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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下南洋 俞智先 9306 2018-03-18
通往客棧廚房的一扇小門吱吱嘎嘎地響了一下,然後被悄悄打開,簡肇慶探出頭來朝巷子口張望著,躲在門後的冼致富舉起手中的棍子,瞄準簡肇慶的腦袋就是一下。 陶舒燕嚇得雙手摀著嘴,大叫一聲:“啊!” 冼致富扔下棍子,扛起簡肇慶就跑。鄺秋菊從廚房後門裡竄出來,一眼認出冼致富,不顧一切追了上去。 陶舒燕什麼也不顧了,大喊大叫著衝出來向看守客棧的清兵求救,清兵卻不理,他們只管看客棧。陶舒燕一見清兵不肯幫忙,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見另一隊清兵引著一乘滑桿正在街上路過,便衝上去喊:“不好啦,救命呀,有人大白天行凶殺人啦……”她突然愣住了,看著滑桿上似醒非睡的宋雅亭,“姨丈!” 宋雅亭一愣,睜開眼看見了陶舒燕,陶舒燕下意識地往後退,宋雅亭指著陶舒燕對清兵說:“還不給我拿下!”

宋雅亭把陶舒燕帶回客棧,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你喜歡那臭小子,可也不能跟著他就跑啊,這樣亂來就把事情鬧大了。誘拐良家女子,那小子犯下的可是殺頭的大罪!你知道不知道?你怎麼這麼傻啊?你就這樣跟個傻小子不明不白地走了,你知道嗎?要是讓陶家家族裡的人知道了,是要被沉潭的。” “他沒誘拐我。是我自己要下南洋!我下南洋跟他沒關係。”陶舒燕已經快哭死過去了,“沉潭我也不怕!” 宋雅亭板起面孔教訓道:“我可告訴你,沉潭是家族裡的老規矩,誰也管不了,連你姨丈我都管不了。再說了,你從小就沒有了阿爸,是你阿媽把你帶大的,你就真忍心把你阿媽一個人丟在世上不管了嗎?”見陶舒燕哭得更傷心了,宋雅亭加強了攻勢,“姨丈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就有孝心,陶家誰不夸你。我心裡明白,你一定是讓簡肇慶那臭小子迷住了,才幹出這麼糊塗的事!”

陶舒燕抹著淚:“不許你說他的壞話。”說著就往外跑,差點和跑進來的鄺秋菊撞在一起。 “簡阿哥被人抓了豬仔,被關進去了,我親眼看見的……” “你說什麼?”陶舒燕更急了。 宋雅亭拉開陶舒燕:“你沒認錯人嗎?確確實實是簡肇慶?說錯了話,可是要殺頭的。” 鄺秋菊有些膽怯:“怎麼能認錯呢,他救過我的命,我到死也忘不了他。” “姨丈,你別再問她了,快……” 宋雅亭怒道:“閉嘴!都是你惹的事!” 陶舒燕嚇壞了:“……我同意跟你回去,但是,肇慶被抓豬仔,死活不知,你必須答應我,把他救出來!只要答應這個條件,只要你答應我把肇慶救出來……我……我就跟你回去。”她傷心地哭了起來。 宋雅亭立刻派人包圍了龍三的客館。阿伍進來報信時,官兵已經進大門了,那個大鐵籠子和里面關著的豬仔被他們看了個正著。 “好大的膽,視朝廷三令五申於不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運豬仔,還不立即伏法,與本官一起去說個清楚。”宋雅亭走了進來。

“敢問大人在哪為朝廷效力?”龍三爺沉住氣問。 “福建永定縣令宋雅亭。” 龍三爺眨眨眼,冷笑了一下,心想你一個福建的縣太爺,怎麼跑到廣東地面上來橫插一槓子,我龍三也不是朝廷沒人,敢做這趟買賣也不是沒有人知道,就不怕驚動了地面上,回不了福建? 宋雅亭做出一副替天行道的樣子:“天子不可欺,朝令不可違。我宋雅亭的腦袋就是從肩膀上搬了家,這次也要插這一槓子了。”他想好了,不這樣也救不了人。 龍三一下子愣住了,半晌無語。阿伍看出點名堂,小聲地說:“大人,要不……要不先坐下來喝茶?” 龍三爺也只好讓步:“就是,既然大駕光臨,何不先坐下來喝喝茶。” 宋雅亭借坡下驢:“那就打擾了。” 屋裡的氣氛已經變得調和起來。畢竟宋雅亭有事要求龍三,龍三也不想鬧事,所以兩人慢慢地就談到了一起。龍三讓阿伍按堂口的規矩備下見面禮。

