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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移民路上點點淚

填四川 张泽 10801 2018-03-18
一連三四天,不少鄉親到李仁洪家裡看望,李仁洪也到親戚朋友家裡看望,一起擺談二十年來發生的事情。他知道前妻羅娟和義兄陳雄義拜堂成親了,儘管兒子告訴他,媽媽雖然和陳伯伯拜了堂,從來沒有睡在一起。李仁洪不相信兒子的話,他知道義兄和前妻曾經是恩恩愛愛的一對,如果不是王禿子從中搗亂,羅娟不會嫁到李家做他的媳婦。不過,李仁洪不怪前妻,一個女人,兵荒馬亂養家不容易,找一個男人,找一個依靠,合情合理。自己在四川找了女人,有了新的家,就不能怪妻子改嫁。可是,李仁洪對義兄陳雄義有了怨氣,離開沈家莊時把妻子託付給他,陳大哥就該好好照看兄弟媳婦,不該趁機娶了羅娟,進川的路上又沒有照看好,讓羅娟母女落了水。 一天,李仁洪帶著李忠信到了縣城,買了肉和魚,拿回家請李大嫂幫忙蒸了肉糕,炒了菜,又在小店買了酒,請以前耍得好的親戚朋友到家裡喝酒:他要感謝二十年來親戚朋友對家裡的照顧,同時商量移民四川的事。

熱氣騰騰的酒菜擺上了桌,請的人都來了,有莊子裡的李開雲、王光強、李湘,附近村莊的洪三,以及李大哥一家,坐了滿滿的一桌。 李仁洪讓兒子給各位長輩倒滿酒,站起身,舉著酒杯大聲說:“各位親朋,仁洪離家二十年,家裡多虧你們照顧,我敬大家一杯!” 酒席上的人舉起酒杯,把酒倒進肚子。李湘老人大聲說:“仁洪,我們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心裡有愧。你走了二十年,照顧你們家的是陳雄義,他是一個有俠義心腸的好人,以後見面要好好感謝。” 李大哥接上話頭說:“對,要感謝陳大哥,沒有他,羅娟妹子難死了。” 李仁洪心裡有些不服,搖著頭說:“陳大哥確實幫了羅娟不少忙,可是他與羅娟拜了堂……” 李湘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仁洪侄兒,陳雄義和羅娟拜堂不是佔了你媳婦,是救了你媳婦,沒有他護著,羅娟早被城裡財主霸占了,也許連你女兒霞妹子也保不住。”

酒席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都讚同李湘老人的話。李仁洪將信將疑,不過,想起陳雄義和羅娟拜過堂,心裡總有些不舒服。 大家喝酒吃菜,說著話,終於說到了進四川的事。住在附近莊子的洪三大聲說:“仁洪哥,前一陣官府抓人到四川,也有一些鄉親結伴到四川,你剛從四川來,四川到底怎麼樣?” 李仁洪大聲回答:“四川是一個好地方,有平整整的田壩,也有高高低低的山,山溝裡有河,田裡用水方便。幾十年動亂,四川死了不少人,逃走了不少人,田地荒了,長滿了野草。” 李湘老人有些心動,說:“官府的人講,到四川開荒,誰開了土地就是誰的,官府還發給文書憑證?” 李仁洪點了點頭說:“對,這次回麻城,我特意到縣衙門問了,綦江的孟縣令親口說,到那裡開荒種地,還要免五年的皇稅。”

