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闖關東前傳

第4章 第四章遭綁架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1324 2018-03-18
管纓在自己的地裡燒紙敬地爺、敬天爺,三叩首。管纓禱念:爹、娘,你們不用掛念我,閨女有吃的了;大哥、二哥,你們也都放心吧,我能安身了。娘,你囑咐的話,閨女都記著,你說得對,別信天,別信地,也別信鬼神,站著就別趴下,倒下也要把地砸個坑!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 管纓往手上吐兩口唾沫,開鐮割莊稼,手一摟莊稼,作物就倒下。管纓割到最後一批莊稼倒下,看見地頭坐著一排土匪,土匪們都在看她。 管纓拎著鐮刀,慢慢向土匪走去。她來到土匪跟前問:是奔莊稼來的,還是奔人來的?瘦子嘻嘻笑:兩個都要。管纓突然出鐮,刀尖鉤住小瘦子的褲襠:膽子可不小,俺先把它割下來!瘦子哎喲哎喲地閉著眼睛叫。 管纓問:還敢不敢撒野了?瘦子說:不敢了。老大幫幫我!韓老大收住笑:這事得自己圓。管纓問:再撒野咋辦?瘦子說:割下來,給你吃。眾匪又是一陣大笑。管纓加大了力度,瘦子嗷嗷叫:不敢了,不敢了!

管纓收刀:你們都聽著!老尿子學管纓說話:你們都聽著!眾人又是一陣笑。管纓拿起鐮刀勾老尿子,老尿子拔腿就跑。眾匪笑成一團。 管纓瞪眼:你們都聽好了,誰要跟俺過不去,俺讓他站著來躺著去!韓老大發話了:你叫管纓吧?山東來的吧?管纓瞥一眼:是。老大看管纓:晚上到酒館兒說個事兒,豐收了,有些事得議一議。管纓問:你咋認識俺?老大笑道:你在這一帶有點名兒,到明天名聲就更大了,瘦子你說呢?眾匪大笑。 天剛黑,土匪頭韓老大在小酒館裡請客,鄉親們一家出一個代表。 老大發話:麥子熟了,雨季來了,山上的日子不太好過啊!今年我看這麼著,還是按往年的規矩來,往後沒災沒害的年份按上年的數交。話要說在前邊,交上來的麥子,都晾得乾乾兒的。瘦子,把花名冊拿來叨咕叨咕。

瘦子念:張大倔子家,十擔!老大說:敬一碗!老大滿碗酒端過來。張大倔子說:認賬。然後接過酒干了。 瘦子念:範廣先家,十擔!範廣先說:拿不出那些。老大說:先敬一碗!範廣先喝完咧嘴哭了。老大問:掉什麼金豆子啊?範廣先說:遭野豬拱了。老大望大家:有這回事吧?大家都說:有。老大說:免!下一個。 瘦子念:管纓十擔!管纓吃著菜沒停下:沒有。老大說:先敬一碗。管纓吃著:不喝。老大揚眉:不喝?瞧不起我?管纓不抬頭:就瞧不起。老大問:不交,不喝,為何?管纓繼續吃:不為何,就不交。 老大冷笑:果然是個茬子!還是個硬茬儿!當著大伙的面,卷我的面子,怎麼著也得給個坡下吧,要不出不去這屋啊!咋不交啊? 管纓掃一眼老大:不咋,荒是我開的,地是我種的,三天一鏟五天一耥的,辛辛苦苦,腰都沒抻一抻,腳都沒歇一歇,誰幫我扶過一棵苗了?幫我鏟一條壟了?糧下來了,來伸手了?先說下,我不給!老大邊喝酒邊聽著,管纓說完,他一口酒也喝完了,把碗一蹾:這話說得真在理兒!

身旁老王頭拉拉管纓小聲說:別招惹他們,交了免災吧,沒天災還有人災呢。管纓還是說:不交。老大陰著臉:山有山規,家有家法,那就請你上山耍兩天?管纓不懼:忙著呢,等農閒吧。老大冷笑:不,現在。管纓也冷笑:現在就現在,那就耍耍?老大喊:痛快!鄉親們吃驚。 老大一夥土匪騎馬慢慢悠悠地走著。一匹馬上橫搭著麻袋,裡面裝的是管纓。 來到土匪窩,麻袋戳在牆角,刀子割開麻袋口,露出睡著的管纓。眾土匪都圍在四周大眼瞪小眼地看她。瘦子要上去弄醒管纓,老大製止,繼續看。 瘦子驚奇:沒見過膽儿這麼大的,還睡著了!不是個二桿子吧?老大驚嘆:女人倒是睡過,還沒見過睡美人。 管纓一動身醒了,她把麻袋慢慢扒下輕聲細語:農忙,累了。老大看著管纓:覺也睡好了,神也養足了,該熟熟皮子了,先來五十大板!管纓站起來:等等!我問你,你是龍呢還是蟲呢?老大歪嘴:這還用說嗎,龍啊!管纓喊著:你是蟲!只有蟲才嗑莊稼!

