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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魚沱山來了女人

填四川 张泽 10314 2018-03-18
陳雄義被孟縣令放了,按照官府的規定,誣告不實要反座,他知道李仁洪是受了壞人挑撥,要求孟縣令寬恕了告誣狀的人。孟縣令也知道李仁洪是老實人,如按律法處置,誣告要坐牢,心裡十分為難,聽到陳雄義為誣告者求情,心中的難題解決了,樂得做了一個順水人情,答應不追究李仁洪誣告之罪。 孟縣令詳細詢問了魚沱山採石煉鐵的情況,了解了陳雄義和魚沱山兄弟克服重重困難,艱苦創業的經過,十分感動,大聲稱讚說:“陳壯士,你沒有給麻城人丟臉,我也是麻城人,我們不遠千里來到四川,在新的家園拼搏奮鬥,開墾荒地,開辦商店,採石煉鐵,讓生活一天比一天過得好,陳壯士,本縣謝謝你了。” 陳雄義帶著小鐵匠、陳松和魚沱山的兄弟離開了綦江縣衙門。

普慧大師和鄉親們擔心陳雄義,沒有回東溪,在周興的鹽引小店裡等候,聽到縣大堂外響起鼓聲,派人打聽,知道魚沱山的兄弟們連夜趕來了,鄉親們到縣衙門探聽消息,聽說孟縣令把魚沱山的兄弟請到了後衙客廳,周興、普慧大師有些奇怪,不過,孟縣令客氣,說明陳雄義的案子好辦,心里高興,盼著小鐵匠、陳松早點出來,問明情況。不想孟縣令和陳雄義擺談起了魚沱山採石煉鐵的事,遲遲不見出來,正等得心焦,魚沱山的兄弟簇擁著陳雄義出來了。周興、普慧和東溪場的鄉親個個高興,一擁而上圍住了陳雄義。陳雄義看到眾人,非常感動,雙手合掌,面對眾人深深作了一揖,大聲說:“陳某無德無能,能得到眾人關心,謝謝了。” 周興讓人在飯店擺了兩桌酒席為陳雄義壓驚。陳雄義推辭不過,和東溪萬壽場的鄉親、魚沱山的兄弟一起去了,普慧大師掛欠廟裡的事,提前回了東溪。酒醉飯飽,太陽已經爬上天空,中午時分了,陳雄義和眾人一起回了東溪。

陳雄義和眾人剛剛離開綦江縣城,羅娟帶著霞妹子趕到了。綦江鹽引商店一個伙計回重慶辦事,向店舖的伙計講了陳雄義被衙役抓走的事,剛好霞妹子在店裡,聽到消息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回家告訴了母親。羅娟心裡彷彿被人撒進了一把鹽,火辣辣的痛,趕緊讓霞妹子在轎子行叫了兩頂滑竿轎子,急匆匆趕往綦江看望雄義哥哥。 羅娟掛欠陳雄義,也掛欠兒子李忠貴和李忠信,她早就想到東溪看望雄義哥哥和兒子,可是,想到前夫李仁洪也在東溪,羅娟猶豫了。她不願意見到李仁洪,羅娟為李家上養公婆,下撫兒女,儘管和雄義哥哥有情有義,仍然為李家守住貞節,為的是有朝一日,李仁洪回到麻城有一個家。二十多年了,臉上有了皺紋,頭上有了白髮,拖兒帶女,艱難地尋到了四川。可是,李仁洪早已經有了新的家,女兒都十多歲了。羅娟不能原諒前夫的無情無義,雖然她知道動亂年月,一個男人在異地他鄉生活艱難,重新安家也是事出有因,可是心裡仍然不肯原諒前夫。羅娟不是耍潑的女人,不能跑到李仁洪的新家吵一陣、罵一通發洩心中怨氣,她把怨埋在了心裡,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流眼淚,默默地承受著命運對她的不公。聽到陳雄義被衙門抓了的消息,羅娟再也不能遲疑了,帶著女兒匆匆上了路。

