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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下南洋 俞智先 7852 2018-03-18
雨夜。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注在礦坑里,泛起巨大的水花。豬籠裡的簡肇慶被雨淋透,凍得瑟瑟發抖。 監工棚裡幾個礦警正在喝酒,已經喝得醉醺醺。窗外的雨聲把喝酒划拳的叫聲淹沒了。 鄺振家一直沒睡著,他聽著窗外的雨聲,再看看睡著了的工友,一下子坐了起來。老錫工睜著眼睛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鄺振家悄悄地走到老錫工的身旁,蹲下身,老錫工顫抖的手指著窗戶外面:“人完了。” 鄺振家握住老錫工的手,做了個“噓”的手勢,悄悄推開門,衝進雨裡。 鄺振家出去後,老錫工躺在鋪上,眼睛一直看著門,他在替鄺振家擔心。 一道閃電,緊接著雷聲傳了過來,唐阿泰驚醒了,他想動,卻動不了,他比任何人都更惦記著肇慶,然而卻沒有絲毫辦法,他眼淚都急得流出來了。

劉姐追上了鄺秋菊,兩人一起往錫礦坑跑去,鄺秋菊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劉姐連忙拉住她:“秋菊,你回去,我去吧。” 鄺秋菊也不吭聲,甩開劉姐繼續往前跑去。 鄺秋菊徑直衝上了棧橋,晃晃悠悠的桟橋頃刻間搖晃得更加厲害,劉姐也衝了上去。 豬籠裡肇慶已經昏迷。鄺秋菊邊搖晃著豬籠邊大聲喊著:“肇慶……” “別喊!”劉姐制止她。 這時塔樓的探照燈掃了過來,兩個人連忙蹲下身子。燈光過去後,鄺秋菊俯下身子,想去夠那根吊著豬籠的繩索,險些栽下棧橋,劉姐趕緊抓住鄺秋菊。兩人繼續吃力地拉豬籠。 豬籠根本拉不動。 這時,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兩人吃了一驚。 “你們不要命了!”鄺振家說著從背後抽出一把砍刀,割斷了繩索。

雨下得更大了,鄺振家趴在棧橋上,一手拽著吊豬籠的繩索,一手揮著砍刀,劉姐和鄺秋菊蹲下身,用手拽住鄺振家的衣服。鄺振家終於將豬籠上面的竹子拆開幾根,將簡肇慶從豬籠裡拽了出來。 棧橋吊豬籠的橫梁斷了一根,豬籠轟地墜了下來。 鄺振家背起肇慶,鄺秋菊和劉姐相互攙扶著,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走下棧橋。 秋菊領著阿哥來到了那個她曾經出來過的洞口,鄺振家背著簡肇慶和劉姐下到了阿壟店儲藏屋。鄺秋菊在架子上摸出一盒洋火,點燃蠟燭。劉姐把門關好。 鄺秋菊扶著肇慶躺下。 鄺振家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又一天過去了,簡阿七決定不等了,他讓肇興留幾個人在這兒把守,他趕緊去怡保錫礦再找。既然電報上說是從怡保逃出來,那就是個線索。簡阿七忽然想到,雖然自己查過了怡保錫礦的名冊,但是如果查理背著他做了手腳呢?

