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闖關東前傳

第12章 第十二章關東第一酒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1489 2018-03-18
大會主持有些發抖地說:哎,評酒大會第二輪比賽開始!評審們開始評酒。有的評審得得瑟瑟飲著。有的評審邊往後邊看邊緊張飲著,後面的兵丁一動刀,評審一緊張,酒灑了一身。有的評審一不小心,把酒碗摔碎了。 管纓站在管家燒鍋隊伍前望著,憋不住笑了。朱昆一直低著頭。鑼聲一響,第二輪評酒結束。有人跑到評審們面前,逐一記錄著。管纓翹首以待。韓老大也踮著腳望著。 大會主持宣布:第二輪的酒狀元是管家燒鍋的酒!觀眾們喝彩。大會主持說:現在要進行第三輪評酒。欽差大人說:主持,我想這一輪換個比法,把酒壇和酒碗上的名字都抹掉,評審只許閉著眼睛品酒,不許睜眼。有膽敢睜眼者,斬! 大會主持問:欽差大人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趕緊準備。伙計在評審席上擺新酒碗倒酒。鑼聲一響,大會主持宣布:第三輪評酒開始!

評審們閉著眼睛往桌子上亂摸,摸到一碗就喝。有的兩人同時摸到一碗酒,還搶起來。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著。鑼聲一響,評審們不約而同地睜開了眼睛。有的揉著眼睛,有的看著衣服上灑的酒。大會主持抱著一壇酒從評審席走到欽差大人面前:大人,大家公認這壇酒最好。欽差大人問:這是誰家的?主持說:禀報大人,是管家的。 欽差大人把鼻子湊過去一聞:果然不錯,好酒。他倒了一碗要喝。這時,韓老大抱著一壇酒擠進來,站在管纓身邊。管纓喊:大人且慢,民女有話要說!欽差大人一愣:你還有什麼話?管纓說:其實,民女家中還有更好的酒,本來想第三輪拿上來,可當時酒還沒出鍋,只能拿其他的上品酒來頂替。現在好酒已經拿來,請大人品嚐!欽差大人說:還有這等事,先拿給評審們看看!

管纓捧著一壇子酒走上評審席,小心翼翼地打開酒壇,用手在口上扇了兩下,眾評審瞇上眼睛點頭稱讚。一評審說:此酒太香,熏得眼都睜不開了。另一評審說:這酒肯定用上百年的老酒頭釀製而成,俺在關東山走了這麼些年,第一次聞到這麼好的酒。 管纓把酒壇捧到欽差大人面前,欽差大人輕輕聞了聞,一臉陶醉的表情。管纓倒了一碗,遞給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先是慢慢地喝,接著“咕咚咕咚”喝起來。大人喝罷,端著酒碗無語。良久,他長嘆一聲:我曾經以為我什麼好酒都喝過,今日碰到此酒,才知道酒中更有酒中王。傳我的話,訂管家燒鍋一簍酒,擇日送往京城!台下一片歡呼聲。欽差大人說:今天我藉著酒意,給管家燒鍋題幾個字,筆墨伺候!有人遞上筆墨。欽差大人揮毫題字:關東第一酒。

韓老大摟著管纓的肩膀。管纓的眼淚下來了…… 朱昆在家裡練拳腳,滾地龍過來說:你還在這練啊,剛才我路過管家燒鍋,鞭炮齊鳴,“關東第一酒”大匾也掛上了,那幾個字金晃晃地紮眼!朱爺,這樣不行,人家紅紅火火,咱們得想個法子啊!朱昆說:管家娘們儿把我的風頭奪了,這口氣我真咽不下去。滾地龍問:您想怎麼收拾她家?朱昆說:我不想在傅家甸再看見她。滾地龍說:好嘞。 早晨,管家麵館還沒開,外面傳來叫嚷聲和砸門聲。郭四兒趴門縫一看,是一群拿刀的土匪,他趕緊跑到後屋:不好了,土匪來了!管纓說:把門打開。 小奎打開門,滾地龍一隻眼上戴著眼罩,領著一幫凶神惡煞進來喊:誰是東家?管纓走上前說:俺是。 滾地龍陰陽怪氣:我們是江北綹子的,去年水大歉收,弟兄們都斷頓兒了,討點錢花。韓老大進來,不緊不慢地坐在一邊,吧嗒著旱煙袋看熱鬧。管纓說:兄弟們能看上俺家,也算俺的福氣,既然張一回嘴,就不能空著手,郭四兒、小奎,拿銀子去。韓老大慢聲慢氣:銀子不能給。

