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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靚男俊女情投意合姑婆族長棒打鴛鴦

填四川 王雨 9574 2018-03-18
秋陽如火,兩匹快騎一前一後馳入唯一通陸路的重慶府通遠門。前騎是著輕裝的寧徙,後騎是赤胸亮臂的老憨。秋老虎季節的重慶酷熱難耐,二人揮汗如雨。他倆騎馬走進了重慶下半城繁華的西街,但見人流熙攘,店鋪林立。走一陣,被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攔住。老憨笑道:“夫人,攏了!”二人下馬,牽馬擠進人群,就有伙計過來牽了馬去。 寧徙擠到人群前,見張燈結彩的高大店門好氣派。門首招旗高懸,旗上綴有“寧聖轎行”四個楷書大字。門前擺放有各式嶄新的轎子、滑竿。朱紅漆柱貼有對聯,上聯是“臨江面街笑迎天下朋友”,下聯是“長途短途接送四方客人。”橫聯是“開張大吉”。穿對襟新衣容光煥發的常光聖站立門首,帶領身邊管事、伙計、轎夫等人迎上前來。

常光聖朝寧徙拱手笑:“媽,兒子就盼您到呢!”對老憨拱手,“一路辛苦!”抬手喊,“放鞭炮,奏喜樂!” “嗶嗶叭叭……嗚哩哇啦……” 鞭炮齊鳴,鼓樂喧天。前來道賀的轄區政要,客店、商舖、碼頭、同行的老闆和觀看的人群齊都鼓掌喝彩。其中的移民眾多,南腔北調議論:“我個就沒這本事,常家人厲害。”“儂說說,他幹得長嗎?”“叨謝啊,別說不吉利的話。”“看這天,一疙瘩一疙瘩的旋渦雲,今日是個紅天……” 開張儀式由管家老憨主持,常光聖講話,來賓代表致賀詞。常光聖要母親講話,寧徙沒見過這陣勢,心情緊張,想想,還是站到當間,說:“我說說,我們聖轎行的宗旨是,周到為旅客服務,決不賺虧心的錢!”揮了下手。引來熱烈的掌聲和議論聲。寧徙也鼓掌,看見人群裡有個姑娘面熟,卻又被人群遮擋了。最後,是轄區的頭兒大聲宣布:“開張囉!”鼓樂齊鳴,掌聲、笑聲響作一團。

“哐當”的鑼鼓聲中,舞龍隊出場,將氣氛推向高潮。 熱鬧的開張儀式結束後,常光聖陪同母親和眾人走進店裡。寧徙四下里看,笑得合不攏嘴。三開間的大門面,內置兩張黑漆紅面大櫃檯,年輕的伙計們笑立在櫃檯裡。常光聖笑道:“媽,您累了,先到後屋歇息。”寧徙頷首:“媽還真是累了。”常光聖間:“媽,我姐姐咋沒有來?”寧徙說:“你曉得的,她管著家裡那'小榮絲綢夏布坊',走不開。” 常光聖讓老憨接待前來道賀的嘉賓們,自己領了母親去後屋歇息,讓伙計泡了沱茶來。 寧徙喝茶,盯兒子搖頭笑。她本是要兒子苦讀中榜的,兒子卻用她說過的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的話來回她,說了自己的想法。常光聖之所以要辦轎行與母親有關。母親年近不惑,到重慶辦事總是騎馬,那次就從馬上摔下來緻小腿骨折,躺了三個多月。他心疼極了:“媽,以後不許你騎馬,坐轎子多好。”母親說:“要是有去重慶的轎子倒好,我就坐轎子去。”三年前的那場“包天戲”後,家裡的地沒送出去,母親就派老憨去重慶府尋找做木材生意的商人,他跟了去。他們還真找到了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家里後山砍伐的木材賣出去一些,卻是搬運成本太高,沒敢再做。