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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突然降臨的災禍

填四川 张泽 10415 2018-03-18
魚沱山兄弟接連幾次痛擊了下山搶劫財物、綁肉票的強盜。蘇老四和王禿子把魚沱山的人恨得要命。可是,魚沱山的兄弟個個武功高強,福林山的強盜打不過;想施暗計偷襲,陳雄義和手下兄弟警覺得很,出門都是三五個一夥,住處四周有人站崗放哨,強盜找不到下手的機會。無可奈何,蘇老四和王禿子只好約束手下強盜,少到東溪場一帶搶劫。 福林山的強盜很少下山了,東溪場、萬壽場的鄉親不用擔驚受怕了,鄉親們非常感謝魚沱山兄弟,幾個熱心人提出倡議,繡一面旗子送到魚沱山,感謝陳雄義和手下兄弟鬥強盜、護鄉親,很多鄉親贊成。東溪里正黃明星聽說了,愁得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如果陳雄義在東溪場一帶得到百姓擁護,有了勢力,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黃明星想阻撓百姓給魚沱山送錦旗,讓手下人四處造謠,說魚沱山和福林山是一伙的,相互爭鬥是狗咬狗。不過,黃明星手下人造的謠沒有用,萬壽場和東溪場的鄉親有眼睛,分辨得出好和歹、善與惡。黃明星看到造謠誣衊損傷不了陳雄義在鄉親中的威望,改變了做法,在鄉親們面前也讚揚起陳壯士來,還誇耀自己和陳壯士都是麻城來的,親不親,故鄉人。黃明星想在鄉親們面前討好,先取得鄉親們的信任,保住裡正的位子,再慢慢想辦法搞垮陳雄義。

萬壽場和東溪場的鄉親捧著大紅錦旗,吹著嗩吶,敲鑼打鼓到魚沱山來了,黃明星走在最前面。陳雄義得到消息,趕忙帶著小鐵匠、陳松、唐大哥等人迎接。黃明星臉上裝出了笑,很遠就大聲叫起來:“陳壯士,你帶著手下兄弟鬥強盜、護鄉親,維護了東溪的安全,我給你送錦旗來了!” 陳雄義看到老對手黃明星走在鄉親們前頭,十分噁心,轉念又想,黃明星是東溪場裡正,魚沱山的兄弟們打退了強盜,維護了地方安全,黃里正出面感謝是應該的。雖然黃明星以前做過不少壞事,好歹也是麻城同鄉,只要從此以後不再做壞事,就能做兄弟。陳雄義是一個胸懷開闊、不記舊惡的人。 鄉親們擁上前,“撲通”“撲通”跪下了四五個,都是強盜搶劫時被魚沱山兄弟救過的。女兒被救回的老頭滿臉淚水,大聲說:“陳家兄弟,你帶出了一幫好人,救了我們一家人的命,我女兒如果被搶到強盜窩子,我的命、她媽的命都沒有了。”

陳雄義急忙扶起了老人,說:“大哥,我知道,很多鄉親是千里迢迢從湖廣、江西來的移民,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到這裡又遇到旱災,再加上盜強搶劫,生活艱難,我也是湖廣來的,我們都是移民,互相幫助理所應該。” 一個鄉親大聲說:“陳大哥是魚沱山兄弟的頭,也可以做萬壽場、東溪場的頭,我們推舉他做移民的頭,移民的鄉約,陳大哥是麻城來的,我們就叫他麻鄉約,好不好?” 鄉約是湖廣一帶民間百姓自己推舉出來調解鄰里糾紛、為眾人辦事的人,鄉約須辦事公道,誠信服眾。 鄉親們嚷起來,都同意推舉陳雄義做移民的鄉約,大家有事找陳大哥幫助解決,陳大哥要大家做的事情也要響應。 陳雄義見鄉親們對自己的期望很高,心裡忐忑不安。他願意為鄉親們做事,幫助鄉親們在萬壽場、東溪場紮下根,安家創業;又害怕勢單力薄,做不好鄉親們委託的事,辜負了鄉親們的期望。

