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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奔赴省府出師不利販運絲綢一波三折

填四川 王雨 9594 2018-03-18
“寧聖轎行”的旗幡在晚秋的晨風裡飄擺,滿載絲綢、夏布的騾馬隊沿了去成都的通衢大道前行。四周的群山披紅掛金,俯視著這支朝西北方向行進的隊伍。隊伍裡唯一的藤轎內空無一人,常光聖本是要母親寧徙乘坐這寬轎的,可母親堅持要走路,說是累了再坐。 寧徙的辦事果斷使常光聖措手不及又欣喜若狂,他沒想到母親和老憨會突然來到“寧聖轎行”,讓他立即開辦去成都的長途生意,且第一筆訂單的老闆就是母親大人。母親帶來了銀票,讓他立即去重慶府的“官錢鋪”兌換銀子,兩天之內必須買齊二十匹騾馬、僱齊馬夫,即刻趕往“常家土樓”載貨,說是找到購買絲綢、夏布的大買主了,要立即運去省城。 “媽,你硬是一通百通呢,先前是反對兒子做轎行生意,現在是催促兒子把生意做大!”寧徙笑道:“媽確實是想通了,這交通乃是致富的鑰匙。”常光聖擊掌道:“對,致富的鑰匙,致富的金鑰匙。”有了錢又有母親的叮囑,他雷厲風行,及時完成了母親交辦的事情,昨天下午,帶領騾馬隊趕到了“常家土樓”,今日便載貨上路了。過去的喬村長現今的喬甲長特地趕來為他們壯行,直送他們到十里長亭。這長亭由寧徙出資修葺一新,茅屋頂換成了歇山式黃剪邊綠色琉璃瓦,老舊歪斜的柱子扶正加固,用紅漆塗抹一新。喬甲長呵呵笑:“我老喬高興啊,我們路孔寨不僅日漸昌盛,又還飛出了金鳳凰呢!”路孔寨確實日漸昌盛,鄉壩里和鎮上的老街都多了人財二氣。寧徙在老街開了“小榮絲綢”、“小榮夏布”、“小榮煤炭”三個鋪面,趙書林在老街開了“趙家大米店”,當年亡命外省的老街人都陸續舉家遷回,不少發了財的外省移民也在老街購買房屋或是開了店鋪。

護送這批貨物的有挽臂束腰的常光蓮、老憨和十來個家丁,都有武功,都帶了兵器。寧徙說:“我們常家乃習武世家,練就的功夫不是擺樣子的,關鍵時刻得要用上。” 一路上,常光蓮邊走邊回頭看,埋怨趙庚弟沒有如期前來。心想,定是他姑婆阻止他而未能前來。個該死的庚弟,個大男人,就不會設法溜出來!她身上揣有趙庚弟寫給傅盛才的親筆信,為的是防備他萬一不能前來之用。她好遺憾,這麼好的去成都的機會,他要是在身邊會多愜意。她這麼想時,路邊草叢裡躥出個背包袱的人來,正是她渴盼的趙庚弟。疲憊的趙庚弟取下包袱扔到她馬背上,笑道:“光蓮,我半夜就溜出家門了,早早地在這裡等候你們!”她怨艾道:“你個該死的,咋才來!”鼻頭髮酸,淚眼汪汪,將他那包袱拴牢在馬鞍上。這一群人裡,就只有趙庚弟是個文弱書生,寧徙走來,笑道:“庚弟,你走路動武都不行,是個舉人了,就坐那乘轎子吧。”那空空的藤轎就抬了舉人趙庚弟前行,常光蓮緊跟了藤轎走,心情大爽。趙庚弟拉開轎帘給她說成都的趣事,聽得她嘻哈笑,巴望早日趕到成都。

