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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慈禧西行(一)

宮女談往錄 金易 13259 2018-03-03
出逃以前 -------------------------------------------------------------------------------- 我們漸漸談到太后出逃前後的情形了。 回想老宮女談這些事的時候,多半是在1948年的冬天。那時正是雨雪淒厲、雞鳴不已的關鍵時刻。傅作義的兵多半撤進城來了,解放軍試炮的砲彈已經落到東單廣場上。滿街是兵。我的家也被波及到了。一個國民黨軍當官的闖進院來,說他的家眷要住我租來的閑房,因為孩子到外婆家去了,冬天有房空著。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我的嘴皮子沒有槍桿子硬,上不是早就說過嗎,“維鵲有巢,維鳩居之”。據傳說,鳩的糞有惡臭,拉在鵲巢裡,鵲怕臭只好躲開罷了。我沒處可躲,唯一的辦法是緊閉窗門、蟄伏在屋子裡。我的病明顯惡化了,百無聊賴,就想起該請老宮女給講講太后去西安的事。

老宮女委婉地拒絕了。用她自己的話講:“我自從13歲進宮,像鳥裝進籠子一樣,只要出了神武門,東西南北全不清楚,我怎麼配講老太后去西安的事。當時坐在蒲籠車裡——蒲籠車是東北話,車幫上兩邊各有兩個槽,把一丈多長的竹板子弄成弓形,放在槽裡搭成架,用蘆鋪在架上,外形像羅鍋橋橋洞似的棚。既可以遮陰避雨,平時又可通風。出逃的時候,我們下人坐的就是這種車。身底下舖的又少,渾身長滿了痱子,衣服全臭了,頭髮根下成片的痱毒,坐一天車搖得骨頭節全是酥的。反正我也想開了,什麼也不問,車拉到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昏天黑地過了兩個多月,我能說什麼呀!”她像倒了核桃車似的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套。我說:“您仔細想想,分階段地想,就會想起來的。譬如出逃以前,逃跑的早晨,第一天的路上,初次外宿,或者路上的特殊情況,自己印象最深的事情,都是談話的好資料。只要是您看到的事,都可以說說。”她不言語了,半天仰起臉來說:“成本大套的我可不會說,只能說我知道的一星半點兒。”我說:“那就很可貴了。”於是她斷斷續續地給我談了以下的這些事情。

珍妃死在西行前(1) -------------------------------------------------------------------------------- “逃跑是在光緒二十六年,即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1900年8月15日)的早晨,也就是俗話說——鬧義和團的那一年。”老宮女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地說,“雖然這事已經過了40多年,大致我還能記得。 “我記得,頭一天,那是七月二十日的下午,睡醒午覺的時候。——我相信記得很清楚。老太后在屋子裡睡午覺,宮裡靜悄悄的,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出逃的跡象。這天正巧是我當差。 “我還要絮叨幾句。這一年是我第二次回到宮裡來,太后對我格外開恩,所以我特別小心,不爭寵,不拔尖,死心塌地伺候老太后。宮裡變樣了,春苓子、小翠已經離開宮了,老夥伴只剩下小娟子。小娟子不知替我說了多少好話,老太后才點頭讓我回宮來,當然不是她一個人的力量,所以我對小娟子也特別感激。說句實在話,我心甘情願聽小娟子的調遣,因為她聰明、直爽,沒有歪心眼。那時她是宮裡的大拿(掌事兒的),我是她的副手。

“在宮裡頭我們只知道腳尖前的一點小事,其他大事絲毫也不知道。老太后有好多天不到園子裡去了,和往常不大一樣。到二十日前兩三天,聽小太監告訴我們,得力的太監在順貞門裡,禦花園兩邊,都扛著槍戒備起來了。問為什麼,說也不說。我們也風聞外頭鬧二毛子(教民),但誰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小娟子暗地裡囑咐我,這幾天要格外留神,看老太后整天板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嘴角向左邊歪得更厲害了,這是心裡頭憋著氣的象徵,不定幾時爆炸。當侍女的,都提心吊膽,小心侍侯,免得碰到點子上自找倒霉。 “那一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樣,陪侍在寢宮裡,背靠寢宮的西牆坐在金磚的地上,面對著門口。這是侍寢的規矩。老太后頭朝西睡,我離老太后的龍也就只有二尺遠。在老太后寢宮里當差是不許沒有人樣子的,要恭恭敬敬地盤著腿,瞇著眼,伸著耳朵,凝神屏氣地傾聽著帳子裡的聲音。……