羅娟多給了轎夫銀子,讓轎夫腳下步子邁大一些,早上起早一些,晚上趕一會夜路,頭天出門,第二天下午就到了綦江縣城,聽說陳雄義隨著眾人已經回了東溪,沒有停留,連夜趕往了東溪。 陳雄義回到東溪場天已經黑了,他同小鐵匠羅錘去大雄寶殿看望李忠貴和李忠信,陳松和魚沱山其他兄弟被東溪場的鄉親分別叫回家裡歇息。 李忠貴和李忠信十分掛欠陳伯伯,李忠信怪父親到縣衙門告誣狀,生氣離開了家,到大雄寶殿陪哥哥讀書,等候陳伯伯的消息。普慧大師回來了,告訴陳雄義已經被縣衙門放了,兄弟倆心里高興,眼巴巴等著陳伯伯回來。陳雄義進了屋,兩兄弟高聲叫著撲上去,一個偎依在左邊,一個偎依在右邊,非常親熱。 李忠信眼裡含著淚說:“陳伯伯,父親恩將仇報,害得伯伯被衙役抓去了。”

陳雄義親切地說:“好孩子,你父親是受了壞人挑唆,不要怪他,要怪挑唆的壞人。” 李忠信落水後,陳雄義心裡掛念,後來知道被人救起,巫山縣遇著李仁洪帶回了東溪,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只是很少見面,他仔細打量,看到李忠信臉黑了,身體結實了,心裡十分高興。陳雄義陪著李家兄弟說了一陣話,害怕影響李忠貴早起讀書,離開了兄弟倆的房間,回到普慧大師屋裡,與小鐵匠和大師商量起魚沱山採石煉鐵的事。 陳雄義睡得很晚,剛剛合上眼,聽到廟外有人敲門。普慧大師起身開了門,一個十分熟悉的女人聲音響起,是娟妹來了。陳雄義又驚又喜,睡意沒有了,翻身坐起,穿上衣服要出屋,想了想,猶豫了,又躺回床上,仔細聽著隔壁屋裡的動靜。李忠貴、李忠信聞聲跑了出來,李忠貴看見母親,大聲叫著“媽媽”撲了上去,一把抱住母親,大聲哭了起來。李忠信也撲到母親身前,偎依著哭了起來。

羅娟緊緊抱著兩個孩子,想到進川路上船被撞壞,母子分離,一年多來,經常在夢里相見,常言說,兒女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牽掛著母親的心,現在終於相會了,羅娟鼻子酸酸的,她緊緊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流出來,可是忍不住,眼淚仍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普慧大師一旁笑了,說:“阿彌托佛,菩薩保佑,母子終於重逢,可喜可賀,施主,重逢是喜,不要傷心落淚了。” 小鐵匠也出屋來看,見了霞妹子,心中高興,說:“母親,霞妹子,你們怎麼半夜趕來了,山上有強盜,遇上強盜就糟了。” 眾人一陣勸說,羅娟和兩個兒子止住了哭聲。羅娟仔細打量兩個兒子,都長高了不少,像一個大人了。李忠貴白白的臉,樣子十分斯文。李忠信經常在田裡勞動,臉被太陽曬得黑黑的。

李忠信擦了擦臉上的淚,說,:“媽媽,我不回父親那兒去了,跟著羅錘哥哥到魚沱山,和他們一起採石煉鐵。” 小鐵匠高興地叫起來,說:“對,不回李家,李仁洪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不去給他幹活了,到魚沱山,我教你武藝。” 普慧大師搖了搖頭說:“施主,常言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李仁洪和陳施主曾經是結義兄弟,雖然有誤會,李施主不是惡人,要化冤仇為友好,阿彌托佛。” 羅娟沒有看到雄義哥哥,心裡疑惑,詢問普慧大師。普慧看出陳雄義有意不出來相見,不明白為了什麼,一臉茫然。小鐵匠衝進陳雄義住的房間,大聲喊叫。陳雄義出來了,眼裡閃著淚花,眼神十分複雜,有喜悅,有疑惑。 一對有情人相互癡呆呆地望著,普慧大師知趣地離開了,霞妹子、小鐵匠,忠貴和忠信也離開了,剩下了羅娟和陳雄義兩個人……