簡肇興讓阿七去之前先給怡保錫礦的查理打個電話,告訴他要找的簡肇慶是廣惠銀行董事長的兒子,看他這回還敢不敢敷衍。 簡肇興決定還要堅持在電報局守著,至少這封電報說阿弟來過這裡,這是幾個月來知道的唯一線索了。 簡阿七的車在風馳電掣地行駛,他現在越來越確信是查理騙了他。他現在只想快點再快點,司機已經把車速提高到極限了。簡阿七焦急地看著車窗外,一路無語。 一早上起來,一個礦警站在監工房門口伸懶腰,發現了墜落在錫礦泥坑里的豬籠,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去報告地皮丁。地皮丁指著桌上的殘羹剩飯和幾個酒瓶子罵著:“一群飯桶!要你們有什麼用!剛抓回來的人就這麼給放跑了?還愣著幹什麼,趕緊四處找去啊!” 此時,礦工們正在準備工具要去上工,見礦警和葛巴拉們紛紛地擁出來,知道出事了。彭蝦仔從外面拎著褲子跑進來:“不好了,簡肇慶從豬籠裡跑了!”頓時大家議論紛紛。

老錫工躺在鋪上,看著鄺振家,鄺振家若無其事地整理著工具。老錫工悄悄笑了。 唐阿泰和容鐵鑄一臉驚訝。 鄺秋菊淋了雨,第二天昏昏沉沉地睜不開眼睛。劉姐摸了摸她的額頭,燒得厲害,她在水盆裡擰了一條毛巾蓋在鄺秋菊的頭上。 細雪關切地問:“秋菊沒事兒吧……我怎麼覺得你們倆昨天下雨的時候出去了。” “細雪,別胡說,你是在做夢。”劉姐打斷她。 細雪笑了:“我又在做夢呀,那我給秋菊姐燒點熱水喝喝吧……” 鄺秋菊勉強地笑了笑。她惦記著儲藏屋裡的簡肇慶,也不知他醒了沒有。劉姐明白她的意思,悄悄跟她耳語了幾句,溜出了門。 鄺振家也悄悄來到了阿壟店附近的那條小路,邊走邊四下查看周圍有沒有人。忽然,他發現前面有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鄺振家連忙放慢了腳步。遠處那個人影正是劉姐,劉姐沒看清對面是鄺振家,趕緊躲到一棵樹後。

鄺振家小心翼翼地來到洞口,四下看了看,想要搬開儲藏屋口的樹枝,劉姐在後面拍了他一下,鄺振家下意識地回身一把抱住對方,把對方的嘴摀住。 劉姐拼命扭著身子,嗚嗚地叫。鄺振家這才發現是劉姐,趕緊鬆開手。 “幹什麼呀!嚇死人了。”劉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兩人悄悄進了儲藏室。 儲藏室的門縫透著幾束陽光。 簡肇慶躺在地上熟睡著,身上蓋著一條破毯子。旁邊的貨架上掛著正在陰乾的襯衫和褲子。劉姐給簡肇慶一口一口地餵著水:“快找塊布,水都從他嘴裡流出來了。” 鄺振家在空空的儲藏室裡什麼也沒找到:“這屋裡是空的呀。” 劉姐只好撩起自己的衣服大襟給簡肇慶擦嘴角,擦著擦著,發現鄺振家傻愣愣地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簡肇慶呻吟一聲,眼睛微微睜開了。 “哎呀,他睜眼了。”兩人那個高興啊。 劉姐又餵肇慶喝了一點稀飯,兩人才離開。把地窖口掩蓋好後劉姐問鄺振家:“那天你淋著雨,沒事兒吧?” 鄺振家不好意思了:“啊,沒事兒,你呢?” “我結實著呢。倒是秋菊,身子不舒服。” “那我去看看她。” 劉姐嗔怪著:“你不放心我呀?你快去上工吧,別讓人知道你來這兒了。” 鄺振家堅持讓劉姐先走,劉姐含情地看了鄺振家一眼,一扭頭,轉身走了。 查理已經得到了簡肇慶失踪的消息,他煩躁地坐在辦公桌後面喝著咖啡。昨天他已經接到了簡阿七的電話,得知簡肇慶是廣惠銀行董事長的兒子。可現在人沒了,讓他上哪找去啊。地皮丁站在一旁,焦急地讓他給拿個主意:“簡肇慶他怎麼就沒了呢?”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查理終於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知道1101號趙慶姓什麼嗎?” “姓簡呀,怎麼了?” “他姓簡,那為什麼叫趙慶?”查理也氣糊塗了,礦上規定新來的豬仔都要改名,“那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廣惠銀行董事長的兒子!布朗總經理一直想擴大錫礦的生產規模,一直想向廣惠銀行申請貸款,可你們這些蠢豬竟然把人家的兒子抓來當了豬仔。” 地皮丁沒想到簡肇慶還這麼有來頭呢?可再有來頭也沒用了,人都不見了。 “你先暗中搜查,同時,給我堵住礦工們的嘴,對豬仔們就說,我們把他送到醫院了。”查理命令著。 上工前,幾個礦工把掉下來的豬籠抬走了。彭蝦仔詭異地走到鄺振家旁邊,他怎麼看怎麼像是有人救了簡肇慶呀,誰這麼大膽啊? “這麼結實的棧橋,幾百號人在上面天天走都沒事兒,吊個豬籠都吊不住?”