就是那次,他和老憨在重慶的字水街坐了轎子,坐的藤轎。山高路不平的重慶府,人力代步多是轎子和滑竿。滑竿在城外居多,城內則主要是轎子。轎子有篾席做的鴨篷轎,還有涼轎、藤轎等等。他倆一人坐了一副藤轎,很舒服。打問得知,這轎子是才開張的一家轎行的。就想,木材生意是斷不能再做,何不跟母親說說,也來重慶府辦個轎行,不僅在重慶城裡接送客人,也往遠處的縣城、鄉鎮接送客人。母親來重慶也方便安全。他把這想法對母親說後,母親大怒:“聖兒,你胡思亂想啥子,想氣死媽呀。你是媽身邊唯一的兒子,媽給你說過,大器大成,中器中成,小器小成。媽是要你好生讀書,將來金榜題名做官,懲治宣貴昌那個壞蛋,為你爸爸和焦大人報仇!”他回嘴道:“媽,兒子讀書是認真的,可做個草民又為啥不可,為啥子偏要做官?兒子把轎行的生意做好做大,一可方便母親遠行,更是為了顧客。說到報仇,那為非作歹的宣貴昌反而步步高升,不就是因為有錢嗎。等兒子有了錢,啥子事情不能辦?不是說錢能通神麼,兒子照樣可以找他報仇!”

母子二人各執己見,最終寧徙妥協,兒子說服了她。 “媽,多山多水的重慶城和榮昌縣都很適合辦轎行。我去重慶府禹王宮周圍的那些客店了解過,住店的客人都說重慶需要轎行,尤其需要長途客運的轎行。我想了,就辦個長途客運轎行,設立直達、接站或是轉站打兌等多項服務。要是辦得好,還可以把客人直接送到成都去。真的,等生意做大了,就在重慶到成都沿途的馬崗、永川、榮昌、隆昌、內江、資中、簡州、茶店、龍泉驛設分鋪,站接旅客,轎夫們也有個歇腳處。生意再做大了,還可以開展騾馬運輸業務。”寧徙聽了兒子的話,覺得有理,兒子不僅決心要做這事,且是有過調查和遠期設想的,笑道:“聖兒,你這秉性像媽。要得嘛,媽答應你,媽給你些錢,讓老憨助你,就辦個轎行。”“寧聖轎行”的店名是兒子取的,包含了她和兒子姓名里的字,飽含了他母子的心血。

寧徙放下茶碗:“聖兒,老憨說,這轎行正式開張前,已經試營業了一段時間,不虧不賺,為娘也還是高興。”

門首招旗高懸,旗上綴有“寧聖轎行”四個楷書大字。門前擺放有各式嶄新的轎子、滑竿。朱紅漆柱貼有對聯,上聯是“臨江面街笑迎天下朋友”,下聯是“長途短途接送四方客人。”橫聯是“開張大吉”。穿對襟新衣容光煥發的常光聖站立門首,帶領身邊管事、伙計、轎夫等人迎上前來。
常光聖為她打扇:“媽,就要賺錢了。我已在榮昌縣、隆昌縣辦了分鋪,明天就開始長途客運,你回去時,就讓你乘坐舒服的藤轎。” “真的?” “真的!” “我兒能幹,咋收費呢?就是媽媽坐轎也得交錢。”寧徙笑說,接過兒子手裡的蒲扇自己扇。

“做生意就是要賺錢,媽媽的錢兒子也賺。”常光聖嘿嘿笑,“媽,是這樣的,以重慶至榮昌說吧,快站日程一天半,每百斤收費一百六十文,慢站口程兩天半,每百斤收費一百三十文。” 寧徙呵呵笑:“把媽當豬呀,按斤兩算。” 常光聖不笑:“媽,這是轎行的規矩,你不是常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 母子二人說時,門簾被掀開,一個苗條的姑娘閃身進來,沒說話先笑,臉上兩個好看的酒窩。 寧徙笑道:“這不是趙燕姑娘嗎!” 趙燕走到寧徙跟前:“常媽,是我,趙燕。” 寧徙拍腿:“想起來了,剛才我就看見你站在人群裡!” 趙燕甜笑:“是的。你母子倆好高興!” 寧徙道:“高興,是高興。”看趙燕,“嘖嘖,真是女大十八變,長恁麼高了!”

