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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衝動的懲罰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0788 2018-03-18
管糧忐忑不安地走進張大人辦公室。張大人冷顏厲色地問:管糧,金脈圖到底怎麼回事?你要如實講!那個莫納為什麼要給你?他有圖為什麼不去淘金? 管糧說:他們是滿族人,先祖違反了朝廷讓他們西遷的旨意,逃到這裡,偽裝成鄂倫春族,所以他們不敢從深山里出來。張大人說:你去找他,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管糧找到莫納,莫納說:孩子,我說過,把金脈圖給了你,也給你帶來磨難啊!管糧問:為什麼會按圖找不到金子呢?也許是勘繪有誤?舅舅死前還說過什麼?莫納搖頭:他遭暗算後,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把這張圖給我,當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做了個手勢,伸出三個指頭,指尖兒衝下。這麼長時間,我一直沒明白是什麼意思。管糧說:我想再實地看看。莫納點頭:也好。讓阿麗瑪陪你去,她對那一帶地形很熟。

管糧和阿麗瑪來到老金溝鎮上,正牽馬走著,遇見駱有金。駱有金說:管叔,我正找你呢。從傅家甸來的幾個皮貨商讓我告訴你,說你妹子在傅家甸立住腳了,這是你妹的地址,說著遞給管糧一張紙條。管糧說:好吧,我有空去看她。 管糧牽馬和阿麗瑪、雪竹等一行走在山路上。雪竹說:阿麗瑪,你救我一命,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哪!阿麗瑪的身上響著鈴鐺聲:現在謝也來得及! 管糧一行走在山路上。管糧拿金脈圖看著,眉頭皺起,忽然勒住馬說:這才是有沙金的地方!雪竹問:圖上標了嗎?管糧說:圖上沒標。上回停下,到現在走了多遠?阿麗瑪說:三里地吧!他們來到新地方,勒住馬,管糧看圖和四周地勢,看出了門道,點點頭。 管糧走進張大人的辦公室說:大人,我弄清了!金脈圖沒問題,只是人為誤差。他來到桌前,把圖展開:大人你看,金脈分佈從額爾古納河西山起源,經奇乾河一直到阿穆爾河下游。金脈圖上標記的每個旺苗地點,並沒有旺苗,而是下行約三里,肯定有旺苗出現!這正好解釋了,我舅舅死前三個指頭向下指的秘密。張大人高興地說:這是繪圖人的智慧!好,按你說的按碃!

礦丁們按管糧說的按碃,果然出爆頭了!所有的礦丁歡呼跳躍,然後齊刷刷地跪下,朝著大山叩頭…… 雪竹房間裡,阿麗瑪和雪竹脫衣服。阿麗瑪說:我從小病得厲害,我阿邁找來巫師給我看,巫師說我一輩子不能結婚,結婚全家人就會遭殃。雪竹問:你信嗎?阿麗瑪突然想起:哎姐姐,你結婚時我算娘家客(qie)還是婆家客(qie)啊?雪竹說:都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阿麗瑪說:哎,姐姐裡面的衣服真好看,我看看!阿麗瑪去扒雪竹的內衣,雪竹笑著躲閃著:那咱倆換。阿麗瑪說:換就換,你先脫。雪竹說:我不,你先脫。阿麗瑪說:不脫我就扒你啦。雪竹躲閃著:別碰我!我癢癢!阿麗瑪更加瘋狂:我給你扒光了!雪竹壓低聲喊:救命! 二人骨碌到一起。滾著滾著,阿麗瑪背對著雪竹不動了。雪竹詫異,悄悄地湊過去,看見阿麗瑪眼角掛著淚珠,忙問:怎麼了,阿麗瑪?阿麗瑪笑著搖搖頭:沒怎麼,為你高興的,睡覺!