“我看見面禮就算了。其實,我來見龍三爺是有一事相求。三爺也許不知,樓下大鐵籠子里關著一個人,姓簡,名肇慶,此人深有背景。我勸三爺盡快放人,這也是為三爺您著想。不然的話,弄出什麼大動靜,小弟我再想幫忙也來不及了。” 龍三聽明白了,他只恨冼致富不會辦事:“這個姓冼的,我非收拾他不可。我們是做正當買賣的,豬仔們也都是自願過番,怎麼能隨便綁人呢。宋大人放心,人馬上就放。阿伍,聽見沒有?”他抓住宋雅亭的手,把手裡的銀票往他的手心裡一塞,“宋大人千萬不要推辭,這是我們堂口的規矩。您既然踏進這個門,不給我龍三臉面可以,不給堂口臉面可不行。” 簡肇慶被宋雅亭帶回了客棧,陶舒燕一見,不顧旁人上前摟住他就哭了。宋雅亭當著她的面說,為了救簡肇慶花了很多錢,好話就更不知道說了幾馬車,龍三那老東西這才答應放人,答應安排好艙位,保證讓他舒舒服服地到南洋。 “舒燕你呢,該回去就回去,繼續上你的學。至於你阿媽和陶家的族人,自然由姨丈幫著說服。誰也不敢把你怎麼樣?等你阿媽消了氣,你想什麼時候去南洋見他都可以,就是你不去,等他回唐山老家看望父母的時候,你們不是照樣可以見面嗎?至於這幾年嘛,寫信也是可以的。”說罷,把笑臉一收,用威脅的口吻對簡肇慶,“簡先生,這回該你說一句話了吧?”

簡肇慶並不信任宋雅亭,但他也沒別的辦法:“舒燕,宋縣令說得對,你就跟他回去吧。” 陶舒燕聽到這句話,撲在簡肇慶的身上痛哭起來。 簡肇慶拿出一封信交給陶舒燕,這是他寫給阿爸和阿媽的信,他要舒燕回去一定要親手交給二老:“宋縣令說得對,我要是真心愛你,就更應該保護你的名節。等著我從南洋回來,明媒正娶,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和尊重,也是為你好。” 陶舒燕拍打著簡肇慶的前胸:“……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簡肇慶一把掰過陶舒燕的肩膀:“可我在乎!” 宋雅亭衝衙役們一使眼色,趁簡肇慶不備,一下將簡肇慶拉開。陶舒燕眼淚汪汪地叫了一聲肇慶,回身從大廳的櫃檯上拿起一把剪刀,緩緩地抓起自己一小綹頭髮絞了下來,她把頭髮遞到簡肇慶的手裡:“把這個帶上吧。”

宋雅亭舒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簡肇慶接過陶舒燕那一小綹頭髮,鼻子一酸,一把抱住陶舒燕:“舒燕,好好等著我。到了新加坡我給你寫信。”簡肇慶放開陶舒燕,朝宋雅亭鞠了一躬,“對不住了,請一路好好照顧舒燕。” 簡肇慶聽著陶舒燕的哭聲漸漸遠去,終於心酸地流下一行熱淚。 外面重新安靜下來,簡肇慶走了,鄺秋菊下意識地追了兩步,想叫又沒敢叫,說到底自己和人家又有什麼關係呢?正在鄺秋菊不知所措坐在那發呆的時候,女扮男裝的朱瑾從樓梯走下來,鄺秋菊從她的背影上認出了她,叫了一聲:“朱大哥!” 朱瑾回頭仔細辨認了一下,才認出同樣女扮男裝的鄺秋菊。朱瑾帶鄺秋菊回到房間,一番訴說,朱瑾才知道鄺家兄妹和彭蝦仔都要過番。

“可阿伍識破了我是個女的,不帶我走。” 朱瑾笑了:“巧了,我也正打算回南洋。” 鄺秋菊看著朱瑾,破涕為笑,她擦了把眼淚:“朱大哥,那你帶我下南洋吧!船票錢等我到了南洋,掙到了錢就還你。一分一厘地攢,我會把船票錢攢夠還給你。” 朱瑾笑著搖搖頭:“不用你還。秋菊,你要是能跟我下南洋,其實也是幫我大忙了,我感激你還感激不盡呢,怎麼會要你的船票錢。” 鄺秋菊瞪大了眼睛,沒弄懂是什麼意思。朱瑾想好了,她要秋菊裝扮成闊太太和自己一起走:“有些事我一時半會也跟你講不明白。這麼對你說吧,我是個革命黨,官府正在通緝我。有了你的掩護,我可以躲過官府的盤查上船去南洋,你明白了嗎?你只要裝得好,不就幫我大忙了嗎?哪還用得著還我船票錢呢?”