銅鼓山的峰巔在晨霧裡時隱時現。 寧徙道:“大家都警覺些,提防土匪!” 一路平安無事,毒烈的秋日把銅鼓山巔的霧氣烤乾,莽莽銅鼓山落到轎行隊伍的後面。人們懈怠下來。常光聖對寧徙說:“媽,遠離銅鼓山了,我們走小路吧,要近好幾十里。”寧徙也希望早日趕到成都早日見到傅盛才,點頭道:“要得,走小路。” 隊伍走進蜿蜒的小道,道旁花草叢生、林木蔥鬱、空氣清新,都覺心曠神怡,行進的速度快了。常光蓮趕到隊首罩目前望,看見了遠處的大道,回頭對寧徙喊:“媽,前面就是大路了。”寧徙跟上來,笑道:“光蓮,你弟弟選這小路對了,硬是近便得多。”又盯她笑,“女兒,這下你開心了吧,有趙舉人陪伴你。”常光蓮臉紅:“媽,你還不是開心,將來會有個舉人女婿呢!”寧徙歎曰:“但願啊。”母女二人說起趙家的事情,都心布陰霾。

前方的大道漸近,突然,傳來吆喝聲: “弟兄們,給老子上!'生衝子'、'掛溜子'!” 接著是一片吶喊,數十名土匪跟了孫亮、郭興從路邊的老林裡騎馬衝了出來。領首的孫亮立馬橫槍:“知事的,留下買路錢來,我們只要貨物不要人命!”這突然的襲擊使寧徙好是驚駭,她鎮定情緒,快步上前,橫握五尺長刀:“自古道,不勞者不得食,你等休想從老娘手里奪走這些貨物!”常光聖趕緊招呼眾人護住貨物。孫亮也不答話,揮槍直刺寧徙。寧徙怒目持刀相迎。眾土匪也動起手來,常光聖、常光蓮、老憨、家丁和轎夫都還擊。 一場惡戰。 土匪人多勢眾,寧徙等人難以招架。寧徙哀嘆,難道我等辛辛苦苦生產的這些絲綢、夏布會付諸東流?難道我家這第一筆大買賣會泡湯?心想,擒賊先擒王,使盡全力與孫亮拼殺。哪想,土匪二頭目郭興前來助陣,她只好抽刀抵抗。老憨等人過來助戰。她一心欲打敗匪首孫亮,卻被郭興拖住,“哇!”地大叫,抽空當朝郭興的脖頸砍去,郭興持刀護頸。寧徙那刀力大,將他擊落馬下。土匪們趕緊護住郭興。孫亮看見,大怒,揮長槍直刺寧徙,寧徙躲閃。傳來吶喊聲,喬甲長帶領民團的上百號人趕來。會拳術的喬甲長平日溫和,此時如怒獸,指揮民團的人衝殺過來。

孫亮見勢不妙,大喝:“弟兄們,'吆舵子'!”將驚魂未定的郭興拽上馬背,帶領土匪逃之夭夭。 寧徙趕緊讓常光聖、老憨查看貨物,還好,一件不少。向喬甲長拱手道謝:“謝謝喬甲長,謝謝各位!”喬甲長說:“我就擔心銅鼓山的土匪,不想這些龜兒子還真來了!”常光蓮跑來哭喊:“媽,轎子,轎子不見了,庚弟他不見了!”寧徙大驚失色。轎夫跑來:“夫人,趙舉人他,他連人帶轎被土匪搶走了!”寧徙叫苦不迭,後悔不該讓趙庚弟坐藤轎,土匪一定以為坐轎者是老闆,抓了個財神爺去。常光聖帶人去追,土匪卻早消失在密林裡。喬甲長說:“莫追了,恐遭埋伏。”寬慰寧徙,讓他們趕緊上路,他想法去搭救趙庚弟。寧徙傷感又無可奈何,向喬甲長連聲道謝,千拜萬託他一定要搭救回趙庚弟,又對光蓮竭力撫慰,指揮隊伍快速走上大道。

出師不利,寧徙再不敢讓大家走小路,沿了大道朝前行,只住大店不住小店。十二天后,終於走進了省府成都的東大街。果如趙庚弟所說,人流熙攘,店鋪林立。看見“湖廣綢緞莊”的招牌時,她粲然笑:“到了,終於到了!”吩咐大家就地歇息,讓常光蓮將趙庚弟寫給傅盛才的那封信給她,她先進店拜訪傅盛才。此時,一陣鑼鳴,一群兵丁護衛一乘官轎過來。官轎在寧徙身前停下,轎子裡走出著官服的宣貴昌來。宣貴昌買通了省裡的按察使副使趙宗,他現在是趙宗屬下的分巡道,分管河務、鹽茶、布綢諸多事務。他剛去拜見過趙宗大人,給他送去一個宋朝的小金佛,是從抓獲的盜墓賊那裡獲得的。趙宗看後讚歎不已。方才,他在轎子裡看見了寧徙,很覺詫異,啊,她怎麼來成都了!看見“寧聖轎行”的旗幡和騾馬隊時,感嘆,這女人厲害,竟然把生意做到省府來了。