鄉親們把繡著“俠肝義膽,鬥匪護民”的錦旗送給魚沱山。陳雄義讓人泡了香茶招待,還要留鄉親們吃飯。鄉親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謝了陳雄義的好意,回東溪了。 唐大哥要回南川家裡看望,陳雄義想起南川和涪州連界,劉家兄弟在涪州落戶安家快一年了,不知遇著難事沒有?開荒種下的紅苕、稻子長得好不好?心裡掛念,決定到涪州看望劉家兄弟,正好和唐大哥同行一段路。 陳雄義和唐大哥起了一個早,過了綦河,爬上扶歡山。唐宋時期朝廷曾經在扶歡設立溱州,管轄方圓幾百里的地方,後來撤了州,設立扶歡縣,元明時撤了扶歡縣,設立扶歡寨。陳雄義在扶歡山上看到廢棄的州治縣城,想起千百年來,世事變遷,然而以善為本的宗旨沒有變,歷朝歷代,紛爭不止,歸結起來都是善與惡、正與邪的爭鬥,善終歸要戰勝惡,正要壓倒邪。陳雄義看著垮塌的舊城遺址,心中十分感慨。

到了南川地界,兩條大路,一條通涪州,一條通往唐大哥家所在的鄉場。兩個人分了手,陳雄義獨自一人,往涪州大步走了。 天黑了,離涪州還遠,陳雄義在路邊小客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早起身繼續趕路,天黑時到了涪州城郊劉家兄弟的家。 劉家兄弟過得十分艱難,辛辛苦苦開了荒,種了小麥和水稻,可是,春天干旱,小麥旱死了,水稻田裡沒有水,插不上秧苗,沒有收成。家裡沒有吃的,劉家兄弟到涪州碼頭當縴夫拉船,掙一些銀錢拿回家買糧食。一次回家晚了,路上遇到老虎,劉家兄弟嚇得丟了魂,拼命逃跑,慌亂中掉下了山崖,摔傷了,為了治傷欠了很多債。劉家兄弟拉著陳雄義的手說:“陳大哥,我不該一個人留在涪州,應該和你一起到綦江,現在,沒有錢開荒種地,只能去當幫工,掙錢養活老婆和孩子。”

陳雄義眼裡有了淚,嘆著氣說:“劉家兄弟,沒有辦法過下去就到綦江來,我們那裡有不少好兄弟,很多都是從舉水河邊來的,大家互相幫助,天大的難事也能解決。” 陳雄義在涪州住了一天,把身上帶的錢統統掏出來給了劉家兄弟,再三吩咐:遇上過不去的坎到綦江東溪場魚沱山找他。告別了劉家兄弟,急匆匆往回趕,回到了魚沱山。 小麻城的李大哥、洪三、王光強聽說萬壽場、東溪場的鄉親推舉陳雄義做移民的鄉約,十分高興。陳雄義曾經到小麻城替李大哥、王光強調解地界糾紛,讓兩家重歸於好,小麻城的人十分感謝。幾家人商量好了,請陳雄義到小麻城作客,推豆花,煮臘肉,殺雞宰鵝招待。李大哥代表小麻城到魚沱山請陳雄義,不巧陳雄義到涪州沒有回來,李大哥接不到陳大哥不甘心,留下來幫小鐵匠挖了一天鐵石。陳雄義回來了,心裡想著劉家兄弟的事,心情不好,不想跟李大哥去小麻城做客。李大哥急了,一把拖起就走,大聲嚷起來:“陳大哥,鄉親們推舉你做了鄉約,鄉約就該為鄉親們辦事,小麻城有事需要鄉約去辦,陳大哥推辭不了。”

陳雄義知道李大哥、李大嫂都是性子直爽的好人,羅娟過去曾經得到過他們不少幫助,只好叫上小鐵匠羅錘,隨李大哥到了小麻城。李大哥、洪三、王光強幾家人合在了一起,把兩張大桌子拼起來,豆花、臘肉、雞鴨鵝擺了一桌子。春天天旱的時候,小麻城的人領到了縣衙門的賑糧,同時,開墾的荒地旁有一條清清的小溪,幾家人引小溪水澆地灌田,莊稼有收成,安下了家,有了自己的田地,心里高興,喝酒吃菜,十分熱鬧。 陳雄義看到小麻城的鄉親興高采烈喝酒吃菜,想起一起進四川的羅娟和霞妹子落水後下落不明,不知是生是死;劉家兄弟遭旱災,又遇老虎摔下山崖受了傷,生活艱難,心裡酸楚,臉上露出淒涼的神色。洪三發現陳雄義不高興,關心地詢問:“陳大哥,心裡有難事說出來,大家幫著想辦法。”陳雄義講了劉家兄弟的事,李大哥拍著胸膛說:“陳大哥不用急,讓劉家兄弟搬到小麻城來,我們幫他開荒種地。”