鄺秋菊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些難為情地點了點頭。她還沒看出朱瑾是個女的。 朱瑾為鄺秋菊重新打扮了一番,然後把她推到鏡子前。鄺秋菊簡直認不出自己了,鏡子裡儼然一個闊太太!她雙手摀著臉,真有點不好意思呢。 龍三被迫放了人,又跟宋雅亭那個貪官周旋半天,賠錢賠笑臉,一肚子火沒地方撒。阿伍看在眼裡,知道龍三是輕饒不了冼致富的,這正合他意,他也討厭這個姓冼的。阿伍走到大鐵籠子跟前,看著其中一個已經哭死過去的瘦青年,心裡有了主意,他對地皮丁大聲說:“這人已經死了!把他抬出去!” 地皮丁心想沒有啊,還有氣呢。阿伍盯著他,明知故問地說:“這人是誰抓來的?人死了,就不算數了,這是三爺定下的規矩,你都忘了?”說著朝地皮丁示意:“你們把他抬出去,就說是埋了,然後去把冼致富找回來,三爺自然有話跟他說。”

地皮丁明白了,忙叫了幾個人把大鐵門打開,連拖帶拉地將瘦青年從鐵籠子裡抬到了門外。那瘦青年不知所以,阿伍跟出來,掏出一點銀兩,塞在瘦青年手中:“兄弟,對不住了,百善孝為先,誰把你抓來誰就是造孽。忘了今天的事,好生回去照顧你老阿媽吧!” 瘦青年不敢相信地看看手心裡的錢,看著阿伍千恩萬謝。 阿伍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對地皮丁說:“都給我記住了,往後別造孽,造孽太多,小心死了之後,連閻王爺都不收。” 果然,龍三接到瘦青年死了的消息,把冼致富叫來訓了一通,又令他再抓個豬仔,不然就把他關進鐵籠子裡充數。冼致富心裡窩火,一個人跑到碼頭上喝悶酒,現在他恨不得見一個抓一個,把所有的行人都抓去當豬仔。突然他看見了提著半袋米的瘦子:“嗯?他沒死!”冼致富跳起來朝瘦子奔了過去。

瘦青年見是冼致富害怕極了,他不明白剛才那個大爺放了他,還給他錢讓他給老媽買米,現在怎麼又有人抓他。冼致富不管那套,一把抓住瘦青年的衣領,理都不理就把人拖走了。 再次把瘦子關進鐵籠子時,看人的老賈很奇怪,冼致富氣哼哼地說:“阿伍對三爺說他死了,還讓我再抓人補上,你說他這不是存心跟我過不去麼?” 老賈是龍三的心腹,一聽忙向龍三做了報告:“三爺,阿伍他這是什麼意思嘛?人家冼致富抓來的一個豬仔,他硬是給放了。為的是跟冼致富治氣,還是跟您過不去?豬仔抓不夠數,您回南洋也交不了賬啊?三爺,怎麼處置阿伍?” 龍三知道阿伍騙了他,他瞇起眼睛,他不著急,等到了南洋他會跟阿伍一筆一筆地算賬。 冼致富這回可是有幾分趾高氣揚了。從龍三那一出來,他就直奔碼頭,他要喝兩杯小酒,正端杯子的當口,他又發現了一個目標——唐阿泰。 唐阿泰為追鄺秋菊來到了碼頭,此刻他打量著停靠在碼頭上的大輪船有些吃不准去南洋的船開走了沒有,正想找人問問,冼致富嘴裡插著個牙籤走了過來:“你也要去南洋?”“我是找人。找我老婆!” 冼致富笑了:“你老婆也下南洋了,是不是跟人跑了,哈哈!” “笑什麼?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唐阿泰生氣了。 冼致富早有了主意,他指著客館方向說:“你去那邊的客館問問,他們沒準知道。那地方專門幫人打聽過番下南洋的事。”他看出眼前的唐阿泰是個憨子。 唐阿泰謝了冼致富。冼致富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跟著,悄悄跟了上去。 唐阿泰走到客館門口往裡張望,把門的阿炳和地皮丁剛要阻攔,跟上來的冼致富沖他們使了個眼色,用力一推,唐阿泰一個趔趄被推進了門。