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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走西口 俞智先 7922 2018-03-18
自從兒子死了以後,梁滿囤就被媳婦趕到經理室睡了。一個人睡不著時,眼前就會出現一幅幅畫面:田丹丹背著他放羊;田丹丹提著飯籃子給他送飯;他在草垛旁邊吃飯,丹丹替他擦頭上的汗;田丹丹在給他洗腳……每想到這些,梁滿囤就會長長地嘆息一聲:“唉!還是丹丹好啊!” 同樣的,裘巧巧躺在炕上眼睛發直時,她的眼前也不斷出現與田青在一起的情形:法場上,巧巧把酒餵給田青,田青喝得洋洋灑灑。裘老闆哭道:“田青,一路走好啊!”皮匠舖裡,巧巧給田青奉上一碗奶茶;爹說的話:“巧巧,你成了田青的媳婦以後,可別有了丈夫忘了爹喲!”她撒嬌地摟住裘老闆的脖子:“我一輩子就守住爹,不嫁人!”…… 每當想到這些,裘巧巧都會在心裡發著狠:“梁滿囤,就是比不上田青啊!我真是瞎了眼了!爹,您在天有靈都看到了吧?您給女兒找的好女婿!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看到兒子和媳婦這樣,梁家夫婦很著急。兩口子總這麼僵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常言說得好,兩口子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他們可好,根本不在一鋪炕上睡了。出來進去的,走個頂頭碰也不說話。這兩股繩要是總擰不到一塊去,離打罷刀可就不遠了。兒子已經休了一個丹丹了,這個要再過不到頭,多讓人家笑話!可老兩口明白,過到頭過不到頭的,全在巧巧一個人身上。 梁母讓老頭子去勸勸巧巧,“我拙嘴笨腮的,也說不出個四五六來。我敲門咱倆一起進去,你來說。” “行。”梁父應著。 “巧巧,還沒睡哪?我和你爹,想跟你說說話。” 裘巧巧不冷不熱地:“進來吧!” 梁父和梁母進了門,裘巧巧低著頭也不說話。梁父和梁母對視一眼,梁母先開了口:“巧巧,晚上吃飯了?”

“吃了。” “飯菜還可口吧?” “還行。” 梁父低聲地:“你這不全是廢話麼?” 梁母也低聲回了一句:“我不會說,你說呀!” 梁父瞪了她一眼,又看看裘巧巧,乾咳了兩聲,“巧巧,我知道,孩子就這麼死了,你心裡頭一定是不好受。是啊,白白胖胖的一個大小子,都一生日了,會冒話、能叫媽了,乍乍巴巴地都會走了——正是撩人兒的時候,冷不丁就這麼沒了,擱誰心裡也受不了。” 裘巧巧哭了。 “可常言說,人生有兩件事是最讓女人受不了的——那就是中年喪夫、老來喪子。為啥這麼說呢?年輕輕的死了丈夫,還可以再嫁一家。人到中年,就不好找了,守寡一守就是下半輩子。戲文裡說,那叫閨房冷落,繡榻悲寒。白天鬧鬧哄哄的還好說,晚上,一個人獨守空房,那苦還有個頭麼?下半句是老來喪子。人哪,養兒防老,養兒防老,養兒乾什麼?防的就是老。中年死了兒子也不怕,男人八八六十四,女人七七四十九,還都能生養,死了可以再生嘛。老了就不成了,兒子死了就死了。苦了一輩子,到頭來,日子還得自己個奔去,連個替班的都沒有。所以說老來喪子是最難受的了。你呢,才多大?二十出頭,有的女人,一開了懷,那可就收不住了,一叉腿就一個。我們鄰村有個女人,四十九歲那年又生一個,你猜是老幾?老十六。好嘛,踩著肩膀下來的,一個挨一個,還有三對是雙胞胎。”

