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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重逢在關東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0692 2018-03-18
管糧、管水離開妹妹管纓家,騎馬趕路。經過一個岔道,管水勒住馬說:哥你回去吧,咱哥倆就此分手。管糧再次勸說:老二,我和你說一路了,你也不往心裡去,跟哥走吧,別再流浪了。管水看著管糧:大哥,你走你的吧,我已經習慣自自在在地活著。有什麼事打個招呼,我立馬就飛到你身邊,就此告別,保重! 掖縣人看起來很平靜。盧漢有點發愁:曹承義和謝列金交火了,這仗我看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完。球子說:打他個(屍求)去吧,他是自找的,曹承義要是不打死咱四個兄弟,咱說啥也得幫他。也不知道管糧去哪兒了?啥時候能回來? 正說著,管糧回來了,進屋就問:蔣老先生身體可好?蔣仕達坐在炕裡一個背靜處說:我挺好。駱有金親熱地說:管叔,這回你不用怕謝列金抓你了。他和熱河人打起來,顧不得你了!球子接上:這回咱看熱鬧吧,謝列金那小子把火砲都拉到山上了!盧漢說:熱河人有點招架不住了。管糧說:小金子,咱去看看。

曹承義拿著單筒望遠鏡看,他看到謝列金的人黑壓壓一片,從遠處慢慢移動過來,叨咕著:鬼上門了!磕巴,把槍彈伺候好,娘的,咱的地盤讓人家佔了,就像老婆讓人家睡了,狼上了咱家的炕頭啊!兄弟們,玩兒命了! 曹承義把望遠鏡扔到一邊:離咱多遠吱喚一聲。弟兄們,這回他們的陣勢看來不小,我不想多囉嗦了,可有一句話大傢伙千萬要記住,這個碃眼就是咱的命,就是咱熱河老家的熱炕頭,就是咱熱河的名聲,只有咱自己能上來,別人爬上來不行!望風人說:大把頭,還有二百步了。 曹承義繼續說:早呢。叫個熱河漢子,就不能丟熱河人的臉,不能打自己的嘴巴!是個爺們儿就得像根棍兒似的豎著!望風人喊:大把頭,還有一百二十步了。曹承義一頓:早呢。我說點啥呢?磕巴喊:說點儿娘們儿!張黑子笑:一說娘們儿磕巴就不磕巴了。望風人喊:老大,還有八十步了!

曹承義說:早呢。個頂個的都精神點兒!娘們儿的事兒不用操心,有了金子咱要啥有啥!可咱臉不能丟,屁股不能丟,老婆孩子熱炕頭不能丟!這個碃眼更不能丟!望風人喊:大把頭,還有四十步了! 曹承義大吼:抄傢伙!弟兄們,咱和那幫婊子養的干了!曹承義開火。雙方猛烈槍擊,陣地上頓時一片火海、硝煙。 管糧和駱有金來到山崗,趴在那裡看。駱有金幸災樂禍:你們打死我爹!曹承義這回要完蛋了!管糧看看駱有金,摸摸他的頭說:走,咱回去。 管糧進屋對著大夥:我和大家合計個事兒。熱河人讓洋人欺負了,咱不能看笑話。盧漢不滿:大把頭,熱河人有咱四條人命啊!這口氣我到現在還緩不過來!球子質問:大把頭,大家一心幹活,多分金子,你一回來就起高調,讓咱掖縣人去白白送命,我問你還是咱大把頭嗎?

管糧耐心講:話是這麼個理兒,謝列金在咱中國的地盤打仗,咱和熱河人就好比親兄弟,在家裡不管怎麼打,遇到外人欺負,都該聯起手來幫一把! 蔣仕達在牆角里說:我能說句話嗎?眾人看著他。管糧說:蔣老先生請講。蔣仕達氣若游絲:管大把頭言之有理,不管是熱河人還是掖縣人,同為中國一奶同胞而非外邦夷人,在這塊土地上,不能同舟共濟、相互幫襯,還何謂同胞?萬不可在大事面前懷一己之私,已經嘗夠中國人領洋人打自己人的滋味了! 管糧繼續說理:蔣老先生說得好,咱不能看著洋人打自己人!咱要不給謝列金點顏色看看,拿拿他的威風,熱河人的今天就是咱的明天!他謝列金今天打熱河人,明天就興許打掖縣人、保定人、河南人!張王李趙一個爹娘。咱和熱河人是一個爹娘!球子不願意:謝列金的槍火太猛了,去就是一個送死!我可不想白送死!我老家來信,給我把媳婦都預備好,就等著娶了!