趙燕坐到她身邊:“變醜了,是不是?” 寧徙道:“變得更漂亮了。呃,趙燕,你咋到這裡來了,是跟你爸媽一起來的吧?” 趙燕臉紅:“人家一個人來的,不,是跟光聖哥一起來的。” 寧徙盯常光聖:“是嗎?” 常光聖說:“媽,是恁個的。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我在榮昌縣辦了分鋪,碰巧遇見了趙燕,她還沒有來過重慶府,就帶她來了,轎行今天正式開張啊。” 趙燕道:“常媽,是我非要跟他來的。” 寧徙不笑了,心裡發沉。一個女孩私自跟了男孩遠離家門,這不對。況且常趙兩家是結了死怨的,這事兒又被自己遇上了,這可咋辦? 常光聖見母親不快,為她揉背:“媽,你可千萬莫生氣,我喜歡趙燕。” 寧徙長長一嘆,光聖咋就像他父親呢。心裡發悸,老天,兒子可別像他父親和自己那樣先斬後奏啊,欲問又換了話:“趙燕,你跟他來,你父母曉得不?”

趙燕囁嚅道:“我,沒讓他們知道。” 寧徙發急:“你知道的,常趙兩家可是冤家。” 常光聖說:“媽,你不是說和為貴麼,未必這冤仇要世世代代結下去?其實,你們解不了的冤仇我們可以解。” 趙燕說:“就是。” 寧徙沒有理由說服他倆,心想,光聖也這麼大了,該是談情說愛成家立業的時候了,自己當初不滿十八歲就結婚了。如果真像他們所說,他們能解了兩家的積怨,也是大好的事情,唯擔心的是趙書林的姑媽會反對。 午宴後,常光聖安排了一乘寬大的藤轎,抬了寧徙和趙燕去逛山城的大街小巷。一路上,趙燕不停地為寧徙打扇,倆人有說有笑。看著喧鬧的街市,挨著熱情的趙燕,寧徙釋然,盯趙燕脖頸上戴的佛玉,說:“趙燕,你這佛玉好漂亮,晶瑩剔透,靈性浮現呢!”趙燕笑:“是光聖哥送我的,他說,戴上這佛玉可以驅邪消災。”她笑著點頭:“對,驅邪消災。”轎夫抬她倆走過朝天門時,寧徙道:“聽說重慶府有'九開八閉'十七道城門。”趙燕說:“是的,除了通遠門通旱路外,其他的城門都通水路。這朝天門是長江和嘉陵江的匯合處,常媽你看,那城門上寫有'古渝雄關'四個大字!”寧徙看城門,讚道:“有氣勢!”