王光強人年輕,大巴掌拍在桌子上,大聲說:“好,進四川,陳大哥帶人進四川時我就想跟著走,老婆不讓去,這次跟仁洪大哥去。” 李開雲腦子死板,不贊成到四川,搖著腦袋說:“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種莊稼好。” 李湘大叔嘆了一口氣說:“出門是很難,可是,我們種了一輩子的莊稼,多麼想有一塊自己的地。我會養山蠶,樹林子都是財主的,今年山蠶長得好,財主眼紅提高租金。養蠶人辛苦一年剩不下多少錢,我想到四川,不是想去享福,是想到那裡開荒,有一塊自己的地、自己的山林。” 洪三十分贊成進四川,大聲說:“李湘大叔說得對,進四川的人,都是想有一塊自己的地。樹挪死,人挪活,挪一挪窩,也許要活得好一些。”

大家吃著菜,喝著酒,說著進四川的事。夜深了,莊子裡的人都睡了,李仁洪家仍然亮著燈,傳出說話的聲音。 李仁洪聯絡願意進四川的人家,他是一個老實人,說的話鄉親們相信,不過,攜家拖口進四川是一件大事,鄉親們輕易不敢做出決定。麻城舉水河一帶的百姓不少到外面闖過世界,他們中有一些是從江西、河南、安徽等地遷來的,在舉水河邊停住腳,安了家,有的永遠留下了,有的把舉水河邊當成暫時歇腳的地方,繼續尋找更容易生存的地方。麻城彷彿是舉水河上的一個水潭,一些水流進來,一些水又流出去了,流到更遠的地方。 洪三和王光強都是江西來的移民,現在又想遷到千里之外的四川,尋找新的落腳的地方。 一個月過去,願意跟李仁洪進四川的有了五家人,王光強、洪三、李湘、李大哥、李開雲,不過,李開雲的態度十分勉強,他的兒子李萬山很想跟著進四川,老人不願意。李仁洪不勉強鄉親們跟著進四川,講明了進四川的路上會遇到的各種凶險:坐船遇上風浪船會翻,走旱路樹林中會遇到老虎豹子,天黑找不到住的地方在山洞或樹林裡過夜……李仁洪盡量把進川的路說得苦一些,好讓鄉親們有思想準備。

一天晚上,願意進四川的五家人聚集在李仁洪家商議進川的事,大家覺得走水路危險,遇上大風浪性命不保,不如走旱路,雖然幾千里跋涉十分辛苦,莊稼人不怕吃苦,只要能平安到達四川,再大的苦也能吃。李仁洪也覺得走旱路要安全得多,雖然花費的時間要長一些,要吃很多苦。 眾人正在商議,李開雲老人找來了,一臉怒氣,進門後大聲嚷起來:“萬山,你要進四川,扔下老人不管了?不行,我們祖祖輩輩住在舉水河邊,哪裡也不去,我不去,也不准你去。” 五家人剩下了四家。 李仁洪讓願意一起進四川的人家做好準備,多弄一些火燒粑、氣水粑,賣掉養著的豬牛,再賣掉一些糧食,換成銀錢路上用。 回麻城才兩個月,又要離開舉水河了。李仁洪帶著兒子李忠信特意去了一趟杏花村,他要去祭拜羅娟父母的墳墓,給兩位老人燒一些紙錢。

沈家莊到杏花村五十多里路,山道沿著舉水河彎彎曲曲伸向遠方。李仁洪帶著兒子清早起身,看到舉水河在朝霞映襯下泛著金色的波浪,兩隻打漁船在河中緩緩漂著,漁翁提起漁網,幾條活蹦亂跳的金色鯉魚落到船板上。遠處劃來幾隻運貨的下水船,傳來船工的號子聲…… 李仁洪是在舉水河邊長大的,離開了舉水河,心裡十分想念。不過,想到舉水河流入了大江,東溪場邊的綦河也流入了大江,江水融匯到了一起,回到四川,雖然離麻城幾千里,人心是相通相融的,李仁洪的心裡有了一些安慰。 到了杏花村,看到羅娟家的茅草房塌了,村里的人都是陌生面孔,不認識了,想起當年騎著馬來到村里,用大花轎抬走了羅娟,後來隨妻子回娘家,受到丈人和丈母娘的款待。可是,兩位老人都不在了,羅娟十有八九也不在了。李仁洪心裡酸酸的,讓李忠信帶路到了兩位老人的墳前,點燃香燭,燃起紙錢,跪在丈人丈母娘墳前,祈求兩位老人原諒:他辜負了老人的期望,沒有照顧好妻子,讓羅娟孤身一人,上養公婆和父母,下撫兒女,吃了很多苦,還千里迢迢到四川尋找他,大江上船翻落水,不知是死是活。

