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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青杠林中的希望

填四川 张泽 11154 2018-03-18
孟縣令看到強盜逃跑了,心中懸著的石頭落了地,他非常感謝危急時刻出手相助的兩位壯士,很有禮貌地行了禮,大聲說:“壯士,請問尊姓大名,日後好登門拜謝。” 小鐵匠笑了笑說:“強盜害人,出手相幫理所應當,不用謝。” 孟縣令心裡更加敬佩,說:“壯士,還是留下姓名,我們馬背上馱的是運往東溪場賑濟災民的糧食,你們幫著趕走了強盜,救了我們,也救了東溪災民,為縣衙門出了力。待我們在東溪場發放了救濟糧,迴轉縣衙,要發給你們賞金。” 小鐵匠嘿嘿笑著說:“縣衙門運糧濟災,為百姓辦好事,我們幫助保護賑災的糧食,更是理所應當,不用獎賞。” 幾個衙役也勸說小鐵匠、陳松留下姓名。陳松看到孟知縣和衙役態度誠懇,大聲說:“我們都是麻城來的移民,他的名字叫小鐵匠。”

羅錘抬起頭望望天,太陽已經快要落坡了,想起師父在家一定等得十分焦急,大聲說:“各位客官,離東溪場已經不遠,強盜跑遠了,不會再來搶劫,我們還有事,告辭了。”拉著陳松跳進樹叢,也顧不上去看望小麻城的鄉親了,從小路急急往魚沱山奔去。 孟縣令帶著衙役趕著馬隊繼續往東溪場走,縣令大人想到半路遇強盜搶劫,險一些丟了賑糧,覺得沒有把綦江治理好,以致強盜橫行,百姓受苦,心裡十分慚愧;又想到兩個壯士見義勇為,出手相助趕走強盜,卻不想得到賞賜,為從麻城來的移民中有這樣的英雄好漢高興。可是,兩位壯士沒有留下姓名,只知一個叫小鐵匠,小鐵匠可能是壯士的職業,也可能只是一個綽號,不知以後能不能尋訪得到。 天黑時分,孟縣令帶著衙役押解賑糧到了東溪場,衙役找來東溪里正黃明星,孟縣令讓黃明星找地方把馬背上的賑糧卸下,派衙役嚴加看守,以防強盜再來打劫。他詢問黃里正移民受災情況,哪些人家最缺糧食?黃明星平日很少關心移民百姓,自己家里圈起來的土地,因為招募不到足夠願意幫工的移民,很多沒有開墾出來,面對縣太爺的詢問,一臉茫然,回答不上。孟縣令皺起了眉頭,覺得東溪場的里正不稱職,他想起上任時路過東溪認識的李仁洪,接受委託回麻城帶來四家移民,辦事得力,又在東溪場住了十幾年,熟悉情況,於是派衙役到綦河邊請來李仁洪,委託李仁洪幫著查清移民受災情況,發放賑糧。李仁洪看到縣令大人指名點姓要他幫助發放賑糧,受寵若驚,連夜前往東溪場各戶移民家中查問存糧情況,第二天又到了萬壽場及東溪周邊地方查詢。從冬到春的天旱,麥子沒有了收成,稻子種不下田,種田人心裡恐慌。特別是外地來的移民,路上用盡了錢財,異地安家,舉目無親,天旱猶如雪上加霜,人心惶惶,有的移民甚至有了重返故鄉的念頭。孟縣令送到的賑糧好像及時雨,穩住了眾多移民的心。

孟縣令在東溪場發放了賑災糧,看到眾多移民領到賑糧後感謝朝廷,安下心開墾荒地,建設家園,心里高興,他叫衙役帶路,要到東溪場、萬壽場各處看看。衙役聽說萬壽場大雄寶殿有一個普慧大師,對東溪歷史掌故、風土人情瞭如指掌,禀報了孟知縣。孟知縣親往大雄寶殿拜會了普慧和尚,在大師帶領下觀賞了東溪場各處風景。 普慧大師介紹,東溪是地名也是河名,綦河源出古夜郎國,經桐梓流入綦江,在趕水匯入藻渡河,在三溪匯入蒲河,綦河東南的一段,又被人們稱做東溪。後來修建驛道,建起了驛站,萬壽場下綦河邊建起了房屋,形成街市,人們依河取名叫東溪場。東溪場和萬壽場一上一下,相距不過一里,同一天趕場,鄉下人在萬壽場賣了山貨土產,到東溪場買油鹽布匹,非常便宜。

