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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常趙兒女觀戲聚會丈人女婿意外高升

填四川 王雨 8455 2018-03-18
小榮村的春天不如閩西老家望月嶺來得那麼早,鑽進寧徙衣襟的山風依舊料峭,而春的來勢已不可阻。 “常家土樓”四周已是一片新綠,苧麻地裡冒出嫩芽,山地的桑樹林下燃起綠茸茸的火苗,沉寂一冬的瀑水洋洋灑灑地放開了氣勢。這時節,小榮村迎來了從未有過的“包天戲”,已經演了整整兩天的川劇。 常趙兩家的後輩們坐在了一起看戲。 戲台子搭在常趙兩家土地交界處常家一側的斜坡地上。這裡原先空曠寂寞,現今來了好多的外省移民,四圍的荒地都被開墾,新建了許多瓦屋、茅屋、畜圈,隨處可見說外省話的大人和小孩。太陽當頂,村里、甲裡的鄉民們都蜂擁而來,移民眾多。都是衝著喧鬧的鑼鼓聲和戲子的說唱聲來的。今天是“包天戲”的第三天也是最後一天了。

小榮村如同過年般熱鬧,喬村長樂顛顛張羅。 寧徙和十八歲的常光蓮坐在台下前排,她問女兒:“光蓮,你弟娃呢?”常光蓮說:“剛才還在呢,不曉得野到哪裡去了。”老憨走來:“夫人,遵您的吩咐,我已經叫屋裡那些做活路的人都來看戲了。”寧徙點頭:“他們也累,來看戲飽飽眼福耳福,也休息一下,工錢照付。”老憨說:“夫人心好。”各自忙去。常光聖領了十六歲的趙燕走來坐下:“媽,這是趙燕。”寧徙看趙燕,好水靈個姑娘,笑道:“坐,一起看戲。”她知道,這是趙書林的大女兒。 “常媽,演啥子戲啊?”趙燕笑問,臉上兩個好看的酒窩。寧徙道:“戲多。你看,那台柱上掛的牌子上寫得有的。有《芙奴傳》、《打紅台》、《彩樓記》、《三瓶醋》、《秋江》、《五台會兄》、《打漁殺家》、,點啥唱啥。這陣子演的是《三孝記》,是川劇高腔。”

寧徙說時,台上的角兒安安唱:“喂呀,母親娘。你兒學堂背書難先生打,歸家不識字婆婆罵,千思萬想來看娘,誰知娘親又要打。林姑婆呀你不要拉,就讓我狠心的娘親將我打,打死安安免牽掛。”安安的母親龐三春唱:“喂呀呀,我痛心的兒,為娘話是這樣說,怎忍心將我骨肉打。”道白,“兒呀,你在此同娘宿一夜不要緊,倘若你爹爹知道、婆婆曉得,不與為娘添喜反與為娘添憂了。兒呀兒,你各自歸吧……” 常光聖問:“媽,安安他媽咋不讓她兒子回家來住?” 寧徙道:“兒子,你看完就曉得了。” 常光蓮說:“媽,你在重慶府看過這戲的,講一講。” “好,講一講。”寧徙說,“這齣戲呢,說的是有個叫姜詩的人很孝順母親,他妻子龐三春溫良賢淑。可是,龐三春的婆婆受人挑唆,強命兒子薑詩把三春給休了。三春無奈,只好寄居在鄰居家,每日去蘆林拾柴謀生。她兒子安安才七歲,很懂事,每天都把上學做飯的米留下一些,過木橋去送給母親。母子倆每次見面,安安都不願離開。龐三春很著急,擔心婆婆生怒會累及他父子,只好將那木橋的橋板抽了,迫使安安在他父親屋裡讀書。後來,安安高中皇榜,這才合家團聚。”

