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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舉水河邊望夫女

填四川 张泽 10333 2018-03-18
李仁洪一走就是十七年。羅娟一個人侍奉老人,撫養孩子,李仁洪走後十個月,羅娟又產下了一對雙胞胎,兩個男孩,大的取名李忠貴,小的叫李忠信。孩子一歲的時候,弟弟忠信患天花死了,羅娟非常傷心。有一次到五腦山麻姑洞祭神,回家的路上聽到孩子的哭聲,在一叢荊棘下發現一個小男孩,跟死去的忠信長得很像,羅娟可憐沒人要的孩子,抱回了家,把他當成了忠信。時間長了,村里的人幾乎忘了忠信是撿來的孩子,都把他當成了羅娟親生的。 十七年來,苦了羅娟,累了羅娟。公公婆婆想念當兵外出沒有音信的兒子,心裡悲傷,先後患病死去。杏花村的父親、母親也患病死了。羅娟埋了公公婆婆,又埋葬父親母親,好在有雄義哥哥幫助。李仁洪臨走時曾經把陳雄義請到家裡,拜託他幫助照看家裡的人。陳雄義是一個重義氣的人,承諾的事捨了命也要做到。十七年來,戰亂不止,改朝換代;先是農民起義軍跟明朝的官兵打;接著清兵入關,揮師南下,明朝官兵又跟清兵打。打來打去,百姓受累,盜賊和散兵混在一起,搶劫財物,姦淫婦女,殺人放火。歧亭街上的惡人王禿子上山當了強盜,四處搶劫,殺人害命。動亂年月,陳雄義擔心羅娟一家人遭難,搬到了沈家莊,找了一間逃難走光了人的屋子住下。他武藝高強,招了幾個年輕人做徒弟,一面教給徒弟武藝,一面保護義弟一家不受亂兵強盜傷害。有一次,王禿子帶著強盜仗著人多勢眾竄到沈家莊,要搶羅娟去做壓寨夫人。陳雄義帶著徒弟攔在強盜進莊的大路上,陳雄義武藝高強,拿著一把大刀,指東殺西,強盜近不了身。王禿子害怕時間久了,村民們趕來幫助,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帶著手下強盜灰溜溜逃走了。羅娟一家及沈家莊的鄉親都沒有受到傷害。陳雄義還經常幫李家幹活,耕田除草,施肥割稻,有了雄義哥哥的幫助,羅娟才把孩子們撫養成人了。後來,清兵佔領了大江南北,仗打完了,百姓終於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

亂兵強盜少了,用不著陳雄義帶著徒弟天天在沈家莊保護了。羅娟在鄉親中藉了一些錢,陳雄義也到徒弟和朋友處借了一些錢,湊在一起買了一隻木船,陳雄義在舉水河上走船運貨,掙的錢除了生活所需,剩下的都給了羅娟,幫助娟妹送忠貴忠信到私塾讀書,維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羅娟在一個叫做黃明星的財主那裡租了五畝山地,帶著大女兒李霞種地。丈夫走了十多年,生死不明,羅娟十分掛念,晚上做夢看到丈夫躺在死人堆裡呻吟,非常可憐;有時候夢見丈夫騎著高頭大馬,穿著華麗的衣服,不理睬她和孩子們了。 羅娟盼著丈夫回來,希望打聽到李仁洪的消息。 一天,羅娟到麻城辦事,碰到了一個杏花村的鄉親,告訴她有一個家住福田河的人,當年跟李仁洪一起投了八大王,前不久回到了家鄉。杏花村有人到福田河街上辦事遇見了,擺談中說起在四川曾經和李仁洪在一個頭領下當兵。

