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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填四川 王雨 7583 2018-03-18
寧徙是與大兒子常光儒一起到重慶府的,老憨跟隨。二兒子常光聖派人捎了話來,說他岳母李慧賢受風寒生病了,想請她去說說話。她應承,是得去看看親家母了。光儒要跟她一起去“蜀陝賬莊”,她說,兒子,你離開川東道的時間太久了,還是先回府去處理積壓的公務要緊,為娘代你問候我那親家就是。常光儒確實急於去處理公務,就匆匆回府了。 她和老憨來到“蜀陝賬莊”時,才發現親家母李慧賢病入膏肓,已經奄奄一息。常光聖、李小雅和他們的兒女都守護在床旁。 李小雅對她哭訴了事情的原委。 她母親李慧賢的那個老鄉趙秦萍勤奮能幹,又會管賬,母親和她都很是信任她,委她做了“蜀陝賬莊”的大賬房。因為她的任勞任怨、精打細算,賬莊的生意很有起色,還投資了幾筆大生意。母親給她重金獎勵,她不收,說是感恩她母女救了她的命,她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母親好感動,說,真是親不親故鄉人。哪想,趙秦萍被人綁架了,至今下落不明。她母親傷感萬分,說,這麼好的大賬房,天下難找,她可千萬別出事兒啊!人被綁架了不說,她身上還帶有去福建辦分號的巨額銀票。趙秦萍對她母女倆說,他們賬莊在西北的陝西有了分號,應該去東南的福建也開個分號。她母女都同意。不想,就在她出發去福建的前一天晚上,她就被人綁架了。綁架者留下張字跡潦草的字條:“拿錢贖人。”李慧賢為老鄉趙秦萍的安危擔心,為被綁架者掠走那賬莊的多半資金傷懷,茶飯不思,一病不起。請了多位名醫前來診病,都讓準備後事。常光聖急了,派人快馬去給母親報信,讓母親趕來見岳母最後一面。他知道,侄兒常宗文被土匪擄走後,母親的心情極為不佳,沒敢直說岳母大人病危,只是說岳母受風寒生病了。

寧徙聽罷,淚目盈盈:“親家母,您醒一醒,我來看望您了。” 李慧賢面色蒼白,雙目閉合,氣息微弱。 寧徙撫她臉說:“親家母呃,您不該這麼想不開啊,趙秦萍雖是被綁架了,我們可以想辦法搭救她呀。那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就算是全部失落了也可以再掙呀。慧賢,我是很佩服您的,您當初就是靠自己的努力發家的啊。” 寧徙說時,李慧賢大抽口氣,睜開了眼睛。 “媽,您醒了!”李小雅淚水蒙面。 “媽,我媽看您來了!”常光聖欣慰道。 李慧賢直視寧徙,眼目放亮。 寧徙含淚笑,心裡明白,這也許是迴光返照。果然,李慧賢那雙眼復又合攏,連氣息也沒有了。寧徙捫她脈搏,心子發沉: “她,走了……” 一屋的大人娃兒都哭。

寧徙的淚水滑出眼眶,好人啊,就這麼走了。李慧賢不僅是她親如姊妹的親家,更是她佩嘆的移民夥伴。她一個外省女人,自強自立,撫養女兒小雅成人成才,開辦了賬莊,了不起啊。她還正當年,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卻撒手歸西了。她少了一個說知心話的伴兒,老天爺耶,你不公啊,咋就讓這麼好的人這麼早就走了…… 辦完李慧賢的喪事,寧徙再也支撐不住了,終還是倒了床。乖孫兒被土匪擄走了,父親、繼母和親家母先後去了,趙秦萍沒有下落。她是因憂愁過度而在“寧聖轎行”那樓屋裡倒床的。當時,她依在窗欄邊看長江流水,看見一艘逆水行舟,看見一隊赤裸的匍匐前行的縴夫。她見那逆水行舟不動了,彷彿要被那股泡漩水捲走,一陣擔心,頭暈目眩,就倒下了。兒媳李小雅給她端了羹湯來,才發現她倒在窗邊的木板地上,跟進屋來的兒子常光聖趕緊抱了她到床上。小雅急得哭了。