一行人來到萬壽場和東溪場之間山崖瀑布處,普慧師父說:“各位施主,瀑布後面有一個洞,名叫金銀洞,洞內有深潭,傳說潭里有一大鐘似的石頭,天旱的時候,鄉民進入山洞求雨,石鐘現出,不出十日便有大雨。石洞裡還有一條通道,直通綦河邊上,傳說秦漢時僚人曾住在洞裡,洞壁留下不少形狀怪異的圖畫。” 孟縣令聽了介紹,拍手叫奇,因瀑布處於山崖險要處,很難攀登進洞,孟縣令搖頭嘆息,離開了。 普慧大師把孟縣令帶到綦河邊上,小溪上架著一座石橋,橋欄杆上刻著獅虎等野獸花紋圖案,十分精緻,只是年代己久,橋面石板破破爛爛,橋身也有幾處破損。 普慧大師介紹說:“石橋名叫孝感橋。傳說前宋時候,小溪上沒有橋,有一個孝順媳婦帶領婆婆過小溪拜訪親戚,婆婆年邁體弱,不能光腳涉水過河,媳婦背起婆婆過河,走到溪中,一腳踩滑,落入水中。媳婦害怕婆婆被水沖走,兩手把婆婆死死抱住,河神被媳婦孝心感動,命令一個烏龜托著媳婦婆婆浮出水面,媳婦婆婆得救了,烏龜變成了一個大石龜,永遠守在河邊,以防有人落水好托起來。到了明朝洪武年間,綦江縣令聽了媳婦孝心感動河神的故事,捐出俸銀,在小溪上修起了石橋,取名叫孝感橋。眾位施主請看,石橋下方河心有一巨石,狀似烏龜,人們稱為神龜石,傳說就是托起媳婦婆婆的神龜變的。”孟縣令順著普慧大師手指方向望去,看到綦河邊果然有一塊狀似烏龜的巨石。

孟縣令聽普慧大師講了孝感橋的故事,皺起了眉頭。縣令大人想到,前明時期的綦江知縣能夠捐出俸銀為東溪的百姓修建孝感橋,方便百姓往來。可是,石橋年代已久,又經過幾十年動亂,多處損壞,如不及時修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自己也是吃朝廷俸祿的一縣之令,也應該幫東溪百姓把石橋修好,讓它千年萬代,牢牢地聳立溪水之上,讓東溪的百姓不受渡河之苦,可是,擔任縣令時間有限,俸祿不多,不夠修橋所需。 孟縣令很想重修孝感橋,找來普慧大師商議。大師聽說孟縣令要學前明綦江縣令,捐俸銀重修孝感橋,十分贊同。他給孟縣令出了一個主意,找來東溪場上的富戶,暫借銀兩修橋,日後縣令再用俸銀歸還所借之銀。孟縣令聽了,連稱大師主意好,詢問東溪場上富戶是誰?普慧大師告訴縣令,東溪場上富戶之首是裡正黃明星。原來,陳雄義知道黃明星當了東溪里正,到大雄寶殿看望李忠貴時無意間曾向大師說起黃明星的往事。普慧知道黃里正有錢,所以告訴了孟縣令。

黃明星接到縣令大人的請帖,十分高興,隨衙役到了大雄寶殿。聽說縣令借銀子修橋,心裡打起了鼓,縣太爺借了銀子,日後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找縣令大人還錢,幾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扔到了水里。並且,橋是縣令大人借銀子修的,百姓會永遠記得孟縣令的好處,記不得真正拿出銀子的黃里正。不過,縣令大人開了口,不敢不借,終於,黃里正忍著心痛借出了銀子。孟縣令把銀子交給了普慧大師,委託大師召集匠人,重修孝感橋。消息傳開,萬壽場、東溪場附近百姓,有剛來不久的移民,也有逃難在外、近年返回東溪場、萬壽場的當地鄉民,個個歡欣鼓舞,不少匠人修橋不要工錢。普慧大師率領匠人精挑石料,重新安砌基石,修整橋面及四周欄杆,兩個月後修好了石橋。孟縣令專程從縣城趕來,眾多鄉親點燃鞭炮,慶賀重修石橋。孟縣令在眾人面前宣布:孝感橋的名字很好,不過,經過幾十年動亂,百姓渴望太平,石橋就改名叫太平橋。