她倆高興,轎夫也來勁,抬了她倆走過陝西街、字水街、小什字,過楊柳街時,趙燕說:“常媽,有段關於這條街的傳說呢。” 寧徙問:“啥子傳說?” 趙燕道:“明朝的崇禎十七年,六月天,張獻忠領軍直逼重慶,遇見一個逃難的婦人,她手裡牽了個兩三歲的娃兒,身上背著個五六歲的娃兒。張獻忠問,你為啥背大娃兒卻讓小娃兒走路?那婦人說,小的是我生的,大的是我死了的前房姐姐生的。張獻忠就問兩個娃兒,她是你們哪一個的親媽?小的那娃兒說,她是我親媽。張獻忠感動,對那婦人說,你們不用逃了,快回家去吧!那婦人說,張獻忠見人就殺,我們不得不逃!張獻忠說,別怕,那是謠言,我就是張獻忠,我只殺貪官污吏,不會傷害你們。說完,隨手折了枝楊柳給那婦人,說,你把這枝楊柳枝掛在你家門口,我保你全家平安無事。立即下令,攻進重慶城後,只殺貪官污吏,不許騷擾百姓,更不能禍害門口掛有楊柳枝的人家。那婦人聽了這話,就拿著楊柳枝回家了。”

寧徙笑:“她就把這枝楊柳枝掛到門口了。” 趙燕沒有直接回答,笑道:“張獻忠的軍隊進城後,這條街的家家戶戶門口都掛得有楊柳枝,大家都平安無事。原來,那婦人回城後,把這事對街上的人都說了,讓每家每戶都在門口掛了楊柳枝。所以,這條街就改名為楊柳街了,說是每年的六月,為了感謝這位婦人,這條街的家家戶戶都要在門口掛楊柳枝呢。嘻嘻!” 寧徙也嘻嘻笑:“這傳說不錯,是不是真的啊?” 前轎夫插話:“都是恁麼說的。” 後轎夫說:“是真的。” 寧徙點頭笑,見兩個轎夫汗流浹背,擔心累著轎夫,說:“趙燕,我們回吧。” 吃罷夜飯,天就黑了,一勾彎月掛在夜空,繁星閃爍。趙燕站在陽台上看月亮,對身邊的寧徙說:“常媽,今晚黑的天空好清朗。”手指彎月,“看,月亮在笑呃。”寧徙想,是你那心在笑呢,她喜歡趙燕姑娘的開朗性格,笑道:“趙燕,莫要亂指月亮啊,當心半夜來割你的耳朵。”趙燕咯咯笑:“我才不怕。”臉上兩個好看的酒窩,唱道:“彎月像小船,船載我飛天,天上星星多,多得數不完。”寧徙也笑,趙燕愛看月亮,常光聖、常光蓮、趙庚弟、趙燕、趙鶯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她聽他們唱過這兒歌。常光聖走來,說,該睡覺了。

常光聖安排母親住他隔壁,說是這屋子是專門為她留的。這房間在二樓,開間不大,卻床鋪、桌椅、櫃子齊全。寧徙推開窗戶,嗬,月輝映照下的滔滔長江和對岸旖旎的南山盡在眼前,陣陣江風撲面。嗨,光聖是出息了。她仰躺到涼蓆床上舒展筋骨,打蒲扇,思念失散的長子常光儒和夫君常維翰,兩眼潮潤。 疲憊的她漸漸入夢。 半夜,她被熱醒。這重慶府啥都好,就是太熱,走到哪裡都跟悶在蒸籠裡似的。她起身到窗前迎接江風,江風也熱。聽見隔壁屋裡的響動聲,這個聖兒,從小睡覺就愛動,三九天也把被子蹬到床下去,她時常為他蓋被子。響動聲大了,傳來呻吟聲。 “光聖,你個壞蛋,輕一點兒!”是趙燕的聲音。啊,糟了,真還跟他父親和自己一樣把生米煮成熟飯了!咋辦,過去阻止已經晚了。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啊!她自己也年輕過,也理解他倆,咳,他倆都成人了,又真心相愛,就睜隻眼閉隻眼吧。