唐阿泰剛要發火,冼致富冷笑道:“這地界,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又對阿炳和地皮丁說,“你們可都看見了,這個豬仔是自己來拱門的。把他關進籠子裡,我去找三爺交差!快關進去,讓他跑丟了,算你們倆的!” 地皮丁只好和阿炳上前架起唐阿泰,把他推進鐵籠子。唐阿泰才不在乎是否被關,他是本縣首富唐家的大少爺!關了也得放!隔著鐵籠子,他指著二人說:“好好好,你們這回是碰到太歲爺了。告訴你們主事的,要是不把我請出去,擺席賠禮,我就要你們的好看!你們這些沒長眼睛的狗奴才,我只要向縣衙門打個招呼,你們的腦袋就得搬家!” 一旁昏睡的鄺振家睜開眼,唐阿泰認出了鄺振家:“你沒走?你阿妹呢?”鄺振家並不答話,卻突然一拳將唐阿泰打倒在地。 唐阿泰摸摸流血的嘴角說:“看在鄺秋菊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你別動手,先聽我說一句行不?我是真喜歡你阿妹,真想娶她當我們唐家的少奶奶。”他剛站起來,一旁的彭蝦仔突然竄過來,又一拳打過來。唐阿泰痛得大聲喊叫:“哎喲,你是誰呀,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想娶鄺秋菊,跟你有什麼關係?” 彭蝦仔兩眼冒火:“關係大了!” 唐阿泰捂著臉,瞇著烏眼青,看看彭蝦仔,他明白了。彭蝦仔又要動手,唐阿泰躲閃著:“別別別……既然大家都湊齊了,那就商量商量。我願意……”他突然覺得這事不該跟彭蝦仔商量,轉過身對鄺振家說,“我願意出五百兩銀子,你讓這個漁花子答應退婚,把你阿妹歸我。” 彭蝦仔一聽,愣住了。看著彭蝦仔的表情,唐阿泰覺得有戲,又連忙對彭蝦仔說:“動心了吧?五百兩夠你買多少畝地?你那艘破漁船也該換換了。我已經讓管家把五百兩銀子給你阿媽了,你阿媽她老人家也收下了。不信你回去問問,鄺秋菊是我的人了。” 彭蝦仔看看鄺振家:“阿哥,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是真的嗎?” 鄺振家生氣了:“要是真的,你是不是就同意了?” “我……我同意掐死他。”彭蝦仔說得挺沒勁。 鄺振家轉向唐阿泰,這個王八蛋,都被關進了大鐵籠子,還瞪著眼睛撒謊!就是他害得我們兄妹無處安身,無路可走才要過番下南洋。老天還算有眼,把這個王八蛋也關到這來了:“怎麼著,你仗著有幾個錢就想霸占我阿妹,也欺人太甚了吧!” 鐵籠子的其他人一聽如此,都憤怒了,嚷著要好好教訓教訓唐阿泰,唐阿泰捂著腦袋喊起來:“來人呀,要出人命啦!” 容鐵鑄推開眾人,衝鄺振家和彭蝦仔擺擺手,又問唐阿泰是怎麼進來的?唐阿泰慢慢放下雙手,左右看看,心想對呀!我是怎麼進來的呀?他一下子衝到大鐵籠子邊上,用力搖動鐵門:“哎!你們這幫烏龜王八蛋,快把本少爺放出去。否則我報告官府,把你們都砍了!” 阿炳狠狠抽了一鞭子,痛得唐阿泰捂著手背往後躲:“告訴你,我是這一帶的首富唐家的大少爺,你把你們主事的叫來,本少爺親自跟他說。” 阿炳嚇了一跳:“什麼,你說的是真的?” 唐阿泰拍拍自己的衣服:“看見我這身褲褂沒有?怎麼也值十兩銀子吧?” 阿炳仔細一看,可不是麼。他想這怎麼又抓進來一個麻煩?忙跑去報告了。 唐阿泰得意洋洋地對眾人說:“哼!他們是怎麼把我弄進來的,還得怎麼把我放出去!不對,他們是把我當豬仔抓進來的,我得讓他們用八抬大轎把我抬出去。” 