“突然,老太后坐起來了,撩開帳子。平常撩帳子的事是侍女幹的,今天很意外,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拍暗號,招呼其他的人。老太后匆匆洗完臉,煙也沒吸,一杯奉上的水鎮菠蘿也沒吃,一聲沒吩咐,迳自走出了樂壽堂(這是宮裡的樂壽堂,在外東路,是老太后當時居住的地方,不是頤和園的樂壽堂),就往北走。我匆忙地跟著。我心裡有點發毛,急忙暗地裡去通知小娟子。小娟子也跑來了,我們跟隨太后走到西廊子中間,老太后說:“你們不用伺候。 ”這是老太后午睡醒來的第一句話。我們眼看著老太后自個往北走,快下台階的時候,見有個太監請跪安,和老太后說話。這個太監也沒陪著老太后走,他背向著我們,瞧著老太后單身進了頤和軒。 “農曆七月的天氣,午後悶熱悶熱的,大約有半個多時辰,老太后由頤和軒出來了,鐵青著臉皮,一句話也不說。我們是在廊子上迎老太后回來的。

“其實,就在這一天,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老太后賜死了珍妃,她讓人把珍妃推到頤和軒後邊井裡去了。我們當時並不知道,晚上便有人偷偷地傳說。後來雖然知道了,我們更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所知道的事就是這些。 “時間悄悄地流逝,人世不斷地喧騰,經過改朝換代,到了民國初年,我們說話都沒有什麼忌諱的時候,有一年正月,崔玉貴到我家來串門,閒談起這件事,他還有些憤憤不平,說老太后對他虧心,耍鬼花樣。現在我把當時崔玉貴和我說話的情況,大致給描繪一下。也不見得全是原話了,讓我慢慢地想,慢慢地說。 “崔玉貴,我們叫他崔回事的,不稱崔總管,免得和李蓮英李總管之名重複。他在辛丑回鑾以後,被攆出宮,一直住在鼓樓後邊一個廟裡。廟裡住著好多出宮的太監。他覺得在這裡住著方便,不受拘束。這也就是崔玉貴為人還不錯的明證——他當過二總管,如果當初他虧待了太監,決不敢在這裡住,舌頭底下壓死人,大傢伙罵也把他罵跑了,可他能在太監堆裡住下去,足見他的人緣是很好的。他一直沒有家眷,過著單身生活,所以也沒有牽掛。經常的活動是起早貪黑地練武,摔打(鍛煉)自己的身子。

“我那時住在北池子孟公府,梳頭劉的後人住在奶子府中間,桂公爺(桂祥,老太后的娘家兄弟)住在大方家胡同西口裡頭。崔玉貴是桂公爺的干兒子,也就是隆裕皇后的干兄弟,所以他在宮裡很紅,因為有桂公爺做靠山。按太監的行話說,叫鑽桂公爺的褲襠。他到桂公爺家來來往往,要經過我們兩家門口。民國以來,崔玉貴是個戀舊的人,過年過節都到桂公爺家裡照個面,雖然桂公爺不在世了,但他不願意落下個'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的話柄。為了表示不忘舊,他常常是先直接到桂公爺家去,由大方家胡同出來時就遛達遛達。他是練武的人,不愛坐車。他順路先到奶子府劉家,歇歇腿兒,就來到我家,這是他必經之路。也常在我家吃便飯,他和老劉(劉太監,老宮女的'丈夫')從前都一起伺候過光緒爺(戊戌前,老太后派崔去監視過光緒),又都是冀南的小同鄉(崔是河間人,劉是寧晉人),人不親土親,再說,同是一個籠子裡出來的,坐在一起也有話說。他飯量大,嘴饞,又是北方人,愛吃山東菜,40多歲的人了,一大盤紅燒海參小膀蹄,吃得盤光碗淨,,然後抹抹嘴唇,笑著說'我又可以三天不吃飯了。'接茬跟老劉拉起鄉談來,說'咱們冀南不是有句俗話嗎,叫吃一席,飽一集,一集是五天,我說三天還說少了呢!'老劉說,'您當過壽膳房總管,什麼好的沒吃過。'他說,'那時吃著揪心,這時吃著舒心。'