聖兒的父親不在,我就做主了,盡快去趙家求親,早些為常家添丁。事情已經如此,趙書林夫婦應該不會反對,難的是如何才能說服趙書林的姑媽趙秀祺。 “砰砰砰……”隔壁屋響起急驟的敲門聲。 “開門開門!”好些人的喊聲。 寧徙驚駭,穿衣拉開道門縫。燈籠光下,她看清楚了,隔壁門口站著吳德貴和十多個家丁。 吳德貴喊:“大小姐,老夫人曉得你在這裡,叫你立馬跟我回去!” 隔壁屋的門開了,穿好衣服的趙燕出門來,帶過屋門:“吳德貴,你嚎啥子,我跟你回去就是。” 吳德貴哈腰笑,卻猛然推開屋門,看見正穿衣服的常光聖:“啊,小姐,你們……” 趙燕瞠目怒喝:“你渾蛋!”扇了吳德貴一耳光。 吳德貴眼冒金星。 老憨趕了來。 常光聖出門:“趙燕,別理他們,天亮後我讓轎夫送你回去,改天我要八抬大轎娶你過門!” 吳德貴羞惱萬分,瞠目道:“常光聖,你狗日的色膽包天,竟敢勾引我家大小姐,我家主人非找你算賬不可!”招呼眾家丁,“快,帶大小姐走。老夫人說了,捆也要把大小姐捆回去!” 眾家丁就簇擁了趙燕走。 常光聖怒喊:“你們放開她,這是老子的地盤,容不得你們耍橫。老憨,去,去喊人來!” 老憨欲走。 “慢!”寧徙出門來,“光聖,讓趙燕先跟他們回家。” 吳德貴看見寧徙,氣不打一處來,還是拱手:“常夫人也在啊。”撫著被扇紅的臉,“常夫人,你是老輩子了,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老憨喝道:“吳德貴,我家主子可不是隨便由你指責的!” 樓下站滿了伙計和轎夫。 吳德貴看見,面色驟變。 寧徙不想把事情鬧大,這事光聖有錯,對樓下人說:“沒事,沒事,你們都回去睡覺,都回去。” 樓下人散去。 寧徙對老憨說:“你也累了,睡覺去。” 老憨沒動。 寧徙話硬:“快去!” 老憨這才動步,狠盯吳德貴:“你搞啥子名堂啊,膽敢夜半三更擅闖我家轎行,我可是不得怕禍事的!”拳頭攥得咕咕響。 寧徙就推了老憨走,轉對吳德貴,說:“吳管家,事情你也看見了,我們常趙兩家遲早都是親戚。我們都不說氣話,你先帶趙燕回去,拜託你一路多多關照。” 吳德貴此時也不敢把事情鬧大,拱拱手,招呼家丁帶了趙燕下樓。常光聖擔心趙燕,欲追,被寧徙拉住:“聖兒,天塌不下來,這事媽給你做主,媽去給你提親。” 趙秀祺面無表情,汗濕衣衫,青筋鼓漲的雙手下垂,站在森嚴的“趙氏祠堂”裡,站在族人們前面,聽著族長念族規。她那長侄孫女趙燕被捆綁了跪在祠堂中央的石板地上,淚水已經哭幹,面無血色,頸子上的那塊佛玉已被她收走。這個野女子,竟然敢違反她嚴定的“趙常兩家永不通婚”的家法,竟然如此下作地跟仇家的兒子通姦。丟祖宗八代的人啊,萬不可饒恕!怒火填膺的她對族長說後,族長滿臉漲紅,渾身哆嗦,沙啞聲說:“這這這,這等敗壞家法敗壞族規之人,必須嚴懲不貸!”她向族長說之前也猶豫過,趙燕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長侄孫女,從小就巴她,一笑兩個酒窩好甜。可她咽不下這口氣,尤其是那個處處跟她作對的寧徙!丟人現眼啊,身為長輩的她,竟然置禮義廉恥於不顧,竟然縱容兒子做這等傷天害理的壞事。