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闖關東前傳

第5章 第五章你個不要臉的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0446 2018-03-18
管水一個人走在山路上。拐過山路,前面有個俄國村子,村口有棵大樹,有人莫名其妙地坐在樹下看書。此人叫郎達,穿著長衫,一臉書生氣。見管水走來,他抬起頭:先生請留步,請聽我慢慢道來。 管水問:要給我算一卦嗎?郎達搖頭:非也。你知道,天底之下誰無高堂?誰無兄弟?誰無朋友?管水莫名其妙:有啥事兒你趕緊說,我受不了這個。 郎達一笑:那就單刀直入、一針見血——請賞一點薄銀。管水看看他,不像個要飯的,給他掏銀子:你算是哪一門呢?郎達再笑:賢弟,請再賞一點。 管水感到奇怪:你看你這齣,都沒法給你歸門,說你書生吧,你還要別人錢;說你要飯的吧,你還文縐縐的;說你是先生文人吧,你又趕上劫匪了,給少了還不干!郎達出口成章:先生有所不知,為匪為盜者並非蛇蠍心腸,我也是下有妻女、上有爹娘,但凡有一點活路誰幹這個行當?風吹日曬,轆轆飢腸,頭頂青天白日,腳踏黃土泥漿。管水笑:有才呀,說話一套一套的。

郎達又轉文:看爺兒你這體格好健壯,家裡起碼三間草房,雞鴨滿架,豬羊成圈,還可能養一偏房,這位爺兒,此言可否?管水皺眉:你要是沒事兒就別囉嗦,我可是要走了。 郎達繼續賣弄文采:賢弟且慢,請聽我一言,我本是落魄之人,頭無半片瓦,穴無隔夜糧,滿山風乍起,吹得叮噹響,念妻子在何方?高堂在何方?管水煩了:得得得,錢也給了,你這點文詞兒也都亮差不多了,趕緊閃開,我好過去。 郎達臉色一變:要想此處過,留下買路錢!管水生氣:哼,你太不厚道了,錢已經給了。郎達鞠躬,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管水剛剛走過來,郎達把手裡的書捲成一個卷,揚手向管水刺來。管水早有提防,扯出刀子過招。管水使出蠻力,郎達輕鬆應對。郎達為了試試管水武功,只是招架沒有發力,故意讓管水得手。管水“啪啪”把郎達手裡的書變成紙片,隨著二人打鬥,紙屑在空中紛紛揚揚散落,郎達手裡只剩下書中捲著的刀。

郎達哈哈一笑抱拳:小子,功夫可以呀!咱們走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管水將信將疑:那好,你能跟我去見一個人嗎?郎達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趙海山坐在俄國咖啡館裡喝茶,管水領著郎達進來。趙海山起身:郎爺兒,你們還不認識吧?這是管水。管水,這就是我讓你找的郎達。 郎達衝管水抱拳:剛才失禮了。管水拱手:冒犯了。郎達微笑:哪裡哪裡。我試了試你的功夫,比我想像的要好,出手很快,我的《孫子兵法》都化成紙屑了。趙海山說:郎爺好好調教,他武功定能長進。郎達說:好,談談生意吧。 韓老大站在管纓家外喊:餵,討口水喝!管纓端著一瓢水出來,見老大愣了一下,鎮靜下來:是你呀!老大嘿嘿笑著接過水來,“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擦擦嘴說:這水甜得鑽心窩子!管纓接過瓢:別沒話找話!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