羅娟又驚又喜,急急忙忙回了家,從地裡叫回了正在幹活的霞妹子,要女兒陪著一起到福田河去找從四川回來的人,打聽李仁洪的下落。 霞妹子望望已經偏西的太陽,有一些猶豫,說:“媽,天不早了,這裡到福田河五十多里路,走到那里天就黑了。” 羅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霞妹子,你父親離家十七年了,生死不明,現在有了消息,我的心都亂了。走吧,不要嫌天晚,陪著媽走一趟。” 羅娟叫上女兒,到鄰居家裡留下話,讓忠貴忠信從私塾回家自己煮飯吃,急匆匆上了路。 山間小路坎坷不平,路兩旁長滿荊棘。母女倆走著,過一條小溪時,羅娟心裡急,一步跨過了小溪,可是,腳下踩的石頭不穩,摔了一膠,腳扭傷了,走起路來鑽心般疼痛,她咬著牙忍著,一瘸一拐趕路。腳受了傷,走得慢了,母女倆趕到福田河街上時天已經黑了,敲開街上鄉親家的門詢問,從四川回來的人住在離街上五里的鄉下,山路難走,母女倆不敢去了,沒有住的地方,找了一片小樹林,偎依著在一棵樹下坐了一夜。天亮了,問明了路,終於找到了從四川回來的人。

羅娟打聽到了丈夫的一些消息。從四川回來的人嘆著氣告訴她,李仁洪在四川重慶府南面綦江縣失踪了,十有八九死在了綦江。從麻城出發時,他們編在了一個頭領手下,隊伍裡有不少麻城人。八大王的軍隊打進了四川,攻下了一個又一個地方,不少人戰死了,他們也殺死了不少人,有明朝官兵,也有老百姓。一座城攻下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人們殺紅了眼睛,舉著大刀見人就砍,不管是官兵還是無辜百姓。後來,八大王當了皇帝,他們隨頭領駐守在一個叫崇州的地方,清兵從北面打來了,兵強馬壯,他們抵擋不住,八大王在西充被清兵射死了,殘兵隨孫大帥、李大帥退到了重慶府,渡過大江到了一個叫綦江的縣城。有一次,李仁洪隨頭領去攻打一個山寨,再也沒有見到回來,多半被守山寨的民團和百姓殺死了,也可能看到打仗死人太多,害怕了,趁機逃走躲了起來。從四川回來的人告訴羅娟,他命大,隨孫大帥、李大帥到了雲南,又從雲南迴到重慶府,孫大帥投降了清軍,他也跟著投降,終於撿了一條命回到了家鄉。

羅娟帶著女兒往回走,扭傷的腳痛得更加厲害,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她雖然問到了丈夫一些信息,可是,仍然不知道李仁洪的死活,十多年了,丈夫到底在哪裡?羅娟心裡一陣一陣難受,想痛哭一場,怕引來過路的人圍觀,惹人笑話,咬著牙忍住了。離開家後兩頓沒有吃飯了,衣袋有一些銅錢,可以在路邊小店買飯吃,可是肚子不餓,不想買飯吃。霞妹子攙扶著母親走著,太陽當頂了,還沒有走完一半的路,實在累了,走不動了,在路邊坐下,口乾得不行,在路旁尋了一處泉水,把頭伸到泉水邊,嘴就著水喝了一陣,站起身繼續往前走。中午,在路邊小店買了兩個氣水粑,母女倆一人一個吃了,堅持著繼續走,五十多里路,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回到了沈家莊。羅娟心裡裝滿了苦水,她沒有回家,帶著女兒來到公公婆婆的墳前,跪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李霞想起父親外出十多年,生死沒有消息,母親一個人受了很多苦,也陪著母親哭起來。

羅娟和女兒的哭聲十分悲涼淒慘。沈家莊的鄉親們聽到墳場傳來哭聲,來到墳場看到羅娟母女痛哭,知道是因為李仁洪外出多年生死不明,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李仁洪走了十多年,可能早死在外面了。不然,怎麼一點信息也沒有。” “當年八大王帶走了不少年輕人,麻城寡婦孤兒的淚水流成了河。” 圍觀的女人中也有一些丈夫、兒子像李仁洪一樣隨八大王走後就沒有了信息的人,看到羅娟母女哭得傷心,想起了自己家裡的傷心事,也蒙住臉哭出了聲。 沈家莊外墳場上,命運悲慘的女人哭成了一片,哭了很久很久。 