她這是故意氣她故意報復她!使她遺憾惡恨的是,趙燕吃了常家的迷魂湯了,打死也不認錯,口口聲聲非常光聖不嫁。她憤怒了無計可施了,去萬靈寺求籤,求得個下下簽,就去找了族長。她對族長說了之後還是後悔了,她知道其嚴重的後果。 “……不得共用廁所,不得共用浴堂,不得男女混雜,不得亂倫。凡趙氏女子,皆不得用刀鑷剔面,不得跨正梁,不得衣著不整,不得私自外出,不得當妓女,不得通姦……”族長念得慷慨激昂、唾星四濺,用手帕擦額頭的汗珠,“族規是趙氏的'傳世寶典',乃由族長主持,族人議定,乃白紙黑字寫成的鐵定條文,乃是敲鑼打鼓公之於眾咸使周知的。凡我趙家族人務必嚴格遵守,任何人不得違犯!如有違反者,輕則罰款、禁閉、訓斥、鞭打,重則處死……” 趙秀祺聽著,腦子嗡響,立足不穩。吳德貴趕緊將她扶住。她鎮定情緒,推開吳德貴的手,竭力站穩,面色鐵青。門外傳來石淑英聲嘶力竭的喊叫:“我的女兒,我的趙燕!你快些認錯,認錯呀!姑媽呀,族長呀,族人們呀,我求求你們了,留給我女兒一條生路呀……” 族長脖筋鼓漲,停止念族規,黑眼盯趙秀祺。趙秀祺要強地撐住,對吳德貴喝道:“去,別讓她嚎喪,拉她回屋去!”吳德貴應諾,快步離去。漸漸地,趙秀祺聽不見石淑英的哭喊聲了,族長繼續念著,她聽不見他念的啥。她身邊的侄兒趙書林軟癱在地,哭成淚人的趙鶯和幾個年輕的族人扶了他出門去。她也站不住了,還是硬撐著,她不能在族人們面前丟醜。違反族規的人都是這麼懲處的。她沒有能夠撐持到最後,她沒有去活埋趙燕的現場。她知道,那是在趙家前山那白塔後面的龍湖岸邊的一塊雜草叢生、沼澤密布的凹地裡。她見過通奸的女人被活埋的,幾個強壯的族人後生將犯事者五花大綁,扔進掘好的土坑里,一鏟一鏟撮土掩埋。龍湖的瀑水轟鳴,伴隨著那女人淒厲的哭喊聲…… 已是入夜,就讓趙燕喜歡看的月亮送她走吧。 她這樣想時,濁淚在她臉上的溝壑裡流淌,流淌到她嘴裡,好苦。回到臥室後,她膽戰心驚,痛惜萬分,這才號啕,心疼起自己的長侄孫女來。吳德貴輕步進來,說:“老夫人,她走了。”她抹去淚水,端起身邊桌上的銀質水煙槍來,顫抖著手放菸絲,對了蠟燭吸燃,噴出煙雲:“知道了。”吳德貴說:“寧徙帶人來了的,她沒能阻止。”她恨道:“這個壞女人!”想到什麼,“林兒去沒有?”吳德貴說:“去了的。”她道:“他該去。”吳德貴說:“二小姐趙鶯也去了,哭得死去活來。”她道:“她倆姊妹一場,該去送送。”吳德貴說:“直到被埋上最後一鏟土,趙燕也沒有喊叫。”她吸水煙,說:“還算是我趙家的種。”心裡說,趙燕的秉性就像自己。吳德貴走後,她大口吸煙,抽噎嘆氣,要是庚弟在就好,他會出面阻止的,自己就不會去對族長說了,喃喃自語:“我的庚弟兒,你一定要金榜題名,一定要為我趙氏爭光啊……” 活埋趙燕時,寧徙、常光聖、常光蓮、老憨和桃子趕去了的。是喬村長來“常家土樓”報的信。她當即就對喬村長吼叫:“你這個村長是乾啥吃的,你不是會拳術麼,為啥不阻止?為啥子!”喬村長愁臉道:“這是趙氏家族的事情,我這個村長管不了……” 他們幾人趕到現場時,五花大綁的趙燕已被幾個趙氏族人後生扔進了挖好的土坑里。 月亮在雲間時隱時現,沼澤地裡刮著風。