陳雄義聽羅錘和陳松回來禀告:王禿子也到了東溪場,和福林山上的強盜成了一夥,攔路搶劫知縣大人押送的賑災糧。他聽說小鐵匠和陳松幫助打退了強盜,保住了賑糧,覺得兩個年輕人有俠義心腸,抗兇暴,助善良,十分高興,大聲稱讚了一番。陳雄義知道,福林山強盜為害鄉親,成了東溪一帶的禍害,一定要與魚沱山為敵,吩咐小鐵匠和陳鬆在開採鐵石的年輕人中挑選身體強壯的練習武功,準備打敗福林山上的強盜,為萬壽場東溪場一帶百姓除去禍害。 陳雄義在魚沱山帶著人採石煉鐵,教小鐵匠和陳松學習武功,一天忙到晚,十分辛苦。一天,想起很久沒有到萬年寺看望普慧大師和李忠貴,於是安排好開採鐵石的事,抽出時間,清早起身趕到了大雄寶殿。 李忠貴見到陳雄義,好像見到父親一般。自從到了東溪場,得到陳伯伯的百般愛護,及時送來錢財,天冷了給他添置衣物,天熱了送來解暑的藥物,李忠貴和陳雄義有了很深的感情。因為有了陳雄義的關照和愛護,李忠貴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走了出來,重新振作,認真讀書寫文章,準備參加縣里的考試。

普慧大師見陳雄義來了,也很高興,半年多的交往,大師完全了解了陳雄義,知道陳施主是一個有俠義心腸、信得過的人。陳雄義也知道大師是一個善良的好和尚。 普慧大師把陳施主引到客房,泡上寺裡最好的香茶招待,說起了萬壽場和東溪場發生的事情:孟縣令運來賑災糧,還借銀子修好了破損的石橋,給石橋命名叫太平橋。 陳雄義聽說李仁洪幫助縣令發放賑糧,知道義弟回了東溪,非常高興,叫上李忠貴到東溪場去認父親。李忠貴心裡已經把陳雄義當成了父親,他與親生父親沒有見過面,沒有感情。倆人離開了大雄寶殿,穿過萬壽場,從金銀洞旁邊小道下山到了東溪場,來到綦河邊李仁洪的茅草屋前。 李仁洪正在門前土壩邊一塊石頭上磨刀。春天到了,應該養山蠶了,他已經選好尚書坪旁邊一片茂密的青杠林,李仁洪問過李家老三,知道在青杠林裡放養山蠶最好,他要帶著刀到選好的青杠林裡砍去荊棘雜木。正在磨刀,抬頭看見路上來了兩個人,雖然二十年沒有見過面,仍然一眼認出來人是義兄陳雄義。想起陳雄義帶著前妻和子女進四川,前妻和女兒落水,生死不明,心裡有了怨氣。

陳雄義也認出了土壩邊磨刀的漢子是李仁洪。儘管二十年了,李仁洪已從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變成臉上有了皺紋、一嘴巴鬍子的漢子,他仍然認出來了,心裡十分激動,大聲說:“忠貴,看,你的親生父親,快叫父親!” 李忠貴望瞭望磨刀的男人,又回頭望瞭望陳雄義,嘴巴張了張沒有喊出聲。 李仁洪看到了兒子,心裡十分激動,可是沒有聽到兒子叫父親,心裡酸酸的,以為義兄背後說了他的壞話。李仁洪知道,義兄和前妻曾是十分恩愛的一對,他不在家的時候,義兄和前妻拜了堂,成了夫妻,佔有了他的家和兒女。 李仁洪誤會陳雄義了,他是一個忠誠老實的人,心胸沒有義兄寬廣,扔下刀,站起身,十分勉強地笑了笑,說:“啊!原來是麻城的老鄉親,聽說你帶著我的前妻和子女進四川,他們現在在哪裡?”