滾地龍上下打量韓老大,知道此人有來路,皮笑肉不笑:報個號,給個吱呼。韓老大耷拉著眼皮說:這兒的伙計。滾地龍伸手就要抽傢伙,老大手一揚,手裡的大釘子擊中滾地龍刀把,刀隨之落地。滾地龍一愣,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眾匪要動手,滾地龍知道遇上高人了,示意停手。他抱拳試探著:道上的?韓老大一笑。 滾地龍雙手往左胯骨上一捺,表示以小敬大、敬重同仁:西北玄天兩塊雲,天下道上一家人。清錢耍的趙太祖,混錢耍的十八尊。韓老大還坎子禮:千山萬水一枝花,清混道上是一家。清錢耍出關武聖,留下義氣吃天下! 滾地龍問:江湖報號?韓老大答:老仙丹!滾地龍忙抱拳道:這是爺爺輩兒的,快下跪!眾匪紛紛下跪。滾地龍拱手: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小鬼劫了城隍爺。韓老大回禮。

滾地龍撿起刀來拔那顆釘子,怎麼也拔不出來。韓老大說:你拿好。他一用力,把釘子拔了出來。眾人一片驚叫。滾地龍拱手:小的得罪,告辭了。 傍晚,信使騎馬來到管家燒鍋,給管纓送來一封信。管纓趕快扯開信封看:哎呀,俺哥要結婚了?老耗子!咱哥結婚了!老大跑出來問:咱哥?是老幾啊?管纓說:是大哥!老大笑道:真是好事成雙啊!那咱得去喝喜酒! 第二天一早,老大和管纓就騎馬趕路。老大問:餵,看看我精不精神?管纓說:哎呀,你精不精神能咋的!老大賊笑:嘁,我也是新姑爺啊!管纓笑:拉倒吧,你啥新姑爺呀?孩子都那麼大了,還說呢!咱可別趕不上啊! 老大逗樂:我估摸差不離兒!別說話,看灌一肚子風,到那兒該放屁了,讓娘家客笑話,怪丟人的。管纓用馬韁繩抽打老大:叫你砢磣俺!叫你砢磣俺!老大也不躲,嘿嘿笑:打是親罵是愛啊!

與此同時,一架兩匹馬拉的爬犁在江中冰面上滑行。管水坐在爬犁上,手拿酒瓶子,和趕爬犁的哥薩克喝著酒。他一上岸就張開臂膀喊:哈哈!大清國,我又回來啦!他卸下爬犁上的一匹馬,給了哥薩克一把盧布,騎上馬飛馳而去。 管水這次回來,是要到哥哥那裡挖金子,掙錢娶卡佳。他來到老金溝鎮上,已是中午,腹中飢餓,就把馬在一家飯店前的拴馬樁上拴好了,進店高喊:老闆,來兩碗麵,要快!老闆答應著趕快張羅,管水用手指敲著桌子等候。 這時,門口說說笑笑進來一男一女,兩人在靠窗的桌邊坐下。女的高聲喊:老闆,來兩碗麵,要快,吃了好趕路!老闆趕忙來應酬。 管水聽那女的聲音很熟,仔細一看,竟然是管纓和韓老大!就喊了一聲:管纓!管纓循聲看去,也發現了管水,喊著:是二哥嗎?

管水走過來,管纓上前抱住管水,高興地說:哈,真是二哥!怎麼,你也是接到信,去喝大哥喜酒的?管水問:什麼?大哥要結婚了? 管纓說:你不知道啊?大哥和蔣雪竹要結婚了,我和老大就是去祝賀的。管水笑道:這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本來就是要去大哥那裡的,想不到正好趕上他的新婚大喜!又遇上你們兩個,這下咱們全家團圓了! 老大說:好啊,咱們快點吃了趕路,千萬別誤了時間! 一乘大轎停在那裡,幾個礦丁站在轎跟前。喇叭匠子也在等候。管糧一身新郎打扮走出來。盧漢喊:起轎!喇叭匠吹起來。娶親的隊伍浩浩蕩盪出發了。 雪竹一身新婚裝束,側盤著腿坐在炕上。張氏用紅線繩給她淨臉。外面,鼓聲琴聲響成一片。阿麗瑪領著一群族人少女,每人手裡一把太平鼓,跳起歡快的民族舞,張揚而熱烈,熱鬧非常。