李仁洪帶著四家男男女女十五個人,加上自己和兒子李忠信,一共十七個人啟程進四川了。 離開家鄉,離開朝夕相伴的舉水河了,一些老人依依不捨。李湘大叔一夜沒有睡,坐在舉水河河灘上,脫了鞋,把腳伸進冰涼的水里,聽著“嘩嘩嘩”的流水聲,流著眼淚不離開。李湘老人是一個養山蠶的能手,每年春天到五腦山樹林子養蠶,搭一個草棚,白天晚上守在山林裡,非常辛苦。可是賣繭子的錢交了山林的租金剩不下多少,一家人生活艱難,他做夢都想有一片自己的山林,所以願意跟著進四川。在沈家莊生活幾輩子,喝著舉水河的水長大,要離開舉水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心裡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的。李湘老人挑選了幾張最好的山蠶種放在行李中,期待著到了四川,找一個山林養蠶,讓家里人的生活好一些。

李大哥和李大嫂也捨不得離開沈家莊,他們有一個二十歲的兒子,半年前託了媒婆,花了不少銀子給兒子找了一個媳婦,姑娘很漂亮,也很能幹。可是,姑娘父母看到李家沒有一塊地,靠租種財主的田地生活,不願女兒出嫁後受苦,終於退了婚。李大哥、李大嫂生了一個月的悶氣,他們希望自己有幾畝土地,好給兒子娶一個媳婦,願意跟李仁洪到四川開荒。要離開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了,夫妻倆抹了一晚上的淚,臨走的一天,早早地起了床,莊前莊後走遍了,到祖墳燒了錢紙,還到舉水河舀了一碗涼水喝了,離開家了,以後再也喝不到舉水河的水了。 洪三和王光強家裡的人也捨不得離開麻城,從江西遷到麻城,和鄉親們相處得很好,遇到難事相互幫助,日子長了有了感情。要離開了,到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了,雖然聽說麻城有不少人去了四川,當年隨明大帥去的,官家招募去的,隨八大王去的……四川在麻城人心中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地方,可是,麻城到四川幾千里路,比江西、安徽到麻城更遠,路更難走,能不能走到?在四川能不能過上好生活?心裡忐忑不安,也早早起了床,到莊子附近耕種過的田裡望一望,看一看,把對麻城的思念留在心裡。

沈家莊的鄉親聽說李仁洪帶著人進四川,早早趕來送行。陳雄義帶著羅娟母子和胡大哥、劉家兄弟起身進四川時,怕黃明星一夥歹人搗亂,沒有聲張,天沒有亮就上船出發,鄉親們來不及相送。李仁洪帶著人進四川,沒有坐舉水河上的船,而是走陸路到隨州,再到襄陽,起身的時間不是很早,很多鄉親都來送。李開雲老人拉著李仁洪的手,流著眼淚說:“大侄子,你回到沈家莊才兩個月,又要進四川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記住,李家祖宗的墳在沈家莊,你父母的墳在沈家莊,現在不打仗了,進四川的路好走了,三五年回沈家莊看一看,祭拜祖先的墳墓。” 李仁洪流著眼淚說:“大叔,我們的根在麻城,會經常回來看望的。” 一位婆婆擠到李仁洪的身邊說:“仁洪,羅娟是一個好媳婦,在李家受了不少苦,聽說她坐的船翻了,落了水,老天爺保佑,她不會被水淹死,一定還活著!你要去找她,天涯海角也要去找。”