管糧堅定不移:就是搭上性命也要和謝列金決一死戰!別讓外人說咱掖縣人看熱河人的笑話,那還是人嗎?謝列金欺負到咱熱炕頭上了!抄傢伙吧!管糧伸手,駱有金把長槍和短槍給管糧拿來。管糧把短槍別在腰上,長槍提在手上。 盧漢問:大把頭,咱為啥非要送死去呀?管糧喊著:我老娘就是熱河人!老娘的娘家人讓人家打成那樣,我姓管的不去幫幫手,那還叫人嗎?弟兄們,看得起我管糧的,跟我為老娘的娘家人報仇啊,抄起傢伙跟我走啊! 熱河人在曹承義帶領下奮力反擊。曹承義高喊著:兄弟們,好樣的! 謝列金指揮大砲向熱河人陣地開火。熱河人遭到砲擊,有人倒下了。張黑子說:大把頭,要頂不住啊!曹承義吼著:別他娘的在這兒說孬話!有我曹承義在,熱河人就倒不了!張黑子,是你爹揍的就不能趴下!

張黑子被罵急了,抱著一箱子火藥衝出戰壕:對不住了大把頭!下輩子給我娶媳婦!張黑子怒吼著衝入敵人陣地。曹承義眼看著張黑子衝進敵營,頓時傳來威力巨大的爆炸聲。曹承義擦著淚喊:這才是咱熱河人的種啊!張黑子為咱熱河人沒了,咱要用命來保住張黑子碃眼啊!熱河人高聲喊著向敵人猛烈開槍。 謝列金拉著手風琴喊:我極吐爾加的勇士們,為了我們的金子,為了美酒,為了女人,勇敢衝吧!殺吧!炮火猛烈向熱河人轟擊著,熱河陣地吃緊了。曹承義遍體鱗傷還在指揮:來吧,捲毛的傢伙們,我弄死你們王八羔子!磕巴跑過來:大大把頭啊,要不求求掖縣的?曹承義瞪眼:求個屁!打死老子都不求人! 一部分熱河人陣地失守了。一隊哥薩克舉著長刀,騎馬向磕巴把守的地方衝來。

磕巴身邊的人橫七豎八地戰死了,磕巴長槍的槍管打開了花,他把槍扔了,坐在一箱炸藥上,手攥引線,向騎馬奔來的哥薩克笑著:你你你媽個……哥薩克到了跟前,磕巴引爆火藥,一聲轟鳴,哥薩克們和磕巴橫屍倒地。曹承義跑過去,失聲哭喊:磕巴——滿臉血土的磕巴睜開了眼睛,對曹承義微笑一下死去。 已經沒有淚水的曹承義啞著嗓門高喊:熱河人,都聽好了,我曹承義生為熱河人,死為熱河鬼,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為熱河人的名聲去殺、去砍!咱乾了!他赤膊上陣。就在這時,遠處一片喊聲,曹承義愣愣地看著,不知是福是禍。 管糧領著掖縣人高喊著跑來:熱河兄弟們,掖縣人幫你們來了!熱河人頓時群情激奮、熱淚盈眶地歡呼,高興地擁抱到一起。

曹承義跌跌撞撞地撲到管糧跟前動情地喊著:管大把頭!管糧高喊:咱是一家,死也要死在一塊!弟兄們,摟傢伙,開戰啊!掖縣、熱河人聯手投入戰鬥。 謝列金的砲火仍然猛烈。盧漢在離他們不遠處領著一夥人還擊。管糧和球子被一陣炮火掩埋,二人抬起頭。又一陣炮聲響起。球子喊著:那大砲太厲害,咱挺不住啊!管糧一指:你去把它幹滅火了! 球子站起剛要跑,火砲在不遠處爆炸,管糧一下子撲倒球子,把他壓在身下。一陣煙塵過後,管糧慢慢抬起頭,扒拉一下身下的球子,球子愣愣地抬起頭,一滴滴血從球子的腦袋上流下來,球子一摸,不是自己的血:大把頭,你傷了? 管糧一翻身倒下,他的肩膀被砲彈崩開花了。球子感動:大把頭,你救了我一命!你受傷了!管糧撕下衣服的一角按住肩膀:我沒事,你別去了,和曹承義在這,沒我的話,你千萬給我頂著。我去把火砲弄啞了!