她甦醒過來,說:“光聖、小雅,媽沒事,一時有點頭暈,現在好了。兒子,快扶媽起來。” 常光聖說:“媽,您得躺躺,您太累了!” 寧徙就自己坐起來,下床。李小雅趕緊扶住她,攙扶她走到了窗欄邊。她見那逆水行舟已經上行了老大一段:“光聖,小雅,你們看,看那逆水行舟。” 傳來縴夫的號子聲:“吆一嗬,漩水來,腦殼勾緊手抓岩,前弓後箭踩穩實,錢進腰包妹開懷……” 寧徙說:“光聖,你記下這號子,你書林伯伯收集有不少川江號子。” “嗯。”常光聖點頭,擔心著母親的身體。 老憨進門來:“夫人,我四下里打探了,道台大人也派了專人打探,還是沒有趙秦萍的下落,也沒有綁架者的音信。” 李小雅拽老憨衣襟,示意他此時別說這事,怕婆婆擔心。

寧徙嘆道:“綁架者是為了錢財,而趙秦萍身上就揣有大筆的銀票,他們是不會傳話來的了,他們是躲之不及呢。哼,我寧徙是不會放棄的,得讓這幫賊人落網,得要救回趙秦萍來!” 趙秦萍是自己“綁架”了自己,“綁架者”留下的那張字跡潦草的字條是宣貴昌用左手寫的。 他夫婦倆裡應外合捲走了“蜀陝賬莊”的巨額資金。 此時裡,她和宣貴昌正躲在長江邊一間破舊的吊腳樓裡偷偷樂。她謊稱去福建開分號,其實是為了竊取這筆巨額資金溜之大吉。她本是想與宣貴昌一起回福建老家的,做賊心虛的宣貴昌沒同意,擔心會查找到他們老家去。趙秦萍在“蜀陝賬莊”的這些年裡,宣貴昌一直隱藏在這裡,趙秦萍不時來與他相會、謀劃。他實在佩服夫人的忍耐和能耐,他一直記得她當年說的那話,老娘恨這兩個女人,老娘要奪了這賬莊的錢!不想,她還真實現了她那諾言。

他倆已經知道李慧賢死了,那元氣大傷的“蜀陝賬莊”是難以為繼了。趙秦萍終於出了這口惡氣。夫婦倆最終商定,還是去成都。宣貴昌心裡難受,思念他那骨肉小雅:“夫人,離開前,我想去看看小雅,偷偷看,不讓她知道。”趙秦萍惡了眼:“你就死了這心吧,老娘不許你見她,永遠不許!”他哀傷落淚,茶飯不思。趙秦萍用手指戳他額頭:“你那親生兒子不想,倒想那野種。”還是擔心丈夫身體,端了飯菜給他,酸腸熱肚,“貴昌,你吃飯,你不吃飯我心疼。再說了,就算我同意你去看她,萬一你被抓住咋辦。貴昌,我可是忍受了八年啊,我們不能前功盡棄。”宣貴昌這才吃飯,心想,夫人也夠苦的。 重慶的初夏就悶熱,連江上吹來的晚風也灼人,蚊子嗡嗡。趙秦萍為他打扇,為他驅趕蚊子。他心生感激,大口扒完飯菜:“走,去成都,我在那裡有不少朋友,老子要東山再起。”趙秦萍笑:“對,我們東山再起,可你不能再做官,會被查出來。你說那話對,官場風險,尺水狂瀾。我們去經商,有錢啥都能做。”

屋門外,可見岩坡下的長江流水和水上舟船,聽得見縴夫的號子聲:“吆一嗬,嗨,嗨,挖煤的人埋了沒有死,拉船的人死了沒有埋……” 趙秦萍嘟囔:“喊些不吉利的話。” 宣貴昌大富大貴享受過,大苦大難經受過,嘆道:“各人都有本難唸的經。” 縴夫們戲謔地喊唱:“心子莫像煤炭黑,有口飯吃就要得,討得妹兒做婆娘,生下一堆小崽儿……” 宣貴昌聽著,端了大茶缸喝苦丁茶,自己兒女都有,卻都不在身邊,嘴裡心裡苦透。趙秦萍盯他:“你咋啦,聽了這號子心裡不舒服?哼,心莫黑,不黑能成事!”宣貴昌抬眼看她,說:“我就是想我那兒女。”趙秦萍心酸:“兒子你是該想,還得千方百計找到他,我們都這把年歲了,這些銀錢最終都得給他,讓他為我們宣家傳後,光宗耀祖。”宣貴昌點頭。趙秦萍又說:“宣貴昌,你給老娘記死了,你永遠也不能去找你的那個野種!”

