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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小鐵匠進川

填四川 张泽 10213 2018-03-18
重慶府綦江縣東溪場。 李仁洪家門前,陳雄義帶著李忠貴,正發愁不知怎樣安置孩子。天快黑了,沒有找到過夜的地方,心裡非常著急。忽然背後傳來一聲“阿彌陀佛”,回過頭看,是一個慈眉善眼的和尚,手裡拿著化緣的缽盂,行了禮,大聲說:“施主,小廟戰亂中多處損壞,需要修繕,望施主慈悲為懷,結一個善緣,施捨一些錢財給小廟重塑神像。”陳雄義仔細打量和尚,心裡忽然有了主意:把李忠貴寄託在廟裡,讓他專心讀書,自己單身去幫綦河上的船家拉縴撐船,按時給李忠貴送去生活所需。他從荷包裡掏出一些錢放進和尚的缽盂,大聲問:“師父,不知貴寺離這里遠不遠,可否帶我們前去看一看?給菩薩磕幾個頭。” 和尚笑了,說:“施主是一個肯行善的人,願到小寺拜佛,是小寺的榮幸,請隨貧僧前往。”

陳雄義帶著李忠貴跟著和尚走。東溪場背後有一條上山小道,小道旁水聲潺潺,有一條小溪,伴著小溪,山道蜿蜒而上,山崖上有一個石洞,溪水從石洞口流過,流下山崖,形成了一丈多高的瀑布,水珠飛濺,水聲隆隆,十分壯觀。山道兩邊,長滿粗大的黃葛樹。 和尚一面走,一面介紹:“聽施主口音不像本地人,小寺在萬壽場,離東溪場只有一里。萬壽場早在漢代就有人居住,有了集市,唐宋時沿綦河修了驛道,一些百姓沿驛道兩旁修建房屋,形成了集市。因為在綦河邊上,綦河水在這裡剛好拐了一個彎,從東往西流,人們便把後來建成的集市叫做東溪場。” 陳雄義和李忠貴隨和尚走上了山岡,路邊出現一些房屋,有的房屋戰亂中毀了,只剩下殘破的土牆和破損的門窗;有的房屋已經修好了,住進了人;還有一些新搭的茅草房。

和尚把陳雄義和李忠貴帶到廟裡,果然,寺廟被燒毀,只剩下大雄寶殿和兩三間殘破的房屋。陳雄義帶著李忠貴拜了菩薩,和尚請兩位施主到殿後僧舍坐下,燒水泡茶給陳雄義和李忠貴喝。陳雄義仔細打量,屋裡除了簡單的床鋪和煮飯的鍋灶,一個木架上放著書,走上前看,是、《昭明文集》和佛家書籍,陳雄義看出和尚是一個識文斷字的讀書人,把李忠貴寄放在廟裡十分放心。他打定主意,走到和尚面前“撲通”跪下了,李忠貴也跟著跪下了。和尚不明究竟,一臉疑惑,大聲說:“兩位施主如何行此大禮?有話請起來慢慢說。”伸手拉起了陳雄義和李忠貴。 陳雄義講了從湖廣麻城來東溪的經過情形,說出了把李忠貴暫時寄託在廟裡讀書的願望。和尚詢問李忠貴讀過哪些文章,能不能背誦兩篇?李忠貴不用思索,張口就背,背了,又背。和尚拿出紙來,讓李忠貴寫兩段讀過的書。李忠貴背著寫了中的一段。和尚看了,臉上露出了笑,大聲說:“施主,這位小施主一定是一個聰明勤奮的人,讀書有慧根,貧僧也曾經是一個讀書人,答應他住在廟裡讀書,給貧僧做伴。”

陳雄義和李忠貴遇到的和尚叫普慧大師,是萬壽場萬年寺大雄寶殿的主持。 李忠貴留在萬年寺大雄寶殿讀書了,拜普慧和尚做了老師。 陳雄義在萬年寺住了一晚,天明離開了,他來到東溪綦河碼頭。剛好,一條運貨到桐梓夜郎壩的船縴夫病了,陳雄義頂了缺,當了綦河上拉船的縴夫。 綦河上當縴夫拉船很苦,綦河是大山中的一條溪流,處處是急流險灘,拉縴的人沿著兩岸崎嶇小道,用力地拉船上灘。有的地方水太急、灘太險,縴夫咬緊牙,使出全身的力氣,彎下腰,身子幾乎撲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把船拉上了灘,一個浪頭打來,船又被沖下了灘。有時候岸邊纖道太險,光光石壁上鑿出幾個腳窩子,稍不注意,一腳踩虛摔下崖,輕一些摔得鼻青臉腫,重的斷骨折腿,成了殘廢。