老大嘿嘿笑:我啥時候來娶你?管纓撇嘴:等我當奶奶吧。老大笑著:這麼說也快了!他走到院門口,摸出個雞蛋,在門框子上磕破皮,一仰脖子喝空了,手一彈,雞蛋殼飛到空中,畫了個優美的弧線,看著管纓說,敗火!這火呼呼的,嘴里巴苦巴苦的。管纓抹搭他一眼,“啪”地把大門關上。 這天上午孫三過生日,請管纓在小酒館喝酒。管纓笑道:祝愿三哥長命百歲,天天樂呵!範廣先讓管纓喝酒,管纓不喝。 範廣先就想了一個法子逼管纓喝,他要和管纓比扶犁下種,看誰種得快,贏的罰輸的三碗。管纓擼胳膊挽袖子就要比賽。眾人起哄,嘻嘻笑著往外走。 管纓悄悄把孫三叫到館子後屋,有點醉意:把褲子脫了。孫三曲解了,難為情:這……好嗎?管纓催著:讓你脫你就脫,快點,有什麼好不好的?孫三問:是站著還是躺著?管纓睜大了眼睛:你要幹啥?孫三流著哈喇子:咱不是……

管纓一下子明白了,大笑道:你想哪兒去了?尋思啥呢?哈哈哈……孫三問:你不讓我脫嗎?管纓笑:我要褲子有用! 管纓和範廣先壟挨壟站好,鄉親們都來看熱鬧。這時,隨著一陣馬蹄聲,來了幾個人,前邊的是個有身份的百長趙福成,年近五十,穿戴不凡。趙福成沒有打擾他們,騎在馬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孫三走過去和姐夫趙福成說話。 範廣先扶著犁,冬小麥種子在犁上的種盒裡,裝得滿滿的。管纓犁上的種子盒裡沒種子,肩上馱著裝滿種子的孫三的褲子。 有人坏笑著喊:管纓,種還沒裝呢,播啥呀?管纓不理茬:開始吧!二人邊開犁,邊撒種。管纓的種子從褲腳裡撒出來,褲子口上綁著一個小機關,一拉繩子,就嘩嘩出種子,這樣速度就比範廣先快。範廣先的種子盒一會兒就空了,他停下去地頭取種子,又跑回來把種子裝進小盒子裡。再看看管纓已經到了地頭上,正坐著看呢。大家看著範廣先的笨樣哈哈笑。

有人拍起了巴掌,大家回頭看,是小鎮的百長趙福成。百長說:這丫頭,烈性!村民議論:這小女子,真尿性!八個爺們儿也趕不上啊!有人說:孫三,你那褲襠味兒挺大,一會兒就把她熏昏過去了!大家笑。 趙福成回到家,就對孫三說:管纓那丫頭烈性,我得意這口兒!難擺弄可有嚼頭!我早就想娶個小,家業這麼大攤子,不能沒個後,你姐不生育,總得有個能生的是吧?再者說呢,房前屋後門里門外得有人張羅,你姐沒這個能耐,她也說了,有合適的讓我再續一房,今天這丫頭還真中我意! 孫三諂笑:這事交給我了,我們不打不成交。趙福成搖頭:這事你辦不了,萬一她不干就砸了,上山去把韓老大給我叫來。 管纓在家正忙著編草繩,有人敲門喊:討口水喝!纓一開門嚇了一跳,剛要關門,韓老大的一隻腳擋住門,用腳畫了個外弧把門開大,一副笑嘿嘿的模樣,身後背著個東西。

管纓放下臉:你嚇俺一跳!俺尋思土匪上家來了!老大笑著:來的正是匪,可是不打劫。管纓轉身進屋,老大背著個匣子跟進。管纓說:坐吧,你不殺人?老大接言:殺,不殺好人,殺壞人。 老大把匣子放到管纓桌子旁。這是一個精緻的梳妝匣,上面是鏡子,下面是匣子。管纓問:你要送禮去啊?老大說:我是送禮來。管纓笑著:給俺的?哎呀,真好看!在哪兒買的?老大笑:我自己打的。管纓誇著:你打的?哎呀你真巧!你說會木匠活,俺還尋思你吹大牛呢! 老大得意地笑道:你看這漆,這鉚,這木頭,水曲柳的,手藝三輩祖傳。管纓對著鏡子照,心里美滋滋地問:吃了?老大說:沒哪。管纓轉身去廚房。不一會兒,拎來小炕桌,讓老大盤腿坐在炕上。管纓端來熱騰騰的年糕,老大了一筷子葷油拌在年糕上吃起來。

