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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下南洋 杨金远 6913 2018-03-18
黃敬芳這一生最引為自豪的事是他生了黃澤國這樣一個兒子。 黃澤國是他的大兒子。在黃敬芳眼裡,那是一個非常老實聽話的孩子,從小到大,黃敬芳幾乎就沒有罵過他一回。後來,黃澤國考取了天津北洋水師學堂,當上一名北洋水軍,黃敬芳就更加看重他了,覺得大兒子給黃氏家門貼了一張金字招牌,整個家族的門庭都跟著光芒萬丈了。一八八七年,黃澤國隨民族英雄鄧世昌赴英國接收“致遠”艦回國;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海戰爆發,鄧世昌指揮的“致遠號”奮勇作戰,後因日艦圍攻,全艦燃起大火,鄧世昌駕艦快速沖向敵艦,以求共亡,不幸被敵魚雷擊中,全艦包括鄧世昌在內二百多名官兵全部壯烈犧牲。其中就有黃敬芳的大兒子黃澤國。黃敬芳晚年失子,痛不欲生。但這個大兒子,卻也讓黃敬芳掙足了門面。黃澤國殉國後,清廷政府很快追封黃澤國為參將(正三品)銜,贈“武威將軍”,欽賜卹銀五百兩,祭葬銀二百兩,欽賜良田二十畝,蔭一子,世襲雲騎尉。那是何等的榮耀!黃敬芳雖然失去了兒子,卻也領略到他這一生最為風光的時刻,鄰里鄉親,衙門市井,整個福州府福清誰不敬他黃敬芳幾分,看人家都養出什麼兒子來了?真叫人羨慕!

然而,大榮過後卻是大恥。黃敬芳連做夢都不會想到,才剛剛得到朝廷的褒賞,緊接著,黃家卻因為黃澤如的事被朝廷抄了家。 黃敬芳這輩子一共生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黃澤如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是最小的一個。孩子生多了,自然顧不過來。對這個兒子,黃敬芳幾乎沒有特別深刻的印象,所有的感覺就是這個兒子與其他幾個兒子比起來,好像特別會讀書,又好像特別膽小怕事,連平時說話的聲音都小小的,不敢大聲。黃敬芳似乎不太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至少覺得這樣的孩子不會給自己招惹什麼麻煩。但事實上黃敬芳小看了這個最小的兒子,他一點也不知道,在他看來那麼膽小怕事的新科舉人黃澤如,會在他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已經給黃家闖下了大禍。 還是因為中日甲午戰爭,戰敗的中國緊接著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清政府天天忙於割地、賠款、開放門戶,幹盡了喪權辱國的事。就是在這種時候,以康有為為首的在京應試的十八省舉人一千餘名,聯名上書皇帝,要求拒和、遷都、練兵、變法。這就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公車上書”。讀書人黃澤如集國恨家仇於一身,他作為福建的應試舉人,也參加了這一行動,並接受了維新思想。一八九八年六月,年輕的光緒皇帝經不起維新派的慫恿,“詔定國是”,宣布變法。黃澤如更是錯誤地判斷形勢,緊緊追隨康有為等於鞍前馬後,認為只有推行新政,中國才有希望,並與福建數百舉人聯名上書陳政。卻誰知,時僅百日,這場熱熱鬧鬧的變法就被光緒身後的那個女人慈禧給鎮壓了下去。康有為、梁啟超趕緊亡命國外,光緒帝被軟禁起來,“戊戌六君子”血濺菜市口。隨之,變法新政期間上書的人全部被究辦,殺的殺,逃的逃,抄家的抄家,新政頃刻煙消雲散。參與變法的黃澤如也成了朝廷捉拿的對象,被追得無處藏身。