在喇叭匠的吹奏中,娶親的隊伍走來。管糧騎在高頭大馬上,領著轎子來到張懷遠家門口,轎子停下,頓時鞭炮齊鳴。周光宗等出來抱拳迎接娶親隊伍。管糧踩著煙花走進院子,球子、駱有金跟在管糧身後。 張懷遠、張氏、蔣仕達坐在堂屋席上。有人喊:吉時已到,攙新人!就在這時,管水一身哥薩克人打扮,領著管纓和老大闖進來,管水喝得醉醺醺地推門,高喊著:烏拉!一屋子人都吃驚地看他。管糧發現管水,十分驚喜。管水微笑著脫帽向大家致意。 張大人站起來質問:哪來的醉鬼?趕出去!管糧抱歉道:大人,他是我弟弟管水。張大人微笑點頭:啊,坐吧。跟在管水身後的管纓、老大也進來。管糧更加驚喜,上前說:纓子,老大,我以為你們趕不來了呢。管纓說:大哥,我們是晝夜不停往這裡趕,就怕晚了趕不上。管水在屋子一角坐下了。管糧拉著管纓和老大來到張大人和蔣仕達的跟前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妹妹管纓,妹夫韓老大。這位是總辦張大人,這位是……

管纓忽然說:蔣仕達?蔣仕達也是一驚:你是……雪竹已經被伴娘攙扶著走進來。管纓指認道:大哥,他就是蔣仕達!管水高喊著扒開人群往前走:蔣仕達,在哪兒?蔣仕達站起身說:閨女,是你!當初多虧你救了我的女兒。 管糧說:他就是岳父大人。管纓驚奇:什麼?大哥你娶了咱家仇人的閨女!管水大聲喊著:怎麼回事?蔣仕達在哪兒? 蒙著蓋頭的雪竹,早已聽明白了這一切,她一把扯下自己的蓋頭,眼裡充滿淚水,驚疑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管纓上前,二人目光相對。管纓說:大哥,她就是蔣仕達的閨女蔣雪竹! 管糧大驚!管水大驚!蔣仕達大驚!張懷遠、張氏、老莫納懵懂著。阿麗瑪走過去,趕緊扶住雪竹。 管水抽出短刀指向蔣仕達:我要殺了你,報殺父之仇!管糧一把抓住管水持刀的手腕:老二,你消停點兒!這是在大人家裡!

張懷遠站起說:管水休得無禮!你多年背負朝廷通緝的罪名,又夥同洋人入境犯亂,今天你竟敢在本朝堂堂二品家裡撒野弄刀,大鬧婚典,該當何罪?管水說:大人,我報殺父之仇,何罪之有? 張懷遠大怒:這是我的家裡,這是你哥的大婚!管水收起刀子:沒有大婚了,哥我問你,你還和這個女人結婚嗎?她是咱殺父仇人的閨女,你還能娶她嗎?管糧有點發蒙,欲言又止。管纓說:大哥,你不能娶咱殺父仇人的閨女! 眾人都看著管糧。管水哭訴:大哥,你說話!咱這麼多年東躲西藏,家破人亡,從小咱爹就沒了,闖關東路上又沒了娘,這些都是因為啥?管纓哭了。管糧眼睛紅了。管水說:咱受那麼大苦,遭那麼多罪,到今天兄妹還不能團聚,不都是因為這條老狗嗎!大哥,你要是個爺們儿,你身上還流著管家人的血,這婚你還能結嗎?管纓說:大哥,你娶了她,咋在爹娘的墳前交代?咋對得起他們啊?管糧低說頭:是的,我不能娶殺父仇人的女兒! 雪竹一下子暈過去了,阿麗瑪、張氏趕緊把雪竹架走。張懷遠喊:來人!把這個管水給我拿下!管水被幾個兵丁架走時,還在大喊著:放開我,我要報仇!蔣仕達,我要殺了你!張懷遠對司儀說:你們都退下吧,告訴大家,婚典取消。 屋裡只剩下張懷遠、蔣仕達、管糧、管纓和老大。管糧說:我想問問你蔣仕達,你為什麼帶著洋人殺了我爹?還殺了那麼多的鄉勇? 蔣仕達似乎進入了痛苦的回憶:英法聯軍佔了煙台港,漁民不讓出海,碼頭工人失業,附近農田被圈為禁地,逼得人沒活路啊!你爹他們黑旗鄉勇起事反抗,朝廷怕得罪洋人,派兵鎮壓,我當時是那裡的知縣,此事自然就落在我身上。我迫於朝廷的壓力,只是從命而已。當時我也阻止洋人槍殺鄉勇,可是洋人根本不聽,看到眾多鄉勇被殺,我心如刀割,無能為力啊! 張懷遠一聲長嘆:真是千古奇冤,冤中有冤哪,一冤,是管糧的父親被蔣仕達帶領的洋人所殺;二冤,蔣仕達是奉朝廷旨意滅黑旗鄉勇,屠殺並不是他的本意。冤冤相報何時了啊!我倒想,你們擯棄前嫌,重新和好,成全這個婚事,你們兩家看如何呀? 管纓問:大人,俺能說句話嗎?張懷遠點頭。管纓說:俺家的事,大人你也都聽到了,俺們兄妹幾個的想法,你也都清楚了,事情到這個地步,再撮合也不可能了。這麼大的仇在我們心裡擱著,俺大哥還能和她過到一起嗎?