羅娟病了,身上燒得像火炭,不吃不喝,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流眼淚。霞妹子慌了,託人給舉水河上走船運貨的陳雄義帶了信。沈家莊在舉水河邊,從麻城運貨到黃州要從沈家莊過。陳雄義得到娟妹生病的消息,急急忙忙卸下準備運到黃州的貨,劃著空船回到了沈家莊,讓兩個幫工的伙計照看好船,來到了羅娟的家。看到娟妹燒得臉紅紅的,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十分心痛。到麻城請來郎中,還拿出錢讓霞妹子稱回了肉,買回了魚,做肉糕給孩子們吃。

郎中看了病,寫了抓藥的單子,陳雄義親自拿著藥單去麻城藥店買回了藥。熬藥不能用大火,火太小了也不行,要用中火慢慢地熬,熬成的藥汁藥效才好。陳雄義擔心霞妹子掌握不好熬藥的火候,親自守在火爐前熬藥,火大了抽掉一根柴,火小了用扇子扇兩下。藥熬好了,倒出藥汁,倒進一些水接著再熬,一共熬了三次,然後把藥汁倒在一起,摻和勻了,陳雄義倒出一些吹涼了餵給娟妹吃。羅娟看到陳雄義累得額頭上冒出汗,十分感動,輕聲說:“陳大哥,我今生欠了你很多,只有來世做牛做馬報答了。” 陳雄義裝出生氣的樣子責備說:“娟妹,你說的話太見外了,我們是結拜的兄妹,我和李仁洪又是結義的兄弟,照顧你和孩子是我的責任,不要再說感謝的話。”

羅娟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霞妹子的父親十多年沒有音訊,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陳雄義安慰說:“只要沒有確切的消息,沒找到仁洪屍體,仁洪兄弟就有可能活著,你們夫妻就可能有團聚的一天。” 羅娟眼裡流著淚,望著正在一勺一勺餵她吃藥的陳雄義,眼神十分複雜,有真誠的感謝,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愛,輕聲說:“雄義哥哥,你該成家了。” 陳雄義笑了笑說:“一個人習慣了,安不安家無所謂。” 羅娟的病一天兩天好不了,陳雄義要留在李家照顧病人,還要幫著到田裡收割成熟的稻子,必須要在沈家莊住三五天。他來到舉水河邊,讓看船的兩個伙計把船劃到麻城碼頭裝好貨,臨時請一個舵師送貨到黃州,返回時再到沈家莊叫他。兩個伙計遵照吩咐劃著船走了。陳雄義回到李家,霞妹子買回了肉和魚,還有做肉糕的米粉,他洗肉洗魚,開始做肉糕,霞妹子在一旁幫忙做下手。

肉糕是麻城特有的一種菜餚,魚肉和豬肉攙和一起,再放上米粉蒸成糕,吃到嘴裡味道鮮美。麻城有一個風俗,不論是多麼高貴的宴席,必然要有肉糕上席,鄉親們說:“沒有肉糕不成席。” 霞妹子看著雄義伯伯做肉糕。在她的記憶裡,父親的模樣已經十分模糊,她不知道父親的長相和性格脾氣,如果不是母親經常說起,甚至忘掉了離家十幾年的父親,而眼前的陳伯伯,卻是像父親一樣親的人。霞妹子記得,小時候,村子裡有錢人家的孩子欺負她,陳伯伯出面斥責欺負人的孩子,保護了她;家裡沒有吃的,陳伯伯送來了米、包穀;她長大了,身上穿得破破爛爛遭人笑,陳伯伯給她買了好看的新衣服,還拿出錢繳學費讓兩個弟弟到學堂讀書識字;爺爺奶奶死了,陳伯伯拿錢買棺木,請做法事的道士,幫著媽媽安埋了老人……陳伯伯給家裡做了太多太多的事,代替了離家的父親。甚至,霞妹子希望陳伯伯真的做自己的父親,和自己成為真正的一家人。有一次,霞妹子和母親說起陳雄義,大著膽子說:“媽,陳伯伯對我們這麼好,父親走了十多年,音信全無,乾脆,你和陳伯伯成了親,讓他做我們的爸爸。”

