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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下南洋 俞智先 7405 2018-03-18
簡陽春和陶舒燕隨著人流走下船來,碼頭上,簡肇興、簡阿七、玉雯和幾個銀行職員已經在等候了。 簡陽春朝他們招了招手,簡肇興和簡阿七走上前來,職員們連忙為他們撐起陽傘。 “肇慶呢?還沒找到嗎?”簡陽春開口第一句就問兒子的下落。 兩人搖了搖頭。 “阿七,新加坡堂口裡有個叫龍三的老大,你知道嗎?” “知道。” “肇興、玉笑,你們先送陶小姐回去休息。阿七,陪我去見那個龍三!” 聽到禀報,龍三如臨大駕,馬上迎出門來:“簡先生聲名赫赫,大駕光臨,真讓龍某臉上爭光,請!” 剛落座,簡陽春就說明了來意。龍三猛然想起來了:“如此說來,確實有過這樣一件事。當時那個姓宋的狗官說……說是有位姓簡名肇慶的人深有背景,讓我立即放人。我當時狠狠教育手下,讓他們當即放人!還在本會明令,今後再有人違法在街上亂抓豬仔,為我幫平添羞恥,無論是誰,三刀六洞,絕不含糊。”

“上船之後你就再沒見過他?”陽春追問。 “這麼說肇慶公子也是和我同乘一船到新加坡的了?早知如此,我龍三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怎麼也得在船上好好款待簡公子才是呀,您說是不是,簡先生?” “希望龍先生說的是實情,如簡某日後查出此事與龍先生有瓜葛,到那時,彼此再見面可就尷尬了。”簡陽春起身,“告辭了。” 簡陽春回到銀行,連簡阿七安排的歡迎晚宴也沒心思吃,心裡一直在生龍三的氣,顯然,這傢伙不可能不知道肇慶也在船上,等查出結果來,非找他算賬不可! 簡阿七安慰陽春,剛下船,先休息一下,不要太過於著急了。他讓職員送進茶水和擦手毛巾。這時電話鈴響了,簡阿七忙去接了電話。是布朗。 簡陽春一愣,他怎麼知道我來新加坡的?

布朗非常客氣地迎接著簡陽春和簡阿七:“條件我已經說了。如果這筆買賣可以做成,我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簡陽春笑笑:“我來不是跟他談什么生意的,我們之間有的是談生意的機會。如果有什麼好消息,就請先告訴我。” 簡阿七用英文將簡陽春的話翻譯給布朗聽。 布朗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我走遍全世界做買賣,只有你簡先生最直率,從來都是直奔主題。那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這個好消息。尊敬的簡先生,我可以榮幸地告訴你,你的兒子簡肇慶已經找到了。” 簡陽春一愣。 “怎麼,難道你不願意和我舉杯慶祝嗎?”布朗讓人端來酒。 “我兒子在哪兒?你必須立即告訴我,不然的話,我會聯合各家華資銀行,讓你在東南亞的所有資金來源都在一夜之間全部中斷。”簡陽春連招呼都沒打,轉身就走了。他恨透了這些用條件要挾他的人!