李仁洪大聲說:“婆婆,我記住你的話,一定想辦法找到我媳婦。” 李仁洪、李湘大叔、李家大哥大嫂,還有洪三、附近莊子的王光強,眾人依依不捨地和鄉親們道了別,有的鄉親送出了很長一段路…… 李仁洪父子和跟隨進四川的四家人上了路,山路彎彎曲曲,有時候走在平坦的田埂上,有時候要爬上山坡,涉水渡過小河。剛剛上路,年輕人十分興奮,大步走在前面,孩子們你追我趕,一路說說笑笑,走起來十分輕鬆。中午,找了一家路邊小店,買了茶水,拿出火燒粑吃了,休息了半個時辰又起身趕路,天黑時找了一家小店住下。 第一天走得十分輕鬆。第二天,兩個孩子的腳走痛了,哭著叫著要大人背,孩子們走得慢了,落在了大人後邊,不過,年輕人仍然興致勃勃,沒有人喊累。 小道越來越難走,有時候要爬上高高的山坡,山路上滿是荊棘,扎破了人的手腳,窄窄的山道高高的坎,比走平路吃力多了,孩子們走得更吃力,走一段路要停下來歇一陣。有時候天上下起了雨,路上到處是泥水,稍不注意滑倒了,扭傷了腳,摔痛了屁股,走路一瘸一拐,走得慢了。開始時一天可以走八九十里路,慢慢地,一天只能走五六十里了。 終於到了隨州,李仁洪和李湘大叔在隨州城裡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一路走來十分辛苦,李仁洪想讓大家休息兩天再上路。 隨州比麻城大,街面十分熱鬧,人來人往。李仁洪安頓好同行的人們,帶著兒子上了街,在衣服鋪給李忠信買了一身新衣服,羅娟不在了,他覺得虧欠了前妻及兒女,很想補一補。 晚上,李仁洪和李忠信睡在一張床上,房間裡有兩張床,李湘大叔和兒子睡在另外一張床上。李湘大叔六十多歲了,身體雖然硬朗,仍然比不上年輕人能走路,幾天來走得十分辛苦。老人躺在床上睡不著,長一聲短一聲嘆著氣。 李仁洪也沒有睡著,聽見老人嘆氣,輕聲問:“大叔,心裡有事?” 李湘大叔下了床,走到李仁洪床邊坐下,嘆著氣說:“仁洪賢侄,剛剛出門幾天,我就感到累了,前面的路很長,爬高山,過大江,我不知能不能走到四川。” 李仁洪小聲安慰說:“大叔,你身體硬朗,一定能走到四川,萬一走不動了,我們僱毛驢,請轎子,把你送進四川。” 黑暗中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仁洪賢侄,我們帶的錢不多,僱不起毛驢,請不起轎子,不要為我拖累了大家。萬一我走不到四川,我的家人就拜託你照顧了,你兄弟人老實,你要幫他在四川安家,哪兒的黃土都埋人,我不在了,隨便找一個地方埋了。” 老人的聲音十分淒涼,李仁洪心裡悲傷起來,他感到肩上責任重大,要把跟隨來的人平平安安帶到四川,前面的路十分艱難。 李仁洪一夜沒有睡好,天亮起床,叫來洪三、王光強、李大哥,商量繼續往前走。洪三拍著胸脯說:“走,不用休息了,千難萬險,我們不怕,早一點走進四川。” 李大哥提出建議說:“再往前走,山高路險,年輕人走在前面探路,年紀大的和女人孩子走在後面,走慢一點,寧可遲一點到四川,也不能出了事。” 王光強大手一揮說:“我和洪三哥年輕力壯,走山路有經驗,我們兩個在前面探路,仁洪叔在後面護著老人小孩,只要小心一點,不怕山高路險。” 李湘大叔看到年輕人決心很大,心裡的陰雲散去了,臉上有了笑容。 李仁洪讓大家在隨州街上買了路上要用的東西,還特意買了兩條長長的繩子,他有走山路的經驗,深山老林沒有人家,萬一有人摔下山崖,要用長繩子救。 李仁洪帶著人們從隨州出發,山越來越高,路越來越險,拖家帶口走起來很難。一天,正走在大山里,聽到前面傳來孩子啼哭的聲音,一會兒,遇見路邊一男一女兩個大人,帶著兩個十多歲的孩子,看樣子是一家人,女孩子在山路上摔倒了,扭傷了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痛得哭出了聲。 李仁洪關心地詢問女孩的傷重不重。聽對方口音,居然也是舉水河邊的人,於是同路前行,一邊走一邊擺談。那家人也是進四川的,姓鄧,是麻城緊鄰的黃安縣人,有親戚半年前到了四川廣安,捎信說那裡荒地多,開出的荒地官府發給文書,地就是自己的了,一家人要到四川廣安投奔親戚開荒種地。 