老大吃著說:那門軸也該換了,一會兒我給上點兒葷油,省得吱吱嘎嘎響。管纓眼睛一熱,眼淚差點兒流出來,但忍住了。 老大要走,管纓送到門口:近來不太平,聽說有股劫匪見誰殺誰,加點兒小心,把耳根子豎起來。老大挺高興:今天沒白來,捎了句暖心窩子的話!走嘞。 趙福成坐在堂屋裡喝茶,韓老大進來:大哥,多日不見,別來無恙?趙福成說:別來這一套虛的了,我問你,近來下山幾趟啊?怎麼也不到我府上看一眼,招呼一聲,眼裡沒我這個大哥了是不? 老大賠著笑:哪裡,哪裡,大哥到啥時候都是大哥,坐不坐山頭都是大哥。趙福成品一口茶:自從捐了這個官兒,我走了鴻運,百事百順,可總覺得缺點兒啥,你嫂子不能生育,我一直想娶個小。

老大接上話:娶小這事兒,我也一直替大哥想了,應該,應該。有沒有譜呢?趙福成說:有了,不過我有點難辦。這個丫頭片子太烈性,請人說媒我怕捲了我面子以後難辦,我想既然辦就來個利落的,想讓你領著山上弟兄把她硬搶來!搶到手我乾脆來個霸王硬上弓,給她先斬後奏!時間一長啥娘們儿都成麵條了。 老大恭維:這才是大哥的脾氣!趙福成指派道:你現在就去辦。丫頭住鎮上,王山東子西廂房,姓管名纓,管纓! 老大“啪唧”坐下呆了。趙福成問:怎麼?連你都怕她?老大搖頭:沒有,她要是不樂意跑了呢?趙福成笑了:這招我早有防備,你現在去鎮子四周走走看,都有人把著呢,小娘子飛都飛不出去!老大心裡想轍,表麵點點頭。 夜晚,老大下山匆匆走著,心慌意亂不說話,幾個土匪牽馬跟在身後跑。瘦子問:抓誰?老大說:管纓。瘦子驚呆了:管纓?那不和你撞上了嗎?咋整?

老大喪氣:你說能咋整?你先和弟兄們找個店住下吧!我還有事。 老大來到管纓家敲門,喊著:我,韓老大。管纓說:有事明天來。老大說:不行,事兒就得今晚辦!管纓嘮叨:半夜到女人家,這話好說不好聽啊!老大急:分啥事!急茬,快點!門開了,管纓舉著油燈,把老大迎進屋。 管纓問:啥事兒,這麼急呀?老大看管纓:百長要娶你。管纓驚住了:俺不認識他啊?老大坐下:他看上你了。管纓不服:他看上俺俺就得嫁給他呀?俺還看不上他呢!他算老幾呀?老大無奈地解釋:他過去是我們山頭的老大,前幾年從知府手上捐了百長的官,白道黑道全走得通。他話是說了,願不願意你自己尋思,尋思時把我也算一個,二選一,你自己定。 管纓生氣:老大你這是人話嗎?還二選一,打牌哪?你還算個山匪呢,連個爺們儿的樣都沒有!俺早就看出來了,你也就是個蟲!你從骨頭到肉就沒有那點山匪的血性,你就不敢一刀剁了他?老大真誠道:我們是拜把子兄弟,江湖上有規矩,講的是義氣,最要緊的是,趙福成救過我的命,救命之恩啊!

管纓激他:那這叫奪妻之恨哪!你就能容他?白當一回爺們儿了!他救你,那是應該,當老大不救弟兄那是大錯!反過來,他奪妻可是不應該。老大說:趙福成不知道咱倆有這回事。管纓看著老大:你就跟他說,咱倆早就好了!老大搖頭:那咱就找死了,殺了我倒沒啥,他殺了你可咋整! 管纓抬頭看著老大感動了:要不咱倆跑吧?老大喪氣:路都讓他封得死死的,哪兒都去不了。我也沒招了。管纓又激他:你啥意思呀老大?你沒招了,那意思就是讓俺嫁給他唄?老大不吱聲。 管纓問:哎,俺說老大,你到底是真看上俺,還是假看上俺了?說話呀?老大嘿嘿笑:真看上了。管纓瞪眼:火都上房了你還不著急?嘿嘿傻笑個啥?老大說:我有個主意。管纓抬頭問:啥主意?老大說:先不能告訴你。 