何必呢? 張懷遠點頭:這閨女的話倒是在理。但是,蔣仕達已是七旬老人,殺你爹並非他親手所為,鎮壓眾鄉勇也非他本意。他也是受害者,也被朝廷作為罪臣發配流放。難道你們非要親手血刃一個風燭殘年老人,才能一解心頭之恨嗎? 蔣仕達發自肺腑道:張大人不必再勸,多年來,此事一直壓在我心頭,我的良心也每每受到譴責,眼前時常浮現那些冤死的鄉勇。我追悔莫及啊!人最憂患者莫過於死,最看重者莫過於生,生死於我已無意義,今天我不求寬恕,但求一死,用我的命來祭奠那些在天的亡靈。 張懷遠問:管糧,事情已經明了了,現在你還準備殺他嗎?管糧說:蔣仕達,俺們三兄妹來關東,風霜雪雨亡命天涯,都是因為你!念你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念你是大人多年的朋友,念你已經心有悔過之意,俺放過你,領著你的女兒離開這裡吧! 張懷遠說:管糧,管纓,你二位是明白人,我擔心的是那個管水,他能否和你們的想法一致?管糧說:大人請放心,我會說服管水的。蔣仕達說:死了那麼多的鄉勇,能否告訴我,你父親叫什麼嗎?管糧說:俺爹叫管大田。 蔣仕達走到窗前,對著窗戶,撲通一聲跪下:管大田老弟呀,咱倆陰陽兩隔多年,沒想到在關東遇見了你的後人。我已經是苟延殘喘之年了,想藉關東的大風大雪,冰釋兩代人的家仇。我現在站在你兒女面前,無地自容,羞愧難當啊,你在九泉之下送我一句話吧,我該如何做啊? 管糧、管纓走了。張懷遠囑咐兵丁:蔣老先生是我多年至交,他現在雖然是朝廷重犯,可在我這裡他就是我的貴客。可能有人要加害於他,你們要嚴加看守,蔣先生要出門,你們就跟隨,他不能有任何意外! 蔣仕達回到自己的住處,見雪竹還在輕聲抽泣,就寬慰女兒:孩子,這是蔣管兩家永遠也解不開的疙瘩,橫下心來離開他吧,只有離開他,才能在關東有條生路。雪竹抹淚:我聽父親的。 世事難料,想不到蔣仕達的案子有了轉機。朝廷突然來了聖旨,官府來人宣布:本府接京城聖旨電告:吾皇喜迎新婚大典,特此大赦流犯蔣仕達,並速召京城另行安置。 蔣仕達跪在地上老淚縱橫:謝皇上龍恩!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官府來人說:蔣知府,收拾收拾走吧。 陽光明媚,張懷遠、張氏、拾妹、周光宗為蔣仕達、蔣雪竹送行。張氏摟著雪竹,雪竹在抹眼淚。周光宗走到雪竹身邊勸:別哭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張懷遠握著蔣仕達的手:老哥哥,多保重!蔣仕達說:老弟啊,我到京城後也幫你走動走動,換個地方吧,這把年紀了,不要在冰天雪地裡摸爬滾打了。 張懷遠說:身不由己啊!雪竹擦著眼淚與義父話別:義父,你和義母多保重,你近來咳嗽厲害,找先生看看吧。張懷遠說:放心吧孩子,照顧好你父親。 雪竹哭出聲來:這一別,不知何時才再見。張懷遠拍拍雪竹的肩膀:孩子,人這輩子,起起落落,曲曲折折,不可能一帆風順,遇事想開點兒。 管家兄妹三人聚在管糧住處。管水把一把刀子狠狠扎在桌子上:今天我把話說開了,俺要殺了他們父女,以他二人的命抵咱爹的命,給爹娘報了仇,也算我沒白來關東一趟! 管糧開導著:老二,你別激動,爹娘都沒了,俺是老大,就要當出個管家老大的樣兒來。這事兒你們都聽我的,我已經當著張大人的面保證過,要饒了蔣仕達一命。他並非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況且他也一直心懷愧疚。老二,就讓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自生自滅吧,不要再起殺意了。 管纓也勸:二哥,你就听大哥的吧。管水說:大哥,容我想想,我就是現在答應你了也沒用,轉過身我該咋做還咋做,這就是你二弟管水。 管纓說:大哥,你也要聽我一句。