事實上,對兒子黃澤如所做的一切,黃敬芳一無所知。當朝廷派官兵抄家時,他還沒弄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他甚至跟那些官兵大聲理論起來,斥責那些官兵休得無理,哪個家都可以抄,怎麼好抄一個被朝廷追封過的功績赫赫的家門呢!那些官兵自然不可能去買黃敬芳的賬,他們除去抄家外,還要抓人,他們說黃澤如是朝廷要抓的犯人,無論如何要黃敬芳交出黃澤如。黃敬芳這才知道那個他一直不放在眼裡的舉人兒子冒犯了朝廷,已經給家門帶來了滅頂之災。心裡不由得大罵黃澤如混蛋,感嘆都是同一個父母生的孩子,為什麼就不會像大兒子黃澤國那樣,給他爭一口氣,給黃氏家門爭光呢? 福清在清朝時隸屬於福州府,正當福州府衙的官兵和黃敬芳到處在找尋黃澤如的時候,幾天后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黃澤如卻已經偷偷回到了福清,突然出現在黃敬芳的面前,這委實讓黃敬芳嚇了一跳。那時黃澤如幾乎成了一個雨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幹的地方,雨水從黃澤如身上滴瀝搭拉往下淌著,很快就把他站的地方淌出一個水坑來。此時的黃敬芳根本不去管兒子是死是活,也一點不想听兒子解釋什麼,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兒子狠狠地臭罵了一頓。他說你為什麼要去得罪朝廷?朝廷對我們黃家可以說是皇恩浩蕩,天高地厚,我們子孫萬代感激都來不及,你這個沒有良心的人卻為什麼要去跟朝廷作對,跟國家作對,做出對不起朝廷,對不起國家的事?

黃澤如看父親怒氣沖衝,只好解釋說,爹,你聽我說,我們不是跟朝廷作對,我們也沒有做對不起朝廷對不起國家的事,我們只是呼籲朝廷別相信那些洋人,不能對那些洋人太遷就軟弱,讓那些洋人有機可乘,欺侮我們大清國,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 黃敬芳聽著,破口大罵起來:人家皇帝都能當,這麼大的一個國家都管得過來,要怎麼處置那些洋人還用得著你去教嗎?你別再為自己狡辯了! 但是,罵也只能出出氣,不能解決根本的問題,兒子已經成了官兵的捉拿犯人,黃敬芳知道眼前當務之急是如何讓兒子逃過這一劫,否則,要是讓官兵抓了去,兒子就只有等死了! 這天晚上,黃敬芳開了兩條路讓兒子作選擇,第一條路,向清政府自首,以求得朝廷的寬恕,以免一死;第二條路,下南洋,自此訣別家鄉,到海外過逃亡的生活,永遠別再回來了!

黃敬芳的口氣不容置疑。他知道,雖然給兒子指出了兩條路,但兒子是萬萬不能走第一條路的,那是一條死路,不歸路。倘若真的向朝廷自首,則意味著他將永遠地失去這個兒子。而兒子不但會白白丟了性命,還將給家門帶來毀滅性的損害,那是黃敬芳最不能忍受的,他是一個相當看重名聲的人。大兒子黃澤國剛剛讓黃氏門庭光彩奪目,他不可能又讓這個兒子給毀了。兒子唯一的選擇只能去南洋了。這種選擇相當合情合理,因為當時福建和中國南方各省沿海一帶,到處都有辦理類似出國勞務的“豬仔館”,有數不清的福建人和中國南方沿海的人以為南洋遍地是黃金,只要肯彎一下腰,就可成為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似的,於是通過“豬仔館”跨上去南洋的輪船,到南洋淘金去了。黃敬芳的女人,也就是黃澤如的母親李氏也覺得兒子唯有這條路好走了。當然,她的心情和黃敬芳一樣,他們並不是讓兒子去南洋淘金去的,他們只是不想眼睜睜看著兒子因為留下來而丟了一條性命。哪個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從這一點意義上說,女人都要比男人感性,比男人的心腸要軟,她們更加看重的是兒子的性命,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聲與兒子的性命相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