珍妃死在西行前(2) -------------------------------------------------------------------------------- “他是個爽快人,辦事講究乾淨利索,也有些搶陽鬥勝的味兒,好逞能露臉。當時在宮裡年紀又輕,所以宮裡的小太監背後管他叫小羅成。但他是個陽面上的人,絕不使陰損壞。因此太監都怕他,但不提防他。他也比較有骨氣。他和李蓮英面和心不和,自從被攆出宮以後,他從沒求過李蓮英。就是他的徒弟,有名的小德張,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在隆裕時代紅得發紫,他也從不張口。用他自己的話說,'時運不濟,抱著胳臂一忍,誰也不求',很有冀南人的倔勁。他常到後門橋估衣店裡去喝茶。這家估衣店是專收買宮里東西的,掌櫃的把他當聖人看待,但他從來也不花他們的錢。從後門橋往東南,不太遠,就是大佛寺,榮壽公主的府就在那兒,內裡熟人很多,但他從不登她的門兒。

“他好打扮成武教師爺模樣。正月到我家來,頭上戴一頂海龍拔針的軟胎帽子,毛茸茸的活像蒙古獵人。一瞧就知道是大內的東西。海龍是比水獺還要大的海獸,皮毛比水獺不知要高貴多少倍。這種海獸不到大雪以後皮毛上不長銀針,必須到了節氣,銀針才長出來。厚厚的油黑髮亮的絨毛,長出一層三寸來長像雪一樣的銀針,只有海參崴進貢,別處是沒有的,宮裡叫'(崴)子貨'。他穿著黑緞團龍暗花的馬褂,前胸後背各是一副團龍,不到民國是不許穿的,兩寸高的紫貂領子,俗話說'金頂朝珠掛紫貂',過去不是入過翰林院的人,是不許穿紫貂的。領子向外微微地翻著,一大片毛露在外頭,這叫出鋒的領子。襯著一件深湖色的木機春綢的皮袍,應時當令的銀狐嗉筒子,前後擺襟清清楚楚地露著圓圓的狐肷。銀狐嗉是銀狐脖子底下的毛,狐狸身上以這兒的毛最長,但又最輕。狐狸前腋下有兩個旋渦,也是毛最厚最好看的地方,割下來做成像錢一樣的圓圈,這叫做狐肷。穿狐嗉並不算多高貴,穿狐嗉而帶狐肷,那穿狐皮衣服就算到家了。他下身是玄色春綢棉褲,褲腳往後一抿,用兩根藍飄帶一系,腳底下一雙兩道樑的滿幫雲頭的粉底大緞子棉鞋。往上身一看,很神氣,往下身一看,很匪氣,這大概也足可以代表崔玉貴的為人了吧。他常常自嘲地說:'我是猴坐金鑾殿,把我擺多高貴的地位,也不會是人樣子。'穿著王爺的打扮,搖搖擺擺在大街上步行,這在北京城崔玉貴可能是獨一份了。

“崔玉貴也確實是好樣的:將近50歲的人了,腰不塌,背不駝,臉膛紅撲撲的,兩個太陽穴鼓著,跟其他的太監就是不一樣。他常在嘴邊上的話:'我活著就活個痛快!'別的太監到40歲開外早成了彎勾大蝦米啦。他對自己管得很嚴,不吸煙不喝酒,左手經常握著一個淺紅瑪瑙的鼻煙壺,右手拇指上套著個翡翠搬指(也寫作班指,原八旗勇士拉硬弓時特意用皮套把拇指保護起來,以後成為武士特殊裝飾)。他說:'用這搬指管著我,免得我右手管閒事。'練武的人能管住自己的手,是很不容易的。 “我在這裡再添幾句閒話。當太監的妻子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太監心毒,沒度量,嫉心最強,又心眼多,而且盡歪心眼。老劉平常絕不讓我跟男人說話,更不許我上街,也不許我走親戚串街坊。我就像在盒子裡生活一樣,只有崔玉貴來了,我們能坐在一起談談話。一來是他知道我們底細,二來老劉佩服他。我們倆都尊敬地管他叫崔大叔,他也大馬金刀地管我叫侄媳婦。就這樣,我們談起了老太后出走前後的事。