天亮了,李忠信經過普慧大師耐心勸說,終於想通了,依依不捨地和眾人分別,回家去了。李仁洪已經聽說陳雄義被縣衙門放出,知道錯怪了義兄,心裡忐忑不安,害怕陳雄義報復。兒子李忠信離家去了大雄寶殿,瑛子去叫了兩次,李忠信不願回家。養山蠶正在緊張季節,少了一個勞力,人手更加緊張,李仁洪正在焦慮,李忠信回家來了。李仁洪聽說羅娟到了東溪,很想去看一看前妻,可是自己另外安了家,對不起羅娟,心裡慚愧,不敢去見。 陳雄義猜不透羅娟在周興心裡的位置,強壓住心中的激情,不敢和羅娟過多接觸,隨小鐵匠和魚沱山兄弟們回魚沱山了,霞妹子也跟著一起去了。羅娟看到雄義哥哥有意疏遠自己,心裡很苦,留在大雄寶殿給兒子煮飯洗衣,陪李忠貴讀書。

一天,普慧大師在東溪場上化緣,遇上兩個女人詢問到魚沱山的路。大師仔細打量,年長的女人三十多歲,小的只有十六七歲,兩個女人都走了很遠的路,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滿是塵土,頭髮亂蓬蓬的。普慧大師詢問到魚沱山找什麼人?年長的女人看到普慧大師忠厚,大膽說了。大師聽後心裡暗暗叫苦,原來兩個女人是魚沱山山洞垮塌壓死的唐大哥的家眷,年長的是唐大哥的妻子唐大嫂,年少的是他們的女兒唐蓉。從唐大嫂說的話中,普慧大師猜出陳雄義還沒有派人告訴唐大哥已經死了的實情。 普慧大師把唐大嫂母女領到了廟裡,找了一個鄉親趕往魚沱山給陳雄義送信。羅娟在廟裡陪李忠貴讀書,大師把她叫到僻靜地方,告訴了唐大嫂丈夫已死的事,托羅娟幫陳雄義好好照顧唐大嫂母女。羅娟燒了熱水,讓兩個女人洗了頭和臉,換了衣服。唐大嫂母女長得十分好看,唐大嫂黑黑的頭髮,圓圓的臉,臉兒白白的,眉毛彎彎的。女兒唐蓉比母親高一些,身材苗條一些,也是彎眉毛,大眼睛,笑起來臉上兩個小小的酒窩。

唐大嫂和唐大哥是一對患難夫妻。唐大嫂的名字叫王湘萍,娘家在重慶府西邊的榮昌縣城,父親是經銷茶葉的商人,母親在家中操持家務,伺奉公婆。父母三十多歲才有了女兒,捧成了掌上明珠,請了奶媽家中餵奶,父親疼、母親愛,爺爺奶奶也喜歡,父親經商外出,走的時候抱著女兒依依不捨,做生意回家帶回好吃的和好穿的,湘萍無憂無患,快快樂樂生活,一年一年長大了,家裡請了老師教她讀書寫字,母親教給做針線活。可是,十五歲那年禍從天降,八大王打進四川,一次,父親到川東販茶,路上遇到亂兵搶劫,身子被一刀砍成兩半,同行的伙計把屍體送回家,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十天后奶奶思念兒子,上吊死了。 八大王的兵攻下了榮昌縣,亂兵殺人放火搶東西,王湘萍家的房子被燒了,東西被搶光了,爺爺逃難中被馬撞死了,一家人只剩下母女兩人,隨著逃難的人群逃跑。母親生了病,在一座破廟里拉著女兒的手,流著眼淚說:“湘萍,我不行了,要到陰間陪你爸爸了,剩下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辦?”女兒撲在母親身上大聲哭著說:“媽呀,你不能死,你死了,留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媽呀,你不能丟下我……”

