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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縣把總打探寧德功長工頭挖出金娃娃

填四川 王雨 5794 2018-03-18
長長的白日縮短,參差的林木褪去青蒼,涼爽的山風吹淡夏日的暑熱,披紅帶金秋天就快步走來。走向小榮村的山山水水、田壩房院,農人們忙碌起渴盼的秋收來。秋收辛苦卻快樂。 秋收後,還完借款還有餘錢餘糧,人長肉豬長膘。老憨不再是皮包骨頭,話多了,讓桃子猜謎:“大白臉,一隻眼。”桃子說:“是白銀。”老憨抽著葉子煙,說:“你呀,就只想到錢財,錢財是那麼容易得到的。”桃子想:“是桃子,白桃,該是哈!”老憨笑:“挨著邊邊了,再猜。”桃子使勁想,猜不著。老憨說:“謎底就在你那屁股上。”桃子罵他怪,想清楚後捂臉笑:“老憨,你個騷貨。”寧徙也笑:“老憨,你學壞。”老憨呵呵笑:“此物人皆有之,她桃子咋就猜不到。”噴出煙雲。桃子羞紅滿臉,抱了光聖、光蓮躲進屋子裡去。桃子也長得光鮮了。寧徙想。

老憨最喜歡縣里趕大場,每逢趕大場都去。寧徙也時常跟了去,都要過大榮橋。依舊沒見那算命先生。 有了余錢,寧徙進縣城轉遊最多的是布店,左挑右選,為孩子為自己,也為老憨和桃子買些布料做衣服。再難,這日子也得過下去。餘錢不多,上好的布料是不敢買的,就挑選些結實耐用的布料。寧徙左挑右選,老憨就等得不耐煩,出店門外走來回步,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紋絲不動。看清楚時,老憨嚇了一跳,他撞著的是個武官。那武官斥責他:“你這人怎麼了,來回亂轉。”老憨拱手:“小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恕罪。”那武官不看他,各自走去。寧徙抱了布料出店門來,問:“老憨,你在向誰賠罪?”老憨手指前邊:“我撞著那位官人了。”寧徙起眼看,那官人已走遠:“他怎麼你了?”老憨道:“他沒有怎麼我。”寧徙還是盯著那走遠的官人的背影。老憨說:“夫人,走吧,他真的沒有怎麼我。”寧徙喃喃自語:“維翰……”老憨沒聽清楚,說:“走吧,夫人,莫要去跟官家的人鬥氣,免得惹來禍事兒。”寧徙這才跟了老憨走,心想,那人的背影好像維翰,又嘆氣,那人是個官人。

走遠那人確實是常維翰,他現今是榮昌縣的把總。他本是要呵斥那個莽撞草民沒長眼睛的,又覺一肚子火的自己也沒長眼睛。 常維翰開先擔任的是百長,百長是未入流的武職人員。他對這差事還滿意,全仗趙公子那遠房親戚程師爺的舉薦。程師爺年近五十,健壯、豁達,領了他去拜見知縣趙宗,說他有武藝。趙宗知縣盯他:“你真有武藝?”他答:“十八般武藝皆會一二。”趙知縣就叫了兩個赤胸亮臂手持朴刀的武士來,兩個武士也不說話,揮刀便朝赤手空拳的他砍。他躬身躲閃,順勢一個大掃腿,左腿如弓右腿似棍,兩個武士就仰倒地上爬不起來。趙知縣頷首:“可以嘛!你跟哪個學的武藝?”他答:“跟家父學的,我開過武館。”趙知縣就封了他百長之職,嚴令他務必抓獲安德全一夥歹徒。那伙歹徒已聚集有二十來人,是縣里的首要禍害。為了抓獲這幫歹徒,他費盡周折,手下的幾個兵丁還受了傷,也只抓到幾個嘍囉。他氣惱不已,找程師爺出主意。程師爺說,你去“春香院”,那龜兒子離不得那裡。他就穿便服去了“春香院”。老鴇見來了個氣度不凡的生客,好高興,熱情地為他安排了房間,叫來個身著薄裙的妙齡女子。他應酬地付了銀錢。老鴇笑開臉,帶死了房門。那妙齡女子就脫衣寬帶,好久沒沾女人的他心撲撲跳,血液發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砰!”門被撞開,安德全闖進屋來:“是哪個崽儿吃了豹子膽,敢耍老子的心肝寶貝!”真是瞌睡了來個枕頭,他大喜,抓小雞般擒獲了安德全:“豹子膽的滋味我沒有嚐過,老子倒是喝過虎血。安德全,你可認得我?”“啊,你,你是常,常百長……”安德全面色煞白。趙知縣得知後好高興,提升他為正九品把總。使他萬沒想到的是,安德全竟然越獄逃跑了。他怒氣橫生,去問趙知縣。趙知縣說:“安賊厲害,我已懲罰了衙役。”他說:“定有內賊?”趙知縣說:“查查。”他道:“內賊比歹徒厲害,內外勾結放虎歸山,會後患無窮。”趙知縣說:“他安賊雖然厲害,也就是個小小歹徒,哪能比虎。就算是虎又咋的,這縣城里白晝都可見老虎,怕啥子。用不著草木皆兵,管好你那差事就是。”他說:“我的差事就是維護治安,抓歹徒,這好不容易抓到的歹徒頭頭咋就會跑了?”趙知縣的臉色就不好看。程師爺勸了他走。他氣沖沖走出縣衙門不遠,就與那個草民相撞了。