“原來是寧徙啊,呵呵,久日不見,你是越發地好看了!”宣貴昌走到寧徙跟前。 寧徙知道宣貴昌高升到省裡做大官了,不想會在這裡遇見,氣不打一處來:“宣大人,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轎行的騾馬隊是靠邊站的,大人請便。”扭頭進了“湖廣綢緞莊”。 宣貴昌熱臉遇了冷屁股,羞惱不已,欲跟進店鋪又止步,自己乃四品大員,怎能屈尊進一個小小的商舖。他一直為沒能得到寧徙而遺憾,此刻裡,又見到風韻猶存的她,心裡那股衝動再次湧起。他沒有立即上轎,叫了差役一起檢查騾馬上馱的貨物,發現全是絲綢和布匹,眼目放亮,彷彿吃了春藥。他深知這批貨物的價值,對貼身跟差一番交代,上轎離去。他想從中撈到油水,也狠敲寧徙,迫使她就範。當然,他得謹慎小心,他那黃臉婆夫人是他後台趙宗大人的獨生女兒,他棄不得也惹不得。他那夫人厲害,隨時向他身邊下人打問他有否不軌行為,他身邊下人回道,宣老爺的公務忙得很,忙些什麼什麼的,忙完就趕回家來。可常在河邊走,哪會不濕鞋,多次逛窯子的他還是被夫人發現了,罰他喝了她的洗腳水。

寧徙進店後沒有見到傅盛才,打問賬房先生得知他外出購貨去了,有得兩日才回。經賬房先生指點,去了鄰近的“東門客店”投宿。剛安頓好住宿,就進來一幫橫眉瞪眼的漢子,說是要收取管理費。寧徙說:“你們是找錯人了吧?未必住店子還要交管理費?”那幫人中的領首者說:“找的就是你們,凡是到東大街來做生意者都要交管理費。”常光聖道:“我們只是住店,沒有做生意。”領首者說:“你們馱了那麼多的貨,定然是做生意的。我們要得不多,百者抽五。”店主拉了寧徙到一邊,說:“他還沒有獅子大開口,你就給了吧,否則,我這旅店會被一把火燒了的!”寧徙道:“沒有王法了呀,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搶劫麼!”店主說:“他們就是王法,他們能夠長期在這街上欺行霸市,就是因為有官府撐腰!”官匪一家,寧徙早就領教過,不想省城也有這等惡棍。店主說:“你得快些答應,他們會漲到百者抽十的,真的!”寧徙擔心會有更大損失,只好強忍怒氣,讓老憨去打發這幫人。這幫無賴挨個點數,硬是抽了百分之五的貨物揚長而去。

次日清晨,又來了一幫官府的人,說是來徵稅的。寧徙不客氣道:“這是我們自家產的絲綢、夏布,為何要繳稅?”官員說:“凡來這東大街者無不是經商的,你們運來這麼多的貨物,定是來做買賣的。”寧徙道:“就算是吧,我們還沒有賣出去,何談繳稅?”官員說:“你們昨日已經進了'湖廣綢緞莊',定是已經做了買賣。”寧徙道:“即便我們是做了買賣,稅收也是上繳到我們所屬的榮昌縣,咋要繳給你們?”官員說:“東大街乃黃金街市,凡是在這街市做買賣的都得在這裡上繳稅銀。”說著,開了稅單。