姓鄧的一家人跟著一起走,四家人成了五家人,大家相互幫助,十分艱難地往前走。 一天,爬上一座大山,山路兩旁密密的都是樹,松樹、柏樹,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樹。樹林裡看不見天日,暗暗的,路上濕濕的,長滿荊棘,走在路上須十分小心,避開荊刺和坑氹。走過一個山崖邊,密林里傳出野獸的嗥叫,十分嚇人。大家正往前走,李忠信看到遠處閃著藍色的光,仔細辨認,是一隻大老虎的兩隻眼睛。李忠信嚇得大聲驚叫起來,人們聽到叫聲,看到了老虎。幾個孩子嚇得抱著大人的腿顫抖起來,鄧家的男孩想回頭逃跑,一腳踩空,“咚”的一聲摔下了山崖。 洪三、王光強膽子大,趕忙叫大家不要慌張。洪三拾起路邊一根枯樹枝,王光強抱起身邊的孩子,讓孩子爬上了樹。李仁洪也抱起身邊孩子,讓孩子爬上樹躲避。 大老虎蹲在遠處,瞪大眼睛東張西望,洪三手裡拿著枯樹幹擋在前面,兩個女人嚇得發抖,尿都流出來了。幸好大老虎沒有撲過來傷人,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老虎慢吞吞地站起身,走進更密的樹林了。 李仁洪、洪三、王光強幫助樹上的孩子回到地上,清點人數,少了一個。聽到山崖下傳出哭叫聲,鄧家夫妻“撲通”跪在了眾人面前,哭著哀求說:“好人們,救救我家牛兒吧,他掉到山崖下去了。” 山崖一丈多高,光光的石壁,找不到下到崖底的路。山崖邊有一棵樹,一根長長的藤蔓從樹上吊下。洪三抓住藤蔓,想下到崖底救人,可是,藤蔓離山崖底還有一大截。大家十分焦急,鄧家夫妻心痛孩子,啼哭不止。李仁洪想起在隨州買的繩索,趕忙拿出,兩條繩索連在一起,完全可以下到崖底了。洪三把繩索捆在腰上,李仁洪、王光強抓住繩索的一頭,一點一點往山崖下放。洪三蹬著光光的石壁,終於到了山崖底。鄧家孩子摔下山崖時衣服被一棵大樹的樹枝掛住了,身子懸在了半空,大聲哭叫著。洪三費了很大的力氣,爬上大樹救下了孩子,拽著繩索上了山崖。 鄧家夫妻看到孩子救上來了,“咚咚”磕著頭感謝大家。 密林中遇見大老虎,山崖下救孩子,耽誤了時間,太陽已經歪到西邊山頭,害怕天黑走不出密林遇見豺狼虎豹,幾個年輕人背起孩子,加快腳步,想早一些走出密林。可是,密林太大了,太陽落了山,夜幕降臨了,仍然沒有走出林子。李仁洪和洪三、王光強選了一個樹木稀疏的地方,撿來一些幹樹枝燃起了火堆,眾人圍著火堆,相互偎依在一起。夜深了,天氣很冷,四周響著野獸的嗥叫,膽小的女人和孩子嚇得心“咚咚”跳著,盡量往火堆邊擠,誰也沒有睡著覺。夜似乎特別長,大家提心吊膽熬著,久久等不到天明。鄧家女孩子哭起來,大聲說:“爸爸,我們回家吧,不進四川了。”鄧大哥把女兒緊緊抱住,盼著天早一點亮,早一點離開陰森森的樹林。 終於,天亮了,李仁洪、洪三、王光強帶著人們走出了密林。鄧大哥的女兒受了凍,病了,身上燒得像火炭,可是,周圍沒有人家,找不到郎中給孩子治病。李仁洪在山坡上找了一些草藥,深山野嶺,找不到熬藥的地方。鄧大哥、鄧大嫂輪換著背著女兒跟著眾人走,看到孩子燒得臉通紅,嘴皮裂了口,女人們心軟,眼睛裡都有了淚。 走出了大山,來到了漢江邊上,遇到一個小集鎮。李仁洪在鎮上找了客店,安排眾人住下,陪著鄧大哥上街找郎中給孩子看病。郎中來了,給孩子把了脈,搖著腦袋說:“遲了,孩子的肺燒壞了,吃兩付藥試試吧。” 鄧大哥、鄧大嫂給女兒治病,要在小鎮上耽擱。眾人不忍心丟下他們,也在小鎮住下了。