常維翰百思不得其解,縣衙那大牢的鐵門緊鎖,又有衙役把守,他安德全插翅也難逃,咋就會越獄跑了? 鬱悶的他徑直走進“榮順酒家”,店小二看見,立即領他去了樓上包廂。他點了酒菜獨自吃飲。喝下兩碗酒時,程師爺來了,他連忙招呼程師爺坐。師爺不是朝廷任命的官員,權勢可大可小,他是趙知縣的幕僚、高參,也是這縣里有地位之人。倆人喝酒交談,常維翰才明白了原由,那安德全雖是歹徒,卻八面玲瓏,被抓後,就有人來說情,還有人給趙知縣送了銀票。事情就這麼簡單,錢能通神。 “媽的,這縣大老爺當內賊,沒有王法了!”常維翰拍桌子喝罵。 “王法是有的,聖諭都有呢。”程師爺道,喝口酒,“常把總,你進了官府做事,好多的事情以後都會明白。你呢,是外地人,先站住腳跟為要,這些事情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常維翰大口喝酒,罵罵咧咧:“媽的,安德全,你等著,我常維翰不抓住你斬首,就誓不為人!” 程師爺點頭:“對頭!對於這種惡人,抓住他時就'咔嚓'!”做了個斬首的手勢。 常維翰舉杯:“好,程師爺,就按你說的辦。來,喝酒!”一飲而盡。 程師爺也一飲而盡。 酒勁上來的常維翰覺得程師爺還可信賴,就打問了老丈人寧德功的事情。 程師爺搖頭嘆:“你問的是寧德功寧知縣啊,咳,那是康熙三十三年的事情了。唉,寧知縣他是吃了豹子膽了,再一再二再三違反聖令,私自回閩西老家跟那個與他私通的宮女柳春結了婚。當然呢,想想這也是人之常情,也就罷了。可他,又去另尋新歡。” 常維翰問:“真有此事?”

程師爺說:“真有此事。當年,我乃這縣里的縣丞,是寧知縣的副手,他進京面聖後,就指派我在縣里管事,他去閩西老家與柳春完婚之事,也讓京城來川的差人給我捎過信,說是完婚後就立即返回。他是來自京城的官員,實是我縣之福分,都指盼他早日歸來,可他卻一直未歸。後來,我才得知實情,我親耳聽與他同路的移民說,路過湖南慈利縣時,寧知縣遇見一個十八九歲的漂亮女子,就跟她走了。” “啊,他倆去了哪裡?” “至今不知。他最大的錯誤是,你另尋那新歡吧,可以將其做小呀,你應該立即返回榮昌縣辦差才是,你寧德功可是身負皇命的人。可是他,來了個音信全無。你想想,朝廷能不震怒?能不拿他問死罪?” 常維翰聽著,似點頭似搖頭。老丈人,你如真是這樣就實在是不應該了,你咋就這麼糊塗?又想,寧徙說過,她父親絕對不是見異思遷之人,絕對不是有負皇命有負川民之人。心想,看來,老丈人是在湖南慈利縣,得想法找到他,弄清楚他至今未有歸川的真實原因。就又想到自己失散的妻兒來。

程師爺見常維翰一臉愁容,問:“常把總,你咋打問寧知縣的事情,莫非你跟他沾親帶故?” 常維翰欲言又轉了話:“聽人說過他,隨便問問。” 程師爺說:“講老實話,他這人要得,除了脾氣暴躁點兒,其他都好。他帶領縣衙門的人去開荒種田修路,還餵養牲口。外出勞作餓了,就到民家去吃派飯,不是白吃,別個吃啥他吃啥,照價付錢。” “是個好官。” “是好官。那陣,這縣里沒得幾個人花花兒,窮得可憐。他就到重慶府去找知府要人要錢糧,跟知府拍桌子叫罵。知府氣得要拿他是問,又沒有。” “為啥?” “他一心為公差為榮昌縣,知府沒得理由拿他。再呢,他來自皇城,知府也怕他三分。” 常維翰呵呵笑:“我……”他趕緊收回我老丈人的話,說,“我說寧知縣這人有個性,這樣的官多些就好。”