管糧和蔣雪竹訂婚,在老金溝酒館請客。台子上,一對“二人轉”演員在表演《新媳婦鬧花房》,有唱有和,有問有答,詼諧幽默,引來大家的笑聲和掌聲。大家喝著酒,嗑著瓜子,看著二人轉,很是熱鬧。雪竹、阿麗瑪、盧漢也在。管糧站在門口迎接客人。駱有金站在門口椅子上看得手舞足蹈。 門開了,球子領著曼兒進來。駱有金正站在椅子上笑,一眼看見人群裡走進來的球子,就喊著:餵,回來了?球子說:回來了,怎麼這麼熱鬧啊? 駱有金看見球子身後的曼兒,向球子喊:媳婦領回來了?球子說:別瞎說,這是你管叔的媳婦。駱有金說:我管叔的媳婦?我管叔和蔣文案訂親了,今天正請大家樂和呢。 球子一驚:什麼?訂親?管糧一回頭,看見曼兒站在門口,他驚奇地問:是你,曼兒?曼兒也發現了管糧,激動地叫一聲:管糧哥!雪竹、阿麗瑪吃驚地看曼兒。人們的目光都投向曼兒。屋裡靜了下來。二人轉演員也呆呆地看著。

管糧分開眾人,向曼兒走去,拉著曼兒的胳膊就走。球子跟在管糧身後叫了聲:管大哥!管糧沒理球子,拉著曼兒走進館子的一間屋里關上門問:曼兒,張大人派信使到處打聽你,接到信你二姨說你早就死了,這是怎麼回事?誰領你來的?曼兒流淚不答話。管糧急了:曼兒你怎麼不說話? 曼兒哭著:俺有男人了。她走到門口,推開門喊:當家的,過來吧。等在門口的球子進來解釋:大哥,是這麼回事,曼兒她姨早早就把曼兒賣給了我家,結婚當天晚上我才知道她是你讓我找的曼兒。管糧目光銳利地看著球子:你倆成親了嗎?球子說:成了,明媒正娶。管糧問:入洞房了嗎?球子說:入了。管糧輕聲說:好好待她吧。 球子說:大哥,我本來想把曼兒帶回老金溝,讓你們團聚……我不知道你和蔣文案結婚……管糧說:好好待她,好好過日子。說著走出房門。曼兒捂著嘴,使勁把哭聲咽回去……

管糧出來看著大家,走向雪竹。阿麗瑪示意大家離開,礦丁和演員陸續出去了。管糧和雪竹面對面站著,相視無話……管糧倒了一大碗酒,一口喝下去,又倒,雪竹上去搶碗,二人爭搶中碰倒桌上酒壇,壇子落地碎了。雪竹和管糧都愣住了。酒館另一屋,球子和曼兒站在那里相視無話…… 曼兒盤腿坐在炕上。雪竹、阿麗瑪坐在她身邊。阿麗瑪對曼兒說:這事兒我清楚,雪竹姐把前前後後的事都和我嘮過,管糧哥心中一直想著你。張大人要給管糧哥和雪竹姐說媒,管糧哥非要找到你不可,大人才派信使去山東打聽的……嗨!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兒啊!曼兒不吱聲。 阿麗瑪接著說:曼兒走了那麼老遠的路,能走到我們這就萬幸了,來這的人都說,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倒下了!既然你和球子哥已經拜堂,這不挺好的嘛,也算有了好歸宿。以前的事也都過去了,把心放寬點吧。雪竹也勸:曼兒,把心放寬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曼兒苦笑道:你們別說了,沒事。我挺好,我有家了,也有男人了,我承受得住。你和管糧好好過日子。你們不用勸我,該干什麼幹什麼吧,這不婚期到了嗎,趕緊準備去吧。 雪竹和阿麗瑪剛出來,就听見屋里傳來曼兒的哭聲,二人停住腳步,相互對視一眼。阿麗瑪騎上馬:姐姐多保重!雪竹點點頭。阿麗瑪騎馬而去。 雪竹病了,躺在炕上。拾妹把汗巾給她蒙在頭上,拾妹走出去,剛好管糧進來。管糧坐在雪竹旁邊看著她說:婚咱照常結,喜事兒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雪竹發出一聲長嘆:天底下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曼兒也不容易。管糧勸慰道:別想那麼多,都過去了。曼兒能和球子在一塊兒過日子,我也放心了,你好好養病,別誤了婚事。 球子回到家裡,曼兒還坐在炕上,能看出她剛剛哭過。球子沒說話,把被子一拽鋪好。一盞油燈燃著,曼兒看著火苗。球子坐下來說:來關東前,本來咱倆商量好的,你和管糧哥成親。可誰能想到,人家已經訂了親,要結婚了,你就死了心,咱倆踏踏實實過日子吧。球子脫衣躺下說:快睡吧,我從結婚那天到現在,忍了一道了。