陳雄義的肩膀敷上草藥,不怎麼疼了,他非常感謝唐大哥,嘆著氣說:“大哥,我剛從湖廣麻城來,一個侄兒是讀書人,要用錢,只好來當縴夫。” 唐大哥苦笑了,說:“我家裡有老婆女兒,等我掙錢回家買米買鹽,拉船太苦了,等到掙了本錢,或者做生意,或者開荒種莊稼,不要再受這個苦。” 陳雄義和唐大哥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唐大哥教給新結識的朋友綦河上拉縴的經驗。陳雄義請唐大哥到碼頭小酒店喝了兩次酒。 陳雄義掙了錢,積攢起來,船到東溪碼頭便上岸送到大雄寶殿給李忠貴做生活費。李忠貴看到陳伯伯幹活累得黑了、瘦了,把辛辛苦苦掙到的銀子送來給自己用,十分感動,讀書更加用心。 陳雄義和唐大哥一起在綦河上當縴夫。有一次,船過一個險灘,縴夫們拉著船拼命往前拽,忽然,唐大哥腳下的草鞋掛在了纖道旁一個樹樁上,撲的一聲跌倒了,少了一個縴夫的力量,船被沖下險灘,船底碰到石頭,撞了一個洞,水湧進船艙打濕了貨物。船主生了氣,派人把唐大哥抓到船上,要綁在船頭示眾。陳雄義看到船主橫蠻無理,欺壓縴夫,心裡有了氣,一步跳上船,瞪著眼睛大聲說:“老闆,唐大哥不是故意的,你不能責罰他。”

貨船船主和東溪場福林山上的強盜蘇老四是拜把兄弟,在綦河一帶為所欲為,稱霸一方,根本沒有把一個小小的縴夫看在眼裡,惡狠狠地罵:“姓陳的,不問一問老子是誰,想在綦河上打抱不平?找死!” 船主揚起皮鞭向陳雄義抽來,想不到陳雄義會武功,皮鞭抽出收不回去了,他漲紅著臉想抽回皮鞭,對方鬆了手,“撲”的一聲,跌了一個狗吃屎。 船主氣急敗壞,大聲吼:“快,抓住這個不識時務的!”幾個打手擁上來要抓陳雄義。陳雄義不慌不忙,伸手抓住一個打手,“撲通”扔到了河裡,抬起腳掃去,又有兩個打手下了水。船主知道遇上了高手,看到陳雄義大步走到面前,好漢不吃眼前虧,“撲通”跪下了,哭喪著臉說:“好漢高抬貴手,饒了我,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陳大爺,下次不敢了。”

陳雄義冷冷一笑,大步走到唐大哥面前,解開了綁著的繩子,讓船主算清了兩個人的工錢,扶著唐大哥下了船。 陳雄義把唐大哥帶到了大雄寶殿,普慧和尚心地善良,讓兩人在廟裡住下了。唐大哥腳崴傷了,陳雄義到附近牛心山採草藥給唐大哥治傷,給唐大哥端水送藥,唐大哥非常感動。 陳雄義在綦河上打抱不平、懲罰惡人的事在東溪場傳開了,一些受夠了惡人欺負的人把陳雄義說成了除暴安良的英雄。 唐大哥的腳傷好了,陳雄義和他商議今後的打算。 唐大哥皺著眉頭說:“陳家兄弟,不能再去當縴夫了,打了船主,得罪了有船的人,他們不會僱你了,當縴夫太苦太累,掙不了多少錢。” 陳雄義嘆著氣說:“我不怕苦和累,只是看不慣船主欺壓船工的嘴臉。”