鄺振家剛要說話,阿義走了過來:“豬籠掉了,簡肇慶摔傷了,礦上已經把他送到醫院搶救了。怎麼,你也想吊著嚐嚐滋味?” 彭蝦仔挑著扁擔趕緊走開了。 鄺振家聽了阿義的話,皺了皺眉頭。 阿義帶人搜遍了山坡墳地、錫礦周圍、整個工棚,連琉瑯河都翻了個底朝天,就是沒找到簡肇慶。地皮丁覺得見鬼了,他還能飛了不成? 簡阿七的汽車直接開到錫礦查理的辦公樓前。 查理從樓門裡跑出來:“簡襄理!太對不起了,還讓你親自跑了一趟。我已經派人去新加坡您的廣惠銀行去了。” “是為了你的那筆貸款?”簡阿七往樓上走。 “是為了簡董事長的二公子簡肇慶。”說話間他們已經進了辦公室。 查理親自把煮好的咖啡給簡阿七倒上:“上次您來的時候,說是要找您的侄子簡肇慶。我呀,就認真地翻閱了勞工的檔案。一遍遍地查呀查!終於查到了。只是下邊的人一來是疏忽,二來是學識太差,他們把您的侄子的名字弄錯了,他們不知道簡是個姓,也不會寫肇興肇事的肇字,就誤把簡肇慶寫成了趙慶,趙錢孫李的趙,慶賀的慶。”

簡阿七鬆了一口氣。 “您和簡董事長交辦的事情,我們怎麼敢怠慢,於是我就下了死命令,一查再查!終於查明了簡肇慶是被當成豬仔給抓來了,送到我們這里當了苦力。哎呀,真是一場誤會!我真誠地向您道歉!也真誠地向簡董事長道歉!” 簡阿七打斷查理:“好了好了,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請你把他叫來,我要領他走!”查理一攤手:“這也正是讓我十分難以啟齒的事情。您的侄子簡肇慶已經不在了。” 簡阿七霍地站起來:“不在了?” 查理聳聳肩膀:“我昨天接到電話,知道他是您的侄子,就派人到處尋找他,找遍了整個礦區都不見他的踪影。我想他誤解了我的善意,跑了。不過,請簡襄理放心,我會盡力把您的侄子找到。” 簡阿七憤怒的眼睛直視著查理,他強壓怒火,站起來就往外走。

查理追了出去。簡阿七已經上了汽車。 一張傳票重重地拍在查理的辦公桌上。 簡阿七帶著兩名警察再次來到查理的辦公室,他怒視著查理。 查理吃了一驚:“簡襄理,不必走到這個地步吧,有話好商量嘛。”他滿臉堆笑。 “沒得商量。我們董事長的公子是從你這兒丟失的,你到現在還沒找到。我只有找你要人。你們以前的貸款,早就過了還款期限。本來是看著布朗董事長的面子,才一直沒有強行追討。可這回不一樣了,這回可是關係到我們家二公子性命的大事。誰的面子也不給了。” “我們也一直在努力找啊!” “人呢?要不交人,要不還款!要不就'來沙拉'(吃官司),礦場給我停工。”簡阿七一點也不客氣。 查理這下可是真的傻眼了。 收工的礦工們三三兩兩地回了工棚。 鄺振家端著飯小心翼翼地來到老錫工舖前,轉身又給唐阿泰端了一碗。 唐阿泰端起碗又放下,看了看自己渾身的傷口說:“大舅哥,你說我大哥從找橋上掉下來,肯定摔得很嚴重吧。” 鄺振家現在已經能接受唐阿泰了:“應該沒什麼大礙。你就好好養傷吧。” 唐阿泰很難過,肇慶大哥是為了救他才遭這罪的,是自己害的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住在哪家醫院? 鄺振家一直沒有說話。 容鐵鑄的傷已經好了,他偷偷跑到逍遙堂買了一張花票,來到阿莉吉亞的房間,容鐵鑄不敢正視阿莉吉亞,只是點了點頭,手從背後伸出來,把一張花票遞了過去。 阿莉吉亞失望地看了看花票,還是接了過來。不過容鐵鑄一動不動。阿莉吉亞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容鐵鑄:“你……” 容鐵鑄連忙說:“我是來……我是來還你花票的。”容鐵鑄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沒說出來,轉身撩開簾子離開了。 阿莉吉亞看看搖動著的門簾,又看看桌上的容鐵鑄留下的那張花票,輕輕地嘆了口氣。 