“噓,你小聲點,他現今可是死罪要犯。”程師爺出包廂看了看,回來說,“現今這趙宗知縣是沒法跟他比的。” 常維翰點頭:“可不,就憑他趙宗收受賄賂,就沒法跟寧知縣比。”寧徙給他說過她父親的事情,聽了程師爺的話,他更是敬仰老丈人,為他的失踪而遺憾,渴盼能找到他。 “就是。”程師爺點頭,遺憾說,“咳,寧知縣也是,總是栽在女人身上。”喝口酒,又說,“不過呢,憑我對他的了解,他是個忠君為民的好官,他是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置榮昌縣的大業於不顧的。說她那婆娘柳春吧,他給我講過的,是個美貌的宮女,可他,還不是惜別她趕回四川來。我一直在想,他的至今未歸一定是有其他的啥子原因。說不定呢,他哪一天突然就回來了,他對這榮昌縣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呵呵!來,喝酒,喝酒。”

常維翰喝酒,祈盼說:“不是說不定,是一定,他一定會回榮昌縣來。” 二人都笑,喝到半醉。 一鋤下去,泥漿濺了老憨滿身滿臉。太陽高了,桃子放下鋤頭歇氣,拍打腿上蚊蟲。老憨就看桃子那白嫩的大腿,見寧徙看他,就裝做找東西。 “老憨,你找啥?”寧徙問,她並沒有註意老憨的眼神。 “我找,找我那煙袋。”老憨編了話說。 “就插在你腰桿上的。”寧徙說。老憨就取了煙袋裝菸葉。寧徙想起在屋裡睡覺的兩個孩子,便出泥塘回家。老憨目送她那雙大腿。桃子說:“老憨,你啷個一心二用。”老憨道:“桃子,你還小。”桃子道:“人家都吃十七歲的飯了。” 老憨盯她邪笑,來了勁,滅了煙,使勁一鋤:“整他媽個娃兒出來!” 桃子道:“你怪。”

老憨呵呵笑:“一鋤挖他媽個金娃娃……”話音未完,“咣當”一聲響,“咦,啥子東西!” 已經走遠的寧徙沒有聽見老憨的話。農閒時節,她下決心挖堰塘蓄水。長工們都回家去了,他們三人就一起上陣挖堰塘,選擇挖堰塘的這塊地與趙書林家的地相鄰,趙家的土地主要是瀨溪河下游兩岸的大片壩地,而河對岸這塊坡地順山勢伸延了上來。看著相鄰的趙家的地她好羨慕,壩地肥沃,又便於澆灌。她走回屋裡時,兩個孩子還在熟睡,就到水缸裡舀水喝,到灶屋裡生火做飯。 “撲嗒,撲嗒……”她拉著風箱,盯著忽大忽小的灶火,心裡酸澀難受。這屋裡沒有男主人,沒有主事的人啊。她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兩個幼小的孩子就得不到父親的關愛,自己的父親也渺無音訊。這裡的地呢,是不少,可全是些山地,不少還是不長糧食的石骨子地,要是遇了天災、瘟疫、人禍咋辦……她這麼想時,就听見了堂屋裡老憨和桃子的嬉笑聲。