當然,最後的選擇只能由兒子自己決定。 黃敬芳問兒子到底要選擇走哪一條路,其實,沒等黃澤如開口說話,黃敬芳已經替兒子作出了決定,黃敬芳說,去南洋吧,你給我走得遠遠的,我永遠不想見到你了! 黃澤如不可能想到他的處境會變得如此的糟糕。中日甲午戰爭失敗後,帝國主義掀起了瓜分中國的熱潮,民族危機空前嚴重,變法的主要意義在於抵禦外強的侵逼,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要說錯,那就是錯在稚弱的革新派不該和勢力強大的保守派進行較量,正當革新派不辭辛勞,銳意改革的時候,保守派卻在磨刀霍霍,準備廢掉光緒皇帝,徹底摧垮變法運動。一場戊戌變法運動,前後不過百天,就這樣失敗了。通過這場變法運動,卻也讓黃澤如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個道理就是百姓們天天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戊戌維新”的領導人大多是一批缺乏政治鬥爭經驗的書生,他們雖然飽讀詩書,憂國憂民,具有政治熱情和抱負,卻缺少謀略和政治經驗及才幹。一場變法運動,讓黃澤如傷透了心。他覺得自己空有滿腔熱血卻報國無門,到頭來反弄得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有,有家難回,有國不能留。這個雨夜對黃澤如來說顯得特別的漫長。冷雨叩窗,發出有如馬蹄敲地的聲響,好像朝廷官兵正千軍萬馬追殺而來。或許,正像父親所說的,擺在他面前的路也只有去南洋了,他已經別無選擇。而且是,這一走,他將有可能客死他鄉,將永遠不能再回到故土來了!一想起這些,黃澤如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人拋棄了的孩子,一股悲涼和失落頓時湧上心頭。 儘管他表示同意去南洋,但同時,他卻向自己的父母說了埋藏在心底里多年的一個秘密。他在向父母說出這個秘密時顯得有些羞澀,好像要說出的是一個不可告人的勾當。從黃澤如吞吞吐吐的話語中,父母雙親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愛上了一個叫高蘭香的姑娘,他說他必須帶她一起走。黃敬芳問兒子高蘭香是誰,黃澤如說,她就是咱們村高家高伯的香香。母親李氏先叫了起來,說,你說的是香香姑娘呀!你愛上香香姑娘了?黃澤如說,是的,娘。這回輪到黃敬芳吃驚了,他逼問兒子說,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你是說你愛上高伯家的那個丫頭了?黃澤如還是那句話,他說,是的,爹!

如果說黃澤如參加維新讓黃敬芳大感意外的話,那麼,現在兒子說他已經愛上了高伯家的香香丫頭,聽了同樣讓他目瞪口呆。要知道,那高伯是什麼人?福州府方圓百里,有誰不知道他高伯是官兵通緝的重犯! 有史記載:光緒一十八年,福建到處鬧旱災,烈日炎炎,赤地千里,福州府福清尤其重。時年天大旱,水泉涸,早稻不能下種;繼而秋旱,有三分之二晚稻枯死,民把稻稈拔起當柴燒。歲饑,民多流殍。 可就是在那樣的年景,朝廷仍然橫徵暴斂,不把百姓的死活當一回事。事實上在那件事發生之前,高伯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草民而已,整個福清大地,沒有幾個人認得他。但就是這個普普通通的草民高伯,有一天卻乾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件事說簡單其實也非常簡單,也不知道高伯哪裡來的能量,他在私下里聯合了幾百家農戶起事,他們堅決拒絕鄉官的徵糧收稅,將那些鄉官從家門口統統趕走,還把已經被搶走的糧食統統給搶了回來。那支隊伍從最初的幾個人,發展到後來的幾十個人,幾百個人,幾千人。隊伍越來越大,勢不可擋。起事成功後,那些餓得發昏的農民簡直把高伯當做他們尊奉的神明,把他高高地抬起來,在村街田野邊行邊歌。

其實,那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的挑戰。天真的高伯連拿雞蛋碰石頭那個最簡單的道理也沒有搞明白,結果引來了一場殘酷的鎮壓,所有參加抗徵的鄉親每人被打了二十大板後,才被允許放回家,抗徵發起人高伯則差點被官兵打死,投進了大牢。那些善良的鄉親自然不能眼巴巴看著高伯死在牢裡,他們積極開展營救,在一個風高天黑的夜裡,對生早已絕望的高伯終於被鄉親們救了出來,並送到了停在海邊的一條木船上。 事後,在回想當時的情形時,誰對那條木船和船工似乎都沒有更多更深刻的記憶,就好像那是一場夢境。全部的記憶就是鄉親們把口袋裡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了那個船工,說那些都是百姓的命錢,他們叫船工趕緊帶高伯走。