寧徙一看,頭都炸了,抽取百分之二十的稅銀:“老娘不繳,看你們能把老娘如何!”那官員說:“你膽敢違反大清王法,偷漏稅銀是要法辦的!”招呼身後官兵,“給我拿下!”一群官兵就要動手。常光聖、常光蓮手舞戒刀護住母親,常光聖瞠目大喝:“看哪個敢,老子這刀不認人!”老憨趕過來,塞給那官員一包銀子,把笑擺在臉上:“大人息怒,你看這樣行不,我們的貨物確實還沒有出手,一旦出手立即上繳稅銀,要得不?”那官員手掂銀子,搖頭道:“我也是奉命行事,這樣吧,就抽取你們百分之十的貨物抵稅。”不待答話,招呼官兵們取貨。寧徙氣得咬牙,被老憨勸住:“夫人,總算是少了百分之十,就忍了這口氣。”寧徙盤算,按眼下的行情,餘下這些貨物也有賺頭,就當是被銅鼓山的土匪搶了去。兒子、女兒都埋怨老憨軟弱,寧徙反倒勸說:“光聖、光蓮,老憨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你們還年輕,這世上的事情複雜。”


果如趙庚弟所說,人流熙攘,店鋪林立。看見“湖廣綢緞莊”的招牌時,她粲然一笑:“到了,終於到了!”吩咐大家就地歇息,讓常光蓮將趙庚弟寫給傅盛才的那封信給她,她先進店拜訪傅盛才。
官府的人走後,寧徙仰天長嘆:“這是啥子世道啊,父親說過,當年這裡虎狼成群,現今這裡的'虎狼'更是猖獗!” 一個男人匆匆走來,對眾人拱手:“請問,你們是從榮昌縣來的麼?” 寧徙聽得熟悉的湖北口音,看來人,驚喜道:“啊,盛才兄,你不認識我了!” 傅盛才細看寧徙,驚詫不已:“呀,是你,寧徙!” 寧徙拿出趙庚弟寫給他的信:“趙庚弟要給你驗的貨就是我家的。” 傅盛才接過信看,呵呵笑:“走,去我店鋪說話!”

寧徙、常光蓮、常光聖跟傅盛才走進他那店鋪後屋,傅盛才讓助手泡了杭菊款待,舞動手裡的趙庚弟那信,呵哈笑:“寧徙呀,趙舉人這封信可不能跟你比啊!呃,趙庚弟咋沒有來?”寧徙長嘆,說了前因後果。傅盛才哀嘆:“這土匪一日不除,何談安寧。”寧徙道:“還有比土匪更可惡的。”說了地痞流氓和官員前來敲詐勒索之事。傅盛才不解:“你們剛來,他們咋就會找到你們住的客店?”寧徙也覺奇怪:“是呀,這事只有你那賬房先生知道。”傅盛才道:“我那賬房先生是可信的。”寧徙想,說:“未必是宣貴昌派人跟踪了我們?”傅盛才問:“宣貴昌,怎麼,你遇見他了?”當年常維翰被宣貴昌迫害,就是他拔刀相助的,他早就認識宣貴昌。寧徙道:“倒霉,見鬼了,一來就遇見了他。”說了與宣貴昌相遇之事。傅盛才嘆道:“定是他了,定是他在作怪,這傢伙本性難移,與那貪官趙宗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亂徵暴稅不說,還勾結地痞流氓敲詐商人,這兩伙人肯定都是他指使來的。”寧徙眼冒金星:“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壞蛋,我早就听榮昌縣的程師爺說過,當年,他和那個趙宗都暗通土匪頭子安德全,竟然靠綁架移民邀功升官。”常光蓮、常光聖聽了怒不可遏,都說要去殺了這兩個壞蛋。他姐弟倆都聽母親說過,宣貴昌是他們常家的世仇。