老大摸黑來到巫師家,把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咱先說好,你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後,我再給你稱斤八兩銀子。巫師問:什麼事呀?老大就把事情講了。 老大趕緊又到管纓家對她說:事兒我辦妥了,你給個痛快話。咱倆的事,你倒是真同意還是假同意?咱得先把這事兒定下來。管纓生氣:要不要個臉?非得讓俺說?你個大老爺們儿咋不說呢? 老大一拍胸脯:我這沒說的,和你一條道走到黑,你呢?痛快點,平時那爽快勁兒哪兒去了?管纓落淚了:說就說,你聽好了啊,俺和你從天黑走到天亮!告訴俺,你有啥主意?老大就把他的主意說了。 趙福成坐在堂屋等著消息。老大笑著進來。趙福成問:怎麼?搶了一宿? 老大笑著:那小女子挺開明,說你們用不著逼呀搶啊,那有失身份,她要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地來到府上。趙福成笑了:這最好不過了,這事辦得地道!緩了緩,趙福成問:哎,能不能是計啊? 老大一驚:什麼計?趙福成問:她咋這麼快就答應了?老大忙添油加醋恭維:我的大哥,像您這樣的百長,她想高攀還攀不上呢!她一個山東丫頭,闖關東來到咱這兒,刨了點地,立住了身,到頭來她不還是丫頭片子嗎?這叫高攀了! 趙福成正在堂屋,管纓走進來。趙福成問:管纓?管纓大大方方說:是俺,俺來和百長商量商量。嫂子怎麼沒在啊?趙福成向里屋喊:餵,屋裡的! 趙夫人走出來,兩個太陽穴有拔罐子印,額頭均勻地分佈著指掐的痕跡,很文靜很老成,她緩緩坐下。管纓問:這是嫂子嗎?身體不舒服?趙福成說:她就那樣,整天病病歪歪的。 趙夫人也說:這一年來總是在鬧病。管纓就勢開言:應該看看啊。嫂子也在,俺就把話說了吧,韓老大昨天把百長的意思說了,俺今天來府上是想听聽嫂子的想法,如果嫂子不滿意這門親事,就是打死俺也不會進趙家門。 趙夫人只好說:我身體多病,老爺有這個打算,我也有個願望,今天一見姑娘,真是爽快利落,招人喜歡。將來腚坐鍋台手把勺儿,屋里屋外、炕上炕下的都能挑起來,這我也就安心了。管纓小嘴兒又甜又利索:俺和嫂子真是一見如故,就和親姐妹兒一樣,真應了那句話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然嫂子滿意,有啥話俺也就直說了,俺是做小的,也用不著換什麼帖了,這樣,嫂子也不會擔心,日後財產都是嫂子的。趙夫人忙說:這怎麼好?管纓乾脆道:俺已經決定了。咱們把日子定一下吧。 淘金工地上,從碃下被拔桿子提上來一堆石頭。挖金不成,大家坐在碃眼邊上無語。管糧對大夥說:這地方沒金子,咱現在就走! 大霧中慢慢顯露出滿山遍野的人,全都跪在山坡上祈求。有人把香點好,放在山神牌位前。山神牌位在山腳下,一塊裸露著岩石的淺穴裡,是一塊不大的石頭片兒,上面寫著“山神爺之位”五個字。點香人跪下祭拜。滿山遍野的人下跪,場面莊嚴隆重,祭拜聲音響徹山谷,迴聲蕩蕩。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領誦,聲調高亢、沙啞、原始、粗獷:山上老虎聽好嘍……俺要進溝挖財寶!眾人和:嗷嚎…… 老者領誦:山神爺爺是俺二舅,王母娘娘是俺大嫂……眾人和:嗷嚎…… 老者領誦:山里有山神,祖上有炎黃,天地有靈魂,小民有糟糠!