球子伸手拽曼兒的胳膊,曼兒沒反應。球子一翻身,趴到曼兒的身上,慾火難忍,急急地扒著曼兒的衣服。球子扒著扒著,看見曼兒滿臉的淚水,無奈地仰身倒在炕上,望著棚頂。曼兒麻木地慢慢脫著衣服,輕聲說:球子,來吧。球子用被子蒙住頭…… 哥薩克裝扮的管水和幾個哥薩克在街旁攏著篝火,管水在火上烤肉。叫大鵝的哥薩克拉著巴揚。伊万倚著牆,抽一口煙唱幾句歌。幾個醉鬼圍著篝火跳舞。幾支長槍架在一起,支成三角形。 吃飽喝好,管水、伊万和那些哥薩克朋友埋伏在林子裡。他們舉著長槍短槍,觀察俄國遠東鑽石場的大門。對面,鑽石場的門突然開了,裡面飛馳出一輛漂亮的馬車。管水說:來了哥兒,抄傢伙吧,為了鑽石、美女和伏特加,烏拉——

哥薩克們一躍而起衝了出去,追趕著馬車,老伊万在前面。車裡伸出一支槍管,開了一槍,老伊万倒下。管水跑過來把伊万拖到一棵樹旁摟著他說:挺住,我帶你回家!伊万說:我回不去了,你去伊格納斯我家裡,看看我的女兒卡佳,她很美麗,希望你照顧好她,別打她的壞主意。要真心待她,你教她包中國的餃子吧。管水說:我會的。 伊万說:她媽媽找了個老貴族,她變得有些嬌慣,沒關係,但願你們能有一個好故事。管水說:會的,老哥。伊万說:差輩了。管水改口:是的,大叔。 伊万說:別忘了,給我的畫像前也放上一碗餃子。你累了可以在我家喝伏特加,但別在那裡過夜。替我解下金腰帶。 管水替他解下來,遞給伊万,伊万看著金腰帶:讓我最後親親它。管水把腰帶放到他嘴邊,伊万親了它:你拿它去見卡佳吧,她認識這條腰帶。伊万死了。

管水騎馬來到卡佳家,卡佳正在外面劈柈子,不太會劈,柈子凌亂地散在地上。管水問:是卡佳吧?卡佳看著他。 金腰帶放在桌子上。管水和卡佳站在金腰帶旁。管水講了伊万臨死前的囑託,最後說:就這樣,他讓我來找你。卡佳伏在金腰帶上哭了。管水說:你爸爸讓我照顧好你。卡佳起身擦擦眼淚。 管水看著卡佳:我要去河對岸淘金,要掙很多錢。你爸爸讓我娶你。卡佳說:我爸爸一生都在開玩笑。管水說:也許這回是真的。卡佳抬頭望著管水。管水稍微整理一下帽子和衣服,望著卡佳說:我要到江對岸去了。卡佳毫無反應。 管水從兜里拿出一個紙包:這是你爸爸留下的鑽石。卡佳說:不,我爸爸不會留這個的,他一生沒有給過女兒禮物,我知道這是你的,請你拿走吧。二人推來推去。卡佳的手被管水按住了,管水的手慢慢鬆開。

管水從屋裡出來。卡佳從玻璃窗看外面的管水。管水把地上散亂的木頭歸攏好,然後騎在馬上,隔著玻璃向屋裡的卡佳敬禮:再見了。卡佳抱著肩膀站在窗前,看管水騎在馬上走了…… 管家燒鍋裡熱氣騰騰,出酒管子淌出酒來。林酒師拿一隻瓢接酒,把瓢端給管纓:這是酒頭,東家先喝。管纓接過瓢,看了看大家,“咕嘟咕嘟”把半瓢酒都喝下,好像感到很爽。大家都看呆了。管纓高興地說:好酒!這回俺豁出去了,我管纓不是孬種!俺想好了,俺要在這街上真正立住腳,俺就開燒鍋!俺不怕擠對!俺娘告訴俺,站著就別趴下,就是倒地也要把地砸個坑!俺要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大家鼓掌。 後院的大門開著。管纓站在大門外的街道旁,手裡攥著個瓢,身邊放著酒簍。