傅盛才勸道:“不可,萬萬不可,他們有權有勢,暫且忍下這口氣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打問了常維翰之事,寧徙一一說了,傅盛才感嘆欷歔:“唉,我那維翰兄弟真是命苦啊……” 寧徙想到驗貨之事,叫常光聖去取幾匹絲綢、夏布來。常光聖腿快,片刻工夫就與馬夫抱來二十匹絲綢、夏布,說:“這是我從二十匹騾馬上馱的貨物各抽取的樣品,請傅伯伯驗貨。”一匹匹打開。傅盛才驗貨,驚嘆:“啊,這是上好的絲綢,好像杭羅!”寧徙說:“我們是仿照杭羅織的。”傅盛才呵呵笑:“杭羅品質優良,歷史悠久,乃羅類織物的名牌,早就馳名中外,你們這絲綢完全可以假亂真了!”常光蓮說:“我們這是純蠶絲綢。”傅盛才說:“好,好,這絲綢的面料雅緻、質地結實、紗孔通風透涼,穿起來定然舒服、涼爽。”繼續驗貨,“這是古香緞,這是織錦緞。嗨,花型多、色彩好、紋路精細、雍華瑰麗,當年的唐裝就以此類織品為面料,不錯不錯!”挨個兒看了二十匹樣品,對其中的夏布又看又摸,由衷讚道: “嗯,這布料好,好!” 寧徙笑:“這是我們自產的夏布,是用苧麻織的,穿上很涼快。我們那里地處丘陵,適宜種苧麻。瀨溪河水清灘長,經那河水漂過的夏布,色澤白皙,光潔度高。” 傅盛才擊掌:“好,好貨!這批貨我全都要了!”說了收購的價格。 寧徙聽了吃驚,她說這價格比她預期的高一倍多。咳,他對我們常家實在太好了,處處都給予照顧:“盛才兄,你咋報這麼高的價啊,你會虧本的。” 傅盛才呵呵笑:“無商不姦,非利不動,我這個商人呀,是不做虧本生意的。” 常光聖說:“傅伯伯,你千萬不要因為是我爸爸媽媽的熟人,就特地出高價收購。” 傅盛才說:“說實話,我出這價格對你們是有優惠,不過不多,就一小點兒。我真沒有想到,你們會織出這麼好的絲綢和夏布!” 寧徙想到什麼:“啊,盛才兄,你還得要上稅呢。” 傅盛才說:“自然要上稅,宣貴昌從你們那裡刮了油還要從我這裡舀油。不過呢,鼠有鼠道貓有貓路,我也自有辦法。官管不如現管,我使些小錢去買通他的手下人,他們會為我打埋伏的。他們會對宣貴昌說,我只買了你們一半或是三分之一的貨等等。” 寧徙問:“能躲過宣貴昌?” 傅盛才點頭:“能躲過,這也是被他逼出來的辦法。對於那些照章收稅的官員我是不會用此下策的,否則,我早就垮桿了。” 眾人皆笑。 傅盛才看寧徙,認真說:“做生意呢,少不得要趨利避害,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寧徙說:“你講。”傅盛才說:“我很看好你們產的夏布,我想包銷。”寧徙想,這就不愁夏布的銷路了,好事情。又想,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口說無憑,欲言。傅盛才說:“如果你同意,我們得簽一個合同。合同一簽,就得雙方遵守,你們的夏布不能再賣給第二家客商。”寧徙心裡暗笑,盛才兄將她要說的話全都講了,點頭:“要得嘛。”傅盛才立即讓助手取來印製好的兩份同樣的合同書,提筆分別在這兩份合同書上加了同樣的字句,捧送給寧徙過目。寧徙看後,交給光聖、光蓮看,都同意。