呼呼的風捲拂著密亂的雜草,卷拂著參差不齊的雲杉、楊槐,卷拂著眾多圍觀者的衣襟,卷拂著面如紙白的趙書林心底那悲愴無奈的哀鳴。寧徙擠開人群,厲聲喝叫:“住手,沒得王法了呀,你們竟敢私埋活人!”對了趙書林吼叫,“趙公子,你得阻止,趙燕可是你的女兒!”趙書林直眼看寧徙,嘴唇翕翕抖動,企盼她能搭救趙燕。 “埋!”族長大喝。幾個趙氏族人後生就鏟土埋人。常光聖急了,推開攔阻他的趙氏族人,衝到土坑前:“趙燕,光聖我救你來了……”趙燕看見了他,一雙眸子驟然放亮,張口慾言,一堆泥土掩埋了她那花蕾般的臉。月亮躲進云層。常光聖慘叫,怒奪趙氏族人後生手中的鐵鏟,劈開條血路去救趙燕,眼看到那土炕前了,卻被對方一個悶棒擊暈倒地。寧徙大驚,怒不可竭,揮舞五尺長刀闖開阻攔的人群。老憨怒吼助陣。常光蓮和桃子趕緊去抱了常光聖出人群。族長渾身哆嗦,喝叫:“我趙氏族人可不是吃素的,動手,全都給我動手,往死裡打,打死這幾個外姓人外鄉人!”喬村長匆匆帶人來阻止,喝道:“住手,都給老子住手!咳,唉唉,大家都是鄉鄰,不能傷了和氣!”將兩邊的人勸阻開。趁此時機,那幾個趙氏後生加緊鏟土,填平了土坑。 “寧徙,你得聽我老喬的勸,快走!人已經無救了,可千萬不能再傷人再死人了!”喬村長極力勸導。寧徙目視被填平的土坑,悲痛欲絕:“趙燕,我的趙燕……” 在喬村長的勸阻下,寧徙等人只好回到“常家土樓”。 寧徙對了夜空悲愴吶喊:“蒼天啊,你怎麼不睜開眼啊!一朵鮮花沒有了,一條鮮活的生命沒有了!趙秀祺,你也太狠心了,你作孽啊,你要遭天打五雷轟的……”她在院壩裡吶喊時,吳德貴和一幫家丁走來。吳德貴將趙燕戴的那塊佛玉扔到地上:“常夫人,這是你家那狗崽子的喪物,我家老夫人說了,扔還給你。老夫人說,是你害了我家大小姐趙燕!”她看地上的佛玉,如同看見趙燕,躬身拾起親吻,淚水滴落:“趙燕,我的乖乖女,都怪常媽大意了,常媽以為你不過是受些耳膜、皮肉之苦,萬沒有想到他們會活埋你!”雙目噴火,“老憨,給老娘拿家甚來!” 老憨立即拿了五尺長刀給她,怒火中燒的她將長刀舞得生風。 吳德貴連連後退:“常夫人,你要動武?” 她兩眼血紅:“老娘我要殺人,要殺人!” 老憨和常家的家丁們手執武器圍來。 吳德貴見勢不妙,招呼身後家丁:“走,我們走,好漢不吃眼前虧。”邊走邊說,“寧徙,你不僅害了我家大小姐,你還竟敢辱罵我家老夫人,你你你,你會遭報應的……” 這夜裡,寧徙吃不下一口晚飯,屋里屋外樓上樓下走動。 這是啥家法族規?殺人不見血啊!她眼前晃動著一笑兩酒窩的趙燕的音容,耳邊迴響著趙燕的兒歌聲:“彎月像小船,船載我飛天,天上星星多,多得數不完……”燕子,我的燕子,都怪常媽無能啊,常媽沒能救下你來!她獨自站在二樓的連廊上,眼望月空悲戚,院壩里傳來光蓮的哭喊聲:“弟娃,你不能去,不能去!”傳來老憨的祈求聲:“少爺,我求你了,夫人沒發話你是不能去的!” 她回目下望,院壩裡,常光蓮、老憨、桃子等人死拉住甦醒過來的常光聖。常光聖跟她學過武功,手持大刀,如同一頭怒獅:“放開我,你們放開我!老子要去砍了那個老妖婆!” “光聖,”她沙啞聲喊,“你上來,媽有話對你說。” 常光聖疾步上樓,撲通下跪:“媽……” 她扶起兒子:“光聖,我們去堂屋。” 母子二人走進堂屋,兒子坐到母親身邊。 