陳雄義聽出了義弟話中的怨恨,他不怪李仁洪,羅娟、霞妹子和李忠信落了水,受到責備是應該的,眼淚流了出來,說:“仁洪老弟,我對不起你,進四川的路上沒有照顧好羅娟母子,你怪我,責備我吧。” 李忠貴看到父親冷冷地對待陳伯伯,感到太不公平:陳伯伯為了李家付出了太多的心血,進四川的路上船翻了,陳伯伯曾經努力搶救落水的人,盡了力了,媽媽、姐姐和弟弟落水不能怪陳伯伯。 劉召兒聽到屋外有說話聲,出門看到是半年多前來找過丈夫的兩個男人,李仁洪的麻城同鄉,大聲招呼說:“當家的,來了家鄉客人,該請到屋裡坐。”剛巧,李忠信有事出去了,不在家,瑛子聽到媽媽說的話,跑出家門叫起來:“爸爸,請兩個客人到屋裡喝茶。”

李忠貴心裡已經有了對父親的不滿,聽到劉召兒和瑛子的話,想到父親在四川新娶了女人,還有了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兒,一家人在沈家莊受盡了苦,不是陳伯伯幫助,自己也許活不到現在,心裡湧起了對李仁洪的極大怨恨,走上前大聲說:“好啊!媽媽在麻城苦苦等你,一家人盼你,想不到你在四川有了女人。我們在麻城受苦,你在四川享福,你還有良心嗎?虧你還有臉責備陳伯伯……” 陳雄義看到李忠貴大聲責備父親,正想制止,可是已經晚了,李仁洪被兒子說得昏了頭,揚起手抽了李忠貴一巴掌。 李忠貴愣住了,接著“哇”地哭出了聲,回身撲進了陳雄義的懷抱,大聲哭著說:“陳伯伯,他不是我父親,我沒有父親,我只有伯伯,我們走,我永遠和伯伯一起。” 陳雄義心裡有了氣,二十年來,他與羅娟母子親如一家,從來沒有看見娟妹打過兒女,他也沒有責罵過李忠貴姐弟。陳雄義心裡,李忠貴姐弟很小就沒有看到過父親,十分可憐,要加倍愛護,不忍心責罵,即使做了錯事,也耐心講道理。可是,李忠貴剛剛見到親生父親,即便說話有錯,李仁洪也不該打他,當父親的已經虧欠了兒子很多,打兒子更不對了,李仁洪做得太過分了。陳雄義胸中的怒火燃了起來,輕輕把忠貴推到一邊,走上前大聲責備:“李仁洪,你太沒有良心了!你拋下羅娟母子,在四川和其他女人結婚,我不怪你,幾十年動亂,一個人生活不容易,需要找一個伴。可是,李忠貴千里迢迢,歷經磨難,從麻城來到四川,剛見面你就打他,你不配做忠貴的父親,你是一個狠心腸的人……” 李仁洪看到兒子撲進陳雄義懷裡哭訴,心裡怨氣更大,失去了理智,大聲打斷義兄的話,漲紅著臉說:“我不配做父親,我走的時候沒有他,誰知道是不是我的兒子。” 陳雄義感到受了侮辱,娟妹更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自己受了侮辱可以忍,他不允許任何人侮辱羅娟,即使是她的前夫。心中的怒火騰地升起,陳雄義努力壓著怒火…… 李仁洪還在大聲說:“兒子不向著親生父親,向著外人,也許,這個兒子根本不是我親生的……” 陳雄義實在沒有辦法壓住心中的怒火,大步奔到曾經結拜的兄弟李仁洪面前,“拍!”一記響亮的巴掌,打得李仁洪頭昏眼花,退後了幾步,正好絆著了一塊石頭,“撲通”一聲摔倒了。 陳雄義非常寒心,拉起李忠貴的手說:“忠貴,父親不認你,伯伯認你,走,以後跟著伯伯。”回過身要走,剛巧黃明星路過。他早聽說陳雄義到了東溪,知道陳雄義和李仁洪是結拜兄弟,看到縣令大人十分信任李仁洪,害怕陳雄義和李仁洪聯起手與自己作對,報在麻城結下的冤仇。看到陳雄義和李仁洪翻了臉,心裡十分高興,走上前,陰陽怪氣地笑著說:“陳壯士,麻城分別,想不到東溪場碰見了,怎麼,結拜兄弟翻了臉?這年月,人心難測呀!” 看到黃明星,想起他做過的種種壞事,陳雄義很想上前抓著惡人的脖子,像擰小雞一樣把腦袋擰下來。可是,陳雄義知道黃明星當了東溪里正,和官府有了聯繫,不能輕易動手,不然,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一口,他睜大兩隻眼睛,狠狠地瞪著黃里正,眼睛裡冒出了火。黃明星害怕了,沒有敢再說出嘲弄的話,灰溜溜地走了。 陳雄義把李忠貴帶回了大雄寶殿。看到孩子眼裡有淚,彷彿受了很大的委屈,陳雄義也一臉怒氣,普慧大師心里奇怪,詢問了原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結拜兄弟反目,父子相見不相認,可惜。