“一個都沒死吧?”裘巧巧話仍然是冷冷的。 梁父不在意地說:“沒有。人家也不怎麼管,大人還得下地干活呢,家裡頭大的帶著小的。渴了,從水缸裡舀一瓢涼水;餓了,抓個山藥蛋往灶坑里一扔,用灶膛灰燒個半生不熟的,扒出來,在衣襟上擦巴擦巴就吃,你說怪不怪,一個也不得病。” 裘巧巧直視著梁父,“沒有讓他們的爹喝醉了酒壓死的?” 梁父語塞。 “這個滿囤,真是沒出息!”梁母趁機罵了一句兒子。 “什麼叫沒出息?他這事幹的,簡直就是糨子鍋煮秤砣——混蛋帶砸鍋。今天晚半晌我還罵了他一頓呢!不過話說回來了。梆子戲《汾河灣》看過沒有?薛仁貴回家探親,一箭射了薛丁山——那叫個誤傷——不是他成心的。兒子壓死了,你難受,他就好受?我敢說,他比你還難受呢!為啥?他除了有傷子之痛以外,還有個後悔呀!他跟我說,他腸子都悔青了!這一晃都多少天了?你聽見過他笑一回沒有?沒有。他都不會笑了!整天臉拉得有二尺多長,跟誰說話都是一腦門子官司,以前他言語遲不假,可很少罵人訓人吧?現在,好嘛,一句句地崩出來,就像一塊塊磚頭。滿囤打那天把兒子壓死了以後,整個變了一個人!連我這個當爹的,都認不出來他了。”

“我就好受了?”巧巧扔了句。 “你也不好受,我一進門不就說了麼?你們兩個都不好受。可咱巧巧是個明白人,只是現在你還在氣頭上,不能把這事翻過來掉過去地細想。常言說得好,人處世啊,跟下棋一樣,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巧巧,你們兩個都因為丟了兒子傷心是吧?如果是你們兩口子,相互勸解勸解,都給對方點兒開心丸吃,是不是就都能減少一點兒傷悲了?唉!我在老家時候不知道,來到這兒才明白,但凡是走西口來的山西人,哪一個不是過了今天奔明天,一個個是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就跟過了立春還在冰上走一樣,得防著哪一腳不留神就掉進河裡,那就是沒頂之災呀!你想想,滿囤現在是不是這樣?別看牛皮泡在池子裡,可誰能料想熟出來的就是一等皮子?要還像上回那樣,全熟壞了,那就不單單是作坊黃了的事兒了,還有四五百大洋的飢荒呢!四五百大洋,在前清時候,那可就是四五百兩銀子。我就知道一個縣太爺一年的俸銀才四十五兩,四百五十兩,就夠一個縣大老爺十年掙的了!再出個閃失,連你都得被趕到大街上去呀!你想過沒有?”

裘巧巧一震。 “所以我說,這個時候,哪怕你真的不想原諒他了,再不想跟他過了,你也得讓他安安心心地把這批牛皮熟出來,把那四百五十兩銀子的債還完了。到那時候你就是再跟他算賬,把他掃地出門,也不遲嘛。你說什麼現在也不能跟他鬥氣,讓他分心。巧巧,你說,爹說得對是不對?”梁父為了滿囤兩口子真是操碎了心。 裘巧巧站了起來,“爹,您別說了。我這就把滿囤叫回來住。” 梁父梁母互相看看,算是鬆了一口氣。當晚梁滿囤就回到了媳婦身邊。 梁家總算又踏實地過上了日子。 梁滿囤心中高興,甩開膀子乾起事來,皮貨也出得快了。他心裡一樂,決定給工友提高伙食標準。他告訴廚房的大師傅,伙食開支每人每天再加一毛。如今梁滿囤知道了這樣一個理:省什麼也不能從工友的嘴裡省,工友們吃好了,幹活才有勁兒。你越是剋扣他們,他們越反感,真要是出工不出力,再給你做點兒手腳,那就慘了。

裘巧巧聽說收皮貨時,田青只坐在一邊,是瘦猴檢的尺,一驚,“你別說,這田青還真敢用人!” “真的。我是真沒想到啊,瘦猴這小子現在成了田青跟前的大紅人兒了。你沒看見呢,那穿戴打扮,那言談舉止,還真有點兒人模狗樣的了!要說田青還是有一能,我聽說那個偷了牛師傅配方的姓趙的掌桌師傅去找他,他就給轟出去了。他不是敢用人,是會用人。這點兒呀,我還真得跟他學學。哎?你又吃山楂了?” “我們又有兒子了!” 梁滿囤笑著把裘巧巧抱著轉了一圈,巧巧咯咯笑著。梁滿囤放下裘巧巧,“哎,聽說傻大個子說上媳婦了。我們也隨一份禮吧?好歹我們也是一起患過難的嘛!” “行,你就看著辦吧。”巧巧大方地說。 這天,想回家莜麵館門口立著一塊牌子,上寫“包席”兩個大字。