老大問:不嗑莊稼弟兄們吃什麼?管纓瞪眼:那就做龍!老大笑道:挺有意思,說說看。管纓喊:拿酒來!老尿子搬來一壇子酒,倒上。管纓舉碗示意:全都乾了。管纓碗底朝天。眾匪都乾了。 管纓環視眾匪:一方蛟龍要靠水養,水是啥?平頭百姓,有風生就有水起,山東家鄉見過響馬吧?我大哥、二哥也和他們掐過、鬥過,山東的匪不擾民,梁山的匪置身於民,天災之後官府追殺,老百姓幫他們、藏他們。 老大問:那是為何啊?管纓喊:乾了第二碗!老尿子搖頭:幹不了啊!管纓鄙視:那就別在這混,下山待著去!老尿子硬著頭皮乾了,趴在了桌上。瘦子乾了,晃晃悠悠也感覺有些醉意。眾人都乾了。 管纓繼續說:你問為何是吧?一句話,處到那兒了!你信不信,你這山頭說不定哪天就讓人給端了。老大笑:你沒問問東村西院,十里八鄉的人,誰有這個膽儿?管纓一指老大:說你是蟲一點不屈你,眼珠子挺大,可看到的就十里八里!呸,聽著都臊得慌!

老大賊笑:嗨,我還想管著關東呢,管得了嗎?管纓撇嘴:行,你也就這點能耐了,跟你說話都丟人!老大陰陽怪氣:哎呵?口氣不小啊!五十大板還沒打呢,訓起我來了,怎麼說話?指條明路咱聽聽? 管纓喊:滿上,乾了!土匪有點為難,老大也猶豫一下,硬著頭皮喊大家:乾了!都乾了!陸陸續續有些土匪又醉了,有的無聲地笑著趴下,沒倒的幾位也在搖搖晃晃。老大醉眼迷濛。管纓一蹾酒碗:那就指條明路。大當家的?老大眼皮有點睜不開:聽著呢。 管纓豪情滿懷:舉個義字來吧,你不用下山收糧,老百姓會挑擔子年年給你送糧,還用你下山跑一趟嗎?不用!百姓是衣食父母,千萬別得罪,眼下農忙,下山幫著忙活忙活,哪怕意思意思也算個爺們儿幹的事兒,忙完你再看。

管纓倒酒,每個碗裡都倒滿:乾了!老大得得瑟瑟地端起碗,沒等喝,手已經拿不住,碗掉了,酒灑一身。老大倒下了,土匪全都倒了。 管纓騎著馬,哼著民謠小調,慢慢悠悠下山了。 早晨,太陽曬著屁股,老大醒了,坐那兒發呆。瘦子醒來四處看:小娘子跑了?老大聞到什麼,循氣味來到廚房,掀開鍋蓋,裡面是香噴噴的小米飯,鍋叉子上餾著炒菜。老大感嘆:他娘的,臨走還給咱做了一頓飯菜,能香出個跟頭來! 老大跑到門外,對著空空如也的大山煞有介事地喊:餵,我啥時候能娶你? 管纓一個人在自家地裡割莊稼。遠處,老大在地另一頭割。二人越割越近,終於發現了對方。管纓稍一遲疑,繼續往前割,她的手要摟住莊稼時,老大搶先一步把莊稼摟在手裡,揮鐮刀割下。二人坐下歇息,管纓把水罐遞給老大,老大咕嚕咕嚕喝了:這水一直甜到心窩子!

管纓扑哧一聲笑了,不看老大看遠處:你不太像土匪啊,原來幹啥的?老大看著管纓:原本生在大戶人家,家道中落了。原來有上千垧地,三十間瓦房,二十掛馬車,還有酒坊、油坊、粉坊、豆腐坊、鐵匠鋪、木匠鋪。我爹就是木匠出身,非讓我從小學木匠,怕手藝失傳,反正七行八藝我樣樣都會。 管纓笑:吹大牛誰不會。老大也笑:嗨,這話挺實誠!管纓看老大:咱就是實誠人兒。老大看管纓:能問你個事兒嗎?管纓問:好事壞事?老大憨笑:當然是好事兒啊!管纓盯老大:壞事別說,好事說吧。老大盯管纓:我啥時能娶你?管纓笑道:呸,猴年馬月! 收過秋莊稼,場光地淨,管纓果然領老百姓趕馬車給土匪送糧。韓老大高興地用草帽慢慢搧著風:這小女子,還真他娘的講究!