李仁洪養在尚書坪青杠林中的山蠶結繭了,自從春天山蠶寶寶爬出蠶卵送上山,李仁洪心裡始終懸著一塊大石頭,白天晚上守在青杠林裡。終於,辛勤的勞動有了結果,山蠶結繭了,雖然第一次養山蠶,沒有經驗,又遭雨淋,山蠶結的繭不好,稀稀拉拉掛在青杠樹枝上,不過,總算結了繭。李仁洪把山蠶繭從青杠林中采回,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了空閒,李仁洪想起了被陳雄義帶走的李忠貴。李忠貴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已經到了家門口卻被陳雄義帶走了,不認親生父親,李仁洪非常傷心。他聽說陳雄義在魚沱山採石煉鐵,很想去看看李忠貴在不在那裡,又害怕遇到陳雄義遭羞辱,不敢去。李仁洪很想讓李忠信到魚沱山打聽,猶豫了一陣又打消了念頭:忠信忠貴和陳雄義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有感情,如果到了魚沱山,動了心,留在那裡不回來了,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沒有要回李忠貴又丟了李忠信,兩個兒子都成了外人的,他的虧就吃大了。李仁洪左思右想,讓劉召兒去了一趟魚沱山,悄悄打探李忠貴的下落。劉召兒在魚沱山看到不少年輕人開採煉鐵的紅石頭,砍斷樹木燒木炭煉鐵,有的被石頭灰弄得臉上紅紅的,有的被炭灰弄得臉上黑黑的,認不清模樣,找不到李忠貴,失望地回了家。李仁洪想念兒子,經常唉聲嘆氣,有一次到小麻城看望鄉親,問起麻城鄉親看沒看到過李忠貴。李大哥驚奇地大聲叫起來:“仁洪大哥,你還沒有見到李忠貴,不知道他的消息?父親兒子都住在東溪場,父親卻不知道兒子在哪裡,真是怪事。”

李仁洪嘆著氣說:“我天天在尚書坪養山蠶,不知道忠貴也住在東溪場。” 終於,李仁洪從李大哥嘴裡打聽到了,李忠貴住在大雄寶殿普慧大師那裡,天天苦讀詩書,吃的用的都是陳雄義派人送。 李仁洪心裡慚愧,兒子在大雄寶殿讀書,自己沒有送過一次銀錢,沒有做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他對陳雄義既十分感激又有一些妒忌——正是因為陳雄義的細心關照,兒子到了家門也沒有留下,跟著外人走了,陳雄義完全佔據了父親在兒子心中的地位,奪走了他的兒子。 李仁洪決心到大雄寶殿接回兒子,即使李忠貴不跟著回家,也要讓兒子認了父親。他離開小麻城回到家裡,很想馬上到大雄寶殿看兒子,接回兒子,可是心裡又有一些不安,害怕李忠貴記恨他,不敢去。晚上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先找來普慧大師說明情況,再託大師說服李忠貴認父親。清早起床,李仁洪讓妻子炒了兩個雞蛋,買回一壺酒,再到大雄寶殿請來普慧師父。

普慧大師和陳雄義已經成了好朋友,他敬佩陳雄義俠義心腸,無私幫助鄉民,聽到鄉親們推舉陳雄義做鄉約,心裡十分高興。李忠貴在廟裡讀書,按時送來銀錢做生活費用。普慧大師知道李忠貴是李仁洪的兒子,他非常奇怪,親生父親不到廟裡看兒子,不供養兒子讀書,卻讓一個外姓的人供養。普慧大師很想弄明白,可是,陳雄義不說,李忠貴也不講,出家人懂禮貌,不難為他人說不願說的話。終於,李仁洪派妻子來請了,也許是想打聽李忠貴在廟裡讀書的情況。普慧大師跟著劉召兒到了李家。 普慧大師是東溪場、萬壽場百姓十分敬重的人。李仁洪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請到上席坐下,敬了酒,一起喝酒吃菜。 兩杯酒下了肚,李仁洪臉紅了,十分小心地詢問:“大師,聽說有一個叫李忠貴的年輕人在廟上讀書,不知是不是真的?”