小荷露尖,新都縣桂湖園的荷花開了,睡蓮、小橋、亭榭、桂樹相映成趣。 “'君來桂湖上,湖水生清風',這是明代狀元楊昇庵寫的,桂湖是他的故居。怎麼樣,這裡不錯吧!”宣貴昌邊欣賞邊對身邊的趙秦萍說。趙秦萍點頭:“嗯,是不錯。” 園內碧草凝翠,桂樹交陰,群芳爭艷,蟬鳥飛鳴。 倆人沿湖漫步,興致極高。 宣貴昌和夫人到成都落腳後,他立即聯繫了當年那些發誓願為他兩肋插刀的朋友,不想,都對他這個落難人躲之不及,唯恐受到牽連。他真切感受到了世態的炎涼。倒是那個曾多次向他進貢的趙嗣老闆聞訊找來,請他倆去二仙橋那食客盈門的“兔丁館”吃飯。吃飯喝酒間,趙嗣叫來個精靈的店小二,要他說唱一段,店小二就搖頭晃腦說唱:“日斜戲散歸何處?宴樂要去六合居。三大錢兒買好花,切糕鬼腿鬧喳喳。清晨一碗甜漿粥,才吃菜湯又麵茶。涼糕炸糕聒耳朵,吊爐燒餅艾窩窩。叉子火燒剛買得,又聽硬面叫餑餑。燒麥餛飩列滿盤,新添掛粉好湯糰。”說的全是成都的名特小吃。這“兔丁館”做的兔丁,肉多骨少,香鮮可口。經營有麻辣兔丁、五香鹵兔、紅板兔,還經營有紅油雞塊、蒜泥白肉、涼拌肺片和五香蹄筋。趙嗣早先就請他夫婦來這館子裡吃喝過。

趙嗣的熱情感動了他倆,他倆是知道趙嗣的一些事的。那次,他倆與父親大人趙宗無意間說到了趙嗣,父親說,曾經有個商人向他說過,說趙嗣是在中國出生的日本人,他那日本父親是在中國沿海做生意的“本多商社”的老闆。說他家先輩是明朝來華的日本浪人,當初的一些日本浪人與倭寇與日商是同類人,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則商轉為寇。萬曆二十八年就發生過日商購買明絲的搶購風潮。父親說,此商人說的趙嗣的事,也許是真的,也許是他們生意上有過節誣陷他。這些捕風捉影的事呢,無處可查,也難查。嗨,管他的,只要趙嗣給我們好處就行,管他是不是日本人啊,還有朝廷的命官跟倭寇私通的呢。 他倆雖然有了巨額資金,卻沒法出頭露面做生意,很擔心那些所謂的朋友會出賣他倆。趙秦萍左思右想,說:“貴昌,你以為趙嗣這人如何?”宣貴昌矜持道:“還可以吧。”她問:“可否信賴?”他想想,說:“還可以吧。”她說:“我看這樣,我兩個在幕後指揮,讓趙嗣出頭露面。”他猶豫:“岳丈大人說過,趙嗣也許是日本人。”趙秦萍說:“這說不清楚的事情也就你知我知,外人又不曉得。再說了,他要是作怪,我們還可以用此來要挾他。”他終於點頭:“好吧,就找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夫婦倆就對趙嗣說了其想法,趙嗣滿口應承:“我的生意能有今天,多虧了老爺、夫人的多方關照,我願獻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就這樣,他倆將其巨額銀票做本,以趙嗣的名義開辦了“趙氏商號”,這商號實際的老闆是他倆。商號的名字是趙秦萍取的,宣貴昌不滿意又不好反對。一來,這些銀票是夫人弄來的;二來,以趙嗣的名義辦商號取這名也算是名正言順,才好掩人耳目。趙嗣有了這筆巨資做後盾,又有他倆的幕後指揮,開局不錯。趙嗣一直住新都,新都離成都近,領了他倆來桂湖遊玩,自己則去談一筆桂花糕生意。