果然,剛回到銀行,布朗就打來電話,先向簡陽春表達歉意,說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他很敬佩。不過,布朗又提出一個條件,只要簽下貸款協議,並收到第一批款,便立即送二少爺回銀行。 簡陽春看透了,這些洋人就知道錢,簡直沒有人性。他讓阿七去簽約,立即打款。 陶舒燕心裡也一直惦記著肇慶,聽到找到肇慶的消息,她高興極了,但隨後又擔心起來。她懷疑那個布朗話裡有假,他如果收到款子不放肇慶怎麼辦? “不會的。我阿爸和他們打過太多的交道,彼此之間除了討價還價之外,已經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簡肇興安慰她。 玉雯認為做買賣就是做買賣,把人家兒子扣住,然後再談條件,這不是就是敲詐嗎?這種人,就不應該去見他,直接告訴新加坡警察,讓警察去收拾他。

簡肇興笑了:“你們呀,對這兒的情況一點也不了解。陶小姐,你放心,我阿爸要不是胸有成竹,是不會讓我阿七叔去簽什麼合同的。不信你就等著瞧,只要收款回執一到,用不了一會兒,我二弟就會坐著布朗親自派的汽車,出現在樓下的銀行大廳裡。” 正說著,一個銀行職員來到簡肇興身邊,將一張收款回執交給他:“總經理,您等的回執到了。” 陶舒燕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別急,路上還要走一段時間呢。”簡肇興安慰著。 陶舒燕想說什麼,停了片刻,還是一轉身飛快地衝到了樓下大廳。正在辦理業務的銀行職員們都看著她。陶舒燕略略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走到銀行大門口。 簡肇興想到阿弟馬上就要回來了,便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兩人一起來見父親。

“阿爸,二弟馬上就要回來了,我想和肇興上街去為二弟挑一套西裝。”玉雯小聲地說。簡陽春樂了:“嗯,應該的,應該的,我們這些大男人就是粗心,還是我兒媳婦心細,還有呢?往下接著說。” 玉雯為難地站了起來:“沒有了。” 簡陽春吃驚地說:“沒有了?你們興師動眾地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 “還有一件事,是肇興想說的,還是讓他說吧。”玉雯碰碰肇興。 簡陽春以為肇興和他說的是月盈日虧之類的,便沒了興趣,現在他最關心的是肇慶。 “我這次是想和父親說,如果二弟回來了,能不能讓他坐到總經理的位置上,所有具體工作由我和阿七叔全力打理,我一定為您和已經故去的史伯伯輔佐出一個像樣的銀行家來。”一旁的簡阿七也說了話:“肇興說得好,我也一定全力支持新上任的總經理。”

簡陽春長出了一口氣:“我已故的致中兄要是在天有靈,聽了你們剛才這番話,那該多高興呀!可是不行,肇慶雖然吃了很多苦,經歷了很多磨難,但是,銀行業務談何容易,更何況接手我簡陽春,做一個稱職的銀行家,他可還差得遠呢。興兒,你太心急了。” 簡家人都在等著肇慶的歸來,不想布朗又打來電話,匯款已經收到,肇慶也已經從怡保出發了,只是肇慶身體憔悴,病在路上,要明天一早才能繼續啟程。 等在銀行大廳的陶舒燕聽到肇慶病了,身體一軟,差點兒坐在地上。可是無論怎麼勸,她就是不回屋休息,最後只好讓人搬了張椅子給她坐。 簡陽春也是一直沒回家,他在書房裡也是坐立不安。 “布朗公司的人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耽誤一夜也全都是為了慶兒好,你們就不要胡猜亂想了,都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在這兒等。陶小姐呢?”他要大家不要再等了。