眾人和:嗷嚎…… 老者領誦:跪地求財神,磕頭趕豺狼!金銀大秤分,不敢忘爹娘!叩首求太平,妻兒有吃糧!山神開臉笑,關東蓋大房!驢馬馱金銀,一鋪熱乎炕!眾人和:嗷嚎…… 大霧中,管糧領著掖縣幫在一個地方停下,管糧環視近處山勢水勢,摸摸路旁的植物,摘一片葉子放在嘴裡嚼嚼、品品。賀小寶一直觀察管糧的一舉一動,他也把葉子放在嘴裡嚼。管糧吐出樹葉,賀小寶也吐出來。管糧說:就這兒了! 早晨天大亮,管糧走出工棚,發現對面一群人在怒目圓睜地站在那裡看自己,他仔細一看,原來那是熱河幫,他們又成了鄰居。曹承義笑了笑:我們又碰上了!管糧:那咱就在一個溝裡打呼嚕! 管糧在老金溝工地干活,駱有金來到管糧身邊小聲說:管叔,我發現賀小寶總在後面瞄著你。管糧點頭:管叔腦後長著眼睛。駱有金說:他還讓我問問你,在那邊幹得好好的,咋又跑到這兒來淘金?管糧說:你告訴他,那邊埋了咱四個兄弟,得把地裡的金子留給他們,這是規矩。 盧漢和球子使勁把壓杆儿壓下去,滿滿一鐵斗子沙子從碃裡出來倒在流旁,管糧用手一扒,激動地說:見旺苗了!大家高興地喊起來:大把頭有眼力,咱按了個好碃!管糧抓一把掂在手里和賀小寶說:我估摸著得出七八個金兒啊! 而熱河幫這邊,壓上來一鐵鬥沙石,倒在地上,不見一粒儿金。 掖縣幫這邊正吃肉喝酒慶祝,駱有金突然跑進來說:管叔,不好了!熱河幫自己鬧起來了。管糧站起來:我去看看,闖關東來的都不容易,他們遇到事,咱們不能不管。 熱河幫住處,幾十人圍住了曹承義。張黑子說:幾個月了,一粒儿沙金都沒見,看人家掖縣幫,今早打出多少沙金來,跟著你幹,窩囊!任長順說:給我們開工錢,不開就地兒把你砸死。眾人喊著罵著,把曹承義擠到牆角。 管糧進來喊:都給我住手!各位弟兄,這是怎麼回事?熱河幫一人說:管大把頭,你來看什麼熱鬧啊?這是我們熱河幫自己的事兒,你少插手。 管糧熱情地說:各位弟兄,話不能這麼說,咱闖關東來到這兒,都不想空著手回家,可話又說回來,能不能出金子,不是一個人說了算,打不著金子更不能怨曹把頭,那要靠天時、地利、人和。熱河幫一人說:一邊風涼去吧,你吃飽了,讓我們接屁,趕緊滾! 管糧捺著性子:這話有點太不仗義了,都是淘金人,誰都知道山神爺的脾氣秉性,出金不出金憑的是山神爺、天老爺,憑的是仁德人氣,你們不出金兒就來怪我們,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曹承義說:管大把頭,謝謝你,看來我們熱河金幫要散了,我對他們確實沒法交代,回去和他們的家人更沒法交代。你走吧,你的大恩大德,我記住了。管糧笑了:曹大把頭,這話說得早了點兒吧?熱河幫的兄弟們聽著,我管糧今天來,一不是來看熱鬧的,二不是來送行的,我是來向你們道喜的! 曹承義一愣,眾人一驚。張黑子說:道喜?你們出了爆頭,我們刨出石頭,喜從哪兒來呀?管糧說:我告訴你們,跟著曹大把頭乾沒錯,跟著他保准發財!張黑子問:這話怎麼講?管糧說:只要你們繼續挖下去,保准你們出金。 曹承義又是一愣。眾人互相對視。張黑子不信:你是來耍笑我們的吧?我們碃眼挖的比你們深了五尺,你們出了爆頭,我們還沒有見到金苗呢。管糧笑了笑:接著挖,準能出金。 張黑子說:你說出金就出金啊?這金是你們藏的?要是不出金怎麼辦啊?曹承義小聲說:管大把頭,你的心意我領了,可熱河幫也不是好惹的,你要是把話說滿了,再出不了金子,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快走吧! 