母親死了,王湘萍知道,動亂中一個小女孩沒有辦法活下去,在破廟的樑上吊了一根繩子,準備隨母親一起去找父親,正當身子懸在半空的時候,唐大哥逃難路過,救下了王湘萍。唐大哥的家在大江南岸的南川鄉下,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死了,一個人靠賣力氣掙錢生活,給茶葉鋪老闆當過挑夫,給大江上的船老闆當過縴夫,還抬過滑竿轎子。他心地善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人不餓,掙了錢揣進荷包,遇上缺吃少穿的,掏出錢就給,後來被八大王的兵抓去當挑夫,給大軍運送糧草,路上趁看守的兵丁不注意偷偷逃跑,一路逃難回家,破廟中救了王湘萍。 唐大哥帶著王湘萍回到了南川老家,南川也遭亂兵洗劫,老家的房子被燒了,鄉親們有的被亂兵殺了,有的逃進了深山。唐大哥帶著王湘萍也逃進了貴州深山,靠吃野果野菜過活,唐大哥對王湘萍很好,有吃的先讓她吃飽,晚上睡覺守住破廟門或石洞口,給湘萍遮風擋雨,患難中兩個人有了感情,儘管男的比女的大十多歲,還是結成了夫妻,生了一個小女兒。唐大哥非常喜愛女兒,照顧妻子更加周到。王湘萍對丈夫也很好,好吃的留著等丈夫回來一起吃,給唐大哥洗衣做鞋,她完全沒有了大戶人家女人的嬌氣,成了勤勞家庭的主婦,一直到動亂結束,從貴州深山回到南川鄉下,重新蓋起了茅草房,安下了家,女兒唐蓉也一年年長大,成了方圓五六十里的一朵花。 想不到,災禍再一次降落到不幸女人的身上。 唐大嫂關心丈夫,急著要趕往魚沱山,普慧大師勸住了,她在東溪場住了一夜,魚沱山來了人。唐大嫂看到丈夫沒有來,心裡疑惑,母女倆到了魚沱山,也沒有看到唐大哥。唐大嫂心裡非常不安,感覺到丈夫出了事,急著要魚沱山的兄弟帶著去找丈夫。陳雄義知道瞞不住了,只得告訴了實情。 天崩了,地塌了,唐大嫂聽到丈夫的噩耗,兩眼發黑,一頭栽倒在地上。唐蓉撲在母親身上,大聲呼喊著“媽媽”,也哭得死去活來。霞妹子費了很多口舌,勸得唐蓉不哭了,陳雄義讓小鐵匠找來草藥熬成湯餵唐大嫂喝了,女人醒了,她要到丈夫墳前祭拜。陳雄義讓人買來了香燭錢紙,陪著唐大嫂母女到了唐大哥墳前。 唐大嫂看見了丈夫的墳,悲痛湧上心頭,“撲通”跪在墳前,雙手蒙住臉大聲哭起來。唐蓉也跪在父親墳前哭起來。陳雄義、小鐵匠、陳松、魚沱山的兄弟們都到了唐大哥墳前,點燃了香燭,燒起了錢紙,陪著流起了眼淚。 唐大嫂從南川趕到魚沱山,沒有見到丈夫的面,卻看到了丈夫的墳,快半年沒有見到丈夫回家,送錢送糧的是魚沱山的兄弟,女人心裡起了疑,詢問送來錢糧的人,都說唐大哥忙,走不開。唐大嫂帶著女兒找來了,可是永遠見不到丈夫了。唐大嫂哭著,越哭越傷心,眼淚流乾了,聲音哭啞了。陳雄義流著眼淚勸說:“大嫂,唐大哥走了,魚沱山的兄弟們還在,我們一定會像唐大哥一樣好好照顧你們母女,人死不能複生,千萬不要哭壞了身體。”唐大嫂似乎沒有聽見陳雄義的話,仍然哭得很傷心。霞妹子拿出手巾幫著擦乾淨她臉上的淚,說:“大嬸,不要哭壞了身體,你生了病,大叔在陰間也不會安心。” 眾人一齊勸說,唐大嫂和唐蓉終於離開了唐大哥的墳。天黑了,起風了,呼呼呼響,陳雄義讓霞妹子端了飯送給唐大嫂母女,唐大嫂吃不下飯,唐蓉也不吃飯,兩個人都在流眼淚。陳雄義帶著小鐵匠和陳松來勸說。唐大嫂不哭了,呆呆地坐著,望著油燈出神,彷彿痴了,傻了。唐蓉偎依在母親身邊,流著眼淚不說話。