她高喊:免費品酒啊!管夠喝呀!喝好了再買,喝不好不要錢啊!眾人都來品嚐,讚美沒喝過這麼好的酒! 街上人也都圍在一起議論:那酒真是沒比的!管夠喝!眾人朝管纓家跑來。 管家燒鍋後院車水馬龍,人群熙攘,上酒的人排滿了庫房門口。管纓坐在裡邊收款,喊著:大家都排好了,別擠。有人喊著:我要一百簍!管纓驚呆了,高聲問:請問是哪家的買賣?報個號給大家聽聽?那人說:呼蘭府衙門的!管纓驚嘆:哎呀,衙門都來買咱家酒了!衙門咋要這麼多酒啊?那人說:來往兵丁多啊!伙計們往院子裡的馬車上背著酒簍。 朱昆坐在後屋對黑皮說:沒想到這小娘們儿來這麼一手!咱燒鍋來上酒的人,少了一大半呀!黑皮說:找人砸了她家? 朱昆搖頭:晚了,呼蘭衙門都買她家的酒了,你敢砸?那不捅馬蜂窩了嗎?向衙門奏一本,咱燒鍋還想不想乾了?黑皮說:那就這麼眼看著?朱昆說:找機會吧,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我早晚得把她弄垮了。 晚上,管纓和林酒師二人喝酒慶賀,管纓說:你一手絕活藏到今天!沒想到銷路這麼好,衙門都來買了,真給咱燒鍋長臉。林酒師說:我心裡有底,在傅家甸這酒要賣不出,就沒有能賣出的酒了。 日上三竿,管纓來到作坊,沒見林酒師,有點著急地問伙計:他咋還沒來呢?伙計說:我早晨往店裡來,聽人說他昨晚上差點凍死,是在一家門口發現的,被送中醫先生家了。管纓問:他沒喝多啊,咋還凍在別人家門前了?伙計說:東家,你還不知道嗎?他把房子賣了,沒地方住。 管纓來到老中醫家,中醫說林酒師去他師傅家了。 管纓走進汪師傅家門口,聽見師傅說:你看好那娘們儿什麼?把房子賣了給她支酒作坊?林酒師說:她難。師傅說:我多年的獨門秘籍讓你給傳出去了,你到底圖她什麼?林酒師還是說:她難。管纓走進門,見林酒師跪在地上,被打得遍體鱗傷。管纓一下子撲上去:林子!師傅愣住了。 管纓把林酒師扶回麵館後屋的宿舍裡,為他擦洗傷口,動情地說:你咋這麼傻,你把房子賣了給我支燒鍋造酒,咋不告訴我?凍死咋辦?咋不來家裡暖和呢?林酒師說:一個男的,在你家那算什麼事?孤男寡女的,好說不好聽。 管纓流淚了:那獨門秘籍是咋回事?林酒師說:我從小是孤兒,被我師傅收留。我師傅家當年是造酒的,有一手絕活,那年一個將軍喝了我師傅造的酒,從此迷上了這酒,下令這酒只供給將軍府。那樣一年下來白忙活,師傅不從,造完酒偷偷賣出去。後來將軍手下的人知道,師傅被打殘了,從此再不造酒。他怕再引火燒身,就隱姓埋名來到傅家甸,躲在那個小屋裡。師傅讓我發毒誓,這個酒的配方從此不再傳出去,如果傳出去,不僅要受刑法,還要師徒情義一刀兩斷。我對不起我師父。林酒師落淚了。 管纓說:為了我,你什麼都舍出來了。你就在我這歇著吧,我不怕什麼名聲不名聲的!林酒師說:給我擀碗麵吧。管纓來到廚房忙活,等她把麵端上來,林酒師已經走了。管纓朝外追去,見到林酒師走在前面,忙喊:林子!回家吧。 林酒師說:我該走了,從此不能再釀酒了,更不能待在這了,我的釀酒方子也不能告訴你。我該告訴的,都告訴了伙計,他們也能造出酒來。 管纓說:你等等。她急忙跑回麵館,流淚把吃的裝進布包裡,又急忙跑來,把包遞給林酒師。林酒師接過包,望著管纓,二人四目相對。林酒師把包搭在肩上轉身走了。管纓望著他走遠,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林酒師走進街上的一個麵館,打開包一看,裡面是乾糧和銀子,眼裡盈滿了淚水…… 韓老大一身乞丐打扮,長髮披肩,腰上紮一條麻繩,棉襖沒扣,懷一緬,袖口都開花了,露出裡面的棉花。棉褲腿纏著綁腿。棉鞋是舊式的千層底兒,鞋面像饅頭一樣,鞋尖露出棉花。