球子和盧漢在各自位置上射擊。盧漢打瘋了,高喊:給我使勁兒打!這個陣地不能失手!一失手就全完蛋了! 曹承義過來喊:管大把頭呢?球子說:他要把火砲弄啞了。曹承義喊:他會有危險!你去,領人幫他一把!球子搖頭:管糧讓我在這守著!沒他的話不許離開!你領人去救他!曹承義領著幾個人小跑去支援管糧,他們剛拐過山包,埋伏在那裡的俄國金匪開槍了,槍聲從四周襲來。曹承義過不去,就領幾個人往熱河人陣地跑。 管糧捂著傷口來到火砲旁邊隱蔽起來。四個俄國火砲手裝運砲彈,把砲彈推進砲膛裡,關好保險。火砲噗的一聲,震動一下引來一陣煙塵。管糧迅速跑上去,趁煙塵用單手把幾個俄國人打倒,一人捅上一刀,幾個俄國人都死了。管糧用一隻胳膊搬動火砲輪子,砲口變換了方向。管糧撿起地上俄國人扔下的單筒望遠鏡,尋找謝列金。謝列金站在高崗上發現火砲不響了,拿望遠鏡往火砲方向看,只見一個礦丁打扮的人拿望遠鏡看他。

管糧高喊:放下武器吧,要不我的火砲會轟到你的“市政廳”!謝列金高喊:你看,我抓到什麼? 曹承義被五花大綁地推上高崗。管糧一看傻了。前方,謝列金拉起了勝利者的音樂高喊:熱河人,掖縣人,好好看看吧,敢反抗我謝列金的人,在五分鐘內必將吃槍子,我美麗的勃朗寧手槍認識誰是最該死的人! 曹承義被綁在廣場中央台子的奪命樁上,人被打得滿身是傷。劊子手是一個手拿大刀的俄國大漢。台子下圍了好多人。謝列金站在台子上拉了幾個怪音說:熱河人,你就要下地獄了,讓恐怖的音樂伴隨你一同去吧,和我謝列金一爭高下的人,沒有什麼好處,上帝不會收留你的!你非常幸運,是這個國家第一個犯人,你將被載入史冊!開斬! 忽然,管糧騎著一匹馬馳來,手舉著火把喊:刀下留人!謝列金大笑:哈哈,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管糧說:我的“總統大人”,我想拿我的命換他。謝列金擺手:他是他,你是你!你還是我的國防大臣。管糧說:我早就拒絕你了!謝列金把兩個拳頭往一塊兒碰碰說:我知道,你們掖縣人和熱河人是在這個。管糧握緊一個拳頭說:不,對付你,我們是這樣。曹承義十分感動。

謝列金獰笑:玩笑開大了,還想救他?連你也跑不了!管糧冷笑:是嗎?你放不放人?謝列金說:不放。管糧坐在馬上,把獸皮一掀,身後是一排排大手炮,他把火把放在手炮旁:那好吧,誰也跑不了!謝列金害怕了,他的大臣們撒腿就跑。看熱鬧的人們急忙向一邊散去。 謝列金說:到底是弟兄!我的弟兄都跑了,大臣們都跑了!那好吧,千萬別點火。謝列金提著琴走了。管糧把曹承義從奪命樁子上卸下來。曹承義激動萬分:你為啥要救我?管糧一笑:因為我們是同胞! 山東人成立了山東會館,會館就設在百長府院子西廂房。 鞭炮聲中,院子裡擠滿了人,眾目之下,管纓扯下西廂房門上的紅綢,露出“山東會館”的牌子。裡面是一排排桌椅。人們一家端一盤菜,陸陸續續走進來。屋子裡坐滿了人,每人桌前放著自己的菜。 管纓大大方方說:既然大家選我當這個會長,那我就說幾句。會館就是咱的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館有館律,咱先立規矩後辦事。以後開會咱也這樣,一家一盤菜,自備酒水,一次二兩,別喝多了,喝多了胡說八道,上炕也得讓媳婦一腳踹下去。我湊了幾條,說給大家聽聽。與當地人和睦相處,以誠以信為本,幫貧、幫難、幫忙,解憂、解煩、解糾紛;莫談國事閉上嘴,家長里短可上桌,鄰里紛爭,夫妻反目,婆媳不和,誰招誰惹誰了,誰家有難處了,心有不痛快了,紅白喜事了,打不打招呼都去幫。