傅盛才就在兩份合同書上簽名按了手印,寧徙也在兩份合同書上簽名按了手印。雙方各存留一份。 傅盛才呵呵笑,讓助手立即帶人去寧徙住的“東門客店”收貨。 助手剛走,傅盛才的賬房先生來了,對傅盛才說,宣大人派差人來找他,讓他立即去他府邸。傅盛才蹙眉,搖頭嘆氣:“宣貴昌,這個狗貪官,不去見他會惹來麻煩的。”只好叮囑賬房先生陪同寧徙等人喝茶說話,說他去去就來。 宣貴昌府邸的正廳老大,掛有名畫擺有古董。傅盛才跟隨宣貴昌派的差人進來,就有下人端了茶來。傅盛才不得已進貢時來過這裡,知道這些名畫、古董都是宣貴昌敲詐所得,憤恨其惡人當道。宣貴昌從後廳出來了,招呼傅盛才坐,下人為他端了茶來。傅盛才坐下,心想,未必是自己收買他手下人的事被他知道了?宣貴昌喝茶,說:“傅老闆,生意興隆啊。”傅盛才拱手回話:“承蒙大人關照,還過得去。”宣貴昌頷首,說:“真碰巧了,我見寧徙來成都了,見她去了你那店鋪。”“回大人話,她是去了我的店鋪,去談一筆生意。”傅盛才不得不實說,他知道宣貴昌派人在盯梢寧徙,心想,這傢伙還在打寧徙的主意。宣貴昌端茶碗喝茶,叫傅盛才也喝茶。宣貴昌確實是還在打寧徙的主意,再呢,是盯上寧徙家產的夏布了。他派人從寧徙那裡敲詐來的夏布,被今日又來進貢的商人趙嗣看上了。趙嗣常年住成都附近的新都縣,做絲綢等生意,他看了這夏布後,贊不絕口,想包銷這種夏布,請他相助,說是用盈利的百分之十五報答他。這是個不小的誘惑。跟踪寧徙的下人來報,說傅盛才將寧徙領去他店鋪了,他急了,立即派人去傳傅盛才來。 喝茶間,宣貴昌細問了寧徙去傅盛才店鋪之事。傅盛才實說,他與寧徙在做絲綢、夏布生意,說了相互已經簽訂了包銷這夏布合同的事情。宣貴昌遺憾又無可指責,他不能讓傅盛才知道是他派人敲詐了寧徙,心想,不管是趙嗣還是傅盛才包銷這夏布,都是在我的地盤做生意,我都可以詐得油水。這時候,躲在後廳的三十來歲的趙嗣耐不住了,走出來,對傅盛才拱手:“啊,傅老闆,別來無恙。”傅盛才認識趙嗣,笑道:“啊,不想趙老闆也在這裡。”宣貴昌笑:“你們認識啊,好,都是朋友,都坐,喝茶說話。”三人一番寒暄。趙嗣說到了夏布的事,說他曾經見過這種夏布,一直想進這貨。傅盛才是趙嗣做絲綢生意認識的,點頭說:“可以呀,榮昌路孔寨小榮村產這夏布全都由我包銷了,我可以轉賣給你。”趙嗣說:“好,一言為定,我就從您那裡進貨。傅老闆,您可不要敲得太狠啊。”傅盛才說:“在商言商,我照規矩辦……” 當晚,傅盛才在“古月軒酒樓”大擺筵席,款待寧徙一行。寧徙說讓他破費了。傅盛才笑說,我購買得這麼多好貨,又簽訂了包銷夏布的合同,馬上就有了買主,我會賺大錢的,請你們吃這頓飯不過是九牛一毛。寧徙沒想到他們產的夏布會這麼受人青睞。常光聖喝酒吃菜,想著看見聽見的這一切,暗自學著經商之道。常光蓮沒有胃口,暗自垂淚,擔心著趙庚弟。庚弟,要不是你,我們咋會找到傅伯伯,咋會做成這筆大生意。庚弟,你可得要平安無事,你一定得要活著,光蓮不能沒有你!她這麼想時,傅盛才的助手帶了個衣襟襤褸的人走來,她驚喜萬分,來人正是她苦苦思念的趙庚弟!大家都好高興,招呼趙庚弟入座。趙庚弟餓極了,狼吞虎咽,說他是逃跑出匪巢的。大家都慶幸。 