常光聖說:“是孝子的故事,安安好,他爸爸太迂腐。” 常光蓮說:“天下孝為先,他爸爸也難,要對母親盡孝。” 趙燕說:“他再難也不該休妻。” 寧徙欲言,喬村長走來對她遞眼色,就跟了喬村長走去。 喬村長說:“今天人最多,有好幾百人,看來有戲。” 寧徙道:“但願。” 雍正皇帝頒詔,改革賦稅,謂之“攤丁入畝”,把丁銀攤入田賦一併徵收。各州縣都發了告示,嚴令執行。歷代以來,都是地、戶、丁分別徵稅。當今皇上說,這種手續繁雜、賦役苛重的辦法得改,就改了。此法對那些沒地、少地的人有利,她家的長工就高興,他們本來就沒有地,原先也要上繳丁銀,現在就不用上繳了。可是對寧徙卻很不利。前朝康熙皇帝頒發的“填川詔”鼓勵移民墾荒,將其地畝給為永業,沒有說要按地畝加賦。她來川後,插佔了上千畝土地,時常沿地界巡查,高興時還打馬沿地界馳騁,而“攤丁入畝”後,要交的稅賦就太重了。她那取名為“小榮絲綢夏布坊”所產的絲綢、夏布賺的錢,繳了地畝稅賦後就所剩無幾了,長此下去會入不敷出的。她去了“蹺腳土地菩薩”小廟燒高香,又去了路孔寨對面山上的萬靈寺燒高香,求取神靈保佑。喬村長見她著急,說:“寧徙,你乾脆賣些地出去。”她想也對,就托喬村長找買主,可是沒有人買。喬村長又說:“你如捨得的話,就送些地出去。”她答應送,可送也沒有人要。喬村長一籌莫展,她心急如焚,火了:“喬村長,你評評理,他雍正皇帝的父皇康熙帝頒發的詔書咋就不算數了?現在我是捏了個炭圓哩!”喬村長同情:“那是。唉,這老皇帝有老皇帝的做法,新皇帝有新皇帝的做法,這這這……”她怒了:“送不出去算了,老娘一把火把這山地燒個乾淨!”喬村長發急:“不可,萬萬不可!”團團轉,想到什麼,“啊,對了,外鄉有人唱'包天戲',引來好多人看戲,就把地送出去了。”她聽後,竭力平息怒氣,讓老憨去重慶府請來川戲班子,花大錢辦了這“包天戲”,指望有人要地。

戲台上演著一出又一齣戲,老憨和桃子在人叢裡尋找要地的人,直到黃昏也沒有找到願意要地的人。 有人點了,詞曲都優美。張生與鶯鶯一見鍾情。張生唱:“顛不剌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寵兒罕曾見。只教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盡人調戲殫香肩,只將花笑拈……” 聽說是“包天戲”的最後一天了,趙秀祺耐不住十九歲的寶貝侄孫兒趙庚弟的攛掇,終還是放下手中的銀質水煙槍,領了全家人來看戲。她讓一家人都坐在人群後面,她不想見到寧徙。趙書林、石淑英、趙庚弟、趙鶯、吳德貴和幾個丫環都來了。趙秀祺津津樂道看,還輕聲跟著哼唱,驀然心悸,說:“庚弟、趙鶯,你們不能看這戲。吳德貴,快些領他們回去。”趙庚弟不從:“姑婆,我不回去,好看,我就要看!”她就不說話。雖然趙庚弟是買來的,可他越發地精靈起來,他是趙家唯一的男孩,她最疼愛他。她尋看身邊的家人,皺眉問:“趙燕咋沒有來?”石淑英說:“吃完午飯就不見人了,我讓丫環找去了。”她道:“還去哪裡找,肯定就在這人堆裡。書林、淑英,你倆都去找,就這女子野。”趙書林、石淑英應聲而去,趙庚弟和趙鶯也跟了去。

戲台上,張生與鶯鶯隔牆對詩。張生吟道:“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鶯鶯酬和:“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 寧徙身邊的常光聖、趙燕、常光蓮看得專注。 戲台上,張生破門而入,驚飛鶯鶯。 滿場驚嘆。 趙燕的耳朵被母親揪住,痛得她喊叫,跟了母親到場外。脾氣溫和的石淑英死揪住女兒的耳朵:“個死女子,膽敢私自跑來看戲!”常光聖過來撫開她的手:“趙媽,你再揪她那耳朵會掉的!”趙書林看見了坐在前排的寧徙,她正在看他,就拉了石淑英和趙燕走。趙庚弟沒有走,目視前排的常光蓮。趙鶯去拉他:“哥,快走,姑婆要生氣。”趙庚弟這才離開。 趙秀祺很愛看,音樂好唱腔好故事好,就是擔心孩子們會學壞,遠看見寧徙和趙書林在對視,待石淑英拉了趙燕過來,就起身說:“沒得看頭,走,回去,都回去!”趙庚弟執意不走,她拗不過他,讓吳德貴陪他看戲,招呼其他人回家。趙燕傷心落淚。趙書林寬慰女兒:“燕子,不哭,啊!”斥責石淑英,“看你,把女兒的耳朵都揪紅了。”石淑英沒有答話,她從不跟男人犟嘴。趙秀祺對趙書林嚴厲對侄孫兒女卻寬容:“燕子,聽姑婆的話,我們回家,這種戲看不得。”趙燕抽噎:“哥哥咋可以看?”趙秀祺說:“他是哥哥。”