“貴昌,這桂花糕能賺錢?”趙秦萍問。 “能賺。”宣貴昌答,“這桂花糕就跟楊昇庵這有名的桂湖有關。” “說說。” “相傳,明朝末年,這新都縣城有個叫劉吉祥的小販,他從狀元楊昇庵這桂蕊飄香的桂湖得到啟示,將採集的桂花擠去苦水,用蜂蜜浸泡,與米粉混合蒸熟,製成了桂花糕。他製作的桂花糕細軟滋潤,色澤潔白,有濃郁的桂花芳香,入嘴化渣,香甜可口,很得食客喜愛。現今這新都城裡,就有多家製作桂花糕的作坊,我們可以成批定購外銷……” 倆人說著,聽見嘻哈的說笑聲,發現是前面草亭裡坐著的兩個女人在說笑。 “'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背對他倆的那個女人說。 “知道,這是北宋周敦頤寫的名句,之後,荷花就有了'君子之花'的稱謂。”面對他倆的那個年輕漂亮女人笑說,“呃,我給你說段楊昇庵的故事吧。”

背對他倆的那個女人說:“你說。” 面對他倆的那個女人說:“有天,楊昇庵在堰塘里洗澡,就是在現在這桂湖。恰遇縣令路過,縣令見他不迴避,火冒三丈,要打他的板子。可楊昇庵就是不上岸。縣令沒法,就叫跟班將他的衣褲掛到樹上,說,我給你出副上聯,你若對答得好便還你衣褲。說,'千年古樹為衣架'。楊昇庵信口對出,'萬里長江作澡盆。'縣令聽了拍手叫好,讓跟班取了衣褲給他,還請他去縣衙門做客。” 背對他倆的那個女人拍手笑:“好,這段子好!” 兩個女人笑做一團。 宣貴昌和趙秦萍也笑,宣貴昌看見漂亮女人就興奮,快步上前,想去湊個熱鬧。走著,戛然止步。他看見了背對他的那個女人的臉,竟是寧徙。他驚出身冷汗,拉了趙秦萍快步溜走。他和趙秦萍哪裡知道,面對他倆的那個年輕漂亮女人就是他倆的兒媳婦。 寧徙是禁不住傅盛才的再三懇請,才跟他來成都散心的。 傅盛才確實個唯利是圖的精明商人,連她家產的夏布也退貨。事情發生在她女婿馬翼慘死後不久,當時,她和女兒光蓮頭一次用“牛糞浸漬法”漂白苧麻。是把牛糞和溫水盛於老大的水缸裡攪勻,將苧麻放入浸泡個把時辰,取出後用清水沖洗,在太陽下曬乾,復又浸泡於牛糞水里,連續三四次,苧麻即可漂白。之後,再按其浸漬後的苧麻的質量和長短,分為“標莊”、“頭莊”、“二莊”、“三莊”、“白索”、“曬青”等級別,分別打捆。 “標莊”苧麻細白,富有光澤,是用來做上等夏布的。那天她不在,光蓮因夫君的離去而神情恍惚,本該用“標莊”苧麻來做的上等夏布,卻誤用成了“頭莊”苧麻。 “頭莊”苧麻比“標莊”苧麻稍差,是用來做中上等夏布的。是光蓮押送那批夏佈到內江縣交的貨,傅盛才在那里辦得有分店,交貨時,傅盛才正在那裡查賬,就親自驗貨。他驗貨很仔細,怒道:“麼子啊,這哪裡是上等夏布,分明是中上等貨,退貨,退貨!”那時,常光蓮心情不好,火氣大,瞪眼道:“傅伯伯,你眼睛花了呀,你識不識貨啊,我們分明是用'標莊'苧麻織的上等夏布……”倆人竟爭執得面紅耳赤,最終還是被退了貨。剛失去夫君又遭退貨,這雙重打擊使常光蓮傷心極了,押送那批退貨回來後對她大哭,說傅伯伯太挑剔,太欺負人!