他手裡提著鑼,走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敲:闖關東,闖太平,闖口飯吃往前行! 韓老大來到管纓麵館門口,哈著腰進來敲鑼:寬懷之人不欺客,當人之急慰路人,給點兒吃的吧。小奎說:去去去,給你吃的?我們都快沒吃的啦!郭四兒說:要不就給他點兒?老大一眼看見梳妝匣,很是激動。 小奎推韓老大,老大運氣發功,小奎使勁兒推,老大紋絲不動。小奎不服:哎呀,我就不信那個事兒了!他擼胳膊挽袖子,向後撤幾步,悶了一口氣,猛地衝上去,如雞蛋碰石頭一般,韓老大還是紋絲不動,小奎卻齜牙咧嘴捂著胳膊說:郭四兒,把這個窮光蛋給我攆出去! 郭四兒剛要挽袖子,管纓進來說:小奎啊,跟誰吵吵呢?小奎說:東家,一個要飯的。管纓說:怪可憐的,給他點兒吃的,給一勺子肉。老大鞠躬致謝不說話。小奎端來一碗米飯,上面是紅燒肉。老大接過來狼吞虎咽地吃著。管纓坐在遠處看他吃。 韓老大三口兩口吃完,舉著碗還要。小奎說:你還沒完了?管纓說:吃就讓家人吃飽,盛滿滿兒的,把飯裡盛點兒肉湯。小奎端起碗去後灶。老大低著頭不敢看管纓。 管纓看著乞丐,覺得他像老大,就納悶地坐到他對面。老大有意迴避,低頭吃飯,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老大吃完放下碗,從兜里摸出個雞蛋,在桌子上磕破喝了,蛋殼彈出手,在空中畫了個弧。老大說:敗火! 管纓突然掀開乞丐的長發,現出老大那張臉。老大嘿嘿對管纓傻笑。管纓問:你是誰?老大說:老耗子!管纓問:你還活著?老大說:這是俺家! 管纓哭了:春生,看看你爹回來啦!春生從後屋跑出來,站在遠處不動。老大說:天啊,才一泡尿的工夫,孩子都滿地跑了! 夜深人靜,春生睡了。管纓和老大坐在炕邊。老大說:你走後,前院的門不讓我插上了嗎?眼看要被瘦子他們給踢開了,這時候,老尿子高喊一聲:都他媽的停手!放下槍!瘦子他們轉身一看,老尿子一隻胳膊摟著瘦子他爹的脖子,另一隻手拿刀子逼著他爹的脖子,瘦子乖乖把槍放在地上。老尿子一使眼色,他的磕頭弟兄一槍把瘦子打死。老尿子喊:還有跟瘦子跑的嗎?反水的人趕緊跪地求饒。哎,不說了,干點正經事吧!老大說著就脫衣服,身上露出一個個傷疤。管纓呆呆地看著,一下子從背後把他摟住,兩人滾在了炕上…… 外面陰冷,韓老大背手慢慢走進麵館,坐在桌前點燃了煙袋鍋,瞇起眼睛默默抽著。管纓走進來,看到坐在角落裡的韓老大,就問:回來了?韓老大說:不錯,還能看見個人坐在這。管纓問:怎麼陰陽怪氣的?這幾天你也不著家,都上哪轉悠去了?韓老大說:就在傅家甸。管纓問:這巴掌大的地方,用得著你這麼轉悠?韓老大說: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把傅家甸里里外外梳了幾遍,收穫不小! 管纓不耐煩: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拐彎抹角的。韓老大說:心虛了是不是?管纓反問:你找打是不是?韓老大話裡有話:先不說了,你吃飯吧。我飽了,在外面吃了一肚子話。管纓質問:哎呀你個老大啊,今天是怎麼了?你什麼意思?韓老大說:沒什麼意思。我不在家這些天,你挺好的哈? 管纓說:挺好的。韓老大問:買賣挺好的?聽說你人緣也挺好的,還僱上伙計了吧?管纓說:還不止一個,怎麼了? 韓老大走到梳妝匣子前,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又抿了抿那幾根稀疏的頭髮:還有個姓林的吧?管纓說:有啊,幫我釀酒的,人家都叫他林酒師。韓老大說:聽說這人兒長得挺精神?