幾十年動亂,幾十年離散,難免產生誤會,陳施主,忠貴生父李施主不是惡人,貧僧有了空餘時間前去相勸,他會知道錯的,會有兄弟和好、父子相認的一天。” 陳雄義也認識到不該打李仁洪,心裡有了悔意。 李仁洪跌倒在地上,幸好是泥土壩子,沒有摔傷。劉召兒看見丈夫跌倒了,心裡發慌,急忙叫上女兒瑛子,扶起李仁洪回到屋裡。李仁洪被一耳光打得清醒了許多:自己拋妻離子二十年,羅娟侍奉老人,撫養孩子,非常不容易,不該隨便猜疑,更不該動手打忠貴。陳雄義帶著李忠貴走了,以後到哪裡尋找?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十分後悔。 李忠信回到家,遠遠看見陳伯伯和忠貴哥哥站在院壩邊和父親說話,非常高興。分別快一年了,李忠信非常想念陳伯伯和哥哥,夜裡做夢看見母親、姐姐、哥哥、陳伯伯找到東溪場來了,一家人團聚了,可是醒來,眼前空空的。陳伯伯帶著哥哥真的找來了,李忠信加快腳步往家裡跑,想不到陳伯伯帶著哥哥又走了,他奔進屋,父親躺在床上嘆氣,李忠信大聲問:“爸爸,陳伯伯和忠貴哥哥怎麼走了?他們到哪兒去了?你為什麼不留住他們?” 劉召兒在一旁說:“姓陳的打了爸爸,帶著你哥哥走了……” 李忠信大聲叫起來:“不,陳伯伯是好人,在麻城的時候,給我們家送錢送米,送我和哥哥到學堂讀書,從來沒有責罵過我們。我要去找陳伯伯和哥哥。”說著衝出了門。李仁洪想起身阻攔,遲了一步,李忠信已經跑遠了。 李忠信走遍了東溪場,沒有找到陳伯伯和忠貴哥哥,他來到萬壽場,一邊大聲喊著一邊尋找,仍然沒有找到。 李仁洪和劉召兒看到李忠信跑出了門,不放心,到外面尋找,在金銀洞旁一棵大黃葛樹下找到了。李忠信找不到陳伯伯和忠貴哥哥,流著眼淚不回家。李仁洪和劉召兒勸了很久,李忠信不聽。李仁洪無可奈何,嘆著氣跟著劉召兒回家了。瑛子去勸哥哥,李忠信到了東溪場,李仁洪事情多,和兒子說話的時間少,李忠信寂寞的時候和瑛子說話,兄妹倆有了感情。瑛子跑到黃葛樹下,拉起李忠信的手,甜甜地說:“哥哥,回家吧,陳伯伯和忠貴哥哥以後還會來的。”果然,李忠信相信了瑛子的話,跟著妹妹回了家。 春天到了,該把山蠶放上山了,李仁洪到小麻城找來了李家老三,又帶上忠信,一起到尚書坪青杠林裡砍掉雜樹和荊棘。尚書坪離家有六七里路,他們清早拿著砍刀、鋤頭出門,中午瑛子送來午飯,幹到天黑才回家。砍雜樹、除荊棘的活很苦,雜樹硬,半天才能砍斷一根,荊棘有刺,不小心扎到手腳上,火辣辣地疼。李仁洪怕重活累著兒子,荊刺紮傷兒子,自己在前面砍樹挖荊棘,讓李家老三和李忠信在後面拖走砍倒的雜樹和挖斷的荊刺,割乾淨地上的雜草。 李仁洪帶著李家老三和兒子乾得十分辛苦。從前,尚書坪有人家,幾十年動亂,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尚書坪成了一片荒山。黃明星到了東溪,圈了尚書坪大片土地,不過,黃明星圈了荒地,找不到人來開墾,仍然荒著,所以,尚書坪一帶仍然十分荒涼。樹高草深,樹林裡經常有野獸出沒,老虎、豹子、猴子,還有山羊、野兔。一邊幹活,一邊要注意樹林裡的動靜,防備老虎、豹子出來傷害人。 清晨,刮著風,涼涼的,有一些冷,李仁洪和李家老三、李忠信出了門,爬上山坡,到了尚書坪,幹活時身上發熱,可是害怕荊刺紮傷身體,不敢脫衣服。李仁洪揮著砍刀砍樹,身上的汗更多,打濕了衣服,涼風吹來,濕衣服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李家老三和李忠信拖走砍倒的雜樹和荊刺,樹枝掛破了臉,流出了血,火辣辣地疼。不到兩天,三個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掛破了,手腳被荊刺掛出一條條血痕。一天,一棵雜樹倒下,李仁洪沒有來得及躲開,砸傷了腳,走路一瘸一拐的。有時候,正在樹林里幹活,一塊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太陽,下起了雨,嘩嘩嘩,雨聲響起一片,找不到地方躲雨,只有光著腦袋淋,身上的衣服濕透了,風吹到身上很冷,咬著牙忍著。淋了雨,受了涼,李仁洪發了燒,身上像火炭,渾身軟軟的沒有力氣,可是季節到了不等人,仍然帶著李家老三和兒子上山幹活。