管糧面向眾人一抱拳:熱河幫兄弟們,我管糧既然敢說出這番話來,就要對大家負責任。張黑子說:負責?你拿啥負責啊?這話兒隨便一說就過去了,俺們要是再挖不出金子來,吃啥?喝啥?別騙俺們了,俺們不上你的當! 管糧說:俺沒有騙你們,你要相信俺!張黑子說:拿啥相信你呀?把你們門板子給卸了,什麼時候挖到金子,什麼時候還你們門板。怎麼樣? 管糧一時無語。曹承義擺著手:這可使不得,拔人家門板,就等於蹲在人家鍋台上拉屎,黑子,你趕緊把這話收回去! 張黑子說:憑啥?他不是口口聲聲說能出金嗎?空口無憑,咱就押個門板。怎麼樣啊,管大把頭?讓我們拔了門板,俺才相信你不是騙俺們! 管糧被逼無奈:那好,不過咱可是說好了,你們要是挖出金子來,要敲鑼打鼓把門板給我們送回去!曹承義望著管糧,雙眼含著眼淚。 熱河幫工地上,一籃子沙土從井底搖了上來。曹承義抓起一把看著,忽然神色激動起來。他熱淚橫流,哽咽喊著:出爆頭了,出爆頭了!熱河幫喝起酒來。眾人給曹承義敬酒。曹承義一碗接一碗地喝著,忽然笑著仰面倒下。 掖縣人一個個裹著被子蹲在炕上等著還門。屋外的風呼呼刮進來,眾人凍得直哆嗦。球子說:熱河幫都鬧騰一晚上了,咋還不還門板哪?沒門板凍得睡不著啊。盧漢說:他們是故意不搭理咱,晾著咱。駱有金念叨:俺娘說過,拔門就和罵祖宗一樣。球子問管糧:大把頭,這不明擺著耍戲咱們嗎?跟他們幹去! 管糧說:別那麼斤斤計較,他們出爆頭了,高興,可能都喝醉了。球子問:你咋算那麼準呢?說過幾天出金兒,真就出了!管糧笑了:你沒看嗎,他們那兒地勢比咱這兒低,天長日久積的沙土多,沙土層就埋得厚,出金自然就慢了,就這麼個理兒。大家都為管糧伸大拇指頭。賀小寶暗暗瞟了管糧一眼。 第二天一早,掖縣幫有人在外面洗漱,有人拿著工具開始上工。管糧走出地棚子,見熱河幫那邊沒有動靜,心裡感到奇怪,就向熱河幫的住地走去。他來到熱河幫住地,門虛掩著。管糧推門走進,見熱河幫的幾十號人東倒西歪地躺在那裡,個個不省人事。管糧到灶上一看,地上還有沒做的山野菜。 管糧跑回掖縣人工地喊:快去救人吧,熱河人中毒了!盧漢一聽高興了:這回不用他們得瑟了!大家沒人動地方。 管糧告訴駱有金:金子,快去拿一辮子乾野蒜來,跟我走!二人抱著一抱幹野蒜跑到熱河幫住地,把野蒜放到鍋裡倒上水,開始添火煮。等煮好了,管糧和駱有金端著瓢,挨個給熱河人餵藥,一人嘴裡倒一點。就這樣,總算把熱河幫的幾十號人從閻王爺那里拉了回來。 熱河幫的人這才真正覺得掖縣幫的人好,管大把頭更是大好人!於是,曹承義帶著熱河人來感謝。曹承義在最前面,後面的磕巴肩上扛著一角子豬肉,進屋就咣嘰扔在桌子上。有人把門板裝上。曹承義和熱河一齊拱手。 磕巴說:掖……掖縣的弟……弟兄們,俺……俺們大……大難不……不死,多……多虧了你們,俺們沒……沒什麼……什麼報答,連……連夜編排了一個……一個小節目,下面請……請聽河……河北梆子,李小二鬧……鬧洞房。 曹承義一下把磕巴撥到一邊去:開始吧。熱河幫和掖縣幫樂得前仰後合…… 老金溝工地上,木頭柈子燃燒,幾口大鍋冒著熱氣,礦丁們都在幹活。管糧搖著金簸子。不遠處棚子後面,伸出一個細長的植物管子,吹出一個東西,那東西正好扎在管糧的金簸子上。金簸子的水面飄著一根木棍做的箭桿,上面裹著一張粗糙的紙,管糧看看四周無人,展開紙看,見上面畫著一把匕首,下面有幾個字:晚上去酒館。管糧不解其意,陷入思索。