普慧大師走到兩人身邊插上話說:“兩位施主,我想給你們指一條路,不知是否願意?” 東溪場西南方向有一座魚沱山,山里出產煉鐵的石頭。宋代起便有人採石煉鐵,製成刀劍賣錢;明代時在魚沱山採石煉鐵的人更多;動亂年代,亂兵攻進魚沱山,殺了不少開採鐵石的人,燒了房屋,推倒了煉鐵的爐子。普慧和尚出家前曾在魚沱山當過管賬先生,知道那裡的情況,建議陳雄義和唐大哥到魚沱山採石煉鐵,製成鐵器賣錢。 陳雄義喜出望外,大聲說:“大師,我年輕時曾在大冶鐵石山採石煉鐵,好!到魚沱山去重操舊業。”唐大哥嘆著氣說:“採石煉鐵要花費時間,我們吃什麼?你拿什麼東西換錢供忠貴讀書,我怎樣養妻撫子?” 普慧和尚笑了,說:“陳施主學過武功,一定會拉弓射箭,唐施主是本地人,認識林中的草藥和山貨,俗話說,靠山吃山,魚沱山到處是寶,還愁找不到吃的和用的?至於小施主住在本寺的吃穿,陳施主放心,有貧僧吃的穿的,便有小施主吃的穿的。”

陳雄義十分感激地說:“普慧師父,你真是一個救苦救難的人。” 陳雄義和唐大哥決定到魚沱山採石煉鐵。普慧師父告訴了到魚沱山的道路,還畫了圖形。他本想親自帶領陳雄義、唐大哥去魚沱山,可是有施主到寺廟做法事,走不開,只好讓兩人自己去。 陳雄義和唐大哥做了兩天準備,買了路上吃的干糧、挖山洞的鐵鏟和鎬頭,陳雄義還特意把鐵石山老師父留給他的記載煉鐵技術的本子帶在身上。山里蛇多,普慧大師給了治療蟲蛇咬傷的膏藥。 選好了日子,陳雄義和唐大哥清早起身到魚沱山。他們來到東溪場綦河邊上,沿著驛道往南走,到了一個叫趕水的地方。陳雄義聽普慧大師講過,趕水以前叫南平軍,是宋代設立的駐紮兵馬的山寨軍營,曾經駐紮了不少官兵,防備周邊僚人反叛,南平軍長官權勢很大,上馬管兵,下馬管民,管轄周圍十幾個州縣。於是,南平軍周圍修建起房屋,形成了街道,十分繁榮。明代時南平軍改名叫趕水,可是,眼前的趕水一片殘破情景,一些房屋被燒,大街上長滿了荒草,幾十年戰亂毀滅了趕水。不過,像東溪場一樣,一些從湖廣、貴州來的移民安了家,沿綦河修復了一些房屋,新建了茅草房,移民墾荒種地,趕水一帶有了生機。

陳雄義和唐大哥按照普慧和尚繪製的地圖,找到了一條由西向東流入綦河的小溪,逆著溪流前行。小溪兩岸是長滿荒草荊棘的山坡和密密的樹林,樹林深處傳出虎豹的嗥叫,十分嚇人。兩個人拿出鐵鎬和砍刀,從荊棘叢中開出一條能通過的小路,十分艱難地前行。太陽升到頭頂了,走得累了,肚子也餓了,陳雄義和唐大哥在小河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拿出乾糧吃了,捧起河裡的水喝了幾口,歇了一會,繼續前進。唐大哥揮著砍刀砍斷一棵攔在小路上有刺的雜木,忽然大聲叫起來,額頭上冒出了汗。陳雄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走過去看,一條小碗粗細的大蛇擋在前面,昂著蛇頭,吐著血紅的舌頭。陳雄義把唐大哥拉到身後,緊緊盯著大蛇,舉起砍刀,防備大蛇襲擊。大蛇被驚擾了,不過沒有向陳雄義、唐大哥發起攻擊,慢慢地爬走了。