有一次,正在砍樹割草,樹林中鑽出一隻花豹子,嗥叫著撲來,李仁洪慌了,急忙揮起砍刀拼命。幸好豹子不大,三個人有的揮著砍刀,有的舉起樹幹,把小豹子嚇跑了。 李仁洪帶著李家老三和李忠信,不怕苦,不怕累,清除青杠林中的雜樹和荊棘。李仁洪始終記得李湘老人臨死講的話:帶領老三養好山蠶,幫李老三成家立業。他也希望養山蠶能幫助自己家富起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尚書坪青杠樹林中的雜樹沒有砍完,荊棘沒有除盡,李忠信被毒蛇咬了,差一點送掉了性命。 那一天,已經快到中午了,李忠信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向山下小路望了幾次,沒有看到送飯的瑛子,餓得手腳軟了,實在沒有力氣乾活,坐到枯草堆邊休息。忽然覺得小腿被什麼咬了一下,癢癢的,麻麻的,向草叢中望,一條青花小蛇消失在草叢中。李忠信沒有被毒蛇咬過,沒有在意。一會兒,瑛子送飯來了,人們坐下吃飯,瑛子望見李忠信的小腿黑了,吃驚地大聲叫起來:“爸爸,你看哥哥的腿,黑了,在流血!” 李仁洪低頭一看,嚇得白了臉,大聲問:“忠信,你剛才被蛇咬了?” 李忠信覺得腿像木頭一樣,動彈不了,害怕了,說:“剛才,剛才被一條青花小蛇咬了。” 李仁洪急忙抱起兒子發黑的腿,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紮緊發黑的小腿上方,不讓有毒的血流向身體其它地方,他低下頭吮吸李忠信腿上發黑的傷口,把一口一口吸出的黑血吐出來。 李仁洪知道兒子被毒蛇咬了,顧不得砍樹割草,背上兒子向家中跑,一邊跑,一邊高聲喊:“瑛子,快到東溪場找郎中,給哥哥治腿。” 李仁洪把兒子背回家,瑛子、李家老三叫來了郎中。可是,郎中治不好被毒蛇咬傷的人,嘆著氣走了。 李忠信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說胡話,身子像火炭,吃不下飯,只能餵一些紅糖開水。 李仁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劉召兒藏著一些在大山中採來的治療跌打損傷的草藥,也有治療毒蛇咬傷的療效,熬成湯藥餵給李忠信吃了,身上的燒退了,可是,仍然沒有治愈李忠信被毒蛇咬的傷。 李仁洪走遍了東溪場、萬壽場及周圍的村子,還爬到幾十里外的丁山採草藥,想盡了辦法,治不好李忠信的蛇傷。後來,聽說大雄寶殿普慧大師藏有一種治療毒蛇咬傷的膏藥。李仁洪去了兩趟,沒有找到普慧大師,瑛子守候在大雄寶殿,終於等到了大師,拿到了治療毒蛇咬傷的膏藥,回家敷在李忠信的傷口上。普慧大師的膏藥療效很好,李忠信被毒蛇咬了的傷口終於好了。 李仁洪帶著李家老三到尚書坪青杠林繼續砍雜樹、除荊棘,劉召兒要到田裡種地,留下瑛子照顧李忠信。瑛子十分喜歡新來的哥哥,照顧得十分周到,熬了稀飯餵給李忠信吃,在開水里加上紅糖給哥哥喝,還守在李忠信床邊,嘴巴甜甜地給哥哥講著這樣那樣的事,唱歌給李忠信聽。一天,瑛子餵稀飯給哥哥吃,李忠信想念母親、姐姐和忠貴哥哥,眼裡流出了淚。瑛子慌了,輕聲問:“哥哥,是不是稀飯燙了,我餵得太急了?瑛子不好,稀飯都不會餵,讓哥哥燙了嘴,流了眼淚。” 李忠信覺得瑛子十分可愛,十分體貼人,雖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仍然很親,急忙說:“妹妹,你餵得好,我是想媽媽了。” 李仁洪帶著李家老三在尚書坪青杠林中忙了一個多月。李忠信被毒蛇咬的傷好了,也上山幫忙。三個人累得瘦了,身上新添了不少傷疤,終於把三十多畝青杠林裡的雜樹砍完,荊棘除盡,可以放養山蠶了。 可是,李湘大叔留下的幾張山蠶種遲遲不見蠶寶寶從卵裡鑽出來。李仁洪十分著急,天天皺著眉頭,守在山蠶種旁邊,眼睛呆呆地望著,希望能夠看見小小的山蠶從卵裡爬出。有時候,半夜睡覺醒了,心裡想著山蠶種,翻身爬起,點亮油燈,到盛放著山蠶種的竹筐邊盯著,眼睛看痛了,似乎看到一些幼小的山蠶從卵中爬出,越爬越多,心里高興,可是仔細看,從卵裡爬出的小山蠶不見了,竹筐里的仍然只有幾張蠶種——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無可奈何地嘆著氣,又回到床上睡覺。 