會館就是咱山東人的家! 剛好院子裡有吵架的聲音。管纓問:怎麼回事?去看看。大家來到外面。 范家媳婦和王婆因為一隻雞吵架。看見管纓和大家出來,范家媳婦說:會長來了,那明明就是我家的雞,可她說是她家的!王婆說:我自個兒家的雞我還不認識?你咋那麼好要呢!管纓勸說:大家先都別吵,消消氣兒。 范家媳婦說:那是個三斤沉的蘆花雞呀!王婆說:我管你幾斤沉呢!反正是我家的!管纓你得給我做主!管纓再勸說:行了,範嬸,王嬸,你們都消消氣。 范家媳婦說:光消氣兒有什麼用啊,我屈呀!說我訛她家小雞了!我就那麼不值錢?王婆說:不是你家的,硬說是你家的,不是訛又是啥?管纓,這官司你給我們斷明白了。 管纓笑著:來,咱們進屋說,別在外邊哄哄亂嚷的讓人家笑話。會館裡一屋子人。管纓領著王婆和范家媳婦進來。管纓一指:你坐這兒,你坐那兒。王婆子坐下,身子背著范家媳婦,眼睛一抹搭,把頭扭到一邊。范家媳婦更是誇張,鼻子哼了一聲,使勁兒一扭身子。 管纓和顏悅色:都在一個村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在這一疙瘩一塊兒地住著,都是闖關東來的,為個小雞兒至於嗎?范家媳婦說:那可不是一隻小雞,一天一個蛋,一年多少?管纓說:行了範嬸,小雞不值錢,咱先不說仁啊義啊那套大道理,咱就說鄉親,人情不比小雞值錢嗎?大家和和氣氣的,互相幫襯、互相照應著多好,何必這麼滿街滿院子的扯脖子喊呢!有啥過不去的?又沒偷你家漢子,又沒抱你家孩子下井,至於嗎?為這點小事傷和氣犯不上。王婆說:小事?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管纓說:咱先別說小雞是誰家的,先說吵架不對,誰先引起的?王婆說:她說俺家的雞是她家的。范家媳婦說:本來就是嘛!管纓勸解:先別說小雞,範嬸你先給王嬸賠個不是。范家媳婦說:我又沒錯,賠哪門子不是呢? 管纓解釋著:不是對錯,以後有啥說道先找我,沒找我就和人家吵,這就不對了。咱先拋開小雞兒,拋開對錯,先講和氣,互相道個歉,賠個不是,看我面子,賠個不是行不行?能不能賠?範嬸你這人爽快,你先來。 范家媳婦滿臉不願意:行行行,俺錯了,不該要俺家的雞。王婆說:你說這叫啥話呢?管纓說:你別管啥話,人家賠不是了,王嬸你也給賠個不是。王婆也不樂意:行,她嘴大舌頭長,她說咋的就咋的。管纓笑著:行了,兩個嬸子和好了,這不就完事兒了嗎?你們出去再好好嘮嘮,先把小雞放一邊兒,嘮嘮對方的好處,沒有解不開的疙瘩。你們去吧,我們再商量點別的事兒。 范家媳婦和王婆站起來走了。范家媳婦在門口提鞋,王婆走過時故意撞她一下。范家媳婦攆上去又撞她一下:你撞我幹啥?王婆也撞她:誰撞你了!兩個人開始肩對肩撞,後來互相推,接著就打成一團。 管纓跑出來把她們拉開:這咋還越說越來勁兒了呢?給你們臉不要臉了?圍了好多人,大家議論紛紛,都說管纓厲害,也沒看厲害到哪去呀?連這兩個老娘們儿都收拾不了,這會長不白搭嗎?山東會館有啥用啊? 管纓問兩個婆子:小雞在誰家?王婆說:在我家。管纓說:你去抱來。王婆走了。管纓環視眾人:大家都聽著,本來我想給她們留點面子,就一隻雞,兩家爭,肯定有一家是真的,一家是假的。我想讓她們好好嘮嘮,會館再給丟小雞的補點錢,把這事圓下來。既然談不攏了,那好,我就給斷一斷,看到底是誰家的,大家可都看著呢。