普慧大師笑了笑,說:“小李施主確實在廟上讀書,他天資聰慧,是一個可塑之材。” 李仁洪嘆了一口氣說:“大師,實不相瞞,李忠貴是我的兒子,可是不認我這個父親……” 李仁洪把樁樁件件和義兄以及兒子有關的事情告訴了普慧大師。大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李施主,陳施主是一個好人,肚子裡能撐船,你不該讓妒忌蒙住了眼睛,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不過,施主能有悔改之心,李忠貴會認你做父親的。” 李忠貴在廟裡讀書非常勤奮,早上天剛亮起床,拿著書本到廟外小樹林裡讀書,吃了早飯接著讀書,晚上寫文章,有了疑難請教普慧大師,把五經四書、史記漢書讀得很熟,一些好的篇章能背下來,文章也寫得不錯。普慧大師讀了忠貴寫的文章,心裡暗暗稱奇,對李忠貴更加關心愛護。 李忠貴獨自一人正在屋裡讀書,大師來了,後面跟著一個他不願意見到的人。 普慧大師笑著說:“阿彌陀佛,小施主,我把你的父親帶來了。” 李忠貴心裡的怨恨還沒有消,背過了身說:“大師,我的父親在魚沱山。二十年了,我沒有見過這個人,他不是我父親。” 李仁洪眼裡流出了淚,大聲說:“忠貴,好兒子,我對不起你,你受苦了。” 李忠貴沒有回頭,說:“我活得很好,魚沱山的父親經常來看我,大師照顧我,不用你擔心。大師,我要讀書,失陪了。”拿著書出了門,到小樹林裡讀書去了。 李仁洪非常失望,可是無可奈何,嘆著氣說:“大師,我不該來,忠貴不原諒我,也許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普慧大師開導說:“李施主,俗話說,只要心誠,金石也會熔化,不要性急,小施主會認你的。” 李忠信終於知道哥哥住在大雄寶殿讀書了,他非常高興。一年多沒有見到哥哥,非常想念,常常在夢里和哥哥一起在舉水河邊放牛,一起背著書包到麻城上學,醒來時見不到哥哥,臉上流滿了淚水。知道李忠貴住在大雄寶殿,李忠信再也忍不住,天黑了,避開家里人出了門,一路跑著到了萬壽場,來到大雄寶殿敲響了門。 李忠貴正在寫文章,聽見弟弟的聲音,急忙扔下筆迎出來,兄弟倆擁抱在一起大聲哭起來。李忠貴哭著說:“兄弟,好兄弟,想死哥哥了,我以為你掉到水里,被浪頭捲走了,再也見不到了,想不到弟弟也到了東溪場,我們又見面了。” 李忠信哭著說:“哥哥,那天你和陳伯父到我家,我看見了,到處找你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陳伯父,後來跟著父親到尚書坪養山蠶,一天到晚守在青杠林裡,沒有時間找你們了。” 李忠信講了落水被救起,流落在巫山縣城遇到父親、又隨父親進四川的前後經過。李忠貴講了隨陳雄義進四川,陳伯伯到魚沱山採石煉鐵,自己被安置在廟裡讀書的情況。 兄弟倆都非常想念母親和姐姐,擁抱著大聲痛哭。 初秋季節,魚沱山周圍的樹林裡各種各樣的花開得十分燦爛,紅艷艷、金燦燦的,野桔子、野板栗、獼猴桃成熟了,猴子、松鼠、山羊在樹林中蹦來竄去,草坡上也開滿野花,紅的、黃的、紫色的,點綴在綠色的草地上十分好看。山溪里的水淙淙流著,濺起水花,朝霞映照下彷彿晶瑩閃亮的珠子。 魚沱山煉鐵爐裡終於煉出了鐵,黑褐色,沉甸甸的一塊。辛勤的勞動有了收穫,魚沱山的兄弟們非常高興,吼著,笑著,把煉成的鐵拋到空中,落下來砸在草地上,濺起泥和草屑。 