船工說,去哪裡?鄉親們一時被問住了。從內心來說,他們確實也說不出來到底要讓船工帶高伯去哪裡好,他們只希望高伯能夠逃得遠遠的,逃到朝廷抓不到他的地方去。那樣他們就放心了!鄉親們於是說,越遠的地方越好!船工說,什麼叫越遠的地方越好?遠又是指哪裡?天邊?海角?中國?外國?鄉親們說,你別管中國還是外國,也甭管天邊還是海角,反正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聽話聽音,船工不是傻瓜,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他們交給他的這個高伯是一個什麼人。但既得人錢財,就得替人消災,那是做人最起碼的道理,船工拍著胸脯當即向鄉親們表態,他知道該把高伯送到什麼地方去,請他們放心。到了這種時候,鄉親們不放心也得放心了,不然他們要怎麼辦? 但不管怎麼說,自此後高伯就像是一團蒸氣,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從福州這塊土地上消失了。誰也不知道高伯究竟去了哪裡,有人說他已經死了,有人說他去南洋了,反正各種的說法都有。官兵雖然下了通緝,滿世界要抓他,抓了幾年,卻連個影子也沒抓著。高伯走時留下了妻子和一個女兒,那女兒就是高蘭香。 黃敬芳並不想去弄明白兒子是怎樣愛上高蘭香的,愛那種東西又是實在說不清道不明的,有誰能夠解釋得清楚?他心裡只是在想天下的女人多的是,哪個女人不可以愛,為什麼偏偏要去愛上一個朝廷欽犯的女兒?

說服兒子改變選擇是徒勞的。在這件事上,做父母的只好作了妥協和讓步。其實說白了高家和黃家只是鄰居,數牆之隔而已。蘭香姑娘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他們覺得有這樣一個女孩子陪著兒子過一輩子,也該放心了,卻又止不住心生遺憾,那遺憾主要是來自香香的父親高伯。雖說幾年前的那場抗徵風波高伯並沒有做錯了什麼,他的整個思想動機就是替百姓說話,但造成的後果卻是極其嚴重的,因為他已經公開和朝廷作對,得罪了朝廷。那朝廷是你一介草民能夠得罪的嗎? 黃敬芳想不到現在自己的兒子幾乎犯了和高伯一樣的錯誤,一樣成了朝廷要抓捕的對象,這樣一來,兩個原本互不相干的事卻因為一種特殊的關係相互抵消了。黃敬芳不禁苦笑著對李氏說,我們現在哪還有什麼資格去嫌棄人家?要走就讓他們一起走好了。永遠別回來了!說罷,讓李氏趕緊去為孩子準備行李。李氏聽著,落下淚水來。她知道,孩子這一走,恐怕就永遠也見不著他了。她把自己的心事訴說給男人,黃敬芳聽了也滿目淒迷,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但他強裝嘴硬說,那要怨誰?都是他自己找的! 兒子黃澤如的心情卻一點也沒有像他的父母那樣沉重。儘管故土難離,但在兒子看來,只要有高蘭香相伴,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覺得寂寞。他和高蘭香之間其實也不存在什麼秘密、私約,兩個人從小在一起長大,彼此心裡都裝著對方是相當正常的,根本用不著相互表白,更用不著山盟海誓,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對方為自己堅守一輩子。黃澤如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因此當他在雨中敲開高家的門,向高蘭香她娘提出要帶高蘭香去南洋時,在一邊的高蘭香除了表現出少女那種特有的羞赧外,她相當的平靜,一點也不覺得驚奇,倒好像是黃澤如多年前向她允諾的一件事現在終於得以兌現了一樣。 這個夜晚對高黃兩家來說絕對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日子,兩家人幾乎誰也找不到任何藉口和理由來阻止這兩個年輕人的美好將來,就好像那是命中註定的,所有一切只能照章辦事。快到天亮的時候,兩家人除了黃敬芳忙著找人替兩個孩子辦理去南洋的一些事務外,也不知道大家在忙來忙去到底在忙些什麼。無非是沒完沒了的不放心,沒完沒了的叮囑。