羅娟輕聲責備說:“霞妹子,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不過,細心的霞妹子注意到了母親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期望的神色,女兒猜出了母親的心事,如果陳伯伯願意,母親不會反對的。 霞妹子在灶前燒火,陳雄義在灶上忙著做肉糕。忽然,姑娘輕聲說:“陳伯伯,我們從小就沒有了父親,沒有你的照顧,我們或許活不到現在。父親下落不明,媽媽心裡很苦,你做我們的父親吧,媽媽一定會同意的。” 陳雄義愣了一下,霞妹說出了他心裡藏得很深的願望。的確,陳雄義希望有一天會和羅娟成為夫妻。不過,他是一個有俠肝義膽的人,李仁洪沒有音信,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也許還活著,他不能霸占人家的媳婦,讓人指責不忠不義。可是,看到娟妹獨守空房,知道她心裡很苦,也知道娟妹心裡有自己。

陳雄義十分矛盾,不過,他始終沒有忘記李仁洪和自己是結拜的兄弟,只能把羅娟當成妹妹看待。 陳雄義笑了笑,說:“霞妹子,不要瞎說,你們有父親,不過出了遠門,將來會回來的。” 霞妹子噘起嘴說:“父親?我一歲多父親就走了,他長的什麼樣子都忘了。伯伯,說心裡話,我早把你當成父親了。” 陳雄義責備說:“霞妹子,我不是你的父親,是你的伯伯,剛才的話,以後不要隨便亂說。” 肉糕蒸好了,散發出一陣陣香味,陳雄義盛了一塊,讓霞妹子端進屋給母親吃,他又炒了幾樣小菜。忠貴和忠信回家了,看到陳伯伯來了,又蒸了肉糕,兩個孩子十分高興,一齊動手,擺上菜,盛了飯,高高興興吃了起來。陳雄義詢問忠貴和忠信私塾裡讀書的情況,還讓兩人拿出寫的文章給他看。李忠貴天資聰慧,讀書用功,寫的文章好,老師在批語中大加讚揚。李忠信老實忠厚,讀書也很用功,不過寫的文章比不上哥哥。 天晚了,陳雄義在忠貴、忠信的屋裡睡了。第二天清早,霞妹子起來煮了早飯,忠貴、忠信吃了飯到學堂裡讀書。陳雄義到田裡幫助霞妹子割稻子。羅娟掙扎著也要起床到田裡割稻子,吃了藥,她的病好了一些,勉強能起床下地。陳雄義勸阻了娟妹,他擔心羅娟下地干活,涼風吹了病情要反复。陳雄義時時刻刻關心娟妹,寧願自己苦一點,也不讓娟妹受苦受累。 陳雄義和霞妹子到了田裡。秋天到了,秋風一陣比一陣涼,稻子黃了,舉水河兩岸金黃一片,種地的人拿著鐮刀下田割稻,到處響著“嚓嚓嚓”的割稻聲。 陳雄義和霞妹子下田割稻,陳雄義身上有勁,手腳麻利,幹活快,很快割倒了一大片稻子,遠遠地割在了霞妹子的前面。時間不長,一塊水田的稻子收割完了。 陳雄義和霞妹子累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濕,兩個人坐在田頭休息。緊捱的稻田裡有一個老頭在割稻,也累了,走到田頭,挨著陳雄義坐下休息,豎起大拇指稱讚:“雄義兄弟,你真是一個能人,知書識字,有武藝,會划船送貨,還能幹農活,不知哪一家女人有福,嫁給你當媳婦,吃穿不愁了。” 霞妹子瞪了老人一眼,說:“陳伯伯哪個女人也不娶了,就在我們家當伯伯。” 老人感慨地說:“是啊!十多年來,他幫了你家不少忙,如果真的成了一家人,那倒是一件好事。李仁洪外出十幾年,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陳雄義笑了笑說:“大哥,仁洪和我是結拜兄弟,羅娟是我認的妹子,我幫助她是盡一個大哥的責任。仁洪兄弟雖然外出十多年,也許還活著,羅娟妹子要等著他回來。”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雄義兄弟,你真是一個好人。” 