清晨,魚沱山周圍的山峰上掛著一縷縷白色的霧,朝霞染紅了東邊的天和地。唐大哥和小鐵匠、陳松早早起了床,在山溪里用涼水洗了臉,到煮飯的茅草屋裡拿了包穀粑,到工地為兄弟們做上工前的準備。唐大哥負責帶著人在山洞裡開採鐵石,陳松帶著兄弟們砍樹燒炭,陳雄義指揮煉鐵,羅錘幹起了老本行,架起了鐵匠爐,叮叮噹當把鐵打成鋤頭、鐮刀等農具。 太陽出來了,金燦燦的,給群山刷上了金色的色彩。魚沱山的兄弟們忙碌起來,由於煉出了鐵,事情多,忙不過來,小鐵匠不能天天帶著年輕人練武了。他在爐裡點燃火,拉起了風箱,木炭的火苗子竄起半尺高,學打鐵的小徒弟來了,接過風箱使勁拉起來。羅錘把鐵放進爐火,仔細觀察著鐵在爐火中顏色的變化。陳松帶著幾個兄弟拿著鋸子、砍刀在樹林中砍樹,人們脫光了膀子,高高舉起砍刀,一下又一下使勁砍著,一會兒臉上出了汗,身上也出了汗。唐大哥帶著人鑽進了洞子,尖尖的鐵鎬挖著鐵石,山洞是前明時就挖成的,一些地方洞壁風化侵蝕得嚴重,一塊一塊往下掉石頭,唐大哥害怕掉下的石頭砸著人,派了一個兄弟專門負責看著石壁,石頭掉時喊一聲。 陳雄義起得很早,站在煉鐵爐前指揮加鐵石、出爐渣,他認真讀了鐵石山老師父留下的本子,學會了從爐火顏色變化了解鐵石熔化情況的本領,指揮手下兄弟按時打開爐門,讓紅紅的鐵水流出來。陳雄義正在仔細觀察爐火顏色,忽然轟隆隆一聲巨響,煉鐵爐前的人嚇了一跳,朝傳出巨響的方向望去,開採鐵石的山洞冒出濃濃的灰塵,幾個兄弟從洞裡衝出來,大聲呼喊:“洞子垮了,不得了,洞子垮了,壓著人了!” 陳雄義吃了一驚,拔腿往山洞跑。小鐵匠和陳松聽到山洞里傳出的響聲,也跑到了山洞前。 山洞裡滿是灰塵,灰濛蒙看不清楚,陳雄義抓住一個剛剛跑出山洞的人,大聲問:“誰被壓著了?快說,人在哪兒?”跑出山洞的兄弟搖了搖頭,張開嘴說不出話,他已經嚇傻了,沒有看清楚誰被垮下的泥土石頭壓住了。 陳雄義心裡急,大聲喊起來:“唐大哥!唐大哥!你在哪兒?”沒有人回答,唐大哥沒有從洞裡跑出來。 陳雄義清點了從山洞裡跑出來的人,只有唐大哥沒有跑出來,唐大哥被垮下的泥土和石頭壓住了。 唐大哥正帶著人在山洞裡採鐵石,負責看著石壁的弟兄大意了。在洞裡挖了幾十天鐵石了,洞壁經常掉泥土,掉石頭,都沒有砸著人,負責看著洞壁的兄弟沒有專心看。突然,他覺得石壁在動,以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仔細看,洞壁果然在動,慌亂中喊了一聲:“快跑,洞壁要垮!”可是已經遲了,洞壁上大塊大塊往下掉泥土石塊。唐大哥大喊一聲:“兄弟們,往洞外跑!”他已經跑到洞口,聽到洞裡有哭聲,回頭看見一個兄弟嚇傻了,跑不動了。唐大哥衝回洞中,拉著嚇傻的兄弟往外跑,一把將那個兄弟推出了山洞。 “轟隆隆”一聲巨響,唐大哥被砸在了山洞裡。 陳雄義眼裡冒出了火,唐大哥生死不明,一定要救出來。山洞裡灰塵沒有散,看不清楚唐大哥被埋在什麼地方,洞壁還在往下掉泥土石塊,發出“轟轟”的響聲。陳雄義不顧危險往洞裡衝去,小鐵匠、陳松也跟著衝進了洞裡,三個人大聲喊叫著。終於,山洞深處傳出微弱的聲音:“陳家兄弟,小鐵匠,我在這裡!” 唐大哥被埋在了山洞深處,山洞的洞壁還在往下掉泥土,掉石塊。 小鐵匠大聲說:“師父,洞裡危險,你到洞外指揮,我在洞裡救人。” 陳松著急地說:“陳伯伯,你是魚沱山的頭,你到洞外指揮,我們救人!” 陳雄義眼裡流出了淚,搖了搖頭說:“不,我老了,不怕死,你們年輕,躲到洞外去,我來救人。” 