夜幕降臨,落幕,三天的“包天戲”結束。 戲班子登台“打加官”,其管事將會首寧徙恭請到戲台上,向她作揖道謝。寧徙回謝,讓老憨和桃子等人將一條剖成兩半的肥豬肉掛到戲台的柱子上,說是獎賞給戲班子的。管事又施禮道謝。看戲的人喝彩。寧徙走下戲台。老憨和桃子就招呼下人把豬肉抬下來,將半邊豬肉送給戲班子的管事人等,將另半邊豬肉切成七塊半,分送給戲班子的各行徒弟,各行徒弟作揖道謝。寧徙看著笑,笑裡帶苦,忙乎了三天,地還是沒有送出去。 看戲的人們陸續散去,場地裡剩下沮喪的寧徙,她轉身走時,發現夜幕里站著個人,是趙書林。 “你,也來看戲了。”她走過去問。 “來看戲了,我姑媽也來看戲了。”趙書林答。二人不由自主走。趙書林嘆氣:“不想地多了也難。”寧徙說:“就是,地多了也難。”趙書林說:“我們家的賦稅也多。”寧徙說:“你們家水田多,旱地又肥,收成好。”趙書林說:“倒是。”又說,“其實,你也可以不送地,讓山地的野樹長高,甚而還可以種些樹,可以賣木材。”寧徙搖頭:“這榮昌縣到處都是樹子,不缺木材,沒得人買。”趙書林點頭:“咳,要是有經銷木材生意的商人過來就好。”一句話點醒了寧徙,她想,可不,要是焦大人在就好了,他任過重慶知府,會認識做木材生意的商人的。可是,自從那次銅鼓山剿匪後,宣貴昌指控焦達犯了私通土匪罪,說他私下放走了被俘的匪首,被押解去了州府。宣貴昌與趙宗合謀寫了奏章上報朝廷,添油加醋羅織了焦達的“種種罪行”,聖批斬首。問斬那天,圍觀的民眾不少人落淚,哀嘆如此少見的清官竟會落得這般可悲的下場。她是焦達死後數月才知情的,悲憾萬分,為焦達焚香禱告,祈望他在天國得到安寧。趙書林不知她在想焦達的事,關切問:“寧徙,你夫君常維翰的屍骨找到沒有?”寧徙搖頭。趙書林說:“他也許還在人世。”寧徙眼潮:“我裝扮成採藥人去過銅鼓山,土匪又多了,我探問過,都說是維翰摔死了。”趙書林擔心:“啊,你去銅鼓山了,那可是土匪窩子!”寧徙說:“我不怕。”吳德貴提了燈籠走來:“老爺,老夫人在找你。”趙書林趕緊朝寧徙拱手:“告辭了。”跟了吳德貴走。

看著消失在夜幕裡的趙書林,寧徙悵然若失。 是夜,勇懷遠在總督大人家裡對弈,盤盤皆輸,樂得總督大人手舞足蹈。其實,勇懷遠是有意讓著總督大人的。勇懷遠是常維翰另取的名字。他與寧徙一別八年,從軍後德才皆佳,參加朝廷出兵青海平定羅蔔藏丹津叛亂戰功顯赫,從正八品千總榮陞到從五品招討使。坐鎮西寧的總督大人很看重他,給予了重用。 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能從軍全仰仗了焦達的相助。與寧徙分別後的第二天,宣貴昌和焦達統兵攻打銅鼓山。因內部有人通風報信,孫亮盤踞的山寨損失慘重。混戰中,他被繩索絆倒被擒。時值午夜,抓住他的人是焦達的親信兵丁,他被押送到焦達的帳篷時,焦達連聲哀嘆,斥退身邊人,鎖眉想,為他改名換姓為勇懷遠,說這姓名不會讓人產生聯想,望他記住遠方的家人。草書了一封信,讓他攜信投奔青海他的一位摯友曹德處。叮囑他暫時別回四川,以免連累家人。叩謝焦達後,他風塵僕僕奔赴青海找到曹德。曹德當時是武職正五品宣慰使司僉事,見焦達信如見其人,知道他任過榮昌縣把總且武藝超群,安排他任了千總。他能夠官至招討使,也與曹德的舉薦有關。