范家媳婦說:你可不能偏著誰、向著誰,得公道! 韓老大走過來,笑哈哈地站在一旁看熱鬧。王婆把小雞遞給管纓。管纓抱著蘆花雞說:王家和范家因一隻雞打個你死我活,這隻雞究竟是誰家的,也該有個了斷。我懷裡這隻雞就是兩家爭的雞,我現在站的地方,正好是兩家的中間,現在我把雞放了,小雞自己認識路,看它去誰家,去誰家就是誰家的。大家說,這公平不?眾人都說公平。 管纓問范家媳婦和王婆:要是這樣,你們認賬不?倆人都說認。管纓說:那好,咱就這麼辦,我放了它。在眾目之下,管纓慢慢把雞放開,雞溜達著,直奔王家的方向。王婆子歡喜地跟著:你看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范家媳婦說:那我家的雞呢……她一下子倒地抽起來。管纓和一幫女人圍上去給她又掐人中穴又叫。范家媳婦一口氣緩過來了:我這命啊!不如一隻雞! 一隻大拇指從眾女人的腦袋裡探了進來,挺在管纓鼻子前:有水平! 管纓抬頭一看是老大,故意惱怒道:你來湊哪門子熱鬧?滾回去! 管糧走在老溝鎮熱鬧的街上,在一個攤位前買了兩個燒餅剛要吃,一隻臟手伸過來,一下子搶去燒餅。管糧一轉身,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在猛吃燒餅,就說:兄弟,慢點吃,不夠我再給你買兩個。那乞丐抬頭看著管糧。管糧也看著乞丐。乞丐突然轉身就跑。 管糧看著乞丐背影想了一下,立刻追上去。乞丐跑著跑著,突然站住不動了。管糧說:兄弟,你跑什麼?我怎麼看著你有點面熟啊!乞丐轉身又要跑,管糧一把拽住他,另一隻手撩開乞丐面前的亂發。乞丐一把拿住管糧的手腕輕聲地說:別動,給我留點面子!管糧一驚:曹大把頭?為啥成這樣了?曹承義說:混溜了,叫你笑話了。管糧問:熱河幫散伙了?曹承義嘆氣:和謝毛子那一仗,死的死,傷的傷,我沒臉見他們的親人。 管糧問:你這是要到哪?曹承義一臉淒涼:四海為家,早晚埋在關東山。管糧熱情道:你哪裡也不要去,跟我回去,掖縣幫就是你的家!曹承義聽到這,眼睛紅了,一抱拳:謝謝管大把頭!兄弟我不能從命。我不走回頭路!也沒臉走回頭路!管糧說:外道!咱是一家人!曹承義雙手抱拳:管大把頭,我曹承義沒白來這兒淘金,雖說沒掙著錢,可掙著了你一腔的情義!我記住了!有了這兩個字,我就能走遍天下!再會,管大把頭! 管糧睡覺前找出曼兒給的香包看著聞著。球子過來問:大把頭,肩膀好點兒沒?管糧說:沒事兒了。球子滿臉喜氣:家裡捎來信,俺娘給俺找媳婦了,讓俺回去娶媳婦。管糧說:回去吧,出來好幾年,也該回去看看了。 駱有金過來說:你回去娶媳婦,得謝謝我管叔,我管叔要不救你一命,你還娶啥媳婦?早給閻王爺接尿去了!球子拉開架勢,撲通一聲跪下,哐哐磕頭:謝謝救命恩人! 管糧拉他起來:行了,快起來,心意我領了,腦袋瓜子磕碎不好娶媳婦。球子起來,熱淚盈眶:好懸啊,大把頭要是不救我那一下,真就沒命了,娶不著媳婦也見不到俺娘!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啊!大把頭,山東家有事沒? 管糧一拍頭:我還真有事。你回去幫我打聽打聽我未過門的媳婦,我們管家莊的,她大名周福梅,小名叫曼兒。球子念叨:周福梅,曼兒,我記著,回去我一定給你打聽打聽。 鞭炮聲中又迎來一個新年。 孩子自己坐在炕上玩著。管纓在祖宗牌位前上香磕頭,嘴裡念叨著:爹娘,回家來過年,你老閨女日子過得挺好,不用掛念纓子,你們都放心吧。 