“還在樓下大廳裡,她說睡不著。”玉雯已經勸了幾回了,“阿七叔已經打過幾次電話了,那邊說應該還在趕夜路,因為具體住進哪家旅館不知道,所以一時無法聯繫。但只要住進去,就一定立即打電話告訴我們。” 簡陽春點點頭,去了大廳。 銀行大廳裡漆黑,只有值班的職員面前開著一盞檯燈。簡陽春從樓上下來,輕輕走到陶舒燕身後:“舒燕。怎麼還不去睡呀?” 陶舒燕回過頭:“簡伯伯,我睡不著,我心裡亂極了。”越是要和肇慶見面,她心裡越不安,不知道見到肇慶該怎麼跟他說。 “你放心,天一亮,肇慶就會趕到,剛才阿七已經打過電話了,布朗手下的人說,肇慶回家心切,說什麼也不住旅館,正連夜趕路呢。你別多想了,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吧。”陶舒燕一直在想,難道去告訴他,她其實是仇人的女兒,那肇慶還願意跟她結婚嗎?她擔心的是跟肇慶說了這一切,他能不能接受。因為,他們倆太相愛了,可是,在此之前兩人卻什麼都不知道。

筒陽春也想到了這個問題,這確實是一件很難說清楚的事。十幾年了,妻子和他多少次想對肇慶說出真相,都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們之所以不說,就是因為太愛肇慶了。 布朗送簡肇慶的車停在了廣惠銀行門口。 西裝革履的簡肇慶從車裡走了出來。簡阿七一下子迎上前:“肇慶,你終於回來了,你阿爸就在大廳裡等著你呢。” 簡肇慶心潮難平地看了看廣惠銀行氣派的門臉,來到大廳,一眼看見了站在樓梯口的簡陽春:“阿爸……” 陶舒燕從簡陽春身後走了出來,直愣愣地盯著簡肇慶。 簡肇慶驚訝地站住了,他沒有想到在這裡會看到舒燕。 陶舒燕嘴角微微抖動,深情地看著簡肇慶。簡肇慶看看父親,再看看陶舒燕,竟不知所措。簡陽春笑笑,輕輕地把舒燕推在前面。

簡肇慶慢慢向舒燕走去……兩人對視著,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簡陽春和簡阿七看著兩個幸福的孩子笑了。 簡肇慶回頭,轉身朝父親走來,一把抱住簡陽春:“阿爸!” 簡陽春激動地緊緊地抱了幾下兒子:“兒子!” 陶舒燕用手摀住嘴,眼淚流了出來…… 客廳裡擺上了寬大的圓桌,桌上準備了豐盛的酒菜。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每個人的臉上都露著幸福的表情。 “肇慶,你也看到了,阿爸沒有辜負你親生父親的託付。廣惠銀行是越做越大,你也長大了。這杯酒,敬你父親!等你把銀行的業務接手過來,阿爸就可以好好地歇一歇,也可以告慰你父親的在天之靈!”簡陽春聲身,鄭重舉杯,“史老兄,你可以放心了!” 大家都隨著起身舉起酒杯,二飲而盡!

簡肇慶感動地:“阿爸,您永遠是我的阿爸!以後我會加倍孝敬您和阿媽。這些年,你們為了我,辛苦了!我敬您一杯!也敬從小把我拉扯大、我日夜思念的阿媽!” 簡肇慶又倒上一杯酒:“阿哥,嫂子,這杯酒敬你們!我不在家裡,阿爸阿媽還有家裡的事情多虧了你們操持,你們結婚我沒趕上,這杯酒,算是補上喜酒,祝阿哥和嫂子幸福!”簡肇興和玉雯忙站起身,肇慶說:“肇慶,只要你平安無事,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了。咱們永遠都是分不開打不散的好兄弟!” 簡肇慶和簡肇興乾了杯酒,自己又倒上了:“這杯酒,我要敬舒燕。這一年她和我一樣也經歷了很多難以接受的現實。