一天、兩天,五天過去了,鄧大哥女兒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一天到晚不吃不喝,身子像火炭,昏昏沉沉睡著。李仁洪找來眾人商量,大家覺得不能無限期等下去,於是拿出一些錢留下,讓鄧家夫妻安心給孩子治病,鄧大哥流著眼淚同意了。第二天清早,眾人收拾行李剛要起身,鄧大哥、鄧大嫂住的客房傳出淒慘的哭聲。原來,鄧家小女兒死了。眾人放下行李,趕到鄧大哥、鄧大嫂的客房安慰,幫著鄧家夫妻在小鎮外找了一塊荒地,挖坑埋了孩子。鄧家夫妻帶著男孩又隨大家一起走上了進四川的漫漫長路。 深秋季節,天氣一天比一天涼,雨也多起來,一下就是兩三天,下雨天走路更加艱難。衣服淋濕了,晚上住下要烤衣服,很晚不能睡,道路泥濘,經常摔跤,弄得一身都是泥水,沒有時間洗衣服,洗了也曬不干,只有穿著髒衣服趕路。 一天,到了漢江邊上,渡人過江的是一隻小小的木船,一次只能渡五六個人,漢江水面寬,白茫茫的看不到對岸。刮著風,呼呼呼,平靜的江面掀起波浪,渡河船在波浪中搖晃著前行。 李仁洪讓眾人坐上小船過漢江,小木船渡過一船人,搖回來又渡人,洪三、王光強、鄧大哥帶著家裡的人先後過了江,剩下李仁洪和兒子、李大哥一家人、李湘大叔和兒子七個人還沒有過江。渡江的小船隻能裝六個人,可是,誰也不願意等下一船,船夫苦笑著勉強同意大家都上了船,因為多裝了人,渡船在風浪中艱難地前行,浪頭擊來時船艙進了水。李仁洪看著滿江波浪,小船裡的水越來越多,心裡“咚咚”跳起來,船上其他人看到風大浪高,小船顛簸得厲害,嚇得臉青了,腿軟了,眼裡露出恐懼的神色。 渡船快要到達岸邊了,突然一個大浪湧來,船沉了,船上的人落了水。舉水河邊長大的人都會水,李仁洪、李忠信、李大哥父子水性好,兩手撥水,身體浮出了水面,李湘父子、李大嫂水性差,掙扎著一會兒浮出了水面,一會兒又沉入江里。 洪三、王光強、鄧大哥看到渡船沉了,慌忙脫了衣服,跳入江水救人,李仁洪、李大哥也向李大嫂、李湘父子游去,很快,李大嫂、李家老三被救起了,李湘大叔人老了,力氣差了,被浪頭衝到了江心,洪三、王光強、鄧大哥拼命游去,終於把李湘大叔救上了岸。眾人的衣服打濕了,寒風中顫抖著。李仁洪在江邊找了一家農戶,眾人到了農戶家,燃起火盆,換下濕衣服,農戶家的大嫂心腸好,煮了一大鍋薑湯讓眾人吃了驅寒。 李湘大叔在江中受了涼,病了,身上發燒,咳嗽不止,雖然喝了薑湯,仍然不見好。農戶家的大哥帶路,李仁洪請來了附近鎮上的郎中,抓了藥吃了,燒退了一些,可是身子軟軟的,走不動路。 李湘大叔病了,不能扔下不管,一行人又耽誤了行程,眾人身上帶的銀錢不多,進四川還有很多路要走,必須十分節儉,李仁洪沒有把眾人帶到鎮上住客店。農戶家大哥大嫂心腸好,騰出了兩張床,又在柴屋放了不少稻草,生病的李湘大叔和女人孩子擠在床上睡,年輕的男子睡在柴屋草堆裡,大家擠在一起抵禦寒冷。 李湘大叔吃了藥,病好了一些,拄著拐棍能走路了,他不願意拖累大家太久,催著要啟程趕路。李仁洪看到老人身體仍然十分虛弱,勸李湘大叔好好養身體,又等了一天。李湘大叔催得急,堅持要啟程趕路。李仁洪找來洪三、王光強、李大哥商議,大家都很為難,帶著李湘大叔進四川,怕老人身體支持不了,可是,找不到安置老人的地方,沒有辦法,只好帶著李湘大叔繼續走。 冬天到了,天上飄起了雪花,大巴山成了冰雪的世界。李仁洪一行跋涉在大巴山崎嶇的山路上。李仁洪詢問遇到的路人,知道翻過大巴山就進了四川的地界,離重慶府不遠了。 風呼嘯著,震天撼地,人們艱難地在大巴山密林中走著。鄧家孩子摔倒在雪地裡,鄧大哥緊走兩步,拉起來,拍掉孩子身上的雪花,拉著孩子的手往前走。