兩個年輕人說服不了陳雄義,陳雄義也說服不了年輕人,洞外有人遞進了鋤頭、鐵鎬,三個人開始挖泥土石塊救人。洞壁上掉下的石塊砸下來,頭和手臂被砸傷流出了血,火辣辣的痛。三個人忍著痛,使勁挖著泥土石塊。洞外一些年輕人要進洞換下他們,三個人誰也不出山洞,咬著牙,使勁挖著泥土石塊。洞裡的灰塵太多了,眼睛看不清楚,一個年輕人把煉鐵用的風箱搬來了,用力搖著風箱,吹散了灰塵,勉強能看清山洞裡的情景了,洞壁垮了一大段,泥土石塊堆得像小山。 陳雄義和小鐵匠、陳松冒著危險挖著泥土石塊,陳雄義心裡掛欠埋在洞裡的唐大哥,一面挖著泥土石塊,一邊不停地大聲喊著:“唐大哥,好哥子,你要挺住,我們很快就會把你救出去。”可是,洞里傳出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小。 山洞堆滿了垮下的泥土和石塊,地方窄小,用鋤頭、鐵鎬使不上勁,陳雄義乾脆扔下手中的鐵鎬,用手挖起泥土石塊來,手指磨破了皮,出了血,手指甲也掉了一個,鑽心般疼痛,他咬著牙忍著,繼續用手挖。三個人正拼命挖著泥土石塊,洞壁上又有大石塊掉下來,羅錘和陳松年輕,眼明手快,躲開了,陳雄義的腿被大石塊砸傷了,痛得站不起身,他趴在地上,堅持用手挖著泥土石塊。羅錘從山洞外叫進了兩個人,硬把陳雄義抬出了山洞。陳雄義堅持留在山洞口,指揮年輕人搶險救人。 魚沱山的兄弟分成了幾個組,輪番進山洞挖泥土石塊。中午了,肚子餓了,兄弟們忘記了吃飯。一直到太陽偏西,終於挖開了一條通道,兩個兄弟鑽到了裡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出了身受重傷的唐大哥。 唐大哥奄奄一息躺在草屋裡,小鐵匠讓人煮了稀飯餵給他吃,唐大哥受的傷太重了,吃不下飯,臉像死人一樣白。 陳雄義的腿被石塊砸傷,走不動路,讓人在唐大哥睡的床鋪旁安了一個鋪,睡在了唐大哥的身邊,看到老伙計連稀飯也吃不下,心裡著急,抓住了唐大哥的手,眼裡流著淚說:“老大哥,我的好大哥,一定要挺住,吃一點東西,傷好得快,大哥,兄弟求你了,一定要吃一點東西!” 唐大哥輕輕搖了搖頭,眼裡流著淚,沒有說話,也不吃東西,傷口很痛,唐大哥咬著牙忍著,不叫出聲。 大雄寶殿普慧大師聽到魚沱山山洞垮塌,唐大哥、陳雄義受了傷的消息,帶著醫治跌打損傷的草藥匆匆趕來了,大師仔細查看了唐大哥和陳雄義的傷,把草藥交給小鐵匠熬好餵給唐大哥喝。唐大哥傷得太重了,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昏迷,陳雄義非常焦急。小鐵匠餵唐大哥吃藥,可是,唐大哥牙齒咬得緊緊的。 陳雄義非常傷心,眼淚不停地流出來。 唐大哥昏昏沉沉睡著,普慧大師坐在陳雄義床前,兩個人擺談著魚沱山山洞垮塌的事。 陳雄義哀求說:“大師,唐大哥傷勢很重,治傷的事全靠大師了。” 普慧大師臉上掠過陰影,說:“陳施主,你心裡比我清楚,唐大哥受的傷太重了,我怕是無能為力了,應該讓人請來他家裡的人見上最後一面。” 陳雄義聲音淒苦地說:“大師,你一定要救活唐大哥,他是我們的好大哥,家裡有妻子和女兒在等他,大師,想一想辦法,一定要救活唐大哥!” 普慧大師搖了搖頭說:“陳施主,人力抗不過天命,唐大哥生死由天,天命不可違。” 陳雄義哭了,哭得很傷心,一會,擦乾淨眼淚說:“唐大哥的傷治不好,人不在了,我也不能讓唐大嫂和他女儿知道。我要按時替唐大哥送去銀錢,比唐大哥照顧得還要好!” 