管纓說:比你強多了! 韓老大說:我還聽說他深更半夜的來,深更半夜的走?管纓說:有時候還天濛濛亮的來,天濛濛亮的走,怎麼了?韓老大說:你得氣死我啊!管纓說:你不是死了嘛。韓老大說:就是死了,你倆這樣幹也得等我燒了三週年以後啊! 管纓說:等不得了,哦,你是為這事找茬啊!怪不得這幾天,你驢臉倒掛的! 韓老大說:怎麼?還得讓我擠出一張笑臉啊?知不知道我這肝上的小火苗,瓦藍瓦藍的!管纓說:沒看見! 韓老大說:這麼說你倆還真有這檔子事?管纓說:隨你怎麼想!韓老大說:沒生一個半個的孩子?管纓一拍桌子:韓老大!韓老大答應:在!管纓說:你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把你燉了! 韓老大說:那太費火了,還是生吃吧。管纓說:沒工夫和你嘞嘞,我還得乾活呢,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小奎,趕緊上飯!小奎把飯端上來。管纓大口大口地吃著。韓老大抽著煙,自言自語:也是,我犯的什麼酸啊,我都死了,還不讓人家樂和樂和嗎? 管纓一摔筷子:韓老大!韓老大答應:在!管纓說:你給我滾出去!韓老大說:好,我走,我走。韓老大站起來,朝門口走去。管纓說:這輩子你別給我回來!韓老說:這輩子恐怕你再見不到我! 管纓喊:滾!滾!滾!韓老大應聲:我滾,我滾,我滾!韓老大走出屋子。管纓氣得端起碗來想吃飯,又“砰”的一聲放在桌子上。 韓老大背著手,叼著煙袋鍋,慢慢地走著。迎面有人敲鑼喊著:各家燒鍋聽著,官府今年還要評酒狀元,各家燒鍋都要參加,今年酒狀元的酒要送朝廷進貢啊!韓老大停下腳步聽著。 管纓說:小奎去看看,外面怎麼又敲鑼打鼓的?小奎說:掌櫃的,咱這地方有個風俗,年年這個時候,各家燒鍋都要比酒,官府大人親自來品嚐,誰要是得了酒狀元,那酒就要送到朝廷進貢。評上了酒狀元,這家燒鍋就名揚關東,燒鍋就發大財了! 管纓說:哦,這可是個好機會,咱得參加。能不能評上不論,起碼讓大家知道知道,傅家甸還有這麼個燒鍋,那樣酒就不愁賣了。 小奎小聲說:掌櫃的,剛才老東家出去了,你不去找找?管纓說:不用管,他也就是炕頭走炕梢吧!可是天黑了,韓老大還沒回來。桌上擺了兩碗麵,兩雙筷子。管纓呆呆地坐著,望著外面漆黑的夜…… 早晨門市還沒開門,有人砸門。管纓披著衣服出來問:誰呀?沒人答應。又是一陣砸門聲。管纓問:韓老大?老大喊:開門吧!管纓說:不開!這是客店啊?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滾!老大說:不開門,我讓你後悔一輩子!管纓說:天底下的男人有的是!老大說:那是,可沒有一個你瞧上眼的! 管纓說:你也一樣!老大說:那我走了。管纓說:滾得越遠越好!外面沒動靜了。管纓打開門,突然一隻手伸進來,把管纓拽了出去。 老大騎馬飛奔在路上,他緊緊地摟著胸前的管纓。管纓問:你要幹什麼?老大:我要活埋了你!管纓說:吹牛吧你!老大說:還吹馬呢! 老大抱著管纓在林子積雪中走著喘著:埋你的坑,俺已經挖三天三夜了! 管纓說:挖那麼深幹什麼?多費力氣!老大說:讓你死得寬綽點兒!管纓說:坑里沒鋪兩張狍子皮?俺怕涼! 老大說:窮講究還不少!到了!老大抱著管纓來到一棵松樹旁,放下管纓,扒開樹枝,拿出斧子和釬子,跳到坑里。管纓愣住了,眼前真有一個大坑。她說:你還真給我挖了個坑啊!你個天殺的,你…… 老大說:怎麼,怕了?管纓說:笑話!俺管纓也曾經是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你看俺什麼時候怕過!老大嘿嘿一笑:說得也是,誰不知道俺媳婦那膽子比天還大!