陳雄義害怕唐大嫂想不開,讓霞妹子在屋裡陪著,自己在門外守著,小鐵匠和陳松第二天要幹活,回自己的茅草屋睡了。 半夜下起了雨,“嘩嘩嘩”響成一片,陳雄義仍然守在門外,衣服打濕了,像一隻落湯雞,天快亮時很冷,陳雄義凍得渾身顫抖,他沒有進女人住的屋,也沒有離開,在門外草地上坐著,守著屋裡的母女倆。 天亮了,風停了,雨住了,東邊山頭露出了金燦燦的朝霞,把山山水水染成了金黃的顏色,兩隻喜鵲在茅屋前柳樹枝頭嘰嘰喳喳叫得歡。下了雨,茅草屋旁小溪里的水流得更歡,淙淙流水聲更響。 唐大嫂哭了一夜,天亮時睡著了,夢中看到唐大哥站在前面,嘆著氣囑咐說:“媳婦,你要好好活著,帶好女兒,將來給她找一個好丈夫……”唐大嫂流著眼淚答應了。喜鵲的叫聲吵醒了她,霞妹子和唐蓉還沒有醒,唐大嫂想到小溪邊洗臉,剛剛邁出茅屋的門,看見陳雄義蹲在門口,頭埋在兩條腿的膝蓋間,昏昏沉沉睡著了,看樣子在門口守護了一夜,刮風下雨也沒有離開。唐大嫂驚得呆住了,“撲通”跪倒在陳雄義面前,流著眼淚大聲喊:“大哥,你是一個好人,快起來換了濕衣服。” 陳雄義聽到喊聲,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唐大嫂跪在前面,想扶她起來,掙扎著站起身,頭昏眼花,身子軟軟的,剛剛站起,“撲”的一聲又摔倒了。 唐大嫂慌了,大聲喊起來:“唐蓉快來,陳大叔病了,摔倒在地上了!”茅草屋裡的霞妹子和唐蓉聽到了喊聲,醒了,一前一後跑出屋。霞妹子用手摸了摸陳伯伯的額頭,火炭一樣燙,也慌了,三個女人一起用力,扶起了陳雄義。小鐵匠、陳松聽到喊聲,也跑了出來,大家七手八腳把陳雄義扶到屋裡,小鐵匠幫師父換上了乾衣服,唐大嫂守在陳雄義床前,流著眼淚說:“陳家兄弟,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了涼,生了病。” 陳雄義輕聲安慰說:“唐大嫂,唐大哥和我像親兄弟一樣,你放心,以後魚沱山兄弟有吃的,你們就有吃的。” 霞妹子找了一塊生薑和一些辣椒,熬了一碗辣辣的生薑辣椒水給陳雄義喝了。陳雄義掛欠垮塌山洞的修復,掙扎著要起床到山洞去看兄弟們幹活。唐大嫂攔住了,叫來了小鐵匠,羅錘也要師父休息一天。陳雄義著急地說:“羅錘,山洞沒有修復,我心裡急,怎麼能躺在床上,我要到洞裡去,不能幹活,給你們看著山洞頂,有泥土石塊垮下就喊,讓你們躲開!” 小鐵匠拍著胸脯說:“師父,你放心,山洞裡有我和陳松兄弟,派人輪班看著山洞頂,一定不會有事,你好好休息。” 陳雄義無可奈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躺下了。 羅娟在大雄寶殿陪著兒子讀書,聽魚沱山來的兄弟講陳雄義病了,心裡焦急,實在忍不住,跟著去了魚沱山。普慧大師還讓她帶去治療著涼發熱的草藥。羅娟第一次到魚沱山,山路上摔了兩跤,臉上破了皮,流出了血,她咬著牙忍著,跟著魚沱山的兄弟到了陳雄義住的茅草屋前。 羅娟進了屋,唐大嫂正守在陳雄義床前餵稀飯,女人餵得很細心,一勺子一勺子餵進男人嘴裡,陳雄義嘴角沾了一些飯粒,唐大嫂從衣服荷包掏出手帕,輕輕揩去了。羅娟看見了,心裡湧起了醋意,覺得唐大嫂對雄義哥哥太好了,會佔去自己在男人心中的位置。不過,醋意很快消失了,羅娟知道,陳雄義和自己相處二十年,有情有意。以前因為有李仁洪,只有把情和意深深埋在心裡,李仁洪結了婚,有了新的家,她和雄義哥哥結成美滿的一對沒有了障礙,雄義哥哥誤會了自己和周興的關係,相互間又隔了一層膜,羅娟相信陳雄義會明白自己的心,兩人之間隔著的膜會化成水消失。