莜麵館裡邊熱鬧非常,滿滿地坐了兩桌子人,除了田青、豆花、徐木匠、王南瓜、龔文佩、瘦猴之外,都是駝隊的伙計和砲手。 傻大個子的媳婦是一個長得不是很好看、但看上去樸樸實實的女子。今天兩個人都穿上了新郎新娘的衣服。 王南瓜站起來,“哎哎哎,大夥別像蛤蟆吵塘似的瞎嚷嚷了!” “你才是癩蛤蟆呢!”瘦猴笑罵道。 “你老實點兒!瘦猴。要不,等你娶媳婦的時候,我去鬧洞房,讓你從你新娘子褲子裡掏長蟲!”眾人哈哈大笑。 “死南瓜!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豆花紅著臉罵了一句。 “哎哎哎,別笑了。咱們按山西的老規矩,新郎新娘都拜完了天地了。現在呀,就添點兒新鮮玩藝,不是民國了麼,咱們再按文明結婚的新辦法,請主婚人田青——志同貿易公司田董事長來個致辭,好不好?”王南瓜說:“來,呱唧呱唧!”

大家都看著田青鼓起了掌。 田青站了起來,“那,我就說兩句。大個子是我們志同貿易公司駝隊的隊長。我作為董事長,代表本公司全體員工向他和新娘子表示衷心的祝福!我作為大個子的上司,得向新娘嫂子介紹一下,大個子有個外號。”他問大家,“知道叫什麼嗎?” 眾人異口同聲:“傻大個子!” “對!不過,嫂子別害怕,我們的大個子,一點兒也不傻!要不,我把六十多頭駱駝、三十幾號人的駝隊交給他?那我田青不成了傻小個子了?” 大家哄堂大笑。 “還有一條我敢說,你嫁給大個子,絕對不會受人欺負。他一個人能扳倒一頭駱駝,你說誰敢欺負你?別說是瘦猴了,就是王南瓜這樣的,他一個人能打八個。”田青說得高興。 大家又笑了。

“得了,別耽誤大家喝酒,最後再說一句,祝你們早生貴子!大家吃好喝好!來,我們先共同舉杯,祝福新郎新娘白頭到老!”田青帶頭舉起了杯。 正喝得熱鬧,梁滿囤滿頭大汗地提著禮盒走了進來。 在場的人都有點兒出乎意料。田青趕緊站起來:“呦!滿囤,你也來喝大個子的喜酒來了?快請入席!”梁滿囤把禮盒放在地上,擦了把汗,坐到了田青身邊,衝大家拱拱手:“對不住對不住!我來晚了一步。” “滿囤,今天是大個子大喜的日子,你也說幾句吧。”田青讓著。 “好好好。”梁滿囤站起來,“大個子,借你的喜酒,我也說兩句,田青這個地方選得好啊。龔文佩的莜麵館,是我們這伙子走西口的人,剛到包頭時的落腳點。請的人也好!好幾位都是當年在黑土崖上,共過患難的兄弟姐妹們。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都七八年了,我們這些人,也都有了鬍子了。”“豆花沒有!”“豆花要是有鬍子不成妖精了!”大家哄堂大笑。

田青接過話茬說:“大家都變好了!可是,也有的人沒趕上今天的大喜日子,龔文佩的叔叔、裘老闆,還有小不點兒……” 眾人的臉凝重了。 “來,為了死去的人靈魂安息,這第一杯,我們敬給死者吧!”在田青的提議下,大家紛紛把酒灑在了地上。 梁滿囤又拿起酒瓶子給大家倒酒,“第二杯我們乾了!為了我們活著的人的長久的情分!來!” “來!幹!”龔文佩端起酒大聲說。 大家舉杯,乾杯。 王南瓜走到梁滿囤的身邊,“梁滿囤,你小子不夠意思啊!你說說,你多少日子沒到我們的莜麵館來了?” 滿囤不好意思地說:“是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遇到點兒事兒,磨盤壓住手了嘛!” “不用解釋,反正我得罰你!罰你三杯酒!”王南瓜不讓道。 “別別別,你還不知道我的酒量,三杯下去,我就進桌子底下了。”