一行人坐在路邊歇著。蔣仕達說:雪竹,聽父親的話,趕快去找你義父張大人吧。雪竹搖頭:關東這麼遠的路,我放心不下你。 蔣仕達勸說:你這樣跟著,父親也放心不下你。關東路上險境不斷,豺狼虎豹,劫匪路霸,肆意橫行。到了冬天,寒冷無比,能凍掉人的下巴!你一個女孩子家,我怎麼能放心呢!雪竹堅持己見:父親別掛念我,我一個人在外面闖蕩慣了,你能活下去,我就能活下去。她偷偷拿出那把飛鏢給父親看。 蔣仕達問:哪兒來的?雪竹看著飛鏢:一位大哥給的,我們一同給張大人做事兒,那人救過我。蔣仕達小聲囑咐:揣好。 天到中午,管纓出來抱草燒火,看見蔣仕達一行走過來,就停住腳步看。 蔣仕達念叨:討口水喝吧?雪竹喊:二位當兵的,我爹渴了!一個押兵站下:好,看在小姑娘的面上,咱在這家打打尖。他喊:餵,抱柴火的!管纓站住:叫誰呢?押兵一指:叫你呢!我們是官府的押兵,站站腳,打打尖。

管纓冷語:軍爺我見多了,有你這麼打招呼的嗎? 押兵出怪相:嘿,這村婦是真了不得!難道我還得管你叫媽不成?管纓一瞪眼:叫吧,我愛聽!押兵笑了:小娘們儿,真是個刀子嘴!我們在你家歇歇腳。 管纓緩慢說道:歇腳你就說歇腳,叫個大姐啥的,也算是個人話!雪竹忙勸解:這位姐姐別發火,我們是想求個方便。押兵抱拳作揖:姑奶奶,我服了你了!我們就在你家吃了,吃飯給錢。管纓笑:誰稀罕你那破錢!吃個飯要啥錢! 煙霧騰騰中,管纓麻利地炒菜。雪竹拉風匣。管纓小聲問:你爹犯啥法了?雪竹說:惹怒了老佛爺。管纓說:我方才一打眼就知道,你爹不是一般人。 管纓把菜盛進盤子裡,剛端到屋裡桌子上,二押兵立刻吃了起來。管纓一看火了:哎哎哎,嘴可挺大!你們吃上了,這位大人的枷子還戴著呢!打開,趕緊讓人家吃飯!論年紀人家都能當你們爹了!快點快點!

押兵吃著:你這關東女子真厲害,動不動就訓人。管纓笑:白吃白喝的,說你幾句還不愛聽啊?押兵笑:誰娶你這樣的可倒血霉了!管纓瞪眼:會說話不?不會說滾出去!押兵賠笑:大姐,算我說錯了。管纓笑:這還差不多。 押兵吃飽睡了。雪竹在外屋廚房裡幫管纓洗碗。管纓端一碗水進來遞到蔣仕達手裡:大叔,你再喝點水吧。蔣仕達讓管纓坐下,小聲說:閨女,你是個好人,我想讓你幫幫我。管纓問:要逃出去?行,我幫你!蔣仕達搖搖頭:逃不掉了!我是想請你…… 兩個押兵一覺睡到日頭偏西才醒來。管纓進來:都這個時候了,天黑以後到不了下一個村子,你們上哪兒歇腳去?倆押兵一商量,決定住下。 四個人和管纓坐在一起吃晚飯。管纓挺豪氣:今天是我把大家留下的,可說是萍水相逢。既然來到我家,不管你們先前是乾啥的,只要進了我家門檻儿,都是我的客人,在我這不分高低貴賤、三六九等,咱吃就吃個飽,喝就喝個夠!來來來,頭一碗先乾了!大家舉碗,喝! ! 管纓見雪竹喝了一小口,就說:這哪像個喝酒樣啊,大口喝!管纓把碗端給雪竹,雪竹沒辦法又喝了一口:姐姐怎麼就看著我呀?管纓說:他們都是大老爺們儿,喝不喝咱不管,咱是女的,我得先把你勸好。雪竹為難地笑了。 早晨,管纓在廚房做飯。雪竹醒來,走到廚房問:我父親還沒起來?管纓把一張紙條給雪竹:他們都走了!雪竹看字條: 雪竹吾兒: 原諒父親離開你,父親已經對不起女兒,因觸怒朝廷而家敗,父親不想再讓你受苦,你去你義父那里安身吧。此家人不錯,因此才讓女主人灌醉你,我得以逃身。父親。 雪竹看完流淚。管纓過來用手給雪竹擦淚:你爹不好跟你說,他看出那兩個押兵不正經,要打你的歪主意,不想讓你再跟下去,灌醉你是你爹的主意。別難過,住在我這吧,你現在沒爹沒娘了,我也沒爹沒娘了,咱同病相憐,住這我保護你。雪竹感動:謝謝姐姐。但是,我還是要去義父那裡。 管纓就給雪竹準備好路上吃的東西。