妹子知道,讓大哥拿這個主意很難,可俺還是要求求大哥,從此以後你不能再和蔣雪竹來往,永遠不能娶她為妻,她也永遠不能踏進管家大門,行嗎?管水接上:這也是我要說的,大哥,你答應我們。 管糧輕聲說:我答應。但是我也有一個要求,婚姻不成,蔣雪竹畢竟和你大哥好過一回,她爹的事也和她無關,老二,你就放她一馬,行嗎?一切都過去了,你答應我不要再動刀子。管纓說:二哥,就是咱爹娘在,也不會同意你濫殺無辜的。管水沉默片刻說:我答應。 曼兒坐在燈下納鞋底。炕上的被子已經鋪好,炕頭一床被,炕梢一床被。球子進來,啥話沒說,把炕梢的行李捲起來,夾著要走。曼兒喊:餵,你幹啥去?球子抱著行李停住:他們的事兒,你也都知道了,管糧和雪竹成不了。曼兒,你還是他的人,你和管糧是命裡早就定下的,怎麼也拆不開。我知道我沒那個福分,我沒啥指望了。 曼兒見球子抱著行李走了,就去找管纓。管纓正收東西,門被推開了,管纓回頭看,是曼兒站在那裡。二人望著,都認出了對方,都喊著名字撲過去抱在一起,放聲哭起來。 曼兒使勁拍管纓:你和娘咋不帶著俺走啊!把俺一個人扔下了!管纓說:曼兒呀,不怪俺和娘,俺們找不到你啊。二人又哭起來。管纓把曼兒扶到椅子上,曼兒還在抽咽著:那時候,要是俺能和你、和娘一起走,一起到關東,就不會出這些事兒了。都是俺命不好啊! 管纓說:你的事兒,俺都知道了,唉,大哥現在又一個人了,要是你沒嫁人該多好啊!曼兒,人這一輩子,誰跟誰都是命中早就定下來的,啥事兒都是該著。行啊,做不了俺管家的媳婦,就做俺管家的閨女吧。 曼兒抬起淚眼望著管纓,張了張嘴,又把話咽回去。管纓問:怎麼了?有話就說吧,別憋坏了身子。曼兒還是不說話。管纓奇怪:你這是怎麼啦,說話呀!曼兒搖了搖頭:俺沒啥話。管纓問:你家球子對你挺好?曼兒點頭:挺好,知冷知熱的。管纓說:好啊,這就是日子,慢慢過吧。 球子請管糧到家裡喝酒,屋裡的酒菜已經擺好,二人上炕。球子感慨:哎呀,這一陣子雜事多,把哥哥造夠戧。管糧另起話頭:先別說我,說說你。你是我好兄弟,曼兒就是我的親妹妹,都不是外人。我聽說這幾天你不在家睡了? 球子一笑:沒事兒,來喝酒!說著拿起酒碗一下乾了。管糧說:你不能喝還硬撐,逞啥強呢?球子喊:曼兒,來一勺子大醬!曼兒進來:醬沒有了。 球子說:大豆腐沒醬咋吃啊?我去借碗醬去,說著拿個大碗走了。 曼兒坐在炕邊低頭不語,炕桌對面是管糧。管糧問:曼兒,你過得還好吧?曼兒不吭聲,眼圈紅了。管糧說:我還有事,該回去了。說著站起來要走。曼兒急忙喊:你先別走,有些話我得和你說,話不能爛在肚裡。管糧停住了:以後再說吧。曼兒堅持:不,我現在就說!管糧也堅持:以後再說。 曼兒一把拽住管糧說開了:自打你闖關東以後,我在二姨家受了不少苦。你不知道,俺幾次想跑到關東找你,都沒跑成。後來,二姨把俺賣給球子家,俺這些年的苦處你也能想到,俺是沒法啊!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俺不怨你,這都是命啊!球子這人對俺倒挺好,俺是說啊,雪竹走了,俺想,俺的意思,你也明白。俺和球子說了這個想法,球子說,這事兒讓俺定。 管糧看著窗外:好好過日子吧。球子是我的好兄弟,你呢,是我的好妹妹。曼兒不放他:俺的話沒說完。管糧說:我都知道了,我再說一遍,球子是我的好兄弟,你是我的好妹子,你們倆好好過日子!管糧說完走了。 曼兒看著管糧走出去,眼裡的淚水滾落下來。 管糧、管水、管纓、老大坐在酒桌上。管糧舉碗:我把你們找來了,誰知道出了這麼多事兒,照顧不周,怠慢了妹夫。老大舉碗:自己家人,沒說的。管糧說:回去把買賣打理好,缺錢就吱聲。管纓心疼地說:大哥,你這幾天也熬得不像樣了,別老照顧這個那個的,照顧照顧自己吧。經歷這麼大事兒,擱誰誰能承受得了啊! 管水也說心裡話:大哥,我這人就這樣,你是最知道的,有時候脾氣上來,摟不住火,回過頭來一想也後悔。