滿囤求饒了。 田青提議,“要喝就划拳,誰輸了誰喝!” “行,不過我們不划拳,咱們來個新鮮的。”王南瓜說,“扔鞋定輸贏!” 梁滿囤樂了,“佔鬼卦?成。” 王南瓜脫下鞋,“聽好了,鞋尖偏向誰,誰就喝酒!”他背著身子把鞋子向身後扔出去,鞋子偏向自己了。 “王南瓜!喝!” “喝就喝!豆花,倒上倒上。梁滿囤,該你扔了。” 梁滿囤也背過身去往後扔出鞋子,鞋尖又朝王南瓜。 眾人又喊:“王南瓜!” 王南瓜樂了:“這鬼還真挺向著我。喝就喝!”他喝乾了酒,對豆花,“再倒!”豆花倒了酒。 “這回輪到我扔了吧?”他站好了,把鞋子往後扔去,鞋子落地,是橫著的。 “偏向你多!”王南瓜指著梁滿囤說。 “偏向你多!” 兩個人互不相讓地爭執不下。 “得了,你們兩個都算贏了,酒,我喝了成不?”田青說著拿起王南瓜和梁滿囤的兩隻杯子,把酒全喝了。 “你看看,你看看,梁滿囤,你怎麼不學學人家田青,這氣魄!這肚量!”王南瓜看著滿囤咂著嘴說。 “你怎麼不學學田青,你看看吧,從我們三個人在三岔路口占鬼卦到現在,就你混得最差。”滿囤回嘴道。 “這沒辦法,我沒碰上你那樣的好老丈人,沒休了家裡的媳婦兒。”王南瓜終於藉著酒勁兒,說了一句一直悶在心裡的話。 梁滿囤一震,眼睛瞪著王南瓜,“你再給我說一遍!” “王南瓜,你小子不能喝還逞能。幾杯酒下肚就醉了?”田青忙說。 豆花拉住梁滿囤,“來,滿囤,不跟他喝了,他太賴了。我跟你喝!老虎槓子蟲怎麼樣?” 梁滿囤笑了笑,“我,我也醉了。傻大個子,我先走一步了。”梁滿囤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龔文佩推了一下王南瓜,“你這個傢伙,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呀!” “別說我!我說得不對麼?他梁滿囤是個什麼東西!” “算了算了。哎,大個子,我們哥兒倆喝一杯!”田青岔過話。 “好,咱倆喝!你喝一個,我喝倆。”傻大個高興地說。 “哎,傻大個子,你可真傻,喝多了上不去炕了,怎麼入洞房啊?……”瘦猴起哄道。 傻大個子現在不愁下頓吃不著了,飯量也小多了。田青給他的工錢,在駝隊裡拔頭份,要不他也不能娶媳婦。龔文佩說得對,傻大個子遇上田青算是交好運了。要不,他只知道賣傻力氣,一輩子也就是個腳行,拉駱駝的。誰肯嫁給他? “今天我看傻大個子挺高興,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要不是有耳朵擋著,嘴丫子都能咧到後腦勺了!”王南瓜說,“梁滿囤那小子撂小臉子,喜酒沒喝完就鞋底子抹油——溜了!咱們喝。” “你不提他休妻的事,他能走麼?你玩笑開得太大了。”龔文佩說他。 “可不是嘛!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梁滿囤的為人我也非常不贊成,可今天是傻大個子的婚禮,梁滿囤能來,還送給傻大個子一份厚禮,這就是還記著當年我們一起共過患難的情分。你就不該舊事重提。”豆花也說他。 “完了,完了!我這罪大了!要不我給你磕一個?”王南瓜做了個鬼臉,幾個人笑了。 酒席散了後,田青問起龔文佩最近的生意。 “還不錯。你是人精,我也瞞不了你——這飯館行業,要是能上四成座就不賠錢。我這兒,一天怎麼也能上七成座。再遇上有人包辦酒席的,還能多賺點兒。知足者常樂吧!” 王南瓜也說這叫人家騎馬我騎驢,回頭看還有一個推車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唄。 