當晚,傅盛才為趙庚弟換了衣服,寧徙安排趙庚弟住了客店最好的單間,叮囑他好生休息。常光蓮陪同他進到單間屋裡,他才對她細說瞭如何離開匪巢之事,叮囑她定不能對他人講,包括她的母親寧徙。 土匪來劫時,疲乏至極的趙庚弟正在舒適的藤轎裡酣睡。醒來時,聽見身邊有人喊叫:“肥豬兒,就這一頭肥豬兒就夠本錢了!”他開先以為是轎夫在說笑,掀開轎帘看時,驚呆了,一群土匪正抬了他走進一座寨門,完了,自己被銅鼓山的土匪搶了!滿腹詩文卻沒有半點武功的他叫苦不迭,嗚呼,我命休矣。他想喊叫又忍住,打算趁機逃跑,可哪裡能逃,四周都是土匪。轎子停在一座木屋前,他被呵斥下轎。土匪們對他搜身,一無所獲,罵罵咧咧。他起眼看,木屋的門首掛有匾額,上書“聚義廳”三個字。他心裡發悸,擔心著常光蓮和她母親等人,看來他們也被俘了。他被押進“聚義廳”內,匪首高坐在虎皮椅上,喝令嘍囉為他鬆綁,說:“你聽著,老子是這銅鼓山的寨主,姓孫名亮。我問你,你為何身無分文?”他鬆動身子,說:“我姓趙,名庚弟,所帶衣物和銀錢都放在同行人的馬上。”想趁機打聽光蓮等人的下落,“你找到他們便可找到。”孫亮怒道:“要不是那些民團前來,老子會將你們一網打盡的!”“啊,他們跑了?”他希望如此。 “跑了,都他媽的跑了,就逮住你一個。”孫亮說,“有你一個也就夠了,那轎夫喊你趙舉人。哼,老子最恨的就是你等這些做官的,非從你身上撈到錢財不可!”他申訴道:“孫寨主,我只是考取了舉人,我不是官員也不想做官,我只是個商人。”心裡犯疑,光蓮他們真的跑了?孫亮道:“假話,你等這些人沒得不想做官的,莫騙老子了。行呀,你是商人,那就趕快讓人拿錢來贖人!”他說:“拿錢來可以,我得見到我的同行人才行。”一定要得知光蓮他們的真實下落。孫亮氣頂腦門,拍桌子:“是的,老子是土匪,可是沒說假話,我已經給你說了,只抓住你這一頭肥豬兒!”土匪們吼叫:“大哥,這廝定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角兒。”“宰了算㞗!”郭興落馬摔傷了胳臂,右臂吊在胸前,憤然怒喝:“大哥,他在耍賴,給他動大刑!”孫亮擰眉:“給老子大刑伺候!”上來幾個土匪按他跪下,抓住他的雙手,將一根木棍壓到他的小腿上使勁踩壓。痛得他大聲喊叫,額頭冒汗。孫亮示意住手,喝問:“你說,願不願意讓人拿錢來贖你?”他雙腿疼得鑽心:“我可,可以拿錢,可是,可是我一定要知道同行人的下落。”郭興上前扇了他幾耳光:“不識相的,我大哥說了,沒說假話。老子是二頭目郭興,給你說,你那些同夥都他媽的跑㞗了!”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口鼻淌血,兔子急了也咬人,將口中的血水吐了郭興滿臉,破口大罵:“狗日的土匪頭子孫亮,龜兒子走狗郭興,我趙庚弟與你們勢不兩立!得不到我同行人的下落,我就是死也不給你們一文錢……”孫亮胸脯起落:“個臭舉人,你聽著,老子從來都與官家勢不兩立。你不給錢可以,老子取了你的首級。你們這幫肥豬兒,宰一個少一個禍害!”揮刀欲砍。 “且慢!”一個女土匪走來製止,扶他起來:“你姓趙啊,是我的家門,你不會是路孔寨趙家的人吧?”