陳雄義和唐大哥一面開路一面往前走,十分艱難,眼看著太陽歪到西邊山頭,陳雄義心裡急,乾脆脫下鞋襪,撈起褲腿,光著腳走進水中,在小溪中往前走。深秋季節,溪水很涼,水里有不少石頭,光光滑滑的,稍不留神踩滑了,會摔倒在水里,不過,不用砍荊棘開路,速度要快得多。 天黑了,還沒有走到魚沱山,在荒山野嶺走夜路十分危險,陳雄義選了一個乾河灘,在岸上找來乾枯的樹枝,點燃了火堆,兩個人拿出乾糧吃了,守在火堆邊過夜。害怕火堆熄了,山里的野獸要傷人,陳雄義和唐大哥不敢睡覺,說著話,擺談著過去的經歷。唐大哥是重慶府南川縣人,家裡有老婆和女兒,老婆種了三畝水田,動亂時逃到貴州,剛剛搬回南川不久,家裡缺少買油買鹽的錢,唐大哥便外出找活做,當了綦河上的縴夫。 唐大哥十分感慨地說:“陳家兄弟,碰上你是我的福氣,將來在魚沱山采出了煉鐵的石頭,煉出了鐵,有了錢,蓋房子,把老婆女兒接來,我們兩家住在一起。” 陳雄義聽唐大哥說起老婆女兒,想起掉進大江的羅娟和霞妹子,李仁洪在東溪場上有了新的家,娶了女人,如果羅娟活著,可以和自己結成真正的夫妻了。他心裡一陣悲痛,眼裡有了淚,好在天黑,唐大哥看不到。 兩個人說著擺著,夜深了,唐大哥太困了,迷迷糊糊睡著了。陳雄義不敢睡,站起來圍著火堆走,他想到帶著羅娟一家進四川,現在剩下李忠貴一個,李仁洪回到東溪,義兄義弟見了面,不知道該怎樣向李仁洪說清事情經過…… 天亮了,吃了乾糧,熄滅了火堆,兩個人繼續往前走。小溪兩邊的山又高又險,有的地方,山崖陡陡的,山峰聳入了雲,光光的崖壁上懸掛著一根根粗大的樹藤,一些大膽的猴子爬在樹藤上躥上躥下,非常靈活。山雞在樹叢飛,野兔在草里躥。有的地方,兩邊的山峰隔得遠,河岸上有起伏的山丘,小溪河床寬了,水潺潺地流著;有的地方,兩岸的山峰靠得很近,只留下窄窄的天空,成了一線天,小河也窄了,河水湍急,轟轟響著從山間流過。 走了二十多里,陳雄義拿出普慧師父繪製的地圖查看,知道不能順著小溪走了,他和唐大哥上了岸,又在荒草荊棘叢中開路前進。 終於,前面出現了一塊平坦的坡地,殘留著燒毀房屋的痕跡:一些腐爛的木頭,垮塌的牆壁,雜草中還有一些人的白骨。陳雄義眼前一亮,知道已經到了魚沱山,從草坡上殘留的東西可以看出,魚沱山曾經是一個比較熱鬧的地方,有不少人在這裡採石煉鐵。亂兵湧來了,搶走了財物,燒毀了房屋,殺死了不少人,剩下的人逃走了,於是,魚沱山荒廢了。 兩個人在草坡四周尋找,大約一里外的山崖下有一些洞,洞口散落著紅紅的石頭,陳雄義認出了,紅石頭就是可以煉出鐵的石頭,魚沱山雖然沒有鐵石山大,但到處是鐵石,可以用來煉鐵。 陳雄義和唐大哥吃了乾糧,正在商量怎樣找人一起採石煉鐵,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撲”的一聲響,山崖上響起一個男人焦急的喊聲:“小鐵匠!小鐵匠!你怎麼啦?”陳雄義和唐大哥急忙奔過去看,一個穿著破爛骯髒衣服的年輕人躺在荊棘叢中,臉上有不少荊刺掛出的血痕。陳雄義急忙抱起年輕男子,仔細觀看,大吃一驚,原來,從山崖上摔下來的年輕男子竟然是被黃明星抓走、在荊州城救出走失散了的小鐵匠羅錘。陳雄義心中疑惑,焦急地大聲喊起來:“羅錘!羅錘!” 陳雄義抱著從山崖上摔下來的小鐵匠大聲呼喚。唐大哥不知道陳家兄弟怎麼會認識深山中遇到的年輕人,心裡疑惑,不過救人要緊,來不及詢問,到山坡上尋找治傷的草藥去了。這時,山崖上攀著樹根藤蔓又下來一個年輕人,跟小鐵匠一樣穿得破破爛爛,臉上滿是黑灰,看到陳雄義抱著小鐵匠,非常感激地大聲說:“大叔,謝謝你救了我的朋友。” 陳雄義望瞭望陌生的年輕人,奇怪地問:“怎麼,你和小鐵匠是朋友,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從山崖上下來的人是陳松,他看出陳雄義不是壞人,似乎也認識羅錘,詳細地告訴了一起從荊州出發進四川的艱難歷程。 