礦上要停工的消息不脛而走,大家聽了都很吃驚,鄺振家急了,停工就意味著沒錢,沒飯吃。躺在席子上的彭蝦仔卻說:“停就停吧,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老錫工想起以前礦上也停過工,那是因為錫一直掉價,公司怕賠錢,這次是為什麼? “聽說是銀行的人帶著警察來的,說是礦上欠銀行的錢,勒令停工。還說這事兒和肇慶有關係。”鄺振家說。 彭蝦仔一骨碌爬起身:“什麼?和肇慶有關係?” 老錫工也聽糊塗了,銀行和肇慶有啥關係? 彭蝦仔一下又倒在床上:“反正都是肇慶惹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最後倒霉的還是我們這些豬仔。誰會管我們的死活。” 老錫工讓他不要瞎說,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琉瑯河這邊還不知道停工的消息,一群琉瑯女頂著烈日在水里晃琉瑯。鄺秋菊挺著大肚子無法下水,在一邊幫著忙,她的臉上露出了難能的笑容。劉姐帶回了肇慶醒來的消息,她心裡跟著高興。 劉姐也挺高興,不光為肇慶,也是為了鄺振家,通過幾次接觸,她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感情。 “劉姐,想郎君了吧……”一個女工笑著說。 大家也跟著笑起來。 劉姐站起身,用水潑那個女工:“去去,累都累死了,誰還想那些沒用的……”說著臉紅了:“再說,再說把你放琉瑯裡,我搖你!” 鄺秋菊聽著也跟著笑起來。 工頭走了過來:“哎哎哎,誰讓你們幹活呢?停工了不知道嗎?” 大家一愣,不知道為什麼要停工。 雖然勒令讓礦上停了工,簡阿七和簡肇興兩個還是愁眉緊鎖。 簡阿七嘆息一聲說:“宋雅亭只是為了錢,一時還不敢傷你父親性命。我最擔心的還是肇慶!既然從錫礦逃出來了,就應該來這邊找我們啊。到現在沒有音信,一定是有沒來的苦衷。已經勒令礦場停工,最急的應該是查理,但願這招有效。不過唐山官府的事,我們再努力也是鞭長莫及呀,我看只有一個辦法。” 簡肇興忙問:“什麼辦法?” “去領事館。” 新加坡領事館的會議室裡坐著新加坡的華人富商,會議桌的一端坐著鄭大人和段領事。大家正全神貫注地聽著鄭大人的訓話。 “接著鬧,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各位都是仰仗朝廷來南洋發展起家的聰明人。是聰明人,就不要幹糊塗事兒!孫文的興中會和我朝廷抗衡那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而給他們提供所謂的革命經費,就是明目張膽地向朝廷宣戰。各位都是生意人,我奉勸諸位,不要把錢花在不該花的地方。” 鄭大人已經講了一會了,諸位富商無動於衷,一點反應都沒有。 鄭大人看著在座的華商又說道:“還有一些人,暗中支持亂黨,放著大好前途不要,偏要當孫文的馬前卒。我還是那句話,誰敢改祖宗的章程,誰就得掉腦袋!” 一個華商代表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說道:“鄭大人,段領事,諸位,恕在下冒昧說上一句。華僑在南洋這些年,仰仗朝廷,可謂是如魚得水。我今天當著二位大人,代表諸位表個態,如何用我們的汗水和金錢孝敬當今朝廷我們早已深知,並且一向遵旨照辦。從此以後,啊……從此以後,誰再通知我參加這種會,我就不出席了!”一席話說得華商們哈哈大笑,議論紛紛。 鄭大人和段領事傻了。過了一會兒,鄭大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開口了:“好了,多餘的話,我就不講了!各位好自為之。