彭蝦仔看著唐阿泰趾高氣揚的樣子,拉了一把鄺振家小聲說了兩句。鄺振家詫異地看看彭蝦仔:“這樣幹不是害了唐阿泰了嗎?” “他不也害了你和秋菊嗎?就照我說的做!這叫一報還一報。”彭蝦仔不管那些了。鄺振家還想說什麼,阿炳領著阿伍走了進來。阿伍打量著唐阿泰:“你是唐家的大少爺?” 唐阿泰拍了拍胸脯:“是!我是唐家大少爺唐阿泰。我是泰山北斗的泰。泰山石敢當,我往哪一坐,神鬼都得讓我三分!” 阿伍準備開門了:“你怎麼能證明你說的不是假話?” “這容易,呶……”唐阿泰指著鄺振家,“他是我家長工,他認識我。” 阿伍打開大鐵門:“鄺振家,他是唐家的大少爺嗎?” 鄺振家躊躇了一下,彭蝦仔輕輕踢了一下他腳後跟,鄺振家搖搖頭。唐阿泰瞪大了眼睛:“哎?鄺振家!你怎麼瞪著眼睛說瞎話啊?你方才還因為我是唐家少爺動手打了我,屁大工夫就不認賬了?你快對他說,我是唐阿泰!” 鄺振家咬咬牙:“我沒見過你!你不是唐阿泰!” 阿伍不耐煩了,重新關上門,交待阿炳再不老實就往死裡打,然後轉身走了。唐阿泰急了:“哎哎哎,你回來!我真是唐家的大少爺!” 阿炳一鞭子抽在唐阿泰臉上:“我打的就是你這個唐家大少爺!” 唐阿泰的臉上立即現出一條血道子,疼得蹲下直叫。彭蝦仔幸災樂禍地笑了,鄺振家有點於心不安。容鐵鑄走上來拍拍唐阿泰的肩膀:“大少爺就別費勁了,跟我們這些下人一塊過番吧!” 唐阿泰哭叫著,他有幾輩子花不完的家財,下哪門子南洋啊!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為了一個鄺秋菊得到了這樣的下場。 上船頭一天,阿伍領著一幫人來到大鐵籠子前,有些事情他得交待一番,不然即使湊夠了人數,上船也困難。 “我說過,南洋遍地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發財的命了。給你們提供了這個大好的機會。三年之後,你們這裡邊的人,有的就會成為百萬富翁,當然也有的還會挨餓受窮,就靠你們自己的造化了。不過,想到南洋去發財,光你我願意了還不成,還要經過政務司審查。其實要想通過審查也不難。我先給你們做個樣子。彭蝦仔!” 彭蝦仔答應一聲。 “你往前走幾步。你叫什麼名字?”阿伍認真地問。 “我叫彭蝦仔。” “多大了?” “二十歲。” “家住哪裡?” “彭家灣。” 阿伍停了一下,加重了語氣:“你去南洋做工是不是自願的?” 彭蝦仔回答:“是。” “好。就這樣回答。”阿伍一擺手,又對大家說,“聽清楚了吧。政務司的人來調查也就是問這些話。你們像彭蝦仔一樣地回答,就算過關了。聽清楚了吧?” 鄺振家和幾個人參差不齊地應了聲。唐阿泰卻把脖子一梗,說自己沒聽清楚!阿伍衝唐阿泰招招手,唐阿泰沒動。地皮丁上前就給了他一鞭子。唐阿泰疼得叫了一聲。阿伍問:“你叫什麼名字?” “本少爺叫唐阿泰!” 阿伍笑笑:“政務司的官員問你的時候,你還敢自稱'本少爺'?” “我本來就是唐家的少爺!”話剛說完,地皮丁上去又是一鞭子,唐阿泰又大叫一聲。 阿伍走到唐阿泰面前:“識時務者為俊傑。別說你是唐家大少爺,你就是太子,進了我們堂口,也只能自認倒霉。家住哪裡啊?” 唐阿泰脖子又一梗:“明知故問。” 地皮丁又是一鞭子抽去,唐阿泰急忙改口大叫:“本地!” “多大了?” “二十歲。” “下南洋做工是自願的嗎?”阿伍重複著。 “自願?你開什麼玩笑?我家裡有萬頃良田,我有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我幹嗎要去下南洋?”