自己不在身邊,雄義哥哥生病需要人照顧,唐大嫂細心照顧是理所當然的。 陳雄義看見羅娟來了,又驚又喜,百感交集,眼裡有了淚。唐大嫂不知道羅娟與陳雄義的關係,放下稀飯碗,對著進屋的女人輕輕笑了笑,出門走了。 羅娟眼裡含著淚,輕聲說:“雄義哥哥,你要注意身體,生了病讓人掛念。” 陳雄義心裡咚咚跳,臉紅了,說:“娟妹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注意。” 羅娟端起唐大嫂放下的稀飯碗,餵給陳雄義吃稀飯,說:“雄義哥哥,你黑了,瘦了,吃苦了。” 陳雄義心裡有甜,也有酸,說:“娟妹妹也要注意身體,什麼時候回重慶,我來送你。” 羅娟語氣淒楚,說:“雄義哥哥知道我的心,我不想回重慶了,守著小鐵匠和霞妹子,也守著你。” 陳雄義嘆了一口氣說:“魚沱山煉出了鐵,我就給小鐵匠和霞妹子把喜事辦了。” 羅娟眼裡閃著淚花,說:“雄義哥哥,我替霞妹子謝謝你,我不回周興的店鋪了,好嗎?” 陳雄義明白了女人的心,可是,他不知道周興的心,輕輕搖了搖頭說:“周大哥救過你的命,他是一個好人,不能讓他傷心難過。” 羅娟心裡很苦,低著頭輕聲說:“雄義哥哥,你不要忘了,我們拜過堂。” 霞妹子聽說媽媽來了,找來了,打斷了陳雄義和羅娟的談話。女兒高興地抱住母親說:“媽媽,你來得正好,陳伯伯病了,小鐵匠忙著挖洞採石,我要幫小鐵匠洗衣煮飯,沒有時間照顧陳伯伯。” 羅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霞妹子,你不能只照顧小鐵匠,忘了陳伯伯。” 中午,小鐵匠回到住的地方吃飯,他一身泥,滿臉土,渾身是汗,臟兮兮的,在山洞里幹活的兄弟們個個都像小鐵匠一樣,因為下午還要接著幹活,只洗了手和臉,拿起蒸好的包穀粑粑大口吃起來。羅娟心疼女婿,把小鐵匠叫到一邊輕聲吩咐:“羅錘,幹活一定要小心,不要累壞了。” 小鐵匠拍了拍胸膛說:“媽媽放心,我的身體壯得牛似的,不會累壞。” 太陽落山了,山洞里幹活的兄弟們出了洞,選一個女人看不到的地方,脫光了衣服,“撲通、撲通”跳入溪水中,洗乾淨身上泥土,換上乾淨衣服,回屋吃了飯,乾了一天的話,太累了,躺上床一會兒就睡著了。 輪到小鐵匠巡邏放哨了,附近福林山有強盜,魚沱山又來了女人,陳雄義吩咐晚上要派人巡邏,以防歹人搗亂。小鐵匠巡邏,霞妹子要跟著一起,兩個人一前一後鑽進了樹林,樹林地勢高,可以望見周圍很遠的地方,豎起耳朵可以聽到魚沱山四周的響聲。 天黑了,天上閃爍著星星,月亮斜斜地掛在天上,月光下的群山朦朦朧朧,充滿恐懼和神秘。 小鐵匠和霞妹子背靠著背坐在一棵大樹下。霞妹子輕聲問:“鐵匠哥哥,你們天天搬石頭挖土,把手伸給我看,打起繭子沒有?” 小鐵匠把手伸給霞妹子,說:“男人要乾重活,手上都會有繭子。” 霞妹子抓住小鐵匠的手輕輕撫著,說:“鐵匠哥哥,你手上的繭子好厚啊,你們幹活一定很苦很累。” 小鐵匠笑了笑說:“年輕漢子,身上有的是力氣,苦點累點沒什麼。” 霞妹子低聲說:“鐵匠哥哥,你受苦受累,我心疼,我們早一點成親吧,成了親,我可以守在你身邊,天天給你洗衣煮飯,讓你少受一些苦和累。” 小鐵匠輕聲說:“師父說了,魚沱山煉出了鐵,我們就拜堂成親。” 霞妹子沒有回答。