對於今天的會議不肯賞光的人們,還勞煩各位給帶個話。像什麼萬金油大王胡文虎,橡膠大王陳嘉庚,還有廣惠銀行的簡陽春……”剛說到簡陽春的名字,簡肇興和簡阿七已經從門外走了進來。 “說曹操……曹操到!呵呵呵……”鄭大人解嘲地笑著。 簡肇興上前一步,看著鄭大人說:“家父簡陽春被關在大牢,未能到達南洋,還望鄭大人體恤。” 鄭大人一臉不解:“簡陽春先生被關進了大牢?真有此事嗎?” “我們的董事長因為永定縣令宋雅亭侵吞了他興辦中學的捐款,而不再向宋某人交付所謂慈善基金,於是宋某便以革命亂黨的罪名將他下到獄中。”簡阿七說了事情的原委。 段領事插話了:“難道是你們的董事長參與了同盟會的活動,被官府偵辦出來,你們卻不知情?” “鄭大人,段領事。宋雅亭明示我們用錢贖回董事長,如果亂黨造反用錢都可以免罪的話……朝廷可就真的快完了!”簡阿七嚴肅地說。 鄭大人一拍桌子:“混賬!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該當何罪!” “鄭大人,我們都是朝廷的子民,可是你知道許多像我們董事長一樣的華僑,想念故土卻不敢回到家鄉,為什麼?因為他們被官府和貪官污吏敲詐勒索怕了!這樣的國還讓我們怎敢回去。”簡肇興氣憤了。 “一派胡言!”鄭大人拂袖而去。 鄭大人是真的不相信會有此事,假如他親眼看到永定大牢裡的簡陽春所受的遭遇,還會這樣不聽實情嗎? 簡阿七和肇興從領事館出來就去找朱瑾。 朱瑾同鄭大人打過交道。鄭大人熱衷洋務,對大清朝還存在幻想。公平地說,除了腦子腐朽,他還算個清官。 “這次朝廷召他速回也是個機會,我想他回國之後,會對簡前輩的案子大有幫助的。” 簡肇興長出了一口氣,但願如此。 “即使姓鄭的幫不上忙。我也早已通報了國內的同志。他們正在想方設法解救簡前輩。我向你們保證。簡前輩只是受些牢獄之災而已。絕無生命危險!”朱瑾讓肇興放心。 簡肇興站了起來:“我替家父謝謝朱瑾女士了!” 朱瑾擺擺手:“說謝謝的應該是我。令尊多年追隨和支持中山先生,對革命做了大量工作。他遭遇此難,是我們沒有保護好他,我應該向你們道歉!” “不能這麼說,還望你多費心了。”簡阿七握住朱瑾的手,表示了感謝。 朱瑾去了領事館,她要和鄭大人好好談談。 鄭大人已經接到了回國旨令,此刻正和段領事告別,他認為國內形勢日趨嚴峻,革命黨人的勢頭逐漸旺了起來,要是現在不把他們消滅在襁褓中,後患無窮。 “江山豈能毀在亂黨的手裡!”段領事和他想的一樣。 朱瑾和關鍵就是在這時走進了門。 段領事知趣地退了出來,叫過一個穿西服的密探,在他的耳際悄聲地命令著。 鄭大人一聽又是簡陽春的事,立刻火了:“我是朝廷派來考察僑務的官員,又不是他簡陽春的聽喝丫環!” 朱瑾笑了:“鄭大人,這麼說可不對。這些年,簡陽春作為僑商代表在南洋置下這麼大的產業,給朝廷可沒少長臉啊!怎麼,他落難了,你們就不管了?鄭大人,國內的局勢您是知道的。朝廷派您到南洋是乾什麼來了?考察僑商僑務,沒錯吧!僑商回國被貪官誣陷,受辱坐進大牢,來南洋打工的中國人被叫做豬仔任人宰割,這些事情,你不會沒有看到!”鄭大人一愣:“你什麼意思?” 朱瑾誠懇地說:“鄭大人,如果您是和宋雅亭一樣的人物,我今天就不會來找您了。” 鄭大人一時無語。 鄭大人哪裡知道,國內時局大變,有幾個省已經自行宣布獨立,朝廷岌岌可危;廣州的街道上,遊行示威遍地開花;倒皇的口號隨處可聞;革命的標語遍布了大街小巷,演講的大學生慷慨激昂…… 宋雅亭放下手中的報紙,已綠是一臉的恐慌。如果報上寫的都是真的,革命黨現在如此猖獗……大清的氣數真的要盡了,他可得給自己留個後路。師爺提醒他,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清知府沒了,可得有雪花銀啊! 宋雅亭明白了師爺的意思。他要藉機敲詐一回。 