管纓說:你別賣關子了,說,到底咋回事? 老大說:那我就直說了。前兩天俺在街上聽說,傅家甸要搞個燒鍋比賽,獲得了狀元,就能給朝廷供酒。俺仔細一琢磨,這可是名利雙收的好機會。俺尋思,俺媳婦一個人支撐個燒鍋不容易,在這個要命的時候,怎麼也得扶俺媳婦一把。再說了,俺這次回來,街坊鄰居對你的好話把我耳朵都灌滿了,俺不在家,你坐得正走得正,光光亮亮一個人兒,和那個林酒師拿捏得毫釐不差,俺佩服! 管纓說:你個老耗子,敢背地裡打探我!老大說:人之常情,俺也不是神仙。俺心裡樂,故意繃著臉嚇唬你,那滋味兒,別提多美了。俺還想啊,拿什麼報答俺媳婦呢?管纓:這倒像句人話! 老大說:俺爺爺臨走的時候,告訴俺,他在道光八年正月初九,把酒海放這,算一算,這酒海比俺歲數大多了。管纓問:酒海是什麼?老大說:酒海就是老原漿酒,酒都是用這勾兌出來的。不對呀,你那個林酒師沒給你講過?管纓說:沒講過。老大笑:看來還是俺對你是真心的啊! 管纓說:別說屁話,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老大說:瞧好吧!他跪倒在地念叨:爺爺,俺是您的小孫孫啊,俺今兒個打擾您,從您這取點酒,不為別的,就為眼前俺這個媳婦。俺媳婦這些年為俺把命都舍上了,俺要對得起俺媳婦,讓她在這回品酒會上得個大狀元,讓她過上好日子。爺爺千萬別生氣啊,您要是生氣,就踹俺兩腳。管纓聽著,眼淚滾了下來。 老大舉起斧子劈下,聽見“哧嘎”一聲。老大拿著釬子撬著,邊撬邊說:松木板箍的鉚真結實,我爺和我爹都是好木匠。用木板裝酒不漏,裡邊糊的宣紙,三個人整整糊了一年,有五指厚。糊一層宣紙,刷一層鹿血,再把紙粘上。還要埋在松樹旁,這樣味道才好,千年不散。一塊木板掀開了,能看見裡面的酒閃著亮光。兩塊木板掀開了,酒光粼粼。 管纓使勁吸了一口氣:哇,好酒,醉了!老大拄著斧子,閉上眼睛聞著。管纓跳了進來。老大說:好酒啊!沒帶點菜?管纓:呸,一大早就把我綁到這,哪來的菜?來,給我舀點兒嚐嚐。 老大舀了一瓢酒遞給管纓。管纓接過來,先抿了一小口,又抿了一口,接著像喝水一樣,“咕嘟咕嘟”喝光了。老大在一旁叫著:哎哎慢點,別喝醉了。管纓說:你哎啥?心疼了?老大說:俺媳婦喝心疼啥,慢點喝能喝多點。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笑著。 管纓晃悠了,老大去扶管纓,管纓推開老大。老大晃悠了,管纓去扶老大。老大說:俺要找天!管纓說:俺要找地!兩人在坑里喝著,笑著,晃晃悠悠仰面醉倒在地。韓老大唱起二人轉,管纓也跟著唱起來。漸漸地,兩個人睡著了,鼾聲大起…… 一掛鞭炮響起,評酒會在十字街頭露天舉行,人們都來看熱鬧。每家酒壇都擺在桌上,桌子上的酒碗也都盛滿酒。每個酒碗上都分別寫著姓名,朱昆的位置在正中。管纓坐在管家燒鍋的位置上。 一個“酒神”戴著用樹枝編的酒簍帽,穿著大紅斗篷,腰間掛著酒葫蘆,閉眼吟誦: 大會主持宣布:各位同鄉同仁,各位父老鄉親,傅家甸一年一度的評酒大會,現在開始!今年和往年不同,宮裡派來欽差大人,要選出當朝最好的貢酒!好,現在開始品酒! 各家酒壇的酒倒進酒碗。評審們開始品酒,一碗又一碗。有的瞇著眼睛細細品;有的搖頭晃腦;有的不露聲色。會場靜悄悄的。 管纓和朱昆都緊張地盯著評審。管纓發現有評審往朱昆方向望,朱昆和評審們眉來眼去。 鑼聲響了。大會主持喊:第一輪品酒時間到。有人跑到評審們面前,逐一記錄著。朱昆得意洋洋地笑著。大會主持宣布:結果出來了,第一輪的酒狀元是朱家燒鍋的酒!周圍的人向朱昆祝賀。朱昆笑著說:就憑俺朱家燒鍋的酒味兒,想不得狀元都難。眾望所歸,眾望所歸,哈哈。 