我說話要是過頭了,你別往心裡去。管糧聽了管水的話,十分感動:說一千道一萬,你們都是為我好。管纓流著淚笑了:還是親兄弟,打死一窩,爛死一塊兒啊! 管糧端起碗:來吧,妹夫,老二,纓子,咱喝一口。大家剛要喝,駱有金跑進來說:管叔,蔣仕達回京城當大官了,聽說是皇上下的詔書。管水噌地一下站起來,管糧拍拍他,管水坐下說:我還得上俄國去一趟,現在就得走,你們吃。管糧問:你明天把妹妹、妹夫送走了再走?管水說:大哥,不行,得趕早過江。俄國那邊的事兒,也算是正經事兒,往後我會去看你們。 郎達是日本特務組織“天佑俠團”的成員,他受組織派遣,從俄國進入大清國的老金溝,要摸清金子的儲量,分佈的範圍,包括山勢、河流、橋樑以及運金的線路有幾條,每一條的詳細走勢。 他來到老金溝,就有個礦丁打扮的線人田君和他聯繫。田君說:管水知道哥娶了仇人的女兒,就把婚禮攪黃了。那個仇人叫蔣仕達,剛接聖旨,叫他回京城。郎達說:這事可以利用。讓他殺了蔣仕達,他的把柄就攥在我手心裡,我可以利用他,咋使喚都行。田君說:他的價值有那麼大嗎?郎達說:他哥是老金溝的盟會會長,可以左右金礦的全部淘金工人,我們就是為黃金而來,利用管糧、管水二兄弟,對我們的任務會有很大幫助。 郎達一直在遠處瞄著管水,管水從酒館出來,郎達就向他迎面走去。管水剛拐到街口,就遇見郎達,管水喊:哎,你咋在這?你啥時候來老金溝的?郎達說:有些日子了。你現在去哪兒?管水說:想辦件大事。 兩人來到酒館喝酒。郎達舉碗:你家的事兒我都知道了。管水陰著臉:這事挺憋屈,有點窩火。郎達煽風點火:是呀,擱誰誰都得上火,那叫殺父之仇啊!殺了你爹的人,你就眼瞅著從眼皮子底下溜走?這有點說不過去。郎達邊說邊給管水倒酒。管水一口把酒干了。 郎達繼續煽動:你要是沒那兩下子,倒情有可原。你一身好武藝,一手好刀法,咋能見著殺父仇人不報仇?要是我,我立馬就出刀,不管誰攔著都沒用,幾品大人攔著都沒用,先殺完了再說。管水又乾了碗裡的酒:你不說我也明白,不殺他,我這輩子算白活了。 郎達再加火:今晚這個時辰不錯。蔣仕達要赴京城,錯過這個機會,以後就不好辦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管水說:今晚就動手!郎達繼續頂:這才是你爹的兒子!把酒喝好,要不,我怕你不敢抽刀。管水撇嘴:我管水是那樣的人嗎? 郎達微笑著進一步刺激管水: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報殺父之仇的!我怕你刀下怯懦、猶豫不決,誤了報家仇的最好時機!管水一口喝下所有的酒,坐在那裡,眼睛充血,虎視眈眈。郎達說:管水,今天這事兒,不干得漂漂亮亮的,以後我可瞧不起你!你在江湖客裡、崴子幫裡也就沒名,讓人笑話。記住,家仇必報,父仇子報,這是江湖人的老規矩,也是咱崴子幫的老規矩! 蔣仕達躺在客棧裡,雪竹給他餵水。蔣仕達問:雪竹,有酒嗎?雪竹說:要喝酒?不行。蔣仕達說:沒有酒,我心裡就空得慌,我總覺得今晚要有什麼事兒。雪竹說:能有什麼事?父親,你這麼一說,我怎麼也覺得不安呢!蔣仕達嚮往著: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旅途,這樣的心情,只有喝點小酒能解心憂,要是再有一盤凍豬蹄兒佐之,那就更愜意了。 雪竹見父親說話時神情異樣,有點慌了,忙出門和老闆娘說:東家,我發現我父親有些恍惚了,怎麼還要喝酒?老闆娘說:要喝就給他喝吧,說著就端上酒具和雪竹去看蔣仕達。 老闆娘在蔣仕達臉上細看,然後和雪竹小聲說:面色髮灰,嘴唇發白,眼神兒散了,我看這是迴光返照,可不好啊,趕緊準備後事吧!雪竹哭了。蔣仕達閉眼睛輕聲說:哭什麼?我沒事兒。 雪竹看見豬蹄,要拿給父親,突然放下轉身嘔吐起來。蔣仕達警覺地問:你這是怎麼了?雪竹流淚道:父親,對不起,我好像有孩子了……是管糧的。