當我知道自己和舒燕的身世時,我怎麼都不敢相信,我不敢想像二十年前的那一幕,我也不敢想像如果我父母在天之靈,知道自已的兒子和仇人的女兒相愛,是什麼樣的感受。但是,過去的事情終歸要過去,我和舒燕是沒有錯的。如果說二十年前的那場生死恩怨,是我人生不可磨滅的一頁紙的話,我想,今天這頁紙得翻過去了。我感謝他們在我的生命裡,送給了我最寶貴的禮物——舒燕!” 陶舒燕起身,無比幸福地說:“簡伯伯,謝謝你!謝謝你把我帶到這兒,謝謝你讓我走進這個家門,謝謝你讓我見到肇慶!” 簡陽春點點頭:“舒燕,今後這兒就是你在南洋的家,開平就是你在中國的家。肇慶啊,這些年我和你阿媽一直反對你們在一起,就是因為這個心結沒有打開。現在他們都已經故去了,是宿命也好,是天意也罷。總之,上一代人的恩怨在你們這兒化成了恩情,我很高興。年輕人,往前走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們倆真心在一起,我們沒什麼好說的。我們祝福你們!”棕櫚樹和椰子樹交錯在夜色中,一輪彎月掛在天角,風吹動著棕櫚樹也嘩嘩作響。簡肇慶和陶舒燕在街道上慢慢地走著,兩個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戀人拉著手,傾訴著分別的思念,他們再也不會分開,誰也不能再拆散他們…… 簡陽春已經跟阿七說了,最近讓肇慶好好熟悉一下銀行的業務。等他基本能接過手來,就把雅蘭也接來,挑個好日子,把肇慶和舒燕的婚事給辦了。 簡肇慶卻不想馬上結婚。 “阿爸,我在錫礦這幾個月,看到了華工的種種遭遇與不幸,這種不幸,靠他們自己是根本無法解決的。除非是像您這樣有能力、有影響的僑商聯手才能真正救他們。” 簡陽春感了興趣:“噢,你說說!” “很多華工被坑蒙拐騙到這兒工作,本以為可以賺錢寄給老家的人,可是就拿錫礦來說,華工們得到是只能在錫礦流通的豬仔錢,出了錫礦就根本不能用,更不用說寄僑批了。而礦主和販賣豬仔的幫會頭子暗地勾結,在錫礦周圍開賭場妓院大煙館,很多華工因為辛苦賺來的錢無法寄出,又和家人失去聯繫,加上幫會引誘,就去吸大煙賒了賭債,越陷越深,只能無限期地靠出賣勞動力來還賬。” 簡陽春仔細地聽著。 簡肇慶繼續說:“礦工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每人每天要挖掘一百二十擔沙土,每擔一百來斤,這就是一萬兩千來斤。他們還要從坑里挑上來,一不小心掉下去,不是折手就是斷腿,不死也要丟半條命。萬一坑壁倒塌,就會把礦工活埋。他們辛辛苦苦開出一噸噸的錫米,讓礦主賺錢。可傷殘老弱根本沒人理會,活活等死,我們當初一起去的礦工有九十七人,短短的一年就已經死了十六個人了。” 簡陽春神情凝重起來,兒子能了解得這麼詳細,他很欣慰:“可你知道阿爸怎麼想麼?” “我想阿爸一定是支持我的!” 簡陽春點點頭:“你長大了,有責任心了,不是從前那個讀洋書的學生了,阿爸為你驕傲。可是肇慶啊,你說的這些事可不是阿爸和有影響的僑商聯手就能解決的,國家太弱,人家才把我們中國人踩在地上。問題的關鍵在於,咱們的國家能不能夠強大起來。” “是啊,我們的國家甚麼時候才能強大起來呢?” 等在門外的陶舒燕聽到了父子倆的談話,很受啟發,她走進來問肇慶:“肇慶,你剛才說那麼多是什麼意思呀?” 簡肇慶一愣:“什麼意思?噢,對了,阿爸,我跟你說了那麼多,其實就一個意思,我還是要回錫礦的,而且越快越好,我心裡已經想好了,我還有好多的事情沒辦呢,我要憑我的能力先為礦工們辦幾件實實在在的事……” 簡陽春一邊聽著,一邊默默觀察陶舒燕臉上微妙的變化。 