門被撞開,老大頭戴皮帽背著山貨進來,臉上和皮帽子上掛著白霜。管纓逗樂:這是誰呀?老大嘿嘿笑:老耗子。管纓笑著:又來討水啊?老大坏笑:這回討女人。 管纓數叨:這麼多天不著家,你不想進這個門了?不想要兒子了?老大一頭扎進屋裡,抱起兒子:哎喲,我的好兒子,想爹了沒有?爹可想死你了! 老大抱著兒子說:山上弟兄不讓走啊,說我成天摟著女人享福,苦了他們了,好容易上山一趟,非讓我多喝幾盅不可!管纓皺眉:這股酒味兒!過來磕頭。老大問:磕啥頭?我老大寧折不彎!管纓喊:給我爹我娘磕頭!老大笑著:免了吧,我這輩子也沒給別人磕過頭。管纓拽著老大的胳膊來到父母靈位前。老大跪著裝孬:岳父岳母大人,你家管纓欺負你姑爺!你可不能看著不管呀! 管纓抱著兒子看老大放著鞭炮,火光把一家人的臉映得通紅。大街上的人都放鞭炮,一片熱鬧景象。 晚上,老大與管纓坐在炕桌旁吃餃子喝酒,孩子在一旁睡覺。老大感慨:這一年不易呀,咱也算有家了。管纓樂呵著:地裡年成好,大人孩子都沒鬧病。 老大慨嘆:百長死了,在一起那麼多年,我怪難受的。管纓也動了情:我挺惦記趙夫人的,咱就這麼白住了人家的房子,心裡過不去呀。趕明兒你打聽打聽趙夫人在哪兒,我也好抽空去看看她。老大說:聽巫婆講她當姑子了。管纓說: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她要願意,咱就把她接回來。 老大夸著:俺媳婦就是心眼好。你成立了山東會館,又做那麼多好事、善事,幫了那麼多人,就衝這,老天也該關照你,這也是你修來的,有啥過不去的。管纓點頭:你要這麼說我心裡還好受一些。 老大舉起酒碗:這一年我最不易。我得了你,得了孩子,不易吧?又失去了朋友趙福成,也不易吧?你比我苦,生孩子,種莊稼。管纓笑著:種莊稼你不行,種人你行!老大哈哈大笑:敢情的!管纓自己也憋不住大笑,用筷子打老大:這個死耗子! 俗話說:反了春,凍斷筋。立春下起了雪,氣溫可就得一陣子上不來。 大夥又是一人一盤菜,端著走進會館,坐下自斟自飲。管纓說:這一晃就開春了,大傢伙合計合計今年種地的事,今年春脖子長,到這時候了大地雪還沒化干淨呢。當地戶給我提個醒,這樣的年份往往霜來得又早,八月節前頭霜就來,過了節凍就下來了,苞米還沒灌好漿呢。要這樣,咱今年日子可不好過啊。王叔,你有沒啥好辦法? 老王頭搖頭:沒啥好招。這地方,地氣偏涼,自古種地就這麼個種法,霜凍來了,求神求仙祭天拜地,沒別的高招。 管纓告訴大家:咱來關東的年頭少,家底薄,一年受災,到轉年開春就得挨餓,咱不能這麼硬挺著,回去都想一想辦法。 管纓回到家裡正做飯,王婆端著小瓦盆進來,盆子上蒙著小棉被。王婆掀開棉被給管纓看,裡面是黃盈盈的豆芽。王婆笑著:我發的,給你送點兒嚐嚐。 管纓忽然受到啟發,就把那盆豆芽帶到會館讓大家看:咱們這兒不是春脖子長嗎?咱先育種,像這豆芽似的,長大了再挪到大田裡。老王頭笑了:行啊!你這丫頭腦袋真靈!大家高興起來。 管纓在炕上擺滿了大盆小盆,每個盆子都蓋著棉衣或棉被。她端來一瓢水,掀開被子,給盆子灑水。忙完後,她坐在炕沿上打瞌睡。孩子睡在旁邊。 有人敲窗子。管纓醒了,問:誰?老耗子?老大說:還能是誰?管纓開門,老大進來指著腮幫子讓管纓親:來,讓我敗敗火!管纓笑著躲著他的嘴:這煙味真煩人!三更半夜的你作啥妖呢!老大嘿嘿笑:大白天誰幹這事啊…… 管纓說:你也不早點回來,好幫我干點啥,這時候才滾回來,就是睡覺來了! 