蔣仕達小聲感嘆:父親不怪你,這是天命啊!關東這本大書,誰能翻得動?誰能看得懂?誰能給它解惑、答疑?誰又能閱盡它的悲涼、辛酸和苦難啊? 蔣仕達繼續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俗語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看今晚要出事,出大事,出雙事兒,我已經聽到馬蹄聲了。 蔣仕達喝著酒說:時間不多了。我和管家是上輩子的事,本想已了結,沒想到幾十年後又出了這麼大的事。看來,家仇已經流進管家人的血裡,以後還會流下去,不要和管家人打交道了。管糧倒是好人,正直正義,可惜他是仇人的後裔。那個老二不是東西,一個流氓痞子,是非之人,眼睛裡透著賊光邪念,血液裡湧動著殺氣、煞氣。哎,有腳步聲,看來時間不多了,我這輩子,光陰已盡,情義已了,暖了許多人又害了許多人,已經到盡頭了。 雪竹發現父親情況不好,要去找人。蔣仕達說:別走,我的孩子,你聽我說,你和管糧是不可能了,答應我避管家人於千里之外吧!雪竹說:我答應! 蔣仕達說:我看出來,一提起管糧,你的眼裡還透出剪不斷理還亂的情苗。我們離開老金溝那會兒,我看見了管糧,他用目光把你送到很遠,你也回過頭,看了他很久。我看見他的眼睛在陽光下一閃,那是流出的淚花被凍在眼角。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和他還會見面,他還會來找你。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剪不斷這個情字,留給你的是一生的苦難,你向父親發誓,千萬遠離管家人…… 門突然被撞開,管水進屋,一臉殺氣:現在就讓你遠離俺管家人!蔣仕達淡淡一笑:該來總會來的,動手吧。雪竹喊:來人啊!管水獰笑:人?早都做我的刀下之鬼了! 管水向蔣仕達走來:你這條老狗!我追你追得好苦啊!雪竹起身擋在蔣仕達前面。管水走到雪竹面前站住,拔出刀子來說:刀出鞘收不回來,俺不能再放過你!雪竹求著:我替我爹抵了這條命行不?蔣仕達支起身子:雪竹,不可啊。 管水雙眼血紅:你倆誰都跑不了,我必須向我死去的爹娘有個交代!我先宰了這條老狗,再來收拾你。管水一把推開雪竹。雪竹撕扯著管水:二哥,別殺我父親!管水把雪竹推倒在地。雪竹跪爬著,抱住管水的腿:別殺我爹,求你了! 蔣仕達說:管水,冤有頭,債有主,我這條命就交給你了,求你放我閨女,怎麼說,她也差點做了你嫂子。管水怒氣沖衝:別和俺攀親戚,俺覺得噁心!他一把揪住蔣仕達的領口,舉起尖刀。蔣仕達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 雪竹哀求:二哥,我父親現在可是朝廷命官啊!你可知道殺了朝廷命官的後果?管水說:俺既然來了,你覺得俺還在乎那些嗎? 管水要動刀,雪竹大喊:管水,我肚子裡有了你大哥的血肉!管水一愣,刀遲遲沒落下。他問:你說什麼?雪竹說:我肚子裡有了你大哥的血肉,你殺了我父親,就是殺了孩子他姥爺! 管水舉著刀,顫抖著。門開了一條縫,郎達站在那向屋子裡看。管水說:今天就是今天了,爹,娘,俺管水給您二老報仇了!雪竹拼命撲上來拽管水。 管水一刀子扎進了蔣仕達的胸口。蔣仕達嘆氣:放了雪竹,放了雪竹…… 蔣仕達慢慢閉上了眼睛。雪竹喊著:父親,父親!管水抓住蔣雪竹的胳膊說:現在該輪到你了!雪竹這時倒鎮靜下來:殺了我蔣雪竹也沒什麼,不過我死前有句話,請你轉告你哥。我肚子裡這個孩子雖然來得不是時候,但確實是你哥的血肉,你要是真爺們儿,回去務必告訴你哥,我們曾經有一個孩子。 管水說:你要敢騙俺,俺天涯海角都會要你的人頭。他看著蔣雪竹,慢慢收了刀說:看你懷了俺管家的孩子,俺放過你,以後別再讓俺看見你! 管水轉身走了。雪竹撲向蔣仕達:父親!