雪竹依依不捨:姐姐,這說走就走了,還真有點捨不得你。你要是不嫌棄,咱倆就認個乾姐妹吧?管纓一拍手:行啊!我也這麼想,只是沒好意思說,還沒問你姓啥叫啥呢! 雪竹說:我叫蔣雪竹,是江蘇無錫人。管纓說:我叫管纓,是山東掖縣人。雪竹說:我母親早亡,與家父蔣仕達相依為命。管纓驚訝地問:你說什麼?你父親叫蔣仕達?在山東當過知縣? 雪竹點頭:對啊!管纓憤怒了:原來你是蔣仕達的女兒?那個人就是你爹?雪竹一驚:對啊!怎麼了姐姐?管纓氣憤道:怎麼了?我今天就殺了你!她推了雪竹一下,雪竹被推到一邊,嚇得發抖:姐姐,是我父親做了對不起你家的事兒? 管纓大喊:你爹蔣仕達,十多年前殺死了我爹管大田!雪竹吃驚:真的嗎?這是怎麼回事?要是這樣,我代父頂罪,怎麼懲罰都行! 管纓的手停在那裡,漸漸放下:不是你幹的事,賬不能算在你身上。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走吧,現在就走,別讓我再看見你!別讓我們管家人再看見你!看見你,你就沒命了!雪竹像傻了似的愣在那裡。 管纓吼著:還不給我滾!再不滾,我就把你殺了!管纓抓起一把菜刀朝著雪竹揚起來。雪竹哭著跑了。管纓把菜刀狠狠插到菜墩上。 管糧和賀小寶住在一處低矮的地窨子裡。油燈昏暗。管糧說:早點兒睡吧,明天還得挖金。他拿出曼兒送的香包,放在鋪上端詳著,慢慢脫衣裳。賀小寶偷偷瞄著管糧,看著管糧把衣服放在枕頭旁倒下睡了,不一會兒,管糧鼾聲大作。 賀小寶慢慢起身,伸出手去,剛要摸管糧的衣服,管糧翻身,鼾聲不止地起身下地出外尿尿,嘩嘩的尿聲中伴著均勻的鼾聲。 賀小寶坐在那裡正納悶,管糧打著鼾聲回到屋裡,看也不看賀小寶,又鼾聲如雷地躺下睡了。賀小寶倒在被窩裡,不明白管糧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 管糧並沒有睡著,他想,舅舅的金脈圖在我手裡,賀小寶就在身邊,他是朝廷的密探,隨時都會引官兵進山,絕不能按金脈圖採金,要把賀小寶繞進去。 管糧與賀小寶二人正挖金,河對岸來了二十多個人。有人喊:餵,伙計,讓我們立個身吧,幹活俺們可是把好手!聲音從河對岸飛過來,有淡淡的迴聲。 管糧很興奮地喊:餵,掖縣人吧?對岸答:聽出來了,老鄉啊!我叫駱天成,俺們來立個身,想入夥!管糧剛要喊,賀小寶拽住他:別搭理他們,這夥人是乾啥的咱一點兒都不知道,聽口音就入夥可不行! 熟悉的鄉音讓管糧聽得入迷了,問道:都是掖縣的嗎?眾人回答:都是。管糧高喊:全都留下!人們歡呼著,蹚河水跑過來。賀小寶一臉無奈。 來了就是一家人,大家圍在一起吃飯。管糧很高興:老駱啊,咱這才像回事兒,以前就我們倆,做飯的人都沒有。這回好了,添人進口了,咱想咋乾就咋幹,是不是小寶?賀小寶低頭吃著,不得不應答:那倒是。 駱天成提議,現在人多了,得有個當家的,大夥就推管糧當咱的大把頭。大夥都喊著讓管糧當大把頭。 管糧也不推辭:好吧。咱人手多了,可別一棵樹上吊死,一會兒吃完了我領人去山那邊兒轉轉,再找找礦苗。老駱你領人挖著,我估摸這個碃出金還得幾天。小崽子、球子一會兒跟我去山上。 管糧領幾個人來到一個新地方,指著地說:山神也拜完了,咱就在這挖吧。現在人多,一個碃不夠幹,我去找找金脈,爭取再開一個碃。 賀小寶說:大把頭我也跟著去啊?學學找金苗。管糧告訴他:你得留下照看著工地。這麼大個攤子沒個人兒可不行。賀小寶表面滿口答應,心裡卻犯猜忌,眼看著管糧領駱有金和球子走了。 一路上,管糧、駱有金、球子三人說說笑笑。管糧知道駱有金才十六歲,也知道球子十九歲了,大名叫霍有福。 工地上,工友們熱火朝天地挖地刨坑。賀小寶說:挖仔細點兒,見著嘎啦(石頭)喊一聲。