普慧大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夜色降臨,黑沉沉的夜,密林深處傳出虎豹的嗥叫,陰森恐怖。魚沱山的人都沒有睡覺,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大家都擔心唐大哥和陳雄義的傷。 天快亮的時候,唐大哥從昏迷中醒來,輕聲呼喚著陳兄弟。陳雄義大聲回答著,伸過手去拉住了唐大哥的手。唐大哥嘆了一口氣,輕聲說了話:“陳兄弟,我們認識一年多了,在綦河上拉縴,到魚沱山採石煉鐵,你是一個好人,認識了你是我的福氣。我受了傷,治不好了。我的妻子還年輕,女兒也不大,託付給你了,我知道,你會好好待她們的,一定會的。” 陳雄義哭出了聲,大聲說:“唐大哥,你的傷能治好,我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你的傷……”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唐大哥死了。 陳雄義吃了普慧大師送來的草藥,傷口敷上了大師送來的膏藥,腿上的傷痛得不很厲害了,他讓小鐵匠找來一根竹棍拄著,咬著牙忍著痛,掙扎著下了地。小鐵匠、陳松勸陳雄義好好休息,安葬唐大哥的事讓兄弟們辦。陳雄義搖著頭拒絕了,拄著竹棍進了樹林,親自選了一棵樹幹粗大的香樟樹,指揮陳松砍倒了樹,用鋸子鋸成厚厚的木板,還燃起炭火,把木板放在火上烘乾,從山外請來木工,用香樟木做了一個又大又厚的棺材。陳雄義流著眼淚說:“唐大哥累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要好好送他走。” 普慧大師又回到了魚沱山。李忠貴聽到陳伯伯受了傷的消息,跟著一起來了。普慧大師十分虔誠地給亡者念了三天三夜的經,陳雄義跪在唐大哥靈前守了三天三夜,他腿上有傷,一陣陣刺骨般疼痛,咬著牙忍著。陳雄義一天到晚忙碌,瘦了,黑了,仍然堅持操辦唐大哥的喪事。 李忠貴看到陳伯伯十分傷心,臉上的淚水不斷,又黑又瘦,彷彿老了十歲,心裡痛得很。可是,陳雄義忙著給唐大哥辦喪事,身邊經常有人說話,李忠貴找不到機會安慰陳伯伯。 終於,唐大哥的遺體裝進了棺材,放進了墳坑里,陳雄義帶著小鐵匠和陳松,一鋤頭一鋤頭挖土埋了棺材。魚沱山的人聚集在唐大哥的墓前,“撲通”,陳雄義跪下了,緊接著,其他人都跪下了。 刮起了風,呼呼呼,彷彿魚沱山周圍的山、周圍的樹在為逝去的人念祈禱的經文,願逝去的人在另外一個世界生活得好一些;天上下起了雨,淅淅瀝瀝,雨點越來越密,好像老天也為一個好人逝去流下了眼淚。 陳雄義跪在唐大哥的墓前,流著眼淚說:“好大哥,一路走好,我把你埋在魚沱山山洞旁邊,讓你看著我們重新挖通山洞,開採鐵石煉出鐵,你雖然到了天上,我們可以在夢裡見面……”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其他人都離開了,只剩下陳雄義仍然跪在唐大哥墳墓前,雨水打濕了衣服,水珠子從頭上落下,他仍然跪著不肯離開。小鐵匠怕師父被雨淋病,勸陳雄義起來,陳雄義不聽,堅持跪在唐大哥墳前。普慧大師也來勸,李忠貴一把抱住陳雄義的頭,大聲哭著說:“陳伯伯,唐伯伯已經死了,你盡了心了,快起來,不然,我陪你一起跪在雨地裡。”陳雄義害怕李忠貴真的跪在雨地裡,雨淋了會生病,他心疼孩子,終於站起了身,隨眾人一起回了茅草屋。 