羅錘與陳松和王才明分了手,怕被黃明星、王禿子帶的人找到抓回船上,白天躲在莊稼地裡,晚上走路,餓了在莊稼地裡挖出幾個生紅苕,或者掰幾個生包穀吃,一路十分艱難。好在年輕人身體強壯,不怕吃苦,終於走到大江邊上,找到一條打魚船,哀求船主幫助渡過了大江。羅錘和陳松估計離荊州遠了,黃明星和王禿子找不到了,可以白天趕路了,兩個人一路向西,沿途打聽有沒有招募幫工幹活的,慢慢走近了洞庭湖。一天,走到一個小鎮上,看到一個船主正在招募縴夫,船要運貨到沅江上游的路州,兩個人詢問了小鎮上的人,到路州和進四川同不同路?一個人告訴他們,到路州和進四川本不同路,不過,路州離貴州近,到了路州可以翻大山到貴州,貴州和四川接界,繼續往北就進了四川。羅錘記起霞妹子的生父在重慶府綦江縣,進了四川一定能找到綦江,帶著陳鬆上船當了縴夫。到路州要逆沅江而上,縴夫拉上水船十分辛苦,清早起床,早早吃了飯開始乾活,沅江兩岸有平壩,也有高山險坡,一些地方纖道修在山崖邊,十分難走,中午休息半個時辰,接著又拉起纖繩上路,兩個人被太陽曬黑了,瘦了。不過,羅錘想到能夠到綦江找到霞妹子,再大的苦也願意吃。他常常晚上夢見霞妹,親親熱熱談話,相互擁抱在一起,可是,一陣風吹來,霞妹子隨著風飄走了,小鐵匠大聲喊著,叫著,找不到霞妹子的踪影。陳松是一個有俠義心腸的人,和羅錘一起從移民船上逃出,也不怕吃苦。晚上,乾了一天的活,又累又困,小鐵匠想著霞妹子,睡不著,硬拉著陳松到船頭擺心事,小鐵匠說起霞妹子,說得津津有味。陳松不想掃了朋友的興,陪著坐著,坐著聽著睡著了。 小鐵匠和陳松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貨船到了路州,兩個人從船主那兒結算了工錢,下船走了。 從路州到貴州要翻過高山,山勢險峻,羊腸小道在大山中延伸,有時爬上險峻的山峰,有時下到深深的谷底,有時從密密樹林中穿過,有時在陡峭的山壁上盤旋。 小鐵匠羅錘和陳松走在崇山峻嶺中,他們在路邊小食店買了不少饅頭作乾糧,餓了拿出來吃,渴了找到山泉,捧起泉水喝,跨過了一條又一條山間小溪,翻過了一座又一座大山,不停的走著。有時候天黑了,找不到借宿的人家,找一塊空地,找一些乾柴點起火堆,在火堆旁邊坐一夜,天亮了又起身走。大山里有野獸,老虎、豹子、豺狼,還有猴子、山羊等等。不過,兩個年輕人都會武藝,不怕老虎豹子。有一次,小鐵匠用木棒打死了一隻野兔子,剝了皮,去了肚腸,燒起火堆烤熟兔子肉,兩個人吃得津津有味。 小鐵匠羅錘和陳鬆在深山密林裡走了十天、二十天,詢問路邊的人家,離貴州北面的四川還有很遠的路。 有一次,羅錘和陳鬆在深山中趕路,天黑了,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在樹林中選了一塊空地,燃起火堆住下了。可是,半夜下起了雨,淅淅瀝瀝,雨越下越大,火堆被雨水淋熄了。初秋的夜晚,高山密林中很冷,羅錘和陳松凍醒了,兩個人用手抱著肩,蹲在一棵大樹下躲雨。雨不停地下著,又刮起了風,呼呼的,寒氣逼人。羅錘和陳松冷得渾身顫抖,上牙直打下牙,兩個人忍著,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陳鬆的身體凍僵了,走不動路了。