他說完跑到地窨子裡,翻管糧的鋪,到處翻遍了,什麼東西也沒找到,拿起那個香包捏了捏,又放回原處。 管糧在半山坡一個地方仔細觀察四周,然後對球子、駱有金說:下一口碃眼就在這裡,小金子,做個標記。 掖縣幫的十多個人正在乾著活,遠處來了三十來個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棒子、鎬頭和斧子,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走。掖縣人知道不好,停住了手裡的活。 那伙人來到跟前,有個叫張黑子的喊:掖縣腿子聽好了,這片兒地是熱河幫的地盤兒,趕快給我滾出去!駱天成過來和他們理論:我們大把頭在這兒有日子了,怎麼成你們熱河的了?張黑子很橫:少廢話,趕快給我滾!不滾咱就動傢伙!駱天成堅持著:我們不能走! 熱河幫開始動了傢伙,棒子、斧子和鎬頭一起上,掖縣人毫無防備,現找傢伙來不及,一打起來吃了大虧。駱天成是個義氣人,見大家吃虧,發著瘋地往上沖,被一刀子捅在胸口,當場倒地身亡。掖縣人一看死人了,發瘋地和對方打起來,有幾個不怕死的人硬打硬拼。附近幹活的掖縣人都跑來支援,熱河人也都紛紛跑來,一場上百人的打鬥開始了,場面慘烈無比。後來,張黑子見掖縣人死了幾個,就高喊:快跑! 有四個掖縣人躺在地上永遠也起不來了。掖縣人哭天抹淚傷心不已。盧漢從遠處趕過來,看到死去的駱天成和三個弟兄,撲上去抱住駱天成哭喊:大哥,怎麼回事?這是誰幹的?有人說:熱河幫說咱佔了他們的地盤,是他們殺了我們的人!盧漢一聽,怒火沖天,要領著掖縣幫的人去報仇。賀小寶攔著盧漢:別慌,等大把頭來了再說。 遠處,管糧和駱有金、球子走來。盧漢對管糧說:熱河幫的人說咱們佔了他們的地盤,打死咱四個兄弟。 駱有金發現爹倒在地上,撲在屍首上哭天喊地:爹!你醒醒啊,我是有金啊,你不是說我名字裡有金,就能挖著金子嘛!咱還沒挖著呢,你咋就沒了呀! 管糧扶起駱有金,把他摟在懷裡說:孩子,爹沒了,從今後我就是你爹。你爹的仇,我給報。你們在家等著,我去他們那兒討個說法,人不能就這麼沒了。 大家拽著管糧不讓去。盧漢說:熱河人知道咱們要報仇,肯定準備好了,你一個人打不過他們!要去我們跟你去!管糧深情地說:我一個人去,人去得多了只會引起群鬥,我不想再有兄弟為這事而死。傍黑兒要不見我回來,你們就去給我收屍,把我頭朝著掖縣老家的方向埋了,大家都散伙各回各家,平平安安過窮日子去。有心的,年節去看看我娘,給我燒燒紙,拜拜香。 駱有金哭道:管叔,別去了,咱認了吧。賀小寶死死拽著管糧衣服不鬆手:你這一去肯定就回不來了!要去我得跟著!管糧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熱河幫的人早已拿好傢伙,虎視眈眈等掖縣幫的人來。管糧遠遠地出現了。 磕巴跑進屋裡告訴曹承義:大、大把頭,有、有人來了!曹承義問:多少人?磕巴說:就就就一個!曹承義想了想:掖縣人這是沒瞧起咱熱河幫啊,傳話,打! 外面,張黑子領熱河人攔著管糧,管糧出手就打,上來的人被管糧啪啪兩掌打倒,又上人又打倒。管糧不斷地衝破封鎖,幾十個熱河人都出來攔截,管糧如若無人,喊著:你們大把頭呢?給我出來! 管糧勢不可擋地衝到棚子裡,徑直走進長長的板棚。曹承義在最裡邊的條凳上坐著抽煙袋,一腳踩在條凳上。管糧邊打邊問:誰是大把頭?曹承義喊:我,曹承義! 管糧過去,四五個人沒攔住,都被打趴在地上。管糧到曹承義跟前,上去一掌打掉煙袋,又一掌掀翻桌子。曹承義跳到一旁,管糧一腳把條凳勾起,高高拋起落在他手中,用膝蓋“咔嚓”一下頂得粉碎。