他盯她不答話。那女土匪扶他坐下,說:“我叫趙玉霞,我是路孔寨趙書林的表妹,真的。我看你年歲應與書林那兒子差不多大,你若是他的兒子,我定會關照你。”他目露不屑,父母和姑婆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家會有銅鼓山的土匪親戚,擔心有詐。趙玉霞對郭興呵斥:“你,你們,都給老娘出去!”又盯孫亮,“看你,凶神惡煞的,你也給老娘出去!”孫亮、郭興和土匪們就都出門去,偌大的“聚義廳”裡只剩下他和趙玉霞。趙玉霞端了茶水給他喝,渴極了的他咕嘟咕嘟地喝茶。趙玉霞潮紅兩眼,說了她是被孫亮搶來的壓寨夫人,說了她去過“趙家大院”諸事:“趙庚弟,不管你信與不信,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要是相信我,就告訴我,你是不是趙書林的兒子?”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打聽書林兒子的名字,見他不語,又說,“我問你,你們路孔寨有沒有大戶人家被我們搶過?”他恨道:“多,連喬甲長都被你們搶過,你們這幫土匪十惡不赦!”趙玉霞點頭:“你罵得好,我們是十惡不赦,你既然曉得好多大戶人家都被我們搶過,那麼,你聽說過趙書林家也被我們搶過嗎?”他猶豫道:“這,倒沒有。”趙玉霞說:“你曉得為啥子他家沒有被搶嗎,就是因為有我呀,因為我是趙書林的表妹呀!”他半信半疑,盯她問:“你,真是我父親的表妹?”趙玉霞淚水奪眶而出,摟了他哭泣:“庚弟侄兒,我的庚弟啊,你受苦了……”孫亮一直在門外聽,大步進來,後悔道:“咳,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己人,庚弟賢侄,孫亮向你賠不是了!”隨即擺酒席款待。趙玉霞、郭興都來作陪。飯後,滿心晦氣的他急於脫離匪巢,急於見到光蓮,執意要走。孫亮和趙玉霞說要護送他回家。他堅持要去追趕“寧聖轎行”的隊伍。趙玉霞就讓孫亮給了他足夠的盤纏和一匹快馬,他就獨自騎馬趕來了。眼看要到成都,不想在龍泉驛住店時,盤纏和馬兒都被賊人盜走了。 常光蓮聽得淚水漣漣:“錢財都是身外之物,你人在就好!” 趙庚弟熱眼道:“光蓮,我時時都在想你!”歎曰,“唉,不想我爸爸的表妹竟是個土匪婆,光蓮,這事你曉得就是了,千萬莫說出去,丟人現眼啊!” 常光蓮點頭:“我不會給第二個人說的。”哀嘆,“不想你爸爸也有這麼苦難之事,跟他表妹相愛卻不得其愛。” 趙庚弟撫她柔肩:“光蓮,我們不會像父輩那樣的,我倆要相親相愛相伴,要廝守終生……” 響起叩門聲,趙庚弟起身去開門。 寧徙站在門口,對常光蓮說:“光蓮,天晚了,跟媽走吧,讓庚弟早些歇息。”她不希望再看見像光聖和趙燕發生的那種事情,又想,再難也要成全這對年輕人,常趙兩家不該是冤家應該是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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