劉召兒、李忠信、瑛子和李家老三也十分著急,經常到竹筐旁邊看,瑛子像哄小孩似的在竹筐旁邊說:“山蠶寶寶,快快爬出來吧,青杠林裡有很多好吃的青杠葉,甜甜的,脆脆的,求求你們快爬出來吧,我們都快急死了。”逗得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笑了起來。 一天晚上,李仁洪睡在床上長一聲短一聲嘆氣。睡在身邊的劉召兒說:“當家的,以前我們沒有養山蠶,一家人有吃有喝,山蠶養不好,種好莊稼就行了。” 李仁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李湘大叔養了一輩子山蠶,不能讓他的手藝在李家小三手裡斷了,我一定要想辦法養好山蠶,還要教會忠信養山蠶。” 李仁洪見山蠶種孵不出蠶寶寶,以為山蠶種在過大巴山時受了潮,讓劉召兒燃起火爐烤,可是,山蠶種仍然孵不出蠶寶寶。 李仁洪明白了,養山蠶需要技術,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養好的,他決定帶著李家老三尋訪養山蠶的師父。李仁洪想起了曾在重慶府朝天門見到過的同鄉羅青山。羅青山是養山蠶的高手,住在江津鄉下,養了上百畝青杠林的山蠶,可是,東溪場到江津上百里路,而且從來沒有到過羅青山的家,要找到很難。 為了養好山蠶,李仁洪已經吃了很多苦,遇到不少難,他決心要到江津找到羅青山,請他到東溪來幫助養山蠶。李仁洪是一個不怕吃苦的漢子,決定要辦的事,一定要辦好。 李仁洪讓妻子蒸了一大鍋包穀粑帶在身上,帶著李家老三出了門,到江津去找羅青山。兩個人沿著驛道,順著綦河向北走。太陽出來了,李仁洪身上熱得出了汗,脫了衣服披在肩上。李家老三走累了,在後面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追趕,實在走不動了,大聲喊起來:“大哥,歇一歇吧,口乾了,肚子餓了,找一點水喝,吃塊包穀粑。” 李仁洪回頭望瞭望,嘆了一口氣說:“老三,一百多里路,不走快一點,天黑找不到羅青山家,要睡山林。” 李家老三歎了一口氣,沒有辦法,只好跟在後面走。 中午了,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在驛道邊找了一家農戶,討了兩碗熱水,拿出幾個包穀粑吃了繼續趕路,太陽偏西的時候到了綦江縣城。李仁洪沒有在縣城休息,順著驛道走到縣城北面一個叫北渡的小鄉場,到江津要分路上山了,山路彎彎曲曲,一會兒爬上山頂,一會兒下到深溝。李仁洪帶著李家老三急急忙忙走,太陽落山了,問了路邊的人家,離江津還有五十多里,夜裡走山路危險,李仁洪想找農家借宿一晚,天亮繼續趕路。看到山道旁邊一個山彎裡有人家亮著燈,走上前想找主人借宿,還沒有走攏屋子邊,一條大狗竄過來,“汪汪”叫著撲上來,李仁洪嚇得急忙躲避,一腳踩虛,掉進了路邊水田,一身上下都是泥水。亮著燈的人家傳出喚狗的聲音,大狗叫著跑回了屋。李家老三幫著李仁洪爬出了水田,害怕大狗再竄出來咬人,不敢到人家借宿,兩個人找了山道旁一棵大樹,蹲在樹下熬過了一夜。晚上天氣涼,李仁洪穿著泥水濕透了的衣服,上牙巴直打下牙巴。好不容易天亮了,掉進水田時帶的包穀粑落到了田裡,沒有找到,沒有了吃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沒有辦法,找到一條山溪,捧起溪水喝了一個飽,繼續趕路。李仁洪著涼了,身上軟軟的,頭上發了燒,眼睛裡冒出千萬顆金星,他咬著牙堅持往前走,決心找到麻城老鄉羅青山,學會養山蠶的技術。中午時分到了江津,按照重慶府遇見時告訴的地址,又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終於找到了羅青山的家。 羅青山不在家,羅大嫂看到一個渾身是泥的人找來,聽口音知道是丈夫的麻城同鄉,十分熱情地接待了。找出丈夫的衣服,燒了一大鍋熱水,讓李仁洪洗澡換衣服,知道兩人的肚子餓了,趕忙燒火煮飯,等到李仁洪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飯煮好了。