賀小寶在一旁發現了管糧手裡的東西,探過脖子看,也沒看懂。 老溝小酒館,一個頭戴面具、身著鈴鐺挂件服飾的女人,用鄂倫春語唱著《格帕欠》,邊唱邊敲打著單鼓,情緒熱烈: 庫雅爾庫雅爾/庫雅爾庫雅爾雅諾/妻子的一番忠告哎/當然有她的深情厚誼/阿拉爾走馬呀/要按我說的前去料理…… 管糧進來,找一個背靜的地方坐下。舞女摘下面具,原來是阿麗瑪,她過來坐在管糧對面。管糧一驚:阿麗瑪?你怎麼來了?阿麗瑪看看四周沒有外人,壓低聲音:阿邁(爸爸)讓我來再囑咐你,他說金脈圖給了你,從此你的生命就不屬於你了,這張圖輕易不能露出來,露出來必有殺身之禍。還有,千萬要提防著賀小寶,別讓他籠絡一夥人暗算你。管糧感激地說:我知道了。謝謝你,阿麗瑪!回去替我謝謝阿邁。 俄國伊格納斯小鎮街上,窮困潦倒的謝列金騎著驢,頭髮蓬亂地拉著手風琴,樣子十分滑稽。他哼著俄國民歌,在一家酒館前停下,把驢子拴好走進去。 這是個中國人開的俄國式酒館。謝列金背著琴盒子進來,用俄國味道的漢語說:恭喜發財!店主程掌櫃一見他進來就高喊:先給錢後喝酒…… 謝列金把琴盒放在櫃檯上用漢語說:小燒!程掌櫃故意不看他,念叨著:先給錢後喝酒……謝列金站在那裡裝作無奈,他打開琴盒,迅速拿出一枚硬幣又迅速蓋上,用拇指把硬幣按在櫃檯上。 程掌櫃笑問:謝爺兒發財了?我給你打酒。謝列金趴在櫃檯上,手指頭有節奏地敲著,哼著歌。程掌櫃用提摟(提鬥)給他打酒,把酒杯放他跟前。謝列金端起杯一仰脖子乾了,又放在原處。程掌櫃見謝列金還是那個動作,看酒杯空著,忙給他打酒。謝列金一邊喝著酒一邊和程掌櫃嘮嗑:我準備一個龐大的隊伍,去你們大清國淘金。程掌櫃說:看來你真是要發財了!謝列金一口把酒喝乾完走了。 程掌櫃看著櫃蓋上的空杯,忽然想起:哎?不對呀,我想著是給他打了兩杯酒,他沒給錢哪!這個該死的哥薩克,又讓他涮一把! 程掌櫃跑出去喊:餵!馬申克(耍花招)!你借我的驢啥時還哪?謝列金騎著驢已經走出好遠,聽到後面的喊聲加緊趕驢,用俄國話喊:比廖茲(駕)! 謝列金真的來中國了。他牽著驢與採礦師霍爾來到金溝邊上,對採礦師說:把你的勘探結果和我詳細說說吧,我的工程師。霍爾說:我希望在我向你提供數據之前,先付一半兒的費用。據了解,你的信譽很差。 謝列金說:不,你必須向我介紹完整的勘探情況,我才能付你錢。我已經搞來貸款,在阿穆爾州成立了公司。霍爾告訴他:好吧,這次我相信你。 謝列金擺手:等等,金子美妙的成色要有美妙的巴揚來伴奏。他拉起琴,聽對方的陳述。霍爾說:成色為八十五點六,屬於上等,可以和美國加利福尼亞的金子相媲美。 謝列金高興了:哈哈,這裡就是我的加利福尼亞!霍爾說:而且還有好消息,這兒的金苗比江對岸俄國的“上阿穆爾公司”還要旺。謝列金激動萬分,快速拉了幾個奇怪的音。 霍爾說:我測算每六千斤沙就能出金二兩,這里沙厚二三尺,有的地方達五六尺。謝列金張著大嘴:上帝啊!五六尺!金子都埋藏在這裡邊,我都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了! 霍爾繼續說:十幾人上溜,每天至少得金二到三兩,上線可達七兩。謝列金驚嘆:上帝啊!對不起,酒呢?他從兜里掏出酒壺,喝起酒來:我的採礦師,你幫我好好算算,我打算每天用六萬人上溜,一天出多少金子? 霍爾不耐煩:自己去算吧哥薩克人,從現在起北緯五十三度二十九分五十二點五十八秒的黃金土地就是你的啦!謝列金從嘴裡拔下酒瓶狂叫:黃金的土地!