簡陽春身著牢服,滿臉的鬍鬚坐在草堆上,他已經心力交摔。 牢頭畢恭畢敬地引導著宋雅亭走到牢門口,宋雅亭用袖子遮住鼻子,皺了皺眉頭。簡陽春抬頭看了一眼宋雅亭,轉身背對而坐。 “簡兄受委屈了!”宋雅亭嘆了口氣,“你何苦和朝廷作對呢!放著好好的華僑不做,跟革命黨摻和什麼!朝廷要抓你,你讓我怎麼做,我是在幫你啊!” 簡陽春冷笑一聲:“哼!我倒真希望自己是革命黨,死也死個明白!” 宋雅亭擺擺手:“可不敢亂說啊,這外面風聲緊,保不齊哪天腦袋就搬家了!所以……” “所以你要放我出去了,是嗎?宋大人!你也是十年寒窗飽讀聖賢書考取的功名,可你讀的書都白讀了。記住,我的錢,就是燒成灰、碾成末、化成泥,都不會再給你一分!” 宋雅亭被噎得說不出話:“你……你不要執迷不悟!” 簡陽春輕蔑地說:“離地三尺有神靈,你會寫'報應'二字嗎?” 宋雅亭無言以對,狼狽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雅蘭就被通知探監了。 雅蘭提著食盒來看陽春,師爺站在牢門前威脅她說:“簡夫人,革命黨犯的是掉腦袋的罪,別怪我沒提醒你。見了你家老爺,如果能讓他回心轉意,宋大人可保他個不死。如果還是執迷不悟,你就發電報讓你兩個兒子回來奔喪吧!” 雅蘭低頭不語進了牢門。 黃昏的光線穿過狹小的窗戶落進監房。 雅蘭撫摸簡陽春消瘦且長滿鬍鬚的面頰,伸手摘掉了幾根沾在頭上的稻草,仔細得猶如照顧嬰孩一般。 簡陽春強忍難過,用手背擦了擦雅蘭臉上的淚珠:“別傷心!別讓這群畜生看笑話。我挺好,你別難過……” 雅蘭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要不就依了那個狗官吧,把錢都給了他,離開永定去開平,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過日子。” 簡陽春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我不是心疼錢!我簡陽春在南洋打拼近二十年,辛辛苦苦把家業做到今天,圖的是什麼?就圖個衣錦還鄉榮華富貴嗎?不是,我是希望我所做的事,所賺來的錢,能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國家強大了,咱們國人才能不受外國人的欺辱;國家強大了,咱們這些在外的華僑才可以挺直腰桿揚眉吐氣地做一個響噹噹的人……可現在呢?官府昏庸無道,奸臣肆虐橫行,我們辛辛苦苦創下的產業攢下的錢,成了宋雅亭之流賣官鬻爵保命逃路的資本,我不甘心啊!如果我的錢被他們拿去做這些事情,那我簡陽春這二十年,等於是傾家蕩產蓋了座廟,廟裡供的卻是個惡鬼——天理難容啊!” “你別說了。這輩子我知足了,我沒嫁錯人!我嫁了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不後悔!”雅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她理解自己的丈夫,“你沒錯!我聽你的。” 鄭大人已經登上了客輪,朱瑾帶著西裝革履的關鍵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鄭大人一愣。 “鄭大人,一向可好?”朱瑾大大方方地跟鄭大人打招呼,然後指指跟在身後的關鍵,“這位關先生恰巧和您同船回國,大人不介意吧?” 鄭大人看了一眼關鍵:“不介意不介意。”匆匆離開了。 朱瑾朝關鍵使了個眼色,囑咐他一路見機行事,多加小心! 關鍵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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