天太冷了,風雪中孩子顫抖著,鄧大哥把孩子拉得更緊。李大嫂在風雪中走著,不小心滑倒了,在雪地裡滾出了一丈多遠,爬起來,渾身上下都是雪,頭髮都成了白的了。 秋天從麻城出發,一行人走了兩個多月,路上吃了不少苦,瘦了,黑了,身上臟兮兮的,衣服破破爛爛,彷彿一群要飯的。 不過,離四川越來越近了,想著到了四川,安下家,春天到了,開幾畝荒地,種田人終於有了自己的地。大家心裡有了希望,儘管很累,仍然堅持著往前走,拖著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向前。 李湘大叔過湘江時掉進了江里,受了風寒,雖然吃了藥,病好了,不過身體虛弱,在雪地裡走路十分吃力。幾個年輕人換著輪子攙扶著老人走,李湘不願意拖累大家,幾次提出讓李仁洪帶著大家走,不要管他。可是,一同從麻城沈家莊出發,大家不忍心扔下李湘大叔,堅持帶著他走。 山路上的雪越來越厚,路面上結了冰,有時候,爬上一個山坡,腳下踩不穩,滑倒了,又從山坡上滑了下來,走得很慢。山林裡找不到人家,從沈家莊出發時帶的火燒粑、氣水粑吃完了,在路邊飯店裡買一些饅頭、燒餅帶在身上,餓了,拿出來啃兩個,渴了,抓幾把雪塞進嘴里當水喝。 密林中有野獸,冰雪天找不到食物,吼叫著跟在人們後面,嚇得女人和小孩膽顫心驚,不敢掉隊,害怕落在後面被老虎豹子抓走吃了。 一天,太陽落坡,天快黑了,李仁洪一行人沒有找到過夜的地方。大家心裡著急,冰天雪地,沒有遮風避雪的地方,女人和孩子受不了。李忠信眼睛尖,看到遠處山路旁有一個小廟,大聲叫起來,指給眾人看。李仁洪帶著洪三趕過去,一個荒涼的破廟,可能是看守山林的人在小廟住過,廟裡堆著不少稻草,牆邊還有一個小灶,灶上有一口爛鐵鍋。 荒山野嶺,沒有人戶,李仁洪只得讓眾人進了小廟,吩咐幾個年輕人趁著天還沒有黑,在樹林裡找來枯樹枝擋住窗口和牆縫,還找來乾柴,燃起火堆,既可以讓人們取暖,又可以嚇唬豺狼虎豹不敢靠近。 李湘大叔咳嗽得厲害,李仁洪洗乾淨破鐵鍋,在門外雪堆弄回一些雪放在鍋裡,灶膛裡燃起火,雪化成了水,不一會,水燒開了,他從行李中拿出碗,把凍硬的饅頭掰成塊放進碗裡,倒上熱水,饅頭軟了,成了麵糊,李家老三幫著餵父親吃了麵糊。眾人拿出饅頭燒餅,喝著熱水吃飽了肚子。小廟太小,睡不下,大家讓女人孩子睡在草堆裡,男人們圍著火堆坐著,你一言我一語擺談著。 李大哥聽著屋外的風聲,臉上滿是愁雲,說:“風雪天,路難走,什麼時候能進四川啊?” 鄧大哥充滿希望,說:“再苦再難,我們也要走到頭了,聽說翻過這座大山就離廣安不遠了,你們都到我親戚家,我們一起開荒種地。” 洪三搖著頭說:“我是跟著仁洪大哥來的,要和仁洪大哥一起,他到哪裡,我就到那裡。” 王光強臉上帶著笑說:“進了四川,開十畝八畝荒地,種稻子,种红苕,再餵兩頭大豬,過年殺了豬,把你們都請到我家,喝酒吃肉。” 李大哥也高興了,大聲說:“好,明年過年都到光強家喝酒吃肉。” 屋外,風呼呼刮著,大雪飛飛揚揚飄著,密林深處傳出老虎豹子的嗥叫。 李湘大叔又病倒了,渾身發熱,身子軟軟的站不起來。天亮了,眾人準備冒著風雪上路,李湘大叔掙扎著站起身,“撲通”一聲又摔倒在地,站不起來了。 李仁洪心裡著急,讓老人睡在草堆裡,脫下身上的衣服蓋在老人身上。李老三看到父親病倒了,“哇哇”哭出了聲,哀求說:“仁洪大哥,求求你,想辦法治好爸爸的病。” 李仁洪讓李大哥帶著女人和孩子在廟裡等候,照顧李湘大叔。他帶著幾個年輕人冒著風雪出了門,走了二十多里,找到路邊一家農戶,買了一些米麵和治寒病的草藥,還借了一床厚棉被和一些稻草。趕回小廟,把厚棉被蓋在李湘大叔身上,熬了草藥餵老人吃了,還用米熬了稀飯,熱熱的餵給李湘大叔吃。