太陽越爬越高,時間不早了,陳雄義帶著霞妹子,拿起鐮刀又割起稻來。 陳雄義幫著霞妹子把田裡的稻子割完,剛剛運到家裡的院壩上,還沒有來得及曬乾稻子,天上下起了雨,一下就是十多天。莊稼人望著門外滴滴答答下個不停的雨,愁得緊皺起了眉頭:稻子曬不干,會發霉壞掉,辛辛苦苦一年白忙了,拿什麼繳地租,繳官家的稅賦,養活一家人? 羅娟心裡十分著急,地是租的,五畝地一年要繳五石稻子租金,雨下個不停,割回家的稻子發霉壞了,沒有稻子繳地租,一家四個人一年沒有吃的。雖然陳雄義經常送來銀兩幫助,不過,雄義哥哥送來的銀兩要給忠貴、忠信繳學費,添制一家人的衣服,雄義哥哥劃著木船運貨,風裡來雨裡去,掙錢不容易,不能太拖累了。 麻城裡的大財主黃明星看著接連下了十多天雨,還沒有放晴的跡象,心裡暗暗高興。二十年前,黃明星是歧亭鎮王禿子手下一個幫兇,明朝末年,社會動亂,有一次,麻城一家財主要請看家護院的,黃明星找人引薦,到財主家當了護院的。財主家有一個女兒,他想方設法勾引上了床,後來被財主發現,害怕家醜外傳,“招駙馬”讓黃明星做了上門女婿。麻城傭工聚眾造反,八大王張獻忠乘機佔領了縣城,混亂中財主和兩個兒子被造反的佣工殺死,黃明星堂而皇之成了一家之主。八大王的大西軍走了,清兵打來了,黃明星帶著財主的女兒東躲西藏,熬到了天下安定,過上了收地租吃飯的日子。黃明星是一個見了漂亮女人就心癢癢的人,財主女兒管得緊,不敢討小老婆,他就在外面尋花問柳,只要遇上了漂亮女人,千方百計要弄上床。黃明星還與在大山上當強盜的王禿子有聯繫,麻城周圍誰要和他作對,就捎信給王禿子,指使王禿子搶劫仇人出氣。 黃明星看上了丈夫不在家的女佃戶羅娟。 羅娟雖然三十多歲了,可是,舉水河的水養美人,羅娟仍然長得水靈靈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白嫩嫩的臉,彎彎的黑眉毛,好看的大眼睛。黃財主看見心裡癢得難受,在黃明星眼裡,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不會心甘情願長年孤身獨居的,一定會在外面找男人,自己財大氣粗,主動出擊,一定會把姓羅的女人弄到手。黃明星幾次到羅娟家裡,藉口收租子挑逗羅娟,想不到每一次都碰了釘子。後來,黃明星發現陳雄義經常到羅娟家,還認了兄妹,並且認出陳雄義就是當年歧亭街上把王禿子及手下幫兇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武藝好,幾十個人近不了身。黃明星害怕明目張膽欺負羅娟,陳雄義插手打抱不平,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收斂了很多,不敢在羅娟面前過於放肆。 羅娟也早就看出黃明星對自己不懷好意,不過,租種著黃家的田,不便撕破臉皮,只要黃明星不過於欺負就忍著,也沒有告訴雄義哥哥。 水稻收割季節天上下起了連陰雨,稻子發霉變壞,佃戶交不起租子,可以藉機向漂亮美貌的女佃戶提出要求。黃明星暗中盤算,羅娟家裡空空的,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抵租子,只有人,只要漂亮的女人願意上他的床,黃明星準備免掉羅家的租子,還另外給一筆錢。 黃明星決定親自到羅娟家裡催收租子。 羅娟為繳不起租子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早上起床,弄飯給兩個兒子吃了,兒子到私塾讀書去了,屋裡只剩下羅娟和女兒。