田青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讓王南瓜和龔文佩往自己的公司裡投資。 王南瓜看著田青,“我掙的錢都存到銀號裡了,有利息。一年,一百塊錢就變成了一百零五塊了。下崽!這不挺好麼?” 龔文佩有點兒開竅了,“南瓜,你聽田青說。” “你們知道麼?現在,口外所有大一點兒的製革廠的產品全都由我一家公司收購了,這樣,在恰克圖貿易上我就是獨家經營,這就避免了同行是冤家、自己人兄弟鬩牆兩敗俱傷的局面,能保持一個最高的、但不失公平的價格。對外銷售的價高了,我對內收購的價也相應提高,廠家也能獲利,他們的產量也能大幅度增加,比如你一天賣十籠烤姥姥,能賺十塊錢。一天你要是能賣一百籠,是不是就能賺一百塊了?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賺得也就越來越多,當然就需要更多的資金投入。南瓜,你的錢放在銀號裡,一百塊錢一年才下五個崽儿,要是投到我的公司,一百塊錢一年就能下二十個崽儿!” 王南瓜和龔文佩都樂了,“那麼多?” 田青站起來看看鋪面,“你看看,你這個莜麵館,我認識它七八年了,還是老樣子,如果,你們還是這麼個經營法,小富則安,再過七八年,我敢說,它也還是這個樣子。你要是把錢投到我的公司裡頭,不出三年,本錢變利息,利息再當本金,你們兩個再吸收點投資——這個錢我可以出——你們就能開個大酒樓!” “慢,你說得這麼熱鬧,我們投資給你,你有什麼好處?不光是為了拉幫我們這些患難之交吧?”王南瓜問。 田青笑了,“我,拿你們的錢賺我的錢哪!” 兩人馬上就決定了,“明天我把錢從銀號裡取出來。慢!我看看你手上帶的是什麼?鑽戒?!這麼大的個?!媽的媽我的姥姥,我們把莜麵館賣了也換不來你這只戒指吧?你可真捨得花錢!”王南瓜看著豆花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可捨不得,可田青說,這是行頭。跟人談生意時,那些人都特別識貨,一看我手上的鑽戒,馬上就肅然起敬了,就非常信任我們了。”豆花解釋說。 龔文佩信服地點點頭,“這對。人是衣裳馬是鞍嘛。” 梁滿囤從莜麵館一回來就進了自己的屋,正在吃山楂的裘巧巧看他臉色不大好,問他是不是跟誰惹氣了?滿囤只說有點兒累了,巧巧扔給他一個枕頭,梁滿囤就躺下了。 不一會兒他又一下子坐了起來,“王南瓜!你笑吧,笑吧!有你哭的時候!” “喲,你這是乾嗎呀!嚇了我一跳!” “那個王南瓜,來包頭多少年了?還土得滿腦袋掉高粱花子。他今天在田青面前,竟狗仗人勢,拿我開涮!” “田青沒怎麼你吧?”巧巧更擔心的是田青。 “他?他肚子裡的墨水多,能裝著呢!今天傻大個子的酒席是他出錢辦的。你看看,他多會邀買人心吧!” “這就是人家比你有心計。他對傻大個子都這麼好,你說跟他的人,哪個還不得對他忠心耿耿吧?” “嗯,對!是這麼個理兒。我爹說過,這叫殺雞給猴看。我也要殺隻雞!” 裘巧巧樂了,“你要殺誰呀?” “曹先生。過幾天就是他五十歲的生日了。我要出錢給他大辦壽宴。” “哎呀媽呀,你這是殺雞麼?” “反正就是給人看的意思。說起給人看了,我今天在莜麵館喝傻大個子的喜酒,看見了豆花手指頭上戴了好大一隻鑽戒,黃豆粒似的!” 裘巧巧來神了,“真的假的?” “我跟你撒這個謊幹什麼呀!” “唉,我是問她的鑽石是真的假的?” “這個——嘿嘿,我哪懂那個。反正不管是真的假的,都是給人看的嘛。你說這個田青,是不是臭顯擺?” “要是真的,那可值老了銀子了。”巧巧眼熱了。 梁滿囤安慰自己,“那就不能是真的。你想啊,田青從打跟我簽訂契約,交我四百五十塊訂金以後,到現在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他再能扑騰,能賺多少錢?