小鐵匠把姑娘緊緊地摟在了懷裡,輕輕地唱起了山歌:天上有雨它不落,情妹有話她不說,好比綾羅沒開剪,好比核桃沒剝殼,只怕哥哥瞧不著…… 霞妹子把身子緊緊地偎依在小鐵匠懷裡。 風輕輕地吹來,樹林子發出響聲,彷彿也在唱歌。 陳雄義住的茅草屋裡,羅娟坐在雄義哥哥床邊,兩個人相互痴痴地望著,心裡有甜,有酸,也有苦。 魚沱山有了女人。羅娟住了好幾天,心裡有千言萬語,不知道怎樣對雄義哥哥說。陳雄義病好了,一天到晚忙,更找不到說話的機會,終於帶著霞妹子離開了魚沱山。陳雄義讓小鐵匠一路護送到了東溪場,叫了滑竿轎子,坐著回綦江縣城鹽引小店了。唐大嫂和女兒唐蓉留了下來,給兄弟們洗衣煮飯。從前,魚沱山只有男人,兄弟們十分隨便,夏天光著膀子,只穿一條褲衩進進出出,身上有汗了,脫掉褲衩,光著屁股跳進清清的小溪洗澡,有了女人,而且是兩個長得十分好看的女人,男人們不敢放肆了,進出穿上了衣服褲子,洗澡要尋一個女人看不到的地方。不過,魚沱山的弟兄們並沒有因為有了女人,生活有了一些不方便而煩惱,反而更加高興,幹活更加賣力氣,早上起床總想見到女人的面,聽到女人畫眉鳥似的好聽的聲音。休息的時候,想方設法找唐大嫂或唐蓉說兩句話。唐大嫂煮飯要柴火,女人氣力小,劈不開大木頭,爭先恐後幫著劈木頭。唐蓉要到附近山坡上玩,爭著在旁邊保護,害怕山道上的荊棘劃破姑娘的衣服,用鐮刀割乾淨荊棘雜草,還在險要的地方安上欄杆。唐蓉到小溪邊洗衣服,魚沱山的兄弟們從深山里找來一塊大青石板,穩穩地安在溪水旁邊。 魚沱山的兄弟們害怕唐大嫂母女受到傷害,因為唐大哥是為了魚沱山採石煉鐵死的,同時也因為唐大嫂和唐蓉都是漂亮女人,男人喜歡女人,特別喜歡漂亮的女人,這是人之常情。 唐大嫂和唐蓉住在魚沱山,沒有要走的意思。陳雄義不想讓她們在深山老林裡受苦,把唐大嫂請到自己的茅草屋,關心地說:“大嫂,魚沱山的生活苦,你還是帶著孩子回去吧。” 唐大嫂輕聲說:“大哥,你嫌棄我們母女了?” 陳雄義搖著頭說:“大嫂,我怎麼能嫌棄你們,我是怕你和唐蓉吃苦。” 唐大嫂語氣很堅決,說:“陳大哥,你們不怕吃苦,我們母女也不怕吃苦,唐蓉爸爸的墳在這裡,他還有很多想做沒有做成的事,我們母女什麼地方也不去,賴在魚沱山不走了。” 陳雄義無可奈何,說:“大嫂,你願意住在魚沱山就住下,只是要注意身體,千萬不要乾重活。” 唐大嫂笑了,輕聲說:“有陳大哥關照,兄弟們敢拿重活給我們做嗎?” 唐大嫂和唐蓉要在魚沱山長住了,兄弟們聽了都很高興。小鐵匠安排兩個人為唐大嫂母女搭建茅草屋,兄弟們都來幫忙。搭建茅草屋要木頭,兄弟們擔心濕木頭有潮氣,鑽進樹林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一棵被雷劈死的大樹,砍下拖回來。小鐵匠特意把唐大嫂母女的茅屋建在兩間茅屋的中間,左邊是陳雄義和陳松住的茅屋,右邊是他和兄弟們住的茅屋,還用石塊壘成厚厚的牆,用木板做了厚厚的門,既可以防野獸,也可以防歹人。茅屋裡的地鏟得平平的,鋪上從小溪邊弄來的細細的沙子,床上鋪上厚厚的松樹葉子,十分軟和。 唐大嫂看到兄弟們為自己搭建茅屋,忙到深夜不休息,心裡過意不去,燒了開水,放進山里採來的野茶葉,裝進木桶,和女兒抬著送到建房子的地方,大聲喊:“兄弟們,辛苦了,快歇一歇,喝口茶潤潤嗓子。” 唐蓉也喊起來:“大哥哥們,快來喝茶,不要累壞身子。” 一個兄弟笑著大聲說:“唐蓉妹子,你的聲音真好聽,為我們唱一首山歌好不好?”其他兄弟跟著嚷起來:“對!唐蓉妹妹,我們為你搭茅屋,你為我們唱山歌。”“唐蓉妹子,喝一首吧,你唱的歌一定很好聽。” 