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已經餓得頭昏眼花,沒有說客氣話,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吃起來。 李仁洪急著見到羅青山,放下飯碗就詢問羅青山到什麼地方去了?羅大嫂搖了搖頭,羅青山也是去幫助鄉親養山蠶,走的時候沒有告訴妻子到什麼地方,幾天能回來。李仁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大聲嘆著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羅大嫂笑著安慰說:“大兄弟,不要著急,青山每次出門只在外面耽誤三四天,不會太久。” 李仁洪哭喪著臉說:“大嫂子,過了三四天,養山蠶也許就晚了,要耽誤整整一年的時間。” 晚上,李仁洪和李家老三住在羅青山家,老三人年輕,很快睡著了,發出了鼾聲。李仁洪睜著大眼睛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終於,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羅青山回來了。李仁洪彷彿見到了大救星,高興地拉著鄉親的手大聲說:“青山大哥,我有救了!” 羅青山丈二高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說:“仁洪兄弟,發生了什麼事?” 李仁洪把李湘大叔帶來的山蠶種遲遲孵不出蠶寶寶,用火烘烤也沒有用,青杠林除了雜樹荊棘,卻沒有蠶寶寶放養的事說了。羅青山皺起了眉頭,搖了搖腦袋說:“仁洪兄弟,壞了,山蠶種千萬不能用火烘烤,受了潮可以放到太陽底下曬,不能烤,山蠶種嬌嫩得很,火烤會烤壞蠶種。” 李仁洪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臉上佈滿了愁雲。李家老三插上嘴說:“羅大哥,我父親帶的山蠶種經過了千挑萬選,為了養山蠶,砍雜樹,除荊棘,忠信侄子被毒蛇咬了,差一點丟了命,烤壞了種子,養不成山蠶,李大哥心痛死了。” 忽然,李仁洪“撲通”一聲跪倒在羅青山面前,大聲哀求說:“羅大哥,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山蠶種,你一定有辦法。” 羅青山急忙拉起李仁洪,搖著頭嘆著氣說:“仁洪兄弟,如果山蠶種真的烤壞了,我也沒有辦法,只有等明年找來山蠶種再養。” 羅大嫂看到客人誠心相求,大聲說:“青山,這位鄉親跑了上百里路來求,去看一看,幫著想想辦法。” 羅青山答應到東溪看山蠶種,他看到李仁洪為養山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仍然要堅持養山蠶,受了感動。帶上家裡剩下的半張山蠶種,跟著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到了東溪。 劉召兒掰著手指頭算,丈夫走了一天、兩天、三天……李仁洪沒有回來,劉召兒心裡著急,不知道李仁洪到江津見到羅青山沒有,辛辛苦苦清理出來的青杠林能不能養山蠶。劉召兒是一個賢慧的女人,丈夫為養山蠶勞心費神,她也跟著急,希望養好山蠶。丈夫高興了,自己也會跟著高興。終於,丈夫回來了,還帶來了麻城鄉親羅青山,心裡懸著的石頭落了地。 羅青山仔細看了李湘老人留下的山蠶種,受了潮,幼蠶遲遲孵不出來,雖然烤壞了一些,還會孵出一些,教李仁洪把山蠶種放到太陽下面曬。一天,兩天,終於,黑黑的幼蠶從卵裡爬了出來,羅青山把帶來的半張山蠶種也送給了李仁洪,還跟著到尚書坪青杠林看了,教給了很多養山蠶的方法。 羅青山在李仁洪家住了三天,約定以後經常來幫著照看山蠶,回江津了。李仁洪看到蠶種上爬滿黑黑的幼蠶,彷彿看到青杠林裡結滿了山蠶繭,心裡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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