管糧一把薅住曹承義的脖領子,把他提起來喊:我四個弟兄啊,沒了!我就想為四條人命討回個公道,現在你們的大把頭在我手裡,誰敢上前一步,別說我不客氣!曹承義問:你要幹啥?管糧吼著:讓你的弟兄閃開,你跟我走!曹承義翻眼:跟你走我就沒命了! 管糧說:我保你沒事!曹承義對眾人喊:你們都閃開!眾人閃開。管糧押著曹承義走著,回頭喊:誰也別跟過來,要不他就沒命了!熱河人不敢動,眼睜睜地看著曹承義被人帶走。 來到一片樹林裡,管糧把曹承義推坐在地,管糧坐在他對面問:怎麼抵命?說吧。曹承義被管糧的氣勢壓住,只好說:打死人我認,沒別人的事,要殺要剮我一個人擔著!四個人的撫卹我賠,保證家屬滿意! 管糧一拍腿:好,沖你是個爺們儿,我不想咱兩家再互相殘殺了,除了你許的願,再把人葬了,點香、磕頭、燒紙。曹承義承諾:中,我們人不能去,去人還得乾仗,你把屍首運過來我們給葬。管糧說:明天一早,我給你送來。 掖縣人都在自己的地窨子外面焦急地等管糧,看見他走來,大家跑上去把他團團圍住。管糧精疲力竭地告訴大家:他們給撫卹,給下葬,事兒已經出了,咱別再把事兒鬧大。我明天一早領著小金子帶幾個人把屍體送過去。 油燈下,酒碗裡每人滴進一滴血。管糧領著弟兄們盟誓,每人端著一碗酒,駱有金也端著酒碗。管糧起誓: 咱掖縣闖關東兄弟,歃血為盟,對燈發誓,咱鄉音同韻,鄉情同懷,本是同心,親如手足,今天咱磕頭結拜,要世代為友,結拜金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凝血為證,如有違背者,當天打五雷轟! 眾人飲下碗裡的酒。賀小寶拿眼瞟向管糧,也慢慢飲下碗裡的酒。 早晨的山路上,駱有金走在前,給父親和死去的人扛靈頭幡,管糧走在他身後,管糧的身後是四個人的屍體。這四人都站立著走(民俗:走屍),上面用兩條長長的桿子分別架住兩個胳肢窩,每人離開一米左右,下面兩條桿子分別綁住兩個腳脖子。管糧的腳也綁在這兩條桿子上,管糧雙臂在腋下夾著桿子,雙手攥著桿子,一步一步向前走,管糧走一步,大家跟一步,如火車的連動杆儿。 一大早晨,熱河人遠遠地看見了管糧他們,吃驚地看著他們一步步走來,越走越近。曹承義迎出來,看著眼前這個景象,吃驚道:兄弟,這是咋回事?管糧看著曹承義:掖縣人死也要站著死。 山上的墳地,管糧和曹承義、熱河幫為掖縣死者墳前燒香、跪拜。駱有金跪在爹墳上哭:爹,你放心吧,我好好聽管叔的話。 管糧對曹承義說:曹大把頭,你們的人殺了他爹,他現在成了孤兒,俺們掖縣老家又多了幾個沒爹的孩子,又多了幾個守寡的娘。咱千里萬里闖關東來到這兒都不容易,家裡的爹娘,哪個不望穿雙眼?我敢說咱們告別爹娘闖關東的時候,都是一句話,孩子,早點回來!平安回來! 眾人感動。 管糧繼續動情地說:千里關東山收留了咱們,讓咱們活下來,咱們闖關東的人來這里幹活,都想把血汗錢,把拿命換來的錢寄回老家,孝敬爹娘,養家糊口,讓爹娘直起腰來。可我們幹啥要你爭我奪的,動不動就以血相見?死信兒一傳回去,哪個爹娘不哭瞎了雙眼?哪個媳婦能承受得住啊?咱將心比心想想,眼淚砸在誰家,誰家的天都會塌呀! 有人小聲哭了。 管糧越說越激動:兄弟們,我們在關東能活下去不容易,對天,我們說要活下去!對地,我們說要活下去!今天我也把話撂在這,掖縣幫和熱河幫的恩怨今天到此了結,誰要是再起事,天理不容! 聽著管糧的一席話,曹承義和熱河人低頭羞愧難當,有的人眼淚汪汪。管糧向曹承義拱手告辭:話就說到這兒吧。領人走了。 管水衣衫破爛,在密林的一條小溪趴著喝水,他飢餓難忍,看見地上有蘑菇,顏色鮮豔,就伸手去摘。一個石子飛來,打在管水手上,管水惱怒一回頭,發現一個人站在不遠處。這人叫趙海山。 