看到母親的臉像要下雨的天,陰沉沉的,一聲接著一聲嘆氣,知道是為了地租的事發愁,霞妹子說:“媽,把地租的事告訴雄義伯伯吧,也許,陳伯伯會想出辦法幫我們繳了黃家的租子。” 羅娟搖了搖頭說:“雄義伯伯已經幫我們很多了,不能再為地租的事麻煩他了。” 霞妹子也皺起了眉頭,說:“不要雄義伯伯幫忙,家裡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賣了繳租子,怎麼辦?” 母女倆正在為租子的事發愁,屋外大黃狗叫起來,有生人來了。霞妹子出門看,黃明星帶著管家上門討地租來了。 黃明星和管家進了羅娟家的門。羅娟心裡發慌,連忙端凳子倒開水,讓兩個不速之客坐下。 黃明星瞇著眼,皮笑肉不笑地開了腔:“李家娘子,你租種黃家的田多年了,地租不高,黃家對得起你們。今年的地租準備好了沒有,是繳稻子還是折合成銀子?” 羅娟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說:“黃老闆,現在離年底還早,年底前我一定準備好地租送到黃府。” 黃明星狡猾地笑了笑,說:“李家娘子,我們家應酬多,每年要花幾百兩銀子,手裡頭緊得很,想提前收了租子。” 管家在一旁幫腔說:“對,老爺家今年開銷大,帳房的銀子不夠,要提前收租子,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交。” 霞妹子忍不住插嘴說:“租子?你們到屋後院壩裡看一看,稻子收回家就下了雨,十幾天不晴,都發霉壞了,我們拿什麼繳租子?” 黃府管家鼻子哼了哼,說:“妹子,你說的話不對,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不論豐年欠年,地租按規定交,你們家在契約上按了手印,耍不了賴的。” 霞妹子十分氣憤地說:“我們不想耍賴,可是,稻子霉壞了,家裡又沒有值錢的東西,公雞下不了蛋,石頭榨不出油,你們說怎麼辦?” 黃明星嘻嘻笑著說:“霞妹子,有難處講出來,大家好商量,沒有錢繳租子,你們家有比錢更寶貴的東西。租子嘛,好說好說。” 羅娟知道黃明星話裡的意思,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拿不出銀子繳租子,她不能和黃明星硬碰硬,揭穿他的鬼把戲,只好裝湖塗,裝成沒有聽懂話的樣子說:“黃老爺,你看我們這個窮家,哪裡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黃老闆放心,年關以前一定會繳上租子。” 管家聽懂了主人話裡的意思,他是黃明星的忠實奴才,幫主人瞞著家裡的夫人在外面尋找了不少女人。有些話主人不便挑明,奴才可以明說,於是裝出一副笑模樣說:“李家娘子,你們家有非常值錢的東西,就是人,漂漂亮亮的女人。如果李家娘子願意,一點點地租算什麼,老爺還會拿出大把大把的銀子,讓你們家裡的人吃香的、喝辣的。” 霞妹子心裡有火,瞪著眼睛說:“黃老闆,你怎麼讓管家滿嘴吐糞?我們李家窮,可是不會賣身子掙錢,你們要把嘴巴洗乾淨。” 羅娟心裡也是滿腔怒火,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沒有銀子繳地租,硬的不行,只有軟拖,她怕女兒硬頂惹惱了姓黃的,動起野蠻來,屋裡只有兩個弱女人,要吃虧,叫霞妹子回了自己屋,笑著應酬說:“黃老闆,管家大爺,我女兒年小不懂事,不過,請黃老闆放心,租子一定會在年關前完清。” 黃明星看到女人笑了,以為管家的話打動了羅娟的心,黃明星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有耐心等待,一直等到女主人心甘情願上他的床。