唐阿泰要氣死了。 阿伍也懶得再問了,把唐阿泰交給了地皮丁。地皮丁上前把唐阿泰按倒在地,用鞭子把唐阿泰反綁起來,然後退到一邊,對身旁的冼致富說:“現在看你的了。” 冼致富看看手裡的鞭子,先試著打了唐阿泰一鞭子。唐阿泰大叫一聲:“哎呀!好,我記住你的模樣了,你等著,本少爺要是出去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冼致富咬了咬牙:“姓唐的,今天你要是不改口說你是自願下南洋的,我就讓你死在我的鞭子底下!”他開始狠狠地抽打唐阿泰。唐阿泰開始還能滿地亂滾,嘴裡不住地叫罵,漸漸的喊聲小了,翻滾慢了,最後暈了過去…… 阿伍見差不多了,上前說道:“常言說得好,和氣生財。下南洋是個發財的好事,本來就應該和和氣氣的。對不對?你們只要照彭蝦仔那樣回答政務司官員的提問,大家都會相安無事。你們看看這個唐阿泰,這不都是自找的嗎?” 鄺振家和另外幾個人恐懼地點點頭。 “輪到我了吧?”黃裕達站了起來。冼致富一愣,本能地往後退了退。黃裕達看著冼致富問阿伍:“這個畜生是不是跟我們一條輪船去南洋?” 阿伍樂了:“對,沒錯。對吧?冼致富?” 冼致富咽了一口唾沫沒有回答。 黃裕達眼睛瞪著冼致富大聲地說:“那我黃裕達也自願下南洋做工!” 這時唐阿泰疼醒了,剛想動,馬上感覺到鞭傷的疼痛。容鐵鑄扶起唐阿泰勸他,反正已經被抓了豬仔。出是出不去了,何必再受皮肉之苦呢? 唐阿泰搖搖頭,他寧可讓他們打死也不下南洋!這時有人湊過來給他出主意:上船之前還要經過政務司的審查,你現在先說願意,等政務司來審查的時候再說不願意。唐阿泰覺得有救了。 他哪裡會想到,龍三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為了怕出差錯,龍三也做了安排,他讓自己人扮成政務司的人,先要查一查哪個豬仔不說好話。於是一幫人又被帶到院子裡。唐阿泰不明真相,以為政務司的官員來了,搶著頭一個去回答問題。他跟著阿伍走進門來,看著穿官服的人就問:“你是政務司的官員?” 穿官服的人點了點頭。唐阿泰不等對方問,自己就先說開了:“本少爺叫唐阿泰!是本地首富唐家的大少爺!”他指著旁邊的龍三,“是他們把我抓來的。逼著我下南洋,我不肯,他們就打我!”又扯開衣服亮出傷痕,“你看看,這就是他們打的!” 龍三一拍桌子:“打你打得太輕了!來人,把這小子拖出去,再打!” 唐阿泰指著穿官服的人大叫:“朝廷早就下令禁止販賣豬仔,你是政務司的官員,還不快把他們抓起來殺頭!” 穿官服的人笑嘻嘻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兩個堂口的人進來,架著唐阿泰就往外走。唐阿泰傻了,大叫著:“龍三,我饒不了你!” 龍三衝穿官服的下屬吩咐,等政務司的官員來了,還是按著老規矩,在茶葉里包進五百兩銀票。 唐阿泰再一次遭到了毒打,豬仔們全都不敢吭聲了。 唐財主哪裡知道兒子現在的下場,他只知道兒子去碼頭追那個小妖精去了,趕緊讓區管家派人到碼頭上把少爺找回來!姨太太說沒用,當爹的話他都當耳旁風,區管家能把少爺找回來?區管家提出還是趕緊報官吧:“就說鄺家兄妹偷了老爺家的十根金條,要下南洋躲避。官府一定派人去船上搜捕。只要把鄺振家兄妹抓回來,少爺就是不用找,也得自己回來。” 唐財主認為辦法是行,可不能說十根金條。要是官府搜出十根金條,還不如要了他的命。 “哎呀老爺!鄺振家兄妹又沒偷十根金條,官府能搜出來嗎?”姨太太說。 “那也不成,你報了案,官府至少知道我家有十根金條,這就露富了!免不了他們要想辦法敲詐勒索。你就說鄺振家偷了我家十塊銀元,不,就說五十塊光緒通寶吧,他們一定會去捉拿。”他也想過了,現在外頭兵荒馬亂,晚了,要是兒子有個三長兩短,真拿十根金條也挽回不了啦。 區管家在碼頭碰到了劉捕頭和幾個衙役,劉捕頭還記著上次的事,見了區管家就問是不是專門到碼頭上來給革命黨通風報信來的? “喲,您可別拿這種事開玩笑,我的腦袋還留著吃飯呢。”區管家對找少爺並不上心,他找了家小酒店坐下來喝起了酒,心想碰運氣吧,船一開他就打道回府。 碼頭邊,人群已經開始上船了。 朱瑾領著鄺秋菊走了過來。鄺秋菊穿著時髦的洋裝,高跟鞋,頭上脖子上珠光寶氣富貴逼人。朱瑾則是時髦的南洋富商打扮。兩個人十分引人注目,一個帥氣一個嫵媚,路兩旁擺攤做生意的人看著她們指指點點,有人羨慕,也有人罵他們是假洋鬼子。 鄺秋菊一眼看見了衙役,嚇得慌了神兒。朱瑾小聲地對鄺秋菊說:“別怕。挎住我的胳膊!跟我挨近點兒。朝直走,別看那些衙役。” 鄺秋菊機械地照做,兩人並肩向碼頭上停泊的輪船走去。她們的後面跟著一個扛皮箱的力工,一行人往前走了幾步,就听後邊一聲斷喝:“站住!” 鄺秋菊嚇了一哆嗦,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朱瑾急忙夾住鄺秋菊的手帶著她往前走。原來身後的衙役正在盤查一個賣龍眼的姑娘。鄺秋菊鬆了一口氣,同朱瑾繼續往前走。剛走了幾步,廣場上巡邏的兩個衙役向她們走了過來,正好擋住了她們的去路。鄺秋菊不由自主地又抓住了朱瑾的胳膊。巡邏的兩個衙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們。朱瑾也不躲避,一直走到他們的面前,把手裡拿著的呂宋煙放在嘴裡,問一個衙役借火。那衙役立即熱情地掏出火柴,劃著送了上來。 朱瑾抽著了煙,彬彬有禮地說了聲:“謝謝。” 衙役恭敬有加地點著頭。朱瑾挎著鄺秋菊大模大樣地繼續往前走,點煙的衙役羨慕地說:“瞧人家這氣魄!西服革履。一看就是在南洋發了大財的!” 劉捕頭一直關注著朱瑾和鄺秋菊,他站在跳板中央,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朱瑾把西裝的領子立了起來擋住自己的耳垂,看一眼大海,像是感嘆又像是對劉捕頭說話:“嗬,今天海上的風挺大嘛!”朱瑾掏出兩張船票,“這是我和太太的船票。頭等艙在哪兒?” 劉捕頭用手指了指,朱瑾向劉捕頭微微躬一下身,劉捕頭不自覺地閃到一邊,讓她們走了過去。劉捕頭在她們身後叫了一聲:“先生!” 朱瑾回過頭來,她不接劉捕頭的話茬,反而問:“你是說這個Boy吧?”她掏出錢給扛皮箱的力工,“你放下吧。不用找了。” 力工連說謝謝,點頭哈腰地走了。劉捕頭剛要問什麼,朱瑾又搶先說:“這位兄弟,能不能麻煩一下你的人替我提提箱子?” 劉捕頭怔了一下,讓跟前的衙役把皮箱送過去。朱瑾說了句英語“非常感謝”。挎著鄺秋菊的胳膊大大方方地上了船。 一進船艙,鄺秋菊就要癱了,她的腳一軟,差點坐在地上,一雙眼睛緊張地看著朱瑾。朱瑾打開皮箱,取出一雙繡花的拖鞋遞給鄺秋菊。剛換上就有人敲門,鄺秋菊嚇得又一哆嗦。朱瑾示意她不要緊張:“哪一位?” 外邊應道:“茶房。”鄺秋菊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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