鄂倫春人叫它日特卡,俄語叫它極吐爾加,啊,我的極吐爾加! 謝列金的喊叫伴著驢子“喝啊……喝啊……”的叫聲在金溝迴盪。 賀小寶拎著個皮囊來到酒館,酒館還沒開門,他使勁敲門。老闆開門:這麼早就來打酒啊!賀小寶晃了晃皮囊:酒沒了。老闆在櫃檯裡往皮囊裡打酒。 賀小寶站在櫃檯外,把一錠銀子輕放在櫃檯上低聲說:你家祖傳是賣丸散膏丹的,我要劇毒的,別問我幹啥。 老闆低聲說:我爹就是因為這事兒犯了被砍了頭!賀小寶又把一個銀錠放在櫃檯上。老闆把銀錠抓過來,放進兜里,把藥給了賀小寶。 賀小寶回到住處見四處無人,就打開藥包,把藥面塞滿大拇指縫裡。 晚上,賀小寶約管糧喝酒。管糧說:這幾天還不錯,每天都六七個金兒。賀小寶說:那咱是該慶賀一下!他拿著酒囊,當著管糧的面倒酒,兩碗酒,端給管糧一碗,端酒時大拇指搭在碗沿上,碗稍稍向拇指方向傾斜,指甲浸到酒裡。賀小寶看著管糧把一碗酒干了。管糧突然幹噦一下。賀小寶忙問:你咋的啦?管糧說:沒咋的,這兩天胃不好,我薅根兒大蔥。管糧起身匆匆出去。 賀小寶趕緊抓起管糧那件衣服,撕開領子,扯出來一張圖,果然是金脈圖,他忙揣進兜里。管糧扒著蔥進來。賀小寶說:我去解個手。賀小寶出去,管糧發現自己的衣服領子被撕開了。 賀小寶匆匆來到隱蔽處,確認無人,從懷裡取出火鐮,點著蠟燭,把圖捲成很細的捲,用蠟燭往上面滴上蠟油。駱有金在樹林裡露出頭悄悄看著。賀小寶把圖用蠟弄成一根蠟管艱難地吞下去,急忙走到樹林邊,那裡已經拴著一匹馬,他翻身上馬而去。 駱有金趕緊把他看到的告訴管糧,還問:管叔,你沒事吧?管糧說:沒事,我進屋前,就把解藥吃了。駱有金關切地看著管糧:藥舖老闆說,這個解藥什麼毒都能解。不過我還是擔心,萬一那解藥不管用不就麻煩了嗎!管叔,你現在有啥感覺啊?管糧說:胃裡還有點熱,燒得慌。 駱有金雙手合十,上下擺動著:謝天謝地,我沒了爹,不能再沒有管叔!管糧呼啦著駱有金的頭:行啦吧你!你管叔命大著呢,死不了! 駱有金不好意思地笑笑,從懷裡拿出一個腰牌遞過來:管叔,賀小寶的腰牌讓我偷來了。管糧笑:這下就齊活了! 清脆的馬蹄聲劃破了黎明的寧靜。濛濛的曙色裡,騎馬飛奔的賀小寶回頭看平安無事,放下心來。 賀小寶來到城門前收住馬,問守門兵丁:有急事,能打開門嗎?兵丁問:是官府派來的信使嗎?賀小寶忙說:對對對,正是信使。兵丁開門:咋才來呀,等你一宿。賀小寶騎馬進城,城門立即關上。他騎馬走著,看見前面影影綽綽一排人。他來到那伙人跟前停馬,那伙人立即把他扯下馬來喊:跟我們走一趟! 賀小寶被押進大堂立即審訊。審官問道:你叫賀小寶嗎?賀小寶一听就感覺不妙: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審官喝道:賀賊逆,把金脈圖交出來!賀小寶瞪眼喊著:大膽!我是朝廷探員! 審官笑了:你說你是朝廷探員,把腰牌拿出來讓我們瞧瞧。賀小寶一摸身上,沒有:壞了,掉在路上了!屋里人哈哈大笑。 審官收住笑:昨日有知情者禀報,你將在今晨抵達本鎮,其身藏有一圖,該圖系我大清子民索長山為大清所繪,被賀逆賊竊得,此圖是興安諸山藏金全圖,乃大清至寶,現已被賊逆吞入腹中。賀小寶叫喊:這是誣陷! 審官威嚴地喊道:大膽!開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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