羅錘扶著夥伴,艱難地一步一步走著,包裹裡帶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濕了,身上裹著濕衣服沒有辦法換。雨終於停了,可是風一直刮個不停,呼呼的,天氣越來越冷。 天快黑了,羅錘扶著陳松終於到了一個深山小鎮,小鎮只有五六家人,一個小客店,兩個年輕人住進了客店。陳松受了凍,咳嗽了,一個晚上咳個不停,天亮了,羅錘想叫起夥伴繼續趕路,陳松起不來了,身上燙得像火炭。 陳鬆生病躺在了小店,羅錘請小店主人請郎中,小鎮太小,沒有郎中,鎮上的人生了病自己採草藥吃。羅錘向客店主人討了一些治風寒的草藥,熬成藥湯餵給陳松喝了,還找薑塊熬了薑水,讓陳松喝了發汗。一天過去了,陳松仍然咳嗽不止,身上的燒也沒有退。羅錘看到同伴病得很重,草藥治不好,跑了三十多里路到一個較大的鄉鎮請來郎中,把脈拿藥,熬藥給陳松吃。 小鐵匠羅錘清早起床,請郎中,到藥舖買藥,守著熬藥,忙得沒有時間吃飯,陳鬆的病仍然沒有好。 小鐵匠十分焦心,陳鬆在小客店躺了六天,請郎中看病,買藥,小店的房錢、飯錢,當縴夫掙的工錢快要用完了,深山小鎮,人家不多,沒有人請幫工的。 小店裡床鋪不多,住了一個病人,其他客人不願意到店裡住了,小店的生意不好,店主人很不高興,並且,羅錘為了留下錢給陳松買藥,不敢付房錢,店主人天天逼著要。一天,羅錘到三十里外的場鎮為陳松買藥,回來時發現小店的門緊緊關著,陳松被趕出了小店,手裡抱著兩個人的衣服包裹。 羅錘十分氣憤,背起陳松,提著衣服包裹向鎮外走,小鎮邊上一間茅屋裡住著的打獵人看到兩個年輕人走投無路,讓羅錘把陳松背進茅草屋,拿出了深山採來醫治風寒的草藥給病人吃。 羅錘和陳鬆在打獵人的小茅屋裡住下了。吃了打獵人給的草藥,兩天過後,陳鬆的病好了,身上的燒退了,咳嗽也輕了很多,掙扎著能下地走路了。羅錘和陳松非常感謝打獵人,不想再給他添麻煩,要告辭起身。打獵人留他們又住了一天,送了一些肉乾給兩個年輕人當乾糧,送羅錘和陳松離開了小鎮。 山仍然很高,山路仍然很險,當縴夫掙的錢用完了,兩個年輕人走得更加艱難,頭髮長了,衣服髒了、破了,腳上的鞋爛了,光著腳走不動路,找了一些稻草包在腳上,羅錘和陳松跟要飯的叫花子一樣了。終於,兩個人進了四川到了遵義府(清初遵義屬於四川),羅錘想找一家需要幫工的,打工掙一些錢再往前走,可是,穿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又黑又髒,沒有人願意請他們幫工,沒有辦法,羅錘帶著陳松繼續走,餓了找野果子、採野菜吃,天黑了睡在田邊稻草堆裡、大樹下和石洞中。兩個人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到了綦江的地界,為了摘山崖邊一棵大樹上的野果子,羅錘掉下了山崖。 唐大哥找來治療跌打損傷的草藥,放在嘴裡嚼爛餵給羅錘吃了。陳松到不遠處小溪邊舀來溪水,灌進了小鐵匠嘴裡。羅錘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是師父陳雄義,又驚又喜,以為在夢中,兩手緊緊抓住陳雄義的手,笑著說:“師父,我們一定是夢中相見了,我想念你們,想師父,更想霞妹子。” 陳雄義鼻子有一些酸,強忍住沒有流出眼淚,輕聲安慰說:“小鐵匠,你沒有做夢,你們進了四川,到了綦江地界上,我們在綦江相遇了。” 