風雪太大,路很難走,李仁洪問過了眾人,決定在小廟中住兩天,等風雪小一些,李湘大叔的病好一些再繼續前行。 兩天過去了,風更大,雪更猛,山林被大雪覆蓋,到處白茫茫的一片,成了銀白色的世界。 李湘大叔的病沒有好,反而一天比一天重,開始還能吃麵糊,後來什麼也咽不進肚子了,一天到晚咳嗽不停,臉灰撲撲的,瞪著大大的眼睛。 十多個人擠在窄窄的小廟裡,吃飯喝水十分艱難,一個破鐵鍋化雪水,從早到晚不停地燒火,也不夠十幾個人喝,眾人行李裡帶的饅頭燒餅也快吃完了。李湘大叔見自己拖累了大家,心裡難受,掙扎著坐起身,把李仁洪叫到身邊,十分吃力地說:“仁洪賢侄,你帶著眾人走吧,不要為我拖累大家,我的病也許好不了,留下小三,我們父子一起,你們走吧。” 李仁洪眼裡有了淚,說:“大叔,我們不會丟下你,生死要在一起!” 李湘老人大聲咳著,喘著氣說:“大侄子,你要帶著十多個人進四川,不要為了我一個人拖累了大家。” 眾人住在荒野小廟,時間長了沒有吃的喝的,要困死餓死。李仁洪找來大夥商量,洪三想出一個主意,留兩個年輕人在小廟照顧李湘大叔,其餘人朝前走,找到路邊小店或農家,住下來等候。 李大哥搖著雙手說:“不行,我們一起從沈家莊出發,生生死死要在一起,不能分開。” 鄧大哥嘆了一口氣說:“一起來的人應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可是,李湘大叔病重不能走,十多個人住在小廟,吃的喝的怎麼辦?” 商量了一陣,大家都覺得洪三的主意好,決定留下洪三、李大哥照看李湘大叔,李仁洪帶著其他人啟程往前走。李仁洪不放心李湘大叔,堅持要留下,李大哥犟不過,只好和王光強、鄧大哥帶著女人和孩子冒著風雪離開了小廟,李仁洪、李家老三、洪三留下來照看李湘大叔。 小廟裡剩下了四個人,李仁洪和洪三到樹林裡又找了一些枯死的樹枝樹幹,把小廟裡的火堆燃得大大的,在農戶家裡討來的草藥還有一些,李家老三熬好餵給父親吃。 天黑了,小廟外響著風聲、大雪壓折樹枝的聲音、野獸的叫聲,淒厲恐怖。 小廟裡,李湘大叔大聲咳著,他掙扎著坐起身,把李仁洪拉到了身邊,讓兒子從行李裡拿出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山蠶種,顫抖著把山蠶種交到李仁洪手裡,掙扎著十分吃力地說:“仁洪賢侄,這是我挑選的最好的山蠶種,原想帶到四川,找一塊山林養山蠶,一家人過上好日子,看來我不能走到四川了。我不甘心呀,可是,人抗不了命,抗不了天,老天爺不准我進四川,我就要死在半路,蠶種交給你,仁洪賢侄,我信得過你,帶著我家老三,幫他安家,一起把山蠶養好……” 李湘大叔大聲咳著,大口喘著粗氣,眼裡露出乞求的神色。李仁洪努力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說:“大叔,你能走到四川,一定能走到四川!” 李湘搖著頭,雙手緊緊抓著李仁洪的手,掙扎著說:“大侄子,答應大叔,到了四川好好養山蠶,好好照顧我家老三。” 李仁洪終於忍不住,眼淚流出來,點了點頭。 小廟外,風更大,雪更猛…… 天亮的時候,李湘大叔死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斷了氣,沒有走到四川,老人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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