管水問:你打我幹啥?趙海山答:我不讓你吃。管水怒:我就吃!趙海山挑釁:敢和我較勁?你吃咱倆就交交手!管水揚眉道:交手就交手,不敢咋的?說著,老虎一樣撲上來。二人交手,趙海山被管水打倒在地。 管水手抵住趙海山的脖子問:你為啥不讓我吃?趙海山說:那是毒蘑,吃了要死人的。管水一愣鬆開了手。趙海山站起來:不打不相識,跟我走吧。管水問:咱去哪兒?趙海山手一指:去邊上,有好事等著。 趙海山領管水走在老城背靜的巷子裡,來到一院子前拍門。門開了,趙海山領管水來到一房門前,他讓管水先進,管水剛一走進屋,趙海山一腳把他踢進去,門“咔嚓”一下鎖上了。 趙海山對闖崴子幫老大江上飛說:那小子有本事,我都弄不住他,是個闖崴子的好手,所以我帶來了。趙海山領著江上飛來到剛才關管水的房門前。江上飛趴門縫看,滿滿一屋子人,管水長發蓬亂、衣衫襤褸地坐在人群裡,與眾不同,雙眼閃著凶光。 管水發現有人往裡看,他慢慢地站起來,走到門口,把門上糊的紙撕個大口子向外看,見趙海山在外面,就喊道:你這個騙子!我要幹死你! 江上飛說:這還看不出來,挑穴(互相打)看看吧。趙海山對著門裡喊:老大吱呼了,一會兒你們鬥武比輸贏,誰最後贏了誰就有飯吃! 管水和一屋子人你瞅我、我瞅你,都慢慢站起,拉開了架勢,突然開打。一屋子飢餓的人互相打著,亂作一團。管水像一頭雄獅,兇殘地出拳,一連打倒幾個。有個壯漢一聲大吼,抄起牆角的一根犁杖,像掄棒子似的向管水狠命砸來,管水閃身一躲,犁杖砸在牆上斷成幾截。大漢不會拳法只憑蠻力,沒幾個回合,就體力不支,被管水一掌翻倒在地,管水騎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那大漢臉被管水掐紅,但沒有告饒,狠狠地看著管水。最後,管水的手漸漸鬆開:留你一命。管水起身,大漢在地上捂著脖子喘息。屋子裡的人,一起對著管水拉開架勢,管水的四周圍了一群,雙方劍拔弩張,有人相互一遞眼色,呼啦一下全都衝上來。管水和一圈人打鬥,一個個被管水打趴在地,動彈不得。 管水用手拍門高喊:給老子上飯來,老子餓了!一會兒,好飯好菜放在管水腳下,管水盤腿一坐,大吃起來。那些人看著管水吃,饞得直流口水。 趙海山趴門上往裡看,笑著對江上飛說:大當家的,全打趴下了,那小子正吃著呢!江上飛點點頭:嗯,還中!明天會會老熊,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本事! 第二天,江上飛坐在太師椅上,趙海山等一群闖崴子客站在他身後。一個高大的俄國巨人站在院中,他抱起大磨盤,舉過頭頂,狠命砸在地上,磨盤粉碎。俄國巨人走進屋裡,更顯得其人高馬大,管水身高不及他胸部。管水出拳對方還招,雙方你來我往地對打。 江上飛悠閒地抽著煙等待結果。突然窗戶紙爆裂,管水被老熊扔了出來,落在地上。他從地上一個滾翻站起,又一個滾翻飛進殘破的窗戶裡。屋裡,管水一個滾毛站起,調整氣息拉開架勢,握緊拳頭。老熊笨重地撲上來,兩人再次交手。老熊力大無比,憑著拳擊動作步步緊逼。管水往後撤著腳步,突然被絆倒,後仰著坐在了地上。老熊一見管水倒地,不顧一切撲上去。管水就勢蹲起,大叫一聲,將老熊雙手向上猛地一舉。 院子裡,江上飛和趙海山正在等待,只聽轟的一聲房子倒塌,房蓋整個落到地上,砸出一股濃濃的煙塵。江上飛和趙海山都吃驚不小。廢墟上除了騰起一陣煙塵外,平靜無聲。 大家都伸著脖子,還沒緩過神兒來,只見一個東西從廢墟上搖搖晃晃地拱起,塵土從他身上紛落,那人站起了,大家才看清是管水。管水滿臉被灰土覆蓋,只有一雙眼睛閃露出勝利者的威風。他的嘴慢慢張開,露出雪白的牙齒,手裡提著端飯菜的木托盤高喊:給老子上吃的! 