蔣仕達勉強睜開眼睛:這是報應,早早晚晚的事,我與管家的恩怨就此了結。記住我的話,離這家人遠一點兒。 雪竹哭:父親,我答應。蔣仕達說:把我先埋在這,有朝一日,一定讓我的骨殖回老家,關東太冷了。雪竹哭道:父親,我答應。蔣仕達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郎達牽著馬等管水,管水一出來,郎達就說:活干得漂亮!我隔著門縫都看見了。蔣雪竹說她父親是朝廷的命官,難道真是?管水說:真的,皇上給他下詔書了。郎達故作驚訝:什麼?天哪,你闖禍了兄弟!趕緊跑吧!皇上下了詔書的人你都敢殺,你真是吃了豹子膽,無法無天了! 管水問:你害怕了?郎達說:你把天捅了個窟窿啊,兄弟!管水說:俺都不怕,你怕個鳥! 黃昏,管水爬過邊境線,到卡佳家院子裡“哐哐”劈木頭柈子。卡佳回來看見管水,就問:你怎麼來了?管水繼續劈著木頭。卡佳說:回答我,你來幹什麼?管水看了卡佳一眼說:來看看你。卡佳問:我有什麼可看的? 管水說:你爸爸讓我照顧好你!卡佳盯著管水:你把我爸爸的話再說一遍。管水想了想:他讓我愛你,他說你一定會愛上我,他說我是個好人,一個非常好非常好的人。卡佳問:好到什麼樣?管水說:他說我好到足可以成為你的丈夫。 卡佳沒說什麼走了。管水對著她的背影喊:答應我,我行嗎?卡佳突然生氣地向管水走來,給管水一個耳光,打得管水愣住了。管水摸著臉,見卡佳已經走遠,對她背影喊:哎,到底行不行?卡佳不回頭扔下一句:不行!管水問:為啥?卡佳說:直到你再不撒謊為止! 早晨,卡佳家院子落了一層雪。管水又在劈柈子,身後的柈子垛已經很高了。管水劈得非常專注,斧頭高高舉起來,和初升的太陽一樣高,有力地劈下去,發出清脆的響聲。卡佳倚在門口抱著膀子看管水,笑了一聲:這個假哥薩克! 管水不小心被木頭劃傷了手,不禁“哎喲”一聲。卡佳關心地跑上前:怎麼樣?有事情嗎?管水在身上擦了一下手說:不礙事。卡佳說:別劈了,歇歇吧。說完將管水拽到屋裡。 廚房裡,管水邊忙邊說:我要給你做中國菜,野雞燉蘑菇,再做一個中國湯。卡佳倚門看著。 飯菜做好了,管水盛湯遞給卡佳。卡佳喝湯點頭說:好喝。管水說:這麼好的菜,不能沒有酒,咱倆喝點紅酒,說著拿出紅酒倒上。二人喝酒、吃菜、聊天,越來越開心。二人微醉,管水說:卡佳,嫁給我吧。卡佳眼光迷離:不! 陽光透著霧氣從窗子外斜照進浴室,卡佳坐在大木桶裡洗澡。管水拎著木桶走到浴室門口,透過微開著的門,看到卡佳露在木盆外面的肩膀,看到卡佳用毛巾撩水輕輕擦洗嫩白的肩膀。管水屏住呼吸,呆呆地看著,大口喘著粗氣,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木桶碰在門上發出聲響。卡佳回頭看。管水嚇得丟下木桶跑了。卡佳會心一笑。 管水在廚房案板上剁狍子肉,他一邊剁一邊想卡佳洗澡的身影。卡佳披散著長發,穿著睡衣悄悄走過來,倚在門口看著管水的背影。管水並不知曉,依然剁狍子肉。卡佳輕輕上前,從背後抱住管水。管水渾身一顫,屏住了呼吸,揮起的刀停在空中。卡佳抱緊管水,將臉貼在管水後背上輕聲說:水,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管水扔下刀,轉身擁住卡佳親吻,抱起卡佳走向臥室…… 早晨,管水要走了。卡佳送出管水,依依不捨地問:水,一定要走嗎?管水點點頭,指著院子裡成垛的木柈子說:夠你用兩個冬天的了。你的首飾匣裡有我留下的金粒子,廚房裡有剁成小塊兒的狍子肉。我要回老金溝,要挖很多金子,掙很多錢。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娶你!卡佳深情地望著管水,堅定地點點頭。管水上馬而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