瞇著眼笑著說:“既然有難處,租子的事不急,好說,我這個人心腸軟,特別是看到女人有難事,總想伸手幫一幫。李家娘子,說,你們家有什麼難處?說出來黃大爺幫你。” 羅娟看著黃明星假惺惺裝出來的笑,十分噁心,可是不能得罪,說:“黃老闆,只要能寬限一些繳地租的時間,我們就非常感謝了,哪裡還敢望黃老闆幫助。” 黃明星裝出大方的樣子,從衣服荷包裡摸出二兩銀子放在桌子上,說:“李家娘子,二兩銀子拿去用,以後缺錢花再來拿,誰讓我喜歡你呢?” 羅娟拿起銀子要還給黃明星,黃明星不要,兩個人正在推讓,霞妹子忍不住了,衝出來奪過銀子扔在了屋外,把黃家人推出門,“咚”的一聲把門關了。 黃明星拾起銀子,大聲罵道:“李家女子,你不要箢篼裝狗不識抬舉。”氣忿忿地走了。 屋裡,羅娟再也忍不住,抱著女兒傷心地哭起來。 黃明星帶著管家灰溜溜地走了。羅娟知道黃老闆對自己垂涎已久,絕不會輕易放過,地租繳不上,一定會想辦法再來搗亂,可是想不出好的應對方法,一天到晚愁苦著臉。霞妹子看到母親發愁,也跟著發起愁來。 杏花村的小鐵匠羅錘來到沈家莊羅娟家。羅錘是霞妹子的未婚夫,年幼時,八大王起兵造反,他的父親、母親在戰亂中死了,陳雄義收留了孤兒羅錘,教給了武藝,後來又給了銀兩,讓羅錘在杏花村開了一個鐵匠鋪,為鄉親們修理鋤頭犁耙。羅錘經常跟著師父到沈家莊,有時候還幫陳雄義送錢送糧給羅娟,他和霞妹子年齡差不多大,經常一起玩耍。陳雄義看到兩人情投意合,找了一個媒人,把羅錘和李霞介紹做了未婚夫妻。羅錘沒有父母,師父陳雄義和李家一家人成了最親的人,十天半月便要到沈家莊羅娟家住上一兩天。 羅錘到了沈家莊,聽李霞講起黃老闆來催租子時說的話,氣得瞪大了眼睛,“咚!”大拳頭落在桌子上,差一點把桌子砸塌了,大聲叫起來:“母親,霞妹子,不要害怕姓黃的,你們家遇到事,師父和我都要站出來幫忙。姓黃的敢再來說混賬話,欺負母親和霞妹子,我要讓他嚐一嘗拳頭的滋味。” 羅娟害怕年輕人魯莽闖禍,嘆著氣說:“羅錘,遇事要忍,不能動不動就揮拳頭,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你師父,他為我們李家做了太多的事了,不能再麻煩他。” 羅錘強忍下了心中的怒氣,不說話了。他扛起一把鋤頭,到地裡幫著霞妹子種菜,羅娟一個人在家里料理家務。 黃明星在沈家莊碰了一個大釘子,拿出手的銀子被人扔出了大門,丟了臉面。他非常生氣,很想報復不識抬舉的李家人,可是,想到李家母女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得不到手心裡癢癢。回到黃府,黃明星背著夫人找來管家,讓管家幫著想辦法。黃府管家搖頭晃腦,瞇著眼足足想了半個時辰,終於想出了一個鬼點子:讓黃府下人出面到李家催收租子,下人說一些粗話,甚至動一動手都不要緊,既可以嚇住李家的人,讓他們害怕,又留下了以後緩和關係的餘地。下人雖然是黃府派出的,但到底是下人,下人唱紅臉,主人出來唱白臉,如果李家女人依從了,主人可以裝模作樣責備下人,處罰下人,給李家女子出氣,讓美人高興。黃明星覺得管家的主意有道理,找了幾個貼心僕人,如此這般吩咐了,讓他們三天兩天去一次沈家莊,到李家催收租子。 兩個兒子到學堂讀書去了,女兒和羅錘去地里幹活了。黃家幾個催要地租的下人進了屋,一個個橫眉豎眼,嘴裡不干不淨罵著,要羅娟拿出銀子繳租子。 羅娟陪著笑臉說:“幾位大哥,上次我向黃老闆講明了,年關前一定繳清租子,黃老闆親口應允,怎麼,你們不知道?” 一個催租的人大巴掌拍著桌子,瞪著眼睛說:“黃老闆應允,我們是太太派來收租的,太太說了,府裡等銀子用,一定要把租子討回去。” 