老大扯著管纓挨個屋找睡覺的地方,到一個屋,屋裡都擺滿了育種的木箱子,老大失望了:咱睡哪兒?管纓看著老大急得像猴似的,嘻嘻笑著:沒你地方了。 老大扯著管纓回到正屋,把炕上的盆子放在地上。管纓阻止他:你這是乾啥呀?人家可是在育種啊!說著又把盆放回去。老大理直氣壯:我也要育種啊!管纓哈哈笑得停不下來,拍著老大的身子笑:這個死老大!不一會兒,管纓房間裡油燈滅了,院裡一片寧靜。 隔天,管纓和老王頭等人在會館開會。管纓對大家講:會館得為大家辦點大事兒,種地就是咱莊戶人家的大事,把這個給大家辦好了,大家才抱成團。現在我育的苗出來了,眼下種苗還不夠,還得再育一些,可我那兒沒地方了,我想把范家媳婦的廂房租下來育種。另外,我還想把鎮上幾個村的農戶都立據畫押,咱給大家育種。會館別光給山東人辦事,咱能在這立住腳,也多虧了當地人。農戶立據畫押,等打下糧食了,賣給咱會館,由會館統一賣給糧棧,這樣大家種糧就不愁賣了。老王頭提醒:種子錢可不是小數。管纓說:咱會館想辦法吧。 村民聽說會館給育種,都來排著長隊等候,管纓和會館的人與村民立字據、簽字、畫押,十分熱鬧。 於是,管纓領著范家媳婦和王婆給大家育苗,忙活中范家媳婦和王婆也成了好朋友。氣溫上升,該栽秧苗了,各家從管纓這裡領回去栽上。秧苗成活率很高,苗齊苗壯,農田裡一片蔥綠。這比往年提前了半個月。大夥都誇管纓為大家辦了一件大好事。 在管糧的倡議下,礦丁盟會成立了,大家商量著讓管糧大把頭當會長。管糧拱手道:我講點兒心裡話。咱這些人,大老遠的來這兒,齊魯燕趙,熱河的、直隸的、山東的、吉林的、山西的,哪兒的都有,圖個啥?我想起俺娘說的一句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張王李趙,一個爹娘。咱到這不是來打呀鬥哇,咱是圖太平,圖金子,圖發財,圖能過上舒心日子。咱們能走到一塊兒就是一家人,就是有情有義的親兄弟!大家鼓掌。 管糧接著說:我講這些,歸結起來也就是兩個字,仁和義。我念私塾時,先生囑咐我做人就這兩個字,他說把這兩個字揣在心上,一輩子都不會餓!這兩個字是做人的規矩,也是咱盟會的規矩,也算咱今後礦上的規矩。這個規矩立下了,咱大家就是奔多挖金子、多掙錢、掙大錢,回家養活老爹、老娘,養活老婆孩兒,置地百垧,牛馬成群,孩子成窩! 礦丁盟會成立後,第一次在掖縣幫住地開會。管糧神情嚴肅地說:今天咱盟會合計一下俄國金匪的事兒。我聽說謝列金又弄了幾門大砲,花錢雇了不少兵,看樣子,他又要來搶礦了。咱得合計個對策,有個了斷,不能總這樣下去,讓他在咱的地盤上橫著膀子晃。這一仗肯定要打,但他們有火砲,有長槍短槍,咱對付不了他們。我看,靠咱平頭百姓硬拼,很難治他,得找官府,讓官府派人解決。我想去禀報張懷遠大人,我在黃金山工地干活時認識他,他是朝廷二品大員,一點兒當官架子沒有。我聽說他已經調到吉林府了,讓他通融通融朝廷,派兵來把謝列金趕出去!盧漢你們把礦看好,我快去快回。 管糧牽著馬要走,駱有金送他。管糧囑咐著:我過些天回來,我不在家,你多長個心眼兒。駱有金說:管叔你放心,你交代給我的事,沒有掉地下的。 蔣雪竹一身男孩打扮,戴頂大狗皮帽子,臉上抹得混兒花兒的。傍晚,她來到一個縣城客棧,進到屋裡,飯桌上有一盞油燈,火苗很弱。 店家問:客官是打宿還是吃飯?雪竹說:吃飯。屋咋這麼黑呀?店家笑著:您坐好,別看燈暗點兒,吃上飯心裡就敞亮了。 