李忠貴緊緊挨著陳雄義坐著,流著眼淚說:“伯伯,聽說魚沱山洞子垮了,你受了傷,我嚇死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怕你扔下我不管了。陳伯伯,雨停了,我上山採草藥給你治傷,大師教我認識了很多治傷的草藥。” 陳雄義受了感動,把李忠貴摟在懷裡,輕聲說:“好孩子,伯伯沒有事,你要回廟裡用心讀書,伯伯盼著你讀好了書,為百姓做一些好事。” 陳雄義和李忠貴說著話,他聽普慧大師講,李忠貴讀書勤奮,並且天資聰明,將來一定有前途。陳雄義聽在耳裡,喜在心裡。 李忠貴忽然想起了弟弟,高興地說:“陳伯伯,我看見忠信了,他也在東溪場,住在父親和那個女人家裡。” 陳雄義也高興了,拉著李忠貴的手大聲問:“你看見忠信了?忠信還活著?忠信活著,你媽媽和姐姐也許也活著,可能有一天,你會和媽媽姐姐團聚。” 普慧大師要回大雄寶殿了,李忠貴依依不捨地和陳雄義分了手,跟著大師回廟了。 萬壽場、東溪場的鄉親聽說魚沱山山洞垮塌,陳雄義為救人受了傷,互相邀約著到魚沱山看望,有人背來了新收稻穀碾出的新米,有人提來了家裡養著的雞鴨,有的拿來了從河裡撈起的魚。小麻城的李大哥、洪三、王光強也來了,拿來了米,捉來了雞。陳雄義十分感動,覺得鄉親們對自己太好了,以前為鄉親們做的事太少了,他含著眼淚送走一些鄉親,又迎來一些鄉親。 唐大哥遺體入了土,陳雄義把賣山貨和野獸皮的銀錢拿出來。山洞垮了,一兩個月挖不盡垮塌下來的泥土和石塊,魚沱山用不了很多人,並且,看到山洞垮塌死了人,有的人害怕了,不願留在魚沱山了。陳雄義不想勉強留下要走的人,他把魚沱山的兄弟叫到一起,含著眼淚說:“好兄弟們,山洞垮了,有人想離開魚沱山回家了,想走的都可以走。兄弟們掙的銀子,留一些給唐大哥家里送去,其它的分給想回家的人,拿著錢回家。” 陳雄義說完了,兄弟們都不說話,一些想走的人心裡猶豫:魚沱山處在十分困難的時候,陳大哥拿出銀子讓大家走,陳大哥是好人,不能在他困難的時候拿走銀子,可是,不拿銀子沒有盤費怎麼回家? 小鐵匠大聲叫起來:“師父,魚沱山正缺銀子,你把銀子都拿出來,以後怎麼辦?” 陳雄義態度十分堅決,說:“我們剛剛到魚沱山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現在讓大家把銀錢拿回家,留下來的從頭開始!” 一個年輕人站起身,大聲說:“我不走,跟著陳大哥,他到哪裡我跟到那裡。” 一些年輕人跟著喊起來:“對,不走,留下來跟陳師父一起幹!” “山洞垮了可以重新挖,有陳大哥在,我們不怕。” 陳雄義笑了,說:“好兄弟們,願意留下的,我們一起從頭開始;想回家的拿著銀子回家。我知道,有的兄弟有難處,不願繼續留在魚沱山,不要緊,你們以後想回魚沱山,我們歡迎。” 終於,一些兄弟拿了銀錢走了,小鐵匠羅錘、陳松,另外還有五個青年留了下來。陳雄義叫來陳松,讓他帶上剩下的銀錢給唐大嫂送去,陳雄義拉著陳鬆的手,眼裡流出了淚,說:“徒弟,你去南川見到了唐大嫂,千萬不要說出唐大哥死了的事,唐大哥還和我們一起,有事走不開,以後我們按時送去銀錢……” 陳松走了,剩下的人聚在陳雄義住的茅草屋裡,商量上山採山貨、打野獸,賣錢重新採石煉鐵的事。 秋天多雨,天陰沉沉的,魚沱山四周的山巒被雨霧籠罩,灰濛蒙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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