幾個一同來的黃府下人七嘴八舌幫腔。 “太太說了,如果沒有銀子繳地租,就用人抵債,我們府裡正差丫頭傭人。” “沒有錢繳租子,可以做皮肉生意掙錢,麻城窯子正缺美人。” 羅娟忍著,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提高了嗓門大聲說:“幾位大哥,李家是正正經經的莊稼人,既不會給人當丫頭傭人,更不會到窯子裡掙錢,幾位大哥口頭乾淨一些。” 黃府下人更加放肆,你一言我一語大聲嚷起來。 “嘴巴乾淨,我們說的都是大實話,當今的年頭,被賣進窯子裡的人多得很。” “沒有錢繳租子就報官府,抓人抵債。” 黃家派來的催租人嚷著、吵著,拍桌子打板凳“咚咚”響。鄰居害怕羅娟吃虧,偷偷跑到地裡告訴了霞妹子和羅錘。霞妹子急了,扔下手裡的鋤頭就往家裡跑,羅錘也扔下鋤頭緊跟著霞妹子跑。 黃家下人正在李家吵鬧,忽然,一個女子發瘋似的衝進來擋在羅娟身前,瞪著眼睛大聲吼:“你們這些黃府派來的狗,沒有大本事,只會欺負女人。告訴你們,今年的稻子發霉壞了,我們辛苦一年沒有收成,黃家還要來逼租,銀子沒有,你們想怎麼樣?李家人窮,但是不能任人欺負。” 黃明星派來催租的下人看到霞妹子進來,女兒長得和母親一樣漂亮,一個大膽的黃府下人嘻嘻笑著說:“李家繳不起租子,可以用兩個女人去頂,這樣好看的女人,誰見了都眼饞……”走上前想用手去摸霞妹子的嫩臉蛋,不料“啪”的一聲,臉上吃了一個巴掌,火辣辣地疼。黃府下人生了氣,瞪著眼叫著:“好一個粗野女子,敢動手打大爺,今天大爺要教訓教訓你。”撈起衣袖,揮著拳頭要打。跟在後面的羅錘看到霞妹子被人欺侮,氣得兩個眼睛冒火,一把抓住了黃府下人舉起的拳頭。他跟師父學過武功,根本沒有把幾個狐假虎威的黃家下人放在眼裡,手裡稍稍用勁,被抓住拳頭的人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其他幾個黃府下人仗著人多勢眾,七嘴八舌罵著:“哪裡來的野種,敢在大爺們面前行凶,不想活了。”“兄弟們,一齊上,揍野小子一頓,讓他知道馬王爺長著三隻眼。” 黃府下人一擁而上,羅錘不慌不忙,抬起腳照著逼近的一個傢伙肚子踢去,那個黃府下人“哎喲”慘叫一聲,抱著肚子蹲下了。其他的黃府下人看到羅錘會武功,力氣也大,不敢向前,遠遠地站著罵。羅錘心裡有氣,幾步上前,抓住一個叫罵得最兇的摔倒在地,一腳踏住,揮起拳頭要打,不料有人從身後抓住了他的手。羅錘用力想掙脫開手,掙不開,心裡嚇了一跳,以為黃家來的人中有武功高手,急忙回過臉看,原來是師父陳雄義,鬆了一口氣,大聲叫:“師父,你什麼時候到的?這些催租子的人壞得很,膽敢說混賬話欺負霞妹子,我要教訓教訓這些狗東西。” 被羅錘大腳踩住的人嚇得渾身顫抖,哭叫著哀求:“大爺,我們是受主人支使,不敢不來,求你放了我,下次不敢欺負李家的人了。” 陳雄義害怕羅錘下手不知輕重,傷了黃家的人,給羅娟惹來麻煩,他讓徒弟放了踩在腳下的人。黃家派來催租的下人認識陳雄義,知道是麻城沈家莊一帶有名的武師,更不敢放肆了。陳雄義把黃家派來催租的人教訓了一頓,警告不准再到沈家莊欺負李家的人,放他們走了。 羅娟見了陳雄義,心裡的委屈湧上來,眼裡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往下落。害怕被孩子們看見,偷偷擦乾了淚,招呼陳雄義、羅錘進了屋。 陳雄義是專門送銀子給羅娟繳地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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