假的,一定是假的!” 裘巧巧對梁滿囤的看法提出了自己的判斷,“那呀可是真沒準兒。你就說從打他估衣鋪讓官府沒收了到他置辦起三十峰駱駝的大駝隊,還能拿出四百五十塊大洋,付你皮革的訂金,也不過一年多時間吧?現在可又過了兩年多了,你知道他有多少個四百五十塊大洋啊!” 梁滿囤也相信了。 “這個田青,屬孫猴子的,真能翻跟頭!邪,邪性!”轉而又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 “我叫個經理就覺得挺民國的了。你知道田青叫什麼?董事長!好像就他懂事,別人都不懂事兒似的。哼!” “別管他了。你讓人再去給我買點兒山楂。” 梁滿囤剛要往外走,又回頭問:“巧巧,你估摸著,得什麼時候生?” “還得七個月吧。” “七個月。嗯,好,那時候,我們欠田青的訂金可就全還完了。等我們儿子生下來,這制革廠可就全是我們自己的了!”梁滿囤信心十足。 田青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田家大院終於回到了他手上。田青用手輕撫著田家大院大門上的那兩隻銅環,禁不住思潮起伏。幾年了?從走西口那天起,這個願望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任什麼風雨也無法將它從心裡拔出去。從在裘老闆的皮鋪做伙計開始,他經歷了多少磨難:剛剛有些起色,就離開了皮鋪拉起駱駝,那是為了和自己生死與共的豆花,為了自己的那份尊嚴;好不容易掙下了開店的錢,又被一起走西口的兄弟梁滿囤暗算,讓那惡棍吳玉昆趁機毀了店鋪;無奈之下只得再次走上拉駱駝的路,再經受草原的風雨、土匪的攔劫……多虧遇上了講大義、一身正氣的諾顏王子,還有待自己如親生父親的徐木匠,一路支援自己保護自己,更有豆花的愛、娘的愛、死去的秀秀的愛,以及自己那個不爭氣的親爹偷偷的照顧……是這些親人支撐下了他的信念,讓他一步步艱難而執著地走了過來,讓他田青從一個空手走西口的青年,成長為一個成熟而乾練的商人,有正義感有良心同時也掙下了可觀資產的商人。 現今祁縣老老少少都知道田家大院的小少爺田青出息了、衣錦還鄉了。他憑著自己的本事,帶著母親堂堂正正地走回了田家大院。 當年的田家少奶奶淑貞又坐在了中堂的太師椅上。已經明顯見老穿著有些寒酸的夏三,手顫抖著在賣房文契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田青決定趕緊找人修繕,把它修得像當年的田家大院那樣氣派。 淑貞激動地抹了把眼淚,她對兒子講了當年周歲抓周的事,“你們的祖父在錦席上擺滿了各種寶貝、吃食、玩具。他老人家怕田青長大了像他爹一樣嗜賭,還擺了顆骰子,結果,田青抓到了一個算盤子。田青到底是靠算盤重振了祖業啊!” 淑貞領著田青和豆花在田老太爺的墳前擺上了供果和那張房契。 田青點燃三支香,拜三拜插進了香爐。 淑貞淚流滿面地跪在田老太爺墳前,“爹啊,今天,兒媳來告慰您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了。您的孫兒田青,把田家大院從夏三手裡買回來了。您老人家要是地下有知,也該含笑九泉了!”聽著母親的話,田青的眼睛也濕了,回想這些年的經歷真是要多艱難有多艱難,可他到底還是走過來了。 田青又走了,他還有更大的抱負要去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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