“我說挖他媽個金娃娃出來嘛,你還不信。” “不是一個,是兩個。老憨,你得行,你還真挖到了金娃娃!” 寧徙聽著苦笑,這個老憨,成天都愛跟桃子開玩笑。她揭開鍋蓋看,紅苕稀飯已經煮好了,就滅了灶火,去堂屋喊老憨和桃子吃飯。她進到堂屋時,驚呆了。當間放了個糊滿泥巴的陶瓷壇子,壇口金燦燦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去看,真是黃金! 老憨呵呵笑:“夫人,挖到金娃娃了,發財了!走,桃子,我們快去抬那一壇。”招呼桃子走。寧徙要跟了去。老憨說:“夫人,你在這裡守著,再也不能夜不閉戶囉。” 老憨和桃子出門後,寧徙取出一錠金子細看,用牙咬,不相信會有這等好事,可確實是金子!她就從壇子裡取金錠取金磚,心撲撲跳,想起那真敖高僧唱的“打鐵的識銅,稱釘的識斤(金)”。不想這裡還真有金子。心想,自己按家鄉風俗修那“蹺腳土地菩薩”廟修對了,刻的那“金其里,銀其里,金銀在這裡,誰能識得破,要得千擔米”的隱句應驗了。又想,還有祖宗的神靈在保佑我們母子呢,保佑我們發家啊。她那雙手顫抖,欲再從壇子裡取金子,又停下來,把取出的金子放回壇子裡去。這是老憨挖出來的。 不多一會兒,老憨和桃子又抬回同樣大小的一個壇子進來,這口小肚大的陶瓷壇子糊滿了泥土,壇口看得見金子。 “夫人,這個壇子也是密封了的,我打開看,也是金子!”桃子說:“對,不是白銀,是黃金!”寧徙的兩眼矇了:“這定是當年那些大戶人家避難逃跑時埋藏的。”老憨道:“是這樣的,可現今是夫人的了。夫人,你清點一下,趕快藏起來。這兩壇金子是在你的地裡挖出來的,歸你所有。”寧徙高興、感動,真心道:“老憨,這些金子是你挖出來的,是你的福分,應該歸你。我已經有上千畝土地了,不愁吃穿的。桃子也在場,也分給她一些。”老憨搖頭:“夫人,此言差矣,我老憨當年打擺子,九死一生,全仗夫人救了我一命,我發過誓,當牛做馬侍候你一生。我是你的下人,這是在主子的地裡挖出來的黃金,於情於理都歸夫人所有。桃子,你說是不?”桃子點頭:“是。”老憨說:“鍋裡有了碗裡就有,夫人發了家,光腦殼跟了月亮走,我們當下人的自然沾光。” 寧徙眼裡那吝惜的淚水滾落。 三個人一起動手。寧徙從壇子裡取金子,數數。老憨分堆置放。桃子用草紙包裹。 滿屋金燦。 門口人影一閃,喬村長走進來。喬村長隔三差五要來看看,不過是坐一坐,拉拉家常,履行一下村長職責。看見兩壇金子,驚問:“挖出來的?”老憨答:“挖堰塘挖出來的。”喬村長大喜:“呵呵,我們這裡也埋藏有金子呢!”寧徙招呼喬村長坐,桃子端來茶水,老憨遞過煙袋。 喬村長坐下喝茶、抽煙,說:“我一個親戚是巴縣龍鳳鄉的,他說,他們那裡有個姓龔的移民始祖,開先是居無定所,靠放鴨子為生。有一天,他放鴨子到了九里埡口,那群鴨子圍路邊的谷堆吃食,怪,那些鴨子久久不離開,趕了幾次都趕不走。他很奇怪,就用鋤頭朝谷堆下挖,想看看下面有啥子吃食,不想,竟挖出一石缸白銀。憑了這意外之財,他跟那裡的一個女子結了婚,買了田土,苦心經營發了家,成為了當地的第一大姓。” 老憨笑:“這麼說,我們常家也會成為這裡的第一大姓囉。” 喬村長道:“只要好生花銷,好生經營,自是可以的。”對寧徙,“寧徙,你家有朝一日是會成為小榮村以至於路孔寨的第一大姓的。”當地人的他就渴盼這裡繁榮。上過私塾的他明白,要想當地昌盛,一是要有人,二是要有錢。看著這兩壇金子,他那心熱烈。他認定寧徙非等閒之輩,是個有見識有作為的人。等他那在外做生意的男人回來,他們夫婦一起努力,小榮村定會有風光之日的。 寧徙真誠道謝:“謝謝村長,謝謝你的多多關照!謝謝風水如此之好的小榮村,謝謝小榮村的鄉鄰!” 喬村長道:“應該謝的是你和老憨,謝謝你們千里迢迢冒死來川墾土置業。”吸口煙,“我們巴人自古就包容大度、海納百川,深諳熱情待客之道。唉,只奈明末清初以來,人丁銳減,沒法子為你們這些遠鄉異客準備香茶美酒。不過呢,倒是給你們留有豐厚的禮物。” 桃子問:“啥子豐厚禮物?” 喬村長說:“桃子,你也是四川人,你說說,那些足夠他們這些外鄉人開墾的荒地,是不是豐厚禮物?” 桃子說:“荒地啊,那算啥子豐厚禮物?” 寧徙道:“村長說得對,這確實是我們求之不得的豐厚禮物。看,還給我們留有黃金!” 喬村長呵哈笑,笑出了眼淚:“唉,人氣、財氣,我就盼這兩氣!” 寧徙動情:“喬村長,我會努力的。” 喬村長頷首:“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我們小榮村會有遠親不斷的那一天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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