去年冬天,雍正皇帝來青海視察,有得閒暇,要去打獵,皇帝倡導尚武精神,認為打獵可以鍛煉隊伍。總督陪同皇上去,他任護衛。一隻野鹿跑過,雍正拉弓射箭,沒射中。卻見一支箭“嗖”地飛出,那野鹿倒下了。是他射中的。 “勇懷遠,你行!”雍正龍顏大悅。他拱手道:“全托皇上洪福!”雍正笑道:“難怪你平叛立功!啊,勇懷遠,你成家沒有?”他欲言又止,擔心說漏嘴會累及家人,說假話又愧對寧徙,似點頭似搖頭,模棱兩可:“在下一心為大清建功立業……”皇上呵哈笑:“朕明白了,那義親王的女兒,就是我那侄女泓玉,心高氣傲,都十九歲了,還沒有看上如意的郎君,我把她說給你如何?”他誠惶誠恐:“在下不才,萬不敢高攀……”話音未落,一騎棗紅馬馳來,馬上的穿華貴獵裝的泓玉扔下那隻死野鹿來:“皇上真行,一箭封喉!”嘻嘻笑。雍正下馬,眾人都趕緊下馬。雍正拔出野鹿頸上的箭:“嗯,好箭法!泓玉,這不是朕射死的。”指勇懷遠,“是他射死的。”泓玉就看勇懷遠,面飛紅霞,打馬而去。雍正呵呵笑:“我這個侄女呀,非要跟了我來青海。看來,她怕是找到了。”總督問:“皇上,她找到什麼了?”雍正道:“她怕是找到如意郎君了!”泓玉還真是看上了他,且執意下嫁青海。皇上高興,說這是英雄配美人的好事情,下旨將泓玉嫁給他。君無戲言,擇日拜堂成親。他萬般惶恐、內疚,又有口難訴。婚禮盛大,總督大人親臨,曹德也參加了,曹德並不知道他已有了妻室。自幼習武的泓玉找到了知音,與他情投意合。摟著膚如凝脂的年輕美貌的泓玉,他那心好亂,愧對寧徙和孩子們了,責怪自己沒有早些回川與家人團聚,哀嘆命運不濟,想與寧徙團聚又怕牽累她和孩子們。他是一直在尋找時機返川的。那日,曹德將他叫去,還未開口就雙目噙淚:“懷遠,我那摯友焦達他……”他擔心問:“他怎麼了?”曹德哽噎道:“他,被斬首了。”他震驚:“啊,為啥?”“因為你啊,他身邊的人被那個一直想置他於死地的宣貴昌買通了,指控他放走了一個被擒的匪首。”“這樣啊!”他淚如雨下,面朝巴蜀方向叩響頭:“焦達大人,大恩人,都怪我啊……”曹德竭力寬慰。他更不敢返家連累家人了,苦淚酸淚恨淚往肚子裡咽,發誓要殺宣貴昌報家仇,為恩人焦達報仇。萬般後悔那次打獵不該在皇上面前顯擺,否則,就不會陷於這不拔之境了。泓玉生性高傲,對他卻百般溫順。高官厚祿貴妻使他享受到了快樂,卻倍思寧徙和孩子們,為他們默默祈禱,祝福他們平安。也想,自己是被逼無奈的,有朝一日說明實情,也許泓玉會諒解的,寧徙也會理解的。他從來青海做生意的商人那裡探得信息,知道寧徙辦了“小榮絲綢夏布坊”,一家大小都平安,心裡得到慰藉。

“將!”總督大喝,落下棋子。勇懷遠看棋盤,心想,自己總輸也不好,總督大人會沒勁的,就走了幾步狠棋。總督亂陣,輸了這盤棋,很不服氣,擺棋子:“來來來,再來!”泓玉來了,嗔道:“夫君,你還下呀,飯菜一直悶在鍋裡的。”總督說:“泓玉,讓老夫再跟他下一盤,老夫要贏回來!”泓玉就將棋盤撫亂:“你不心疼他我可心疼他。”拉了勇懷遠走。總督遺憾、掃興,為自己的愛將攀上了皇親而高興。 勇懷遠跟泓玉回到還貼有“囍”字窗花的華貴住屋,泓玉端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來:“夫君,餓了吧,快吃,我親手為你煲的雞湯。”任性的她時常下廚為他做飯菜。喝了暖心的雞湯,吃了可口的飯菜,摟了美貌的泓玉,他真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真是一會兒地下一會兒天上啊。