她竭力平息悲傷和怒氣:“聖兒,事情已經這樣了,不能再傷人再死人了。媽已吩咐老憨和桃子佈置靈堂了,我們為趙燕祈禱,祈禱她去天國安息。”顫抖手,將佛玉交給常光聖,“兒子,這佛玉你得要珍藏好了,留個念想。” 常光聖接過佛玉,淚水糊面:“我的趙燕……” 她心痛如裂,撫兒子的頭,陪了兒子一起悲傷。女兒常光蓮端了熱飯菜來放到桌上,雙目閃閃:“弟娃,你陪媽媽吃夜飯。”說完,揮淚出門。 常光蓮出堂屋後,回到閨房裡傷心落淚,濃愁滿腹,撲打折扇解熱驅愁。看“包天戲”後的那個夏天,趙家的獨兒子趙庚弟到“小榮絲綢夏布坊”來找她,是個黃昏天,就她一人在。每日收工之後,細心的她都要在工場裡檢查一遍,方才放心地鎖門離開。她鎖好門轉身時,就看見了趙庚弟。小時候他倆常在一起玩耍,還有常光聖、趙燕和趙鶯,一起唱兒歌,唱:“黃絲黃絲螞螞,請你外公外婆來吃嘎嘎(肉),坐的坐的轎轎,騎的騎的馬馬。”唱: 一去三五里,趙常是兩家。 水土緊相連,桃紅李白花。 綠枝吐新蕾,花開樹丫丫。 是那個算命先生教他們唱的。 “哇,是趙哥啊,你咋來了!”她笑道。趙庚弟刷地打開手中的折扇:“天氣熱,我給你送折扇來。”她接過折扇搧風:“呃,你好久來的?”趙庚弟笑:“我來好久了,見你在忙,就沒有打攪你。”“來就來了,啥子打攪的。”“是你教會我做折扇的,這把折扇是我親手做的!”她使勁搧風:“做得可以!”母親在閩西老家時就會做折扇,也教她做,很受這裡的人喜歡,母親和她就做了折扇到縣城裡賣,買的人不少。學做的人家也多起來,竟遠近聞名。 “嗯,趙哥,你這黃竹扇夾做得不錯。”她道。 “當然不錯。”趙庚弟很得意。她乜他笑。二人邊說邊走下山坡,走到瀨溪河邊,沿了河岸走。 垂柳、流水、田土、房院、白塔、遠山,夕陽,山鄉的黃昏如詩似畫。 趙庚弟說:“你咋不看折扇上的字?” 她就看折扇上的字,念道: 朝輝映楊柳,歌詠此生緣。 愛看客家樓,蓮與枝相連。 “我寫的,好不?” “好,字也寫得好。” “曉得是啥子意思不?” “哼,考我,不就是喜歡我們家那土樓嘛。” 趙庚弟哈哈笑,比出小指頭:“你呀,只猜對了一丁點兒。”她問:“你說,是啥子意思?”趙庚弟說:“你個人想。”她想,想不出是啥意思:“哎呀,人家想不出來嘛。”趙庚弟坏笑:“這是首藏頭詩。”她讀過藏頭詩,就從右至左橫看每一行的第一個字,念道:“朝歌愛蓮。”不解其意。趙庚弟拍手笑:“對,趙哥愛蓮,趙——哥——愛——蓮!”她細想,羞紅臉,擊打他:“你壞,個壞蛋!”走上大榮橋,看見銀光閃閃的白銀石灘,止住了步子,“趙哥,我要回去了。”她知道,如是被他姑婆看見要遭罵的。那之後,趙庚弟不時來看她,一來二往,倆人產生了感情。 此刻裡,她好犯愁,小弟跟趙燕相好竟使她丟了性命,好可悲好可怕!目視趙庚弟送給她的折扇,默誦折扇上他寫的那首藏頭詩,心裡酸甜苦澀,忐忑不安。她眼前閃現出大榮橋下銀光閃閃的白銀石灘來,趙庚弟給她講過白銀石灘那巧兒與趙六生死情的故事,哀淚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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