小鐵匠睜大眼睛向四周打量,看到了陳松,一把拉著問:“陳兄弟,我真的沒有做夢?我們真的到了綦江?” 陳松點了點頭說:“剛才,你摘野果子掉下了山崖,被陳大叔救了。” 羅錘翻身坐起了,心裡著急,大聲問:“師父,霞妹子呢?你和霞妹子一家人進四川,霞妹子在哪裡?我要去見霞妹子!” 陳雄義十分猶豫,想告訴霞妹子落水的事,又怕小鐵匠聽了傷心。他知道兩個年輕人進四川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能堅持走進四川,小鐵匠為的是和霞妹子相會,陳雄義不忍心讓小鐵匠傷心失望。 唐大哥聽到羅錘詢問霞妹子,他不知道年輕人與霞妹子深深的愛,有些冒失地說:“陳家兄弟,他問的霞妹子,是不是你告訴我的,巴東城下掉進江中下落不明的霞妹子?” 小鐵匠愣住了,睜大著眼,呆呆地,過了一會兒,搖著頭說:“師父,這位大伯說的不是真的,霞妹子沒有落水,落水的是和霞妹子同名的女人,不是我的霞妹子。師父,你告訴我,我的霞妹子在哪裡?” 陳雄義見唐大哥已經說出了霞妹子落水的事,他不想再隱瞞徒弟了,流著眼淚說:“小鐵匠,怪師父沒有照顧好霞妹子,我們坐的船在巴東城下大江中被撞沉了,霞妹子一家人都落了水,我只救起忠貴一個,霞妹子沒有救起來,我在大江邊上找了好幾天,沒有找到人,也沒有見到屍骨。師父對不起你。” 羅錘呆呆地聽著師父的話,他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以為還在夢中。小鐵匠聽人說過,夢中的事和真正的事是反的,夢中一個人死了,他一定會活得更好,霞妹子一定沒有死。羅錘希望早一些從夢中醒來,使勁擰了一下大腿,鑽心地疼,不像是做夢,霞妹子真的在巴東城下落水死了? 終於,小鐵匠羅錘“哇”地一聲哭了,哭得非常傷心,兩手蒙著眼,淚水不停地流出來。陳雄義沒有勸徒弟,唐大哥和陳松也沒有勸,他們都知道,羅錘是痛徹心肺的哭,沒有辦法勸。 羅錘大聲哭著,陳雄義眼裡也流出了淚,撈起衣袖擦掉了。唐大哥和陳松也陪著傷心,流出了眼淚。 哭了很久很久,終於,羅錘止住了哭聲,擦了擦臉上的淚,掙扎著“撲通”跪倒在陳雄義身前,說:“師父,霞妹子不在了,你成了我最親的親人。我知道,師父一直把霞妹子當成親生女兒,愛她,疼她,霞妹子也把你當成親生父親。霞妹子不在了,你要把我當成親生兒子,我也要像霞妹子一樣愛你,敬重你,你就是我的父親了……” 陳雄義臉上滿是淚水,緊緊拉著徒弟的手說:“小鐵匠,從今以後你就和師父一起,我們一起在魚沱山採石煉鐵,打製鐵器賣錢,你當過鐵匠,魚沱山正缺你這樣的人手。” 羅錘和陳松留在了魚沱山。陳雄義拿出自己的衣服讓兩人換上,唐大哥幫他們剪了頭髮,兩人洗乾淨了身子,露出了年輕人的本來面目。 陳雄義回了一次大雄寶殿,從普慧師父那裡借了一些銀兩,在街市上買了生活用具,添制了一些開採鐵石的工具,運回了魚沱山。唐大哥回了一趟家,找來了兩個願意在魚沱山採石煉鐵的年輕人,帶回了一些糧食和油鹽。 陳雄義帶著人們搭起了兩間茅草屋,砌好了灶,安上了鐵鍋,六個人開始在魚沱山開採能煉鐵的石頭。山洞裡的鐵石很硬,一鐵鎬挖去,只留下了幾個淺淺的痕跡,一下、兩下,有時候挖十幾下才能挖下一塊鐵石。人們不怕吃苦,清早起來吃了野菜和著米麵煮成的飯,進山洞挖鐵石,一臉的土,一身的汗,一直幹到中午休息。 