寧德功奉旨進京面聖時,正是他那從未蒙面的女婿常維翰摟抱皇上的侄女泓玉進入夢鄉之時。護衛過康熙皇帝玄燁的他沒想到又要來雍正皇帝胤禛身邊應差。在福建省任宣慰使的他多次向雍正皇帝上奏,祈望派他去四川任職,卻不想,一道聖旨宣他進京。 京城的初春還冷,寧德功跟隨太監進到養心殿時,已過天命之年的雍正帝披著裘皮衣在燭火下批閱擺滿御案的奏章。 寧德功頓首:“我皇萬歲萬萬歲!” 雍正沒有看他,對太監說:“賜座。”敲擊眼前的奏章,怒道,“胡扯,難道歷朝歷代沒有的朕就不可以做!” 寧德功坐下,心想,皇帝也不好當。他聽太監說過,雍正帝幾乎每日都要召見大臣,常常批閱奏章至深夜,一年之中,也就是生日那天才歇息。 “寧德功,你說說,這'攤丁入畝'難道不好?”雍正問。 “皇上,臣擁戴。”寧德功說。心裡也想,遵先皇詔諭填川的那些圈地多的移民,就難以承受這稅賦了。 雍正憤然起身踱步:“這是朕深思熟慮的一項重大賦稅改革,卻有不少人反對。是的,歷朝歷代都有人丁稅,成年男子不論貧富都要繳納人頭稅。可那些雇農呢,他們根本就沒有地,為啥也要繳稅?” 寧德功說:“皇上將人丁稅攤入地畝,按地畝的多少確定納稅額。地多多納,地少少納,無地不納。一舉取消了人頭稅,於貧民有利,皇上是體察民情的。” 雍正說:“民事大於天。'攤丁入畝'有利於貧民,對於地多的財主就是要多出血,我大清子民多數還是貧民……” 太監來報,法國傳教士貝魯格求見。 雍正帝息怒,說:“宣。” 雍正反對洋教在民間傳播,對洋人和洋教也無惡意。雍正五年,博爾都噶爾派使臣麥德樂來京覲見,皇帝給予了優待。 年輕的貝魯格快步進來,拱手拜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雍正帝展顏:“賜座,上茶。” 二人饒有興趣地擺談,寧德功好奇地聽。 “我們傳教士的驚訝或許更來自對比。路易十四根本沒有興趣參與任何科學活動,有一次,他的科學家為全國測繪地圖,結果比他認為的要小。路易十四很生氣,說,我的科學家比我的敵人讓我失去了更多的領土。”貝魯格說。 雍正哈哈笑:“路易十四的國土再大,也沒有我大清的疆土大。” 貝魯格說:“這倒是。”笑道,“有意思的是,完全不愛科學的路易十四,早在1666年,卻以國王的意志支持了科學。他接受了大臣們的建議,成立了法蘭西科學院,其成員享受國王津貼,研究活動受到資助。每個禮拜,他們都在皇家圖書館的一個房間裡聚會。” 雍正帝不屑:“這有啥,康熙五十二年,我父皇就發布過聖諭,在蒙養齋設立了'算學館'。” 寧德功拱手插話:“先皇還令人翻譯了你們西方的曆算書籍,編寫了《律曆淵源》。” 雍正頷首笑:“德功所言甚是。”盯貝魯格,“我父皇對數學十分精通。” 貝魯格點頭:“這不假。毫無疑問,兩位君主倡導科學的目的都是為了統治。路易十四期望科學家們為他建造漂亮的宮殿、美妙的噴泉,以顯示他的權威。你父皇希望通過數學獲得更準確的曆法,更好地治理洪水與河道。他們都希望通過科學的測繪,獲得自己精確的版圖。” 雍正帝說:“劃疆而治,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貝魯格說:“只是,到了康熙晚年,你們的曆法之爭已不存在,公開討論天文預兆和曆法研究就都被禁止了。而歐洲呢,他們的科學家們逐漸有了自己的圈子,他們無須經過國王的同意而工作,也不必誰來告訴他們應該學什麼做什麼。隨著他們研究的深入,科學成了不那麼大眾化的領域。” 雍正和寧德功都有些聽不懂。 貝魯格繼續說:“我想,這是因為在中國和歐洲的文化中,科學的地位有所不同。歐洲的科學工作者逐漸有了自己的地位,而你們大清強調的是'四書五經',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學問。” 雍正說:“'四書五經'是我國文化的精髓。” 