高蘭香的母親是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接受了這個事實的,她滿含著熱淚對黃澤如說,澤如你聽好了,我把蘭香交給你了,現在你要當著你爹你娘的面保證,你會對她好。高蘭香卻覺得娘的話有些多餘,她太了解黃敬如了,否則她也不可能愛上他。沒等到黃澤如表態,她趕緊對娘說,娘,你就放心好了,你的女兒是不會讓人家欺侮的。澤如他不是那種人。娘說,還沒嫁過去,就已經向著他替他說話了?反正都是你自己願意的,到時受苦受難你也怨不得你娘。又轉臉對黃澤如說,既然蘭香那樣說,我也沒有什麼話要說了,人這一輩子,過好過歹都是自己的命,今天你們就當著兩家大人行個禮,拜個堂,完了後我家蘭香就是你的人了。 兩個孩子給大人們行過大禮後,天也快亮了。到處都聽得見雞叫狗吠的聲音。 孩子們要上路了。 黃澤如總覺得父親對他誤會太深了,總覺得肚子裡有話想在走之前跟父親解釋清楚,否則,以後就很難有機會了。臨出門時,他對黃敬芳說,爹,你的兒子真的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朝廷的事。你的兒子也是為了大清國好,想改變眼前的狀況。現如今,凡志士仁人,誰不為大清的腐朽和無能焦急,你兒子不過是替百姓說了一些他們想說而沒有說的話而已,並沒有做錯什麼事。 黃敬芳雖然心裡也想著兒子不可能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嘴上卻說,走了就走了,還要說那麼多的廢話幹什麼? 黃澤如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心想,總有一天,父親一定會理解他的。朝廷也會理解他的。他們的愛國熱情和行為不會有錯。 高蘭香的娘除了給女兒一些盤纏外,還給了女兒一小袋子的灶土,讓女兒帶在身邊。那是家鄉的一種風俗習慣,凡家裡有人要出遠門,做父母的都要讓兒女們帶著,其中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兒女們到了要去的地方後,在以後他們要天天生活的水缸里或溝渠裡撒上一把灶土,以防水土不服,叫服水土;另一層意思則要明白多了,人行千里,身邊卻仍然帶著故鄉的泥土,叫離家不離土,它隨時隨地提醒著你,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是故鄉的人。 此情此景,傷離痛別,高蘭香早已泣不成聲了,她說,娘,女兒走了,今後你自己一個人,你可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娘說,你自己顧好自己,別讓娘操心就行了。 又說,香香你可聽好了,不管你去了哪裡,千萬別像你爹一樣,一走就把家都給忘了,把娘給忘了,連回來都不想回來了。 高蘭香流下淚來,她說,娘,蘭香不會。蘭香會天天想娘的! 娘又說,這些年你爹連個音訊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有人說他去南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到了南洋就去找他,難說他真的就去南洋了。要是你們能夠在一起,娘也就放心了。 高蘭香說,我知道了,娘! …… 蘭香娘心裡確實是那樣子想的。自從蘭香爹被鄉親們救了送到那條船上後,她天天就在心裡想,蘭香爹能去哪兒呢?死了嗎?不會的,憑直覺,她知道蘭香爹一定還活著。那麼,會不會像大家在傳說的那樣,真的到南洋去了?否則的話為什麼都幾年了還不見他回來?但從那以後,蘭香娘對南洋這個名字就特別敏感起來,只要誰一提起南洋,她就會豎起耳朵去聽,就好像正在說一件跟她有關的事。後來,一首叫“下南洋”的歌謠在七鄉八村到處傳唱,她竟然也學著唱了,每當一個人寂寞時都要哼上幾聲。哼著哼著,淚水就下來了。那首歌謠是這樣唱的: 蘭香娘覺得每次哼這首歌謠時心裡都酸酸的,哼著哼著,淚水就要拼命流下來了,她於是不敢再哼下去。心裡想著,這都是誰呀,寫了這樣一首歌,好折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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