陳雄義不僅在山洞裡挖鐵石,還帶著羅錘和陳松到周圍樹林裡打獵採山貨,他們砍下竹子,製成弓箭,在樹林裡射野獸。有一次射死了一隻花豹子,剝下皮,和采的山貨一起送到東溪場賣,換回銀錢買糧食,買油鹽,花豹子肉製成肉乾慢慢吃。 魚沱山恢復了生氣,響起了“叮叮咚咚”開採鐵石的聲音,茅草房飄出了炊煙,山谷裡還常常響起年輕人的說笑聲。 魚沱山的變化驚動了附近福林山里的強盜。 強盜頭子蘇老四曾經是八大王張獻忠手下的一個小頭領,張獻忠死後,跟著孫可望退到了雲南,又一路殺進了四川,孫可望投降清軍時被收編了。可是,蘇老四受不了清軍對投降士兵的嚴厲管束,當了逃兵,招募了一些逃兵和鄉間的流氓惡棍,在綦江大山里當了強盜,搶劫驛道上過往的行人,被官軍圍剿退到了東溪場附近福林山。蘇老四看到殘破荒涼的東溪場、萬壽場一天比一天有了生氣,遷來了不少開荒種地的移民,心裡暗暗高興。動亂年月,東溪場、萬壽場成了沒有人煙的荒涼地方,沒有百姓,強盜沒有搶劫的對象,驛道上行人稀少,十天半月看不見一個過路的,搶不到財物,住在高山上只有喝西北風。於是,蘇老四也希望周邊地方多來移民,繁榮起來,他才能搶來財物,過上花天酒地的生活。 一天,蘇老四正在為山寨糧食越來越少,不夠手下強盜吃多久了發愁。一個強盜頭領前來禀報:相鄰的魚沱山有了採石煉鐵的人,傳出了“叮叮噹當”的採石聲。 蘇老四皺起了眉頭,大聲吩咐說:“帶幾個兄弟到魚沱山去,敢在魚沱山採石煉鐵,吃了豹子膽!魚沱山是我的地盤,不能讓外人隨便佔有,把他們趕走,搶了財物和糧食運回山洞。” 強盜頭領帶著幾個小強盜去了。蘇老四為什麼不讓外人在魚沱山採石煉鐵呢?原來他正在魚沱山附近一個山洞里幹著一件秘密勾當,害怕魚沱山採石煉鐵的人多了,他的秘密山洞不保險了。 蘇老四在秘密山洞裡偷偷鑄造銅錢。 蘇老四曾經在孫可望手下當過鑄造銅錢的小頭領,知道化了銅水倒進模子可以鑄造銅錢。蘇老四進山當了強盜,讓手下強盜混進重慶府請了一個制銅模的高手來山寨制了模子,準備鑄造大清朝的銅錢。 天快黑了,強盜頭領帶著受傷的小強盜狼狽不堪地回到強盜山寨,向強盜頭子禀報說魚沱山有幾個武功高手,十來個人近不了身,而且弓箭射得準,帶去的強盜被打得落花流水。 陳雄義帶著小鐵匠、陳松和開採鐵石的兄弟們打敗了前來搶劫的強盜,大家非常高興。唐大哥伸著大拇指說:“陳家兄弟,你真了不起,把強盜打得屁滾尿流。” 陳雄義笑了笑說:“小強盜被打跑了,一定還會再來,我們要作好準備。” 果然,第二天清早,蘇老四親自帶著強盜來了,不過,蘇老四也沒有占到便宜。有的強盜掉進了小鐵匠挖的陷阱,被裡面的竹釘刺得皮破血流,有的強盜中了竹林中射出的弓箭。蘇老四身手敏捷,衝到了魚沱山前,和陳雄義刀對刀地拼殺起來。不過,蘇老四平時花天酒地玩女人,身體虛了。兩個人拼殺了二十多個回合,蘇老四力氣漸漸不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陳雄義越鬥越勇,蘇老四知道拼殺不過,虛晃一刀,身子一滾躲進了一片竹林,逃走了。他手下的強盜落荒而逃。 陳雄義帶著人打退了福林山的強盜,繼續在魚沱山開採煉鐵的紅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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