寧德功附和:“'四書五經'須深讀細讀才能理解運用。” 貝魯格笑:“這是至理名言,然而……” 雍正想听貝魯格對他制定的政策的看法:“說說你對朕頒布的'攤丁入畝'的看法。”說完喝茶。 “這,”貝魯格也喝茶,“一項新政的實行總是有優點的,具體情況我還不太清楚,不敢妄加評論。我知道的是,你們大清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一言九鼎,我對皇上敢於改革歷代君主制定的稅賦政策深表欽佩……” 貝魯格拜別後,雍正讓寧德功坐下說話,問了福建的事情,又說到了新舉措“耗羨歸公”。 雍正帝說:“銀兩的兌換、熔鑄、保存、運解有損耗,徵稅時有附加費,謂之'耗羨'。這'耗羨'一向是由地方州縣徵收,有的就隨心所欲從重徵收,抽正稅一兩,耗羨達五六錢,民眾負擔很重。朕實行'耗羨歸公',是將此附加費作為朝廷法定的稅款,固定其稅額,由督撫統一管理。所得稅款除公用外,還作為'養廉銀',既可減輕民眾負擔,也可提高你們這些官員的俸祿,是有利於推行廉政的。你是在我父皇身邊當過差的老臣,你以為如何?” 寧德功說:“臣擁戴。” 雍正呵呵笑:“自行此法以來,吏治稍得澄清,閭閻咸免擾累。嗨,扯遠了,你是否又要說去四川的事情?” 寧德功說:“正是,微臣已向皇上奏報過,微臣迫切希望去四川。” 雍正帝說:“唉,難得有你這片心,你已近耳順之年,朕是不忍心讓你再遠去四川了。”他這麼說卻另有盤算,他要在離養心殿百步之遙的隆宗門內設立軍機處,欲更好地獨攬軍政要務,“寧德功,你乃朝廷的股肱之臣,父皇對我說到過你,你和你的經歷都非凡。父皇說,你廉潔且忠君。朕呢,是要你來京任軍機大臣。” 寧德功誠惶誠恐:“微臣不才,恐難擔此大任。” 雍正說:“軍機處是給朕出主意、理政務的機構,軍國大計,罔不總攬,處理政事要務要迅速、機密。凡軍機大臣,都可直接與各部各地打交道,以了解實情,傳達朕的旨意。朕一定要實行奏摺制,現在,官文的批轉手續繁複,且經多人閱看,拖時又不保密。朕要奏摺直接呈我,不同身份的官員都可以隨時上奏,使朕能洞察下情、制定良策。也可使官員相互監督,使朕能隨時了解他們的賢愚、勤惰、政績和操守。所以,朕意已決,要選像你這樣的信得過的臣子。” 寧德功不敢說不。 寧德功拜別時,雍正關切地問:“寧德功,聽說你還是獨身一人?”寧德功說:“謝謝皇上關心,微臣一個人過已經習慣了。”雍正歎曰:“你呀,吃的苦太多了,朕理解你那心情。不過呢,還是有個伴兒好。”寧德功感激:“微臣有友人為伴,有下人照顧,請皇上放心。”心裡想著柳春,還想著那個在湖南慈利縣山道相識的他搭救過的女子。雍正搖頭:“嗨,你這個人哪。” 寧德功走出養心殿走過隆宗門時,已是凌晨。他期盼去川建業去看望家人,又為皇上的重托而躍躍欲試。 天無星月,下著濛濛細雨。 雨濛中,站在高高的白玉石台階上的他,眼目越過重重殿宇朝西南方眺望,思緒飛過萬水千山念想遙遠的榮昌小城。他向四川去閩的官員、商人和返閩的移民打聽過,得知,是有個叫常維翰的閩西人當過榮昌縣的把總,實是武陵山的土匪頭子,差點兒被斬首,後來被發配川西充軍去了。又有說他是銅鼓山的土匪頭子,在官兵追剿時失踪了。說他夫人叫寧徙,曾抱了兩個幼小的孩子去殺場喊冤,拼死搭救他。沒有打聽到柳春的情況。高興、傷感、擔心。這麼說,自己的家人是在榮昌縣了,可他們是在縣城裡還是在鄉下呢?咳,常維翰為啥要當土匪頭子?土匪可是十惡不赦的。擔心匪首常維翰會連累他妻女和外孫娃。他沒對皇上說在川家人的情況,就是因了這擔心。心想,待上任軍機大臣後就尋找機會去四川,去尋覓家人。啊,我的愛妻我的愛女,你們和我那外孫兒女們可都安好,我一定要找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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