唐蓉有些害羞,臉紅紅的,說:“我的山歌唱不好,害怕髒了哥哥們的耳朵。” 唐大嫂笑著說:“蓉兒,兄弟們想听你唱山歌,你就唱一首給大家聽。” 唐蓉推辭不過,清了清嗓子唱起來:“哥在山上種高粱,妹在河邊洗衣裳,哥望妹來妹望郎,一槌打在手指上,只怨棒槌不怨郎。” 兄弟們齊聲叫起好來。唐大嫂高興了,也放開嗓子唱起來:“李子熟了皮面黃,摘個李子把味嘗,哥嚐一口遞給妹,妹吃一口遞給郎,巴點口水噹蜂糖。” 魚沱山的兄弟們齊聲叫好,更加努力干活,把茅草屋的屋頂蓋得厚厚的,屋裡弄得乾乾淨淨。 茅草屋蓋好了,唐大嫂帶著女兒住了進去,母女倆給魚沱山的兄弟們煮飯。唐大嫂是一個勤快的女人,煮好了飯,還有空餘的時間,把兄弟們脫下的又髒又臭的衣服找了出來,拿到小溪邊洗得乾乾淨淨。兄弟們不好意思讓唐大嫂洗髒衣服,藏了起來,可是不管藏得多麼秘密,仍然被唐大嫂找了出來,洗得乾乾淨淨。 唐蓉也找事情做,有一次,她提著籃子到樹林裡採蘑菇,樹林裡有很多蘑菇,唐蓉采了一大籃,正專心採著蘑菇,覺得腿肚子被什麼東西咬了一下,有一些痛,低下頭看,原來踩著一條大青蛇的尾巴,被蛇咬了一口。唐蓉嚇了一大跳,趕緊往茅屋跑,哭著把腫了的腿肚子拿給母親看。陳雄義知道唐蓉被蛇咬了,趕緊來到唐大嫂母女住的茅草屋,仔細看了唐蓉被蛇咬的地方,幸好是無毒蛇咬的,陳雄義給她敷上了草藥,沒有幾天,腿肚子上的腫消了。陳雄義害怕唐蓉進樹林再被蛇咬,或者碰上老虎豹子,板著臉狠狠說了姑娘一頓,說得唐蓉眼裡淚汪汪的,噘起了小嘴巴。 小鐵匠要到東溪場辦事,唐蓉要跟著去玩,陳雄義知道她在魚沱山住得有一些煩悶了,同意帶到東溪場上看一看,不過,害怕碰上壞人受到傷害,再三叮囑小鐵匠照顧好唐蓉,不要讓她一個人逛街。小鐵匠答應了,帶著唐蓉去了東溪。 唐蓉在深山老林住久了,到了東溪場,看到街上人來人往,覺得很開心,東瞧瞧,西逛逛,每家店鋪都要進去看一看。小鐵匠記住師父的囑託,不敢讓她一個人在街上逛,可是,要辦事情,不能一直把女孩子帶在身邊,於是帶著唐蓉到了大雄寶殿,普慧大師不在,李忠貴在廟里花壇邊幫大師澆花,小鐵匠把唐蓉留在大雄寶殿幫著提水澆花,一個人到街上辦事去了。 唐蓉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看到花壇里紅艷艷、金燦燦的花,高興地叫起來:“唉呀,好漂亮呀,這麼多鮮花!” 有一個長得十分好看的俏妹子陪著,李忠貴也很開心,笑著說:“妹子,你也很好看,像花兒一樣。” 唐蓉紅了臉,幫著提水澆花,過了一會,忍不住好奇地問:“小哥哥,你不是和尚,怎麼住在廟子裡?” 李忠貴笑著說:“我在廟裡讀書,陳伯伯說,廟裡清淨,正好讀書寫文章。” 唐蓉有了興趣,說:“小哥哥,帶我到你讀書的地方看一看,好嗎?” 李忠貴放下澆花的水壺,帶著唐蓉進了房間。姑娘看到桌子上放著不少書,尖聲叫起來:“小哥哥,這些書你都讀過,我只讀過一本,媽媽教的。” 李忠貴要寫文章,唐蓉幫著磨墨,一邊磨墨,一邊東張西望瞧著屋裡的擺設,不小心手上沾了墨,她不知道,用手梳理飄到臉上的頭髮,弄成了一張大花臉。李忠貴捂著嘴嘻嘻笑起來。 李忠貴和唐蓉認識了,李忠貴喜歡長得好看的俏妹子,唐蓉也喜歡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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