她仔細看貨後,說:“女兒,你傅伯伯沒有看錯,這確實是中上等夏布,是我們錯了。”也埋怨傅盛才竟如此不講情面,你就按中上等夏布收購也行呀,咋就偏要退貨,這不是勞命傷財麼。幾天后,傅盛才來了,向她道歉,說這中上等夏布他也收,就按照中上等夏布的貨款收購。說是要讓光蓮得個教訓,做事情要一絲不苟。話明氣散。她佩嘆傅盛才識貨,叮囑光蓮要多向她傅伯伯學,做事要認真下細,經商要親兄弟明算賬。傅盛才聽了呵呵笑,說她講得有理。 傅盛才沒有妻室,她不好一人跟他來成都,她曉得,他一直想娶她。傅盛才是大好人大恩人,可她心裡已經有了書林,就對他說,趙書林好久沒有去過省城了,叫上他一起吧。傅盛才不好反對,仰天長嘆,咳,緣分乃天定。女兒常光蓮也跟了來,一是為傅盛才的商號送貨;二呢,也想在成都尋找更多的買主,就都一起來了。光聖夫婦直送他們到榮昌縣那十里長亭,千叮萬囑母親要保重身體,祝福他們一路平安。 他們確實是一路平安地到達了省城。 大商人傅盛才在成都這高牆房院古色古香,院裡一汪月牙形的碧水倒映屋宇,水中可見游魚,長有桃樹、蘭花、野草,雀鳥飛鳴,又有美酒佳餚,著實令人心曠神怡。常光蓮成天忙著去尋買主,傅盛才就與她和趙書林在院子裡賞花觀魚,在書房裡吟詩揮毫。趙書林樂顛顛的,說是想轉悠一下省城。傅盛才就領了他倆去成都的大街小巷轉悠。趙書林看著繁華的省城,詩興大發,吟誦陸游的詩:“劍南山水盡清暉,濯錦江邊天下稀。煙柳不遮樓角斷,風花時傍馬頭飛。芼羹筍似稽山美,斫膾魚如笠澤肥。客報城西有園賣,老夫白首欲忘歸。”傅盛才連聲稱好,心想,自己雖是富有,卻缺少趙書林這般才氣,知道他倆那苦難而甜蜜的經歷,就謊稱想起件急事,各自走了,叮囑他倆早些回屋。 他倆難得如此空閒,樂而忘返。 路過陝西會館時,買了票進去。寧徙聽傅盛才說過,這會館是陝西移民商人所建,會館裡的戲院是成都最好的。二人走進戲院,果然不錯,亭台軒榭金壁輝煌,戲台上立有鐵桅杆,上有“萬年永固”字樣。這邊的戲台在吼秦腔,那邊的戲台在唱梆子,看戲的人多,很熱鬧。趙書林樂得嘿嘿笑。他倆身邊有看戲的川人在議論:“哥子,你曉得不,《成都竹枝詞》裡說,'戲班最怕陝西館,紙炮三聲要出台,算學京都戲園子,迎台吹罷兩通來。'”“曉得,成都的這些會館演戲麼,開頭、散場都是不限時間的,唯獨這'陝西會館'不同,學來京師的派頭,頭爆、二爆、三爆,三節爆竹一放完,戲班子若還不開場,馬上就會被請出會館,即便是有名的角兒也不留情。所以呢,戲班子怕到這裡來演出。”“是恁個的,不過呢,陝西人有錢,開的價錢高,戲班子還是要來。”“你曉得不,'江南會館'也熱鬧,一年要唱五六百場戲,每天幾台大戲輪流轉……”看了陣戲,趙書林說要走,說是聽不懂,還是川戲好看。寧徙也聽不懂,想去“江南會館”看戲,趙書林說想去看錦江,寧徙就陪了他去。 二人走到錦江邊時,已是入夜,空中飄灑下霏霏細雨。 但見江橋飛跨,燈籠忽閃,船燈點點,水波粼粼。傳來陣陣笙歌。趙書林觸景生情,吟誦起唐代詩人張籍的《成都曲》:“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萬里橋邊多酒家,遊人愛向誰家宿?”