趙海山樂顛顛地來到管水的小屋。管水吃著飯不理他。趙海山笑著:小子,別生哥的氣,要想闖崴子就得先開批子,認幫,進門,這是行幫的規矩。認了門兒,才能在門裡頭乾活,懂了吧? 管水怨道:剛進來你踢我一腳幹啥?趙海山笑:不踢你能進到門兒裡嗎?管水笑著杵了他一拳。趙海山戲言:要不你再還我一腳,咱倆不就扯平了嘛!管水樂了:那行,我還你一腳。管水說著站起來。趙海山笑嘻嘻地作揖:老弟腳下留情,看在毒蘑菇的分兒上,輕點呀。趙海山撅著屁股等著,又不放心地轉回身,嬉皮笑臉:就一腳,輕點兒呀,你那麼大勁兒,別把我腚溝子踢殘了! 管水一臉坏笑:那我不管,我得一報還一報。他還沒等趙海山站好,冷丁一腳把趙海山踢個狗搶屎。趙海山喊:你他媽真踢呀!幹尾巴尖兒上,疼死我了! 山林寂靜。趙海山領著管水等人悄悄走在邊境山林路上,他不時停下來看著風向。管水背著一個大包,裡面裝滿了貨。 趙海山小聲告訴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老那,你就在這兒,風正好往那邊刮。老那看看樹梢,風吹著樹梢搖晃。老那蹲在一塊石頭後面。管水跟著趙海山繼續往前走。趙海山回頭小聲囑咐:別出聲。 傍晚,趙海山領著他們埋伏在林子裡,看著江對面。趙海山小聲囑咐管水:游到對岸,到林子裡,找一個有石碑的孤墳,把包袱放在那兒,你就在那兒等我,我不去你別走。 江對岸有人點煙,傳來兩個人的俄語對話聲,那兩個人漸漸走遠了。趙海山學了三聲鳥叫,然後望著天空。天空中忽然飄起一個燈籠。有人小聲說:孔明燈。 對岸的俄國兵也看見了,對著天空興奮地說著什麼。 趙海山示意管水和另外幾個人過江。管水和那幾人下水了,他們每個人頭上都頂著一個大包袱,慢慢往江心裡游。夜色中,老那悄悄過來,低聲問:那幾個小子行嗎?趙海山說:這事兒不能找熟麥子。趙海山和老那也下水了。 管水快要到岸時,有人嗆水了,咳嗽一聲。走遠的巡邏兵聽見,喊著從遠處跑來。管水他們終於上了岸,拼命連滾帶爬地跑。俄國巡邏兵開槍射擊,有人中彈倒下。子彈從管水身前身後飛過。管水跑進林子裡。 林子邊上是山路,那裡停著一輛馬車。趙海山和老那等人把貨送到馬車上。俄國商人付了錢,趙海山揣進兜里。俄國商人趕著馬車把貨物拉走了。 趙海山和老那領著幾個人,警惕地走在林子裡。他們沒走多遠就中了埋伏,前面突然跳出一夥持刀的俄國劫匪喊:把錢交出來!趙海山他們與對方廝殺。搏鬥中,只有趙海山和老那逃脫。趙海山和老那殺出重圍往墳包跑。 趙海山在前,老那在後,跑了很遠才停下來。趙海山蹲著大口大口喘氣,老那掏刀子暗算趙海山,沒機會下手,又把刀子藏好。他們來到一棵大樹下,趙海山靠著樹疲倦地坐下來。老那沒坐,鎮定地掏出刀子,刀尖對準趙海山:把錢拿出來吧!趙海山一愣,罵道:老那,你他媽的太沒良心! 老那撲向趙海山,舉刀就砍。忽然,老那舉刀的手被緊緊攥住,他的背後中刀,慢慢倒下。趙海山吃驚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管水:小子,活兒乾得挺地道!管水收刀問:現在去哪兒?趙海山說:先在林子裡貓一宿,天亮再說。 太陽光束射進林中,小鳥啼鳴,一片靜謐。趙海山和管水走在路上。管水背著那個包袱問:這包袱咋辦?趙海山接過包,指著山下說:你去鎮上的學校,找一個叫郎達的人。我在鎮上喝咖啡的地方等你們,這里人都認識我,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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