飯菜端上來,雪竹拿起饅頭吃,她漸漸看清,牆根下蹲了個乞丐,抄著袖子看雪竹吃。乞丐慢慢站起來,湊到飯桌跟前,眼睛看著雪竹的菜哼著:大官人一身錦衣,老漢三天沒吃糧啊!乞丐坐在雪竹對面看著。雪竹害怕了,把盤子推給他。乞丐抓起饅頭吃起來,他拿煙袋鍋伸出去,扒拉雪竹的胸口。雪竹用手一擋,把身子背過去。乞丐笑著,又要拿煙袋上去挑逗雪竹。管糧從外面進來,上去揪住乞丐的耳朵把他扭到門口。 店家問:客官是打宿還是吃飯?管糧說:來兩碗飯。店家去了後屋。屋子靜下來。管糧看著前面的雪竹,似乎有點眼熟,就有意說:這屋里挺暖和的呀,咋還戴著狗皮帽子呢? 雪竹聽見說話聲,認出了管糧,她把狗皮帽子一摘,喊道:管糧哥!立刻委屈地抽泣起來。管糧忙上前說:是雪竹啊!別哭,別哭,你怎麼在這兒呢?雪竹說:我是去找我義父。管糧高興道:我也是去找張大人,聽說他到吉林府供職了。咱倆一起去。雪竹露出了笑容。 管糧歉疚道:上次一別,我心裡不好受,是我沒照顧好你。雪竹解釋:我惦記我父親,急著往京城趕,他流放我一直跟著,怕他身體不好,挺不住。後來在一個姐姐家打尖,父親脫身走了,我一直追趕,但是也沒找到父親,就回來了。我和大哥真是有緣。 第二天一早,二人就準備趕路。雪竹問:一匹馬,怎麼走啊?管糧利落地上馬。在雪竹眼裡,那個上馬的動作充滿了活力。管糧在馬上伸出手說:上來!雪竹拽住管糧的手上馬,坐在管糧的後邊。 管糧問:坐好了嗎?雪竹說:坐好了。管糧說:還沒坐好!雪竹不明白:怎麼才算坐好了?管糧說:抱緊我。雪竹有點為難,小心翼翼地抱住。管糧喊:別像個小貓似的,抱緊點兒,別甩下去!雪竹又抱緊點。管糧說:這回才好了!雪竹一笑。管糧打馬飛去。 管糧一見張懷遠就說:大人,我沒有照顧好雪竹,和她分開了,得向大人謝罪。張大人說:這不在一塊兒嗎?雪竹笑道:我們也是剛見面!當時我父親還在大牢裡,我急著去看他,留下張紙條就偷偷走了。 張大人點頭:當女兒的惦記父親,做得對!管糧不必謝罪。管糧看著張大人:我有件重要的事要禀報給您。俄國哥薩克金匪在我們漠河老金溝成立了“極吐爾加共和國”,您知道嗎?張大人說:我剛剛知道。哥薩克在中國的土地上成立國家,大清朝廷卻不知道,很荒唐!管糧接著說:他們還有黑龍江將軍的手諭。手諭就在我這裡,大人請看。張懷遠驚訝地接過手諭,看完一笑:這是假的。管糧啊,你想,在我大清的國土上建立一個新國家,由一個區區黑龍江將軍府出具手諭,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再者,將軍既不可能為之,亦不敢為之。這個手諭怎麼會在你的手裡呢? 管糧笑道:我後來對他這個手諭有懷疑,就讓我的人夜晚去偷來了。張懷遠笑道:你那裡也有時遷式的人物啊!雪竹也笑了。 張懷遠嚴肅地說:此事非同小可,我要上報朝廷。管糧,你怎麼這麼久才來告訴我?管糧歉疚道:我尋思我們就對付得了,沒想到熱河、掖縣的人聯手也沒打過那幫金匪,還死了不少弟兄。張懷遠沉痛地說:國無能,民受欺,君昏庸,民受損,有心的人心都會疼,只有沒心的人,才麻木不仁。你們的精神可嘉!不過一定要記住,像這種要靠國家力量來解決的事情,僅靠你們區區小民的綿薄之力,無異於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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