解釋說,“這錦江以江水清澄著稱,江中商船眾多,江邊酒家林立,真可謂地兼繁華,幽美之勝。”寧徙笑盯搖頭晃腦解說的趙書林,說:“我可是肚子餓了,我們尋個酒家吃夜飯去吧。”趙書林點頭,挽了她走。她讓他挽著,心想,老都老了,怕啥子。他倆去了一艘夜船吃喝。她向趙書林敬酒,感謝他多年的關照,祝福他康健長壽。趙書林喝酒,兩眼發熱,吟成一首七絕: 錦江夜雨細無聲,橋頭船家燈火明。 難得佳人相伴醉,此情足可慰平生。 她故意問:“書林,這又是哪位詩人的詩?”趙書林盯她:“大清詩人趙書林是也!”倆人都笑。 回到傅府後,倆人在各自住屋的床上做夢,做的都是好夢。 省城再好,她還是覺得家裡好,她思念家人了,尤其牽掛遭受重挫的兒媳婦李小雅和生死未卜的趙秦萍,沒住多久就說要回家。傅盛才說,留得住你人也留不住你心,我僱馬車送你們回去。 正要動身,家住新都的宣福康來了,盛邀他們去新都玩。他們都沒去過新都,她也想見見宣福康的夫人,就答應了。到新都後,她與宣福康夫人茜月一見如故,沒住幾日便無話不說。 “茜月,你一口川話,老家是四川哪裡的?”茜月搖頭:“我老家不是四川,家父是閩西人……”趕緊收口。茜月的父母是常維翰和泓玉,她本名叫常光柳,茜月是她被人販子拐賣到宣府後取的丫環名。她知道,宣貴昌是家父的仇人,沒敢說自己的真名,對宣福康也沒說,她不想讓他不快。她很想回閩西去找父母,卻又不知父母在閩西何處。 “啊,你是閩西人,我老家就是閩西的,我們是老鄉呢!”寧徙說。 “真的,你口音不像。”“嗨,來四川這麼多年了,自然帶了川腔。”寧徙很想知道茜月這個家鄉人的情況,不住打問。茜月一肚子苦水無處傾述,見寧徙這個老輩子熱情、真誠,就把自己被人販子拐賣的事情說了,把父母的事情說了。她對寧徙說後,心裡痛快許多,期望閩西人的寧徙能幫助她找到父母和姐姐們。寧徙聽了掉淚,原來茜月竟是常維翰丟失的么女兒。就對茜月說了常維翰、泓玉在閩西的住處,說她一定幫助她找到她父母。茜月得知了父母在老家的住處,寧徙又願意幫她找到父母,感激不盡。兩個女人各有心思,抱頭痛哭。茜月問:“常媽,咋會這麼巧,您不僅是我家鄉人,且您女兒常光蓮與我本名的姓和字輩都一樣!”她看她,心裡好痛,也罷,她已成年,應該知道這些事了,就全都說了。茜月聽罷,百感交集,撲到她懷裡呼喚媽媽。她緊摟她落淚:“光柳,我苦命的女兒……”叫來宣福康、常光蓮說了情由,都傷感、欣慰,從此以姐姐、妹妹、妹夫相稱。趙書林得知後,感慨萬千,又即興賦七絕一首: 謀生置業走四川,虎嘯猿啼賊生亂。 悲歡離合多少事,憑誰記取作奇傳。 大家都說好。 寧徙決定多住些日子了,常維翰的女兒就是自己的女兒。茜月心情大好,決定從此用常光柳的本名。常光蓮不得閒,今日一早就隨妹夫宣福康去與一家商號談判絲綢、夏布的生意。趙書林也跟了去。天氣很好,常光柳就領了她來桂湖觀賞荷花,倆人玩得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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