簡肇慶想讓父親跟自己一起去一趟錫礦,找布朗談談那筆貸款,他懷疑那筆錢的去向:“如果是騙貸,咱們一定要讓布朗吃官司。” “你阿爸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讓七叔陪你去。” 簡肇慶露出笑容:“阿爸,只要有你們支持,我就放心了,那我明天就動身!你們不知道,礦上有個老錫工。對我幫助和啟發很大。他現在重病在身,我已經買了一些藥品,必須馬上給他帶去,這樣他能盡快好起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陽春也有些捨不得兒子馬上離開。 簡肇慶想了一下:“我想暫時照顧一下這個老錫工。我對他有承諾,一定照顧好他。直到給他送終,把他的遺骨帶回唐山。阿爸,我覺得一個男人無論如何都要信守自己說過的話。” 簡陽春拍拍肇慶的肩膀:“阿爸真的為你驕傲。你去吧,阿爸支持你!” “謝謝阿爸。” “謝謝我沒用,既然舒燕也在這兒,我們應該尊重她的意見才對。舒燕,你同意肇慶去錫礦嗎?”陽春看出舒燕並不太願意。 “我?”陶舒燕停了一下才說,“既然肇慶這麼想,我也同意。” 唐阿泰因為鄺振家隱瞞了肇慶的事,而肇慶又被抓走,心裡又是煩躁又是自責,幹活兒的時候和鄺振家嗆嗆了幾句,兩人心情都不好,就動了手。 地皮丁大怒:“住手!” 鄺振家甩開唐阿泰,唐阿泰喘著粗氣。 “你說你們賤不賤?好好的錫工不干,還一天到晚吃飽了撐的……你!”他指著唐阿泰,“說你呢,姓唐的,你給我聽好了。我本不想把簡肇慶的去處告訴你。你說你,打見到你第一天起,你就一口一個本少爺本少爺的,就你那樣,也敢說自己是少爺。我還不瞞你說,少爺是有一個,你們大家也都見過。簡肇慶,那才是真正的大少爺呢?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唐阿泰一愣:“你說什麼?” 地皮丁一聽來勁兒了:“我說你從今以後就別再裝了。你要是少爺怎麼沒人來救你呀,你阿爸呢?你阿爸要是有錢,怎麼能讓你在這兒受苦呀!你看看人家簡公子,人家阿爸是廣惠銀行的董事長!廣惠銀行是乾什麼的,你知道嗎?我不是跟你吹!布朗先生的這家錫礦不錯吧,在人家眼裡,這算是小的,怡保金山溝裡有幾十家錫礦,那也不算啥,連東南亞的種植園、橡膠園都求著簡家放貸呢!人家阿爸一句話,就把簡公子給接走了,說不定已經住進大洋房,和番婆一塊喝咖啡去了!” 唐阿泰這回是真糊塗了。 工人們已經去吃飯,工具扔滿礦坑,唐阿泰仍獨自坐在礦坑邊上發呆。鄺振家帶著鄺秋菊來了。鄺秋菊手裡抱著罐來到唐阿泰的身邊:“唐少爺,我阿哥說你生病了,讓我來給你送點吃的。” 唐阿泰傷心地說:“我不是什麼少爺。你那位簡先生才是少爺呢,把你這罐吃食抱到廣惠銀行,去給簡大公子簡少爺吃吧。” “簡先生不吃,他說他吃飽了,讓唐少爺吃。”秋菊笑著。 唐阿泰勉強笑了笑:“你是簡大少爺肚子的蛔蟲呀。人家大少爺怎麼想的,你全知道?” “我就是知道。簡先生這會兒正想著他的二弟吃沒吃飯呢,想著二弟幹活累不累,是不是又挨地皮丁的鞭子了……你跟他是過命的兄弟,我跟他是過命的兄妹,憑什麼你不知道的事我知道了就不成!” 唐阿泰急了:“你胡說!我了解他還是你了解他,我跟大哥是過命的生死兄弟,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知道他現在想什麼,你憑什麼知道,難道你們……”唐阿泰幾乎要哭了,“我跟他一起磕過頭,在船上,對著媽祖磕過頭!你呢,你磕了嗎?你最多是在夢里和他拜過堂,那不算。不算!”唐阿泰發洩完了,回頭再看鄺秋菊,鄺秋菊已經走遠。 唐阿泰傷心地叫著:“秋菊……秋菊……去找你的簡先生吧,別再理我這個臭豬仔了,別再理我了。我是個賤得不能再賤的臭豬仔!”唐阿泰見鄺秋菊頭也不回地走了,一下子跳到錫泥坑里,一人拼命地干起活來。