大會主持喊:現在,各家燒鍋準備,第二輪評酒即將開始!話音剛落,管纓走到大會主持面前說:俺有幾句話想在第二輪評酒前說一下。大會主持朝欽差大人望去。欽差大人微微點了點頭。大會主持說:有話趕緊說,不能讓大人等久了。 管纓向觀眾一拱手:鄉親們,我是管家燒鍋的掌櫃管纓。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朝廷派欽差到咱們這兒選酒,說明朝廷看得起咱們,信任咱們這兒的父老鄉親們能給朝廷釀出好酒,咱們不能辜負朝廷的信任。既然這樣,那就得評得公正,良心也要擺正!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弄些死貓爛狗的事兒,怎麼會釀出好酒! 朱昆大叫:管掌櫃的,你說那些有什麼用?今天是評酒,不是評人,你趕緊下去,第二輪開始吧!管纓說:俗話說,酒品如人品,只有好人才能釀出好酒,沒有好人品,什麼好酒在他們嘴裡都成了貓尿狗尿! 一評審站起來說:管掌櫃是什麼意思?你這不是變著法兒罵我們評審嗎?其他評審紛紛迎合:對呀,敢罵評審,取消她的參賽資格! 管纓說:你們都摸摸自己的良心,評得公正嗎?剛才我看見你們和朱昆眉來眼去的,恐怕你們腰里揣著朱昆的紅包吧!下邊一片嘩然。 一評審轉向欽差大人說:大人,此人無視王法,無視大人,擾亂評酒大會,我們要求把這個姓管的趕出去!欽差大人一拍桌子:管纓,你可知罪!管纓說:民女實話實說,何罪之有?欽差大人說:死不知罪!來人,拿下!上來兩個兵丁,架著管纓往外走。韓老大一驚,眼睛瞪了起來。 管纓邊走邊喊:大人,此酒送往朝廷,關係重大啊,大人就不怕頂戴不保,性命也難保嗎?欽差大人一愣:站住!帶過來!被帶到欽差大人面前的管纓說:大人,民女這麼做,可都是為了您啊!大人想想,朝廷派您來選酒,必然要選好酒中的好酒。全國上下,好酒成池,要是把這第一輪的酒狀元送進朝廷,弄得好會得個辦事不力的罪名,弄不好就頂戴不保啊! 欽差大人沉思片刻說:管掌櫃,你說評審們和朱家燒鍋有勾結,可有證據? 管纓說:本來俺不想把事做絕,尋思都在一條街上,能留點面子就給留點面子。今天既然大人問到這,俺管纓就如實說了。 管纓走到評審們身後說:大人,這八個評審我都查過,這位是朱昆的大舅,這位是朱昆的二叔,這位是朱昆的三舅母的女婿,這位是朱昆二大爺的孫子的連襟,這幾位雖說和朱昆不沾親帶故的,恐怕也是朱昆事先使了錢的。請問大人,這叫公正嗎?管纓說到誰,就在誰肩頭拍一下,每拍一下,被拍的評審都抖一下。 欽差大人問:朱昆,管掌櫃的話可真?朱昆幹號著:大人,小人冤枉啊,俺是正經生意人啊,俺不認識他們……欽差大人說:大會主持,你去驗明正身,稍有差池,別怪我手下無情! 大會主持來到評審面前說:你們和朱昆什麼關係?說實話,一個一個接著說,不說實話大人要你們腦袋!評審們嚇得發抖,一個個老實承認:我是朱昆的大舅。我是朱昆的二叔。我是朱昆的三舅母的女婿。我是朱昆二大爺的孫子的連襟。 大會主持問另外三個評審:你們呢?他們說:大人饒命,這都是朱昆叫我們這麼幹的,他說我們要不這麼幹,就不讓我們全家消停! 欽差大人震怒,一拍桌子起身道:你們這些刁民,有幾個腦袋?竟敢如此作弊!管纓說:大人息怒,還是以評酒大會為重。 欽差大人坐下喊:來人!一個兵丁過來。欽差大人朝評審席一擺手。 一排兵丁站到了評審們身後,“刷”的一聲,拔出半截刀。 欽差大人說:主持,開始第二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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