泥水濺在他的臉上、身上,他依然拼命地干著,嘴裡還不停地罵著:“臭豬仔,臭豬仔。” 鄺秋菊跑回了工棚,想到阿泰的誤解,心裡很不好受。劉姐以為秋菊又為自己生孩子的事犯愁,安慰了秋菊幾句就來找地皮丁了。 地皮丁正躺在椅子上蓋著草帽睡覺。 “幹嗎?”地皮丁掀開帽子。 “鄺秋菊馬上就要生孩子了,你不會不知道吧?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秋菊把這孩子生在工棚裡?”劉姐開門見山。 地皮丁無賴地說:“以前琉瑯女生孩子,不都生在工棚裡嘛!你什麼意思?” 劉姐生氣了:“這孩子你認不認,我們不管!可那畢竟是你的種兒,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這麼熱的天兒的,你不心疼,我們還心疼呢。” 地皮丁坐了起來:“那你說在哪兒生?” “阿壟店的儲藏屋不是空著嗎?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兒吧。這孩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背後可有人戳你脊梁骨啊。” 地皮丁點點頭,掏出鑰匙,剛要扔,又收回手:“可這屋子不能不明不白就讓你們佔了生孩子用吧?礦上問起來,我也得有個交代。正好,這兩天老有女工跑我這嚷嚷,說是阿壟店關張了,買東西不方便。這樣吧,你替我看著阿壟店,我進貨你經營,誰都沒話說。” 劉姐鬆了一口氣:“沒問題啊。” 劉姐叫了幾個女工幫著打掃屋子,架竹床的架竹床,擺木桶的擺木桶,細雪還特意在鄺秋菊的蚊帳上插上了一朵小花。 鄺秋菊驚奇地看著這間曾經照顧過簡肇慶的小屋,一時竟沒了話。自從簡肇慶被抓走,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她慢慢坐了下來,靜靜地打量著這間曾經和簡肇慶一起渡過生死的小屋,心裡是百感交集。 彭蝦仔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這天礦工們在沖涼的時候,彭蝦仔從外面進來,跟誰也不打招呼,悶著頭一件接一件地翻那些堆在旁邊的衣服。 容鐵鑄捅捅鄺振家:“你看他幹什麼呢?” 鄺振家回頭看看彭蝦仔,無奈地說:“別翻了,那不是我的衣服。” “那你的衣服呢?”蝦仔竟然說得理直氣壯。 “我的衣服在那兒呢,翻了也沒用,那裡面沒錢……” “胡說。”彭蝦仔一下子從一件衣服兜里掏出兩塊豬仔錢,“這是什麼?” 一個礦工上前奪過衣服:“放下,這是我的。” 彭蝦仔看看那個工人,只好放下,卻又拎起一件,一掏又掏出一塊豬仔錢:“這是誰的?” “我的。”另一個工人說。 彭蝦仔急了,連連掏了幾個兜,有一塊的,有兩塊的。容鐵鑄看不下去了:“別再翻了!你知道大家為什麼都帶著錢出來沖涼嗎?就是為了防著你!”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就好像我偷過誰的錢似的。”彭蝦仔有些難堪。 “你不用偷,他們也不會藉給你!”鄺振家生氣地說,旁邊的人隨聲附和著。 彭蝦仔翻了臉:“又沒跟你們藉,有你們什麼事!”邊說邊往外走,臨出門又回頭說,“就你們,借給我,我都不要!” 鄺振家站起來:“你,你還要不要臉呀!”他真想揍他一頓。 容鐵鑄一把拉住了鄺振家,這樣的人還是別理他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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