“他憤憤地把鼻煙壺往桌子上一拍,說:'老太后虧心。那時候累得我腳不沾地。外頭鬧二毛子,第一件事是把護衛內宮的事交給我了。我黑夜白天得不到覺睡,萬一有了疏忽,我是掉腦袋的罪。第二件事,我是內廷回事的頭兒,外頭又亂糟糟,一天叫起(召見大臣)不知有多少遍。外頭軍機處的事,我要奏上去,裡頭的話我要傳出去,我又是老太后的耳朵,又是老太后的嘴,里里外外地跑,一件事砸了鍋,腦袋就得搬家,越忙越得沉住氣,一個人能多大的精氣神?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我想乘著老太后傳膳的機會,傳完膳老太后有片刻嗽口吸煙的時間,就在這時候請膳牌子最合適(膳牌子是在太后或皇上吃飯時,軍機處的牌子上寫好請求進見的人名,由內廷總管用盤子盛好呈上,聽憑太后、皇上安排見誰不見誰)。牌子是薄薄的竹片,約五寸多長,三分之一用綠漆漆了頂部,三分之二用粉塗白了,寫上請求進見的官職。也俗稱綠頭牌子。這是我細心的地方,當著老太后的面把膳牌請走,心明眼亮,免得有麻煩。這是我份內的差事,我特別小心。就在這時候,老太后吩咐我,說要在未正時刻召見珍妃,讓她在頤和軒候駕,派我去傳旨。'說到這,崔玉貴激動起來了,高喉嚨大嗓門地嚷著。 “'我就犯嘀咕了,召見妃子例來是兩個人的差事,單獨一個人不能領妃子出宮,這是宮廷的規矩。我想應該找一個人陪著,免得出錯。樂壽堂這片地方,派差事的事歸陳全福管,我雖然奉了懿旨,但水大也不能漫過船去,我應該找陳全福商量一下。陳全福畢竟是個老當差的,有經驗,他對我說:這差事既然吩咐您一個人辦,您就不要敲鑼打鼓,但又不能沒規矩,現在在頤和軒管事的是王德環,您可以約他一塊去,名正言順,因為老太后點了頤和軒的名了,將來也有話說。我想他說的在理。 珍妃死在西行前(3) -------------------------------------------------------------------------------- “'景祺閣北頭有一個單獨的小院,名東北三所,正門一直關著。上邊有內務府的十字封條,人進出走西邊的腰子門。我們去的時候,門也關著,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我們敲開了門,告訴守門的一個老太監,請珍小主接旨。 “'這裡就是所謂的冷宮。我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也是這輩子最末一回。後來我跟多年的老太監打聽,東北三所和南三所,這都是明朝奶母養老的地方。奶母有了功,老了,不忍打發出去,就在這些地方住,並不荒涼。珍妃住北房三間最西頭的屋子,屋門由外倒鎖著,窗戶有一扇是活的,吃飯、洗臉都是由下人從窗戶遞進去,同下人不許交談。沒人交談,這是最苦悶的事。吃的是普通下人的飯。一天有兩次倒馬桶。由兩個老太監輪流監視,這兩個老太監無疑都是老太后的人。最苦的是遇到節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監還要奉旨申斥,這是由老太監代表老太后,列數珍妃的罪過,指著鼻子、臉申斥,讓珍妃跪在地下敬聽,指定申斥是在吃午飯的時間舉行。申斥完了以後,珍妃必須向上叩首謝恩。這是最嚴厲的家法了。別人都在愉快地過節日,而她卻在受折磨。試想,在吃飯以前,跪著聽完申斥,還要磕頭謝恩,這能吃得下飯嗎?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願意蓬頭垢面見我們的,必須給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東北三所出來,經一段路才能到頤和軒。我在前邊引路,王德環在後邊伺候。我們伺候主子向例不許走甬路中間,一前一後在甬路旁邊走。小主一個人走在甬路中間,一張清水臉兒,頭上兩把頭摘去了兩邊的絡子,淡青色的綢子長旗袍,腳底下是普通的墨綠色的緞鞋(不許穿蓮花底),這是一幅戴罪的妃嬪的裝束。她始終一言不發,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會是什麼幸運的事 “'到了頤和軒,老太后已經端坐在那裡了。我進前請跪安复旨,說珍小主奉旨到。我用眼一瞧,頤和軒裡一個侍女也沒有,空落落的只有老太后一個人坐在那裡,我很奇怪。 “'珍小主進前叩頭,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頭聽訓。這時屋子靜得掉地下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楚。 “'老太后直截了當地說:“洋人要打進城裡來了。外頭亂糟糟,誰也保不定怎麼樣,萬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丟盡了皇家的臉,也對不起列祖列宗,你應當明白。 ”話說得很堅決。老太后下巴揚著,眼連瞧也不瞧珍妃,靜等回話。 “'珍妃愣了一下'說:“我明白,不曾給祖宗丟人。 ” “'太后說:“你年輕,容易惹事!我們要避一避,帶你走不方便。 ” “'珍妃說:“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鎮京師,維持大局。 ” “'就這幾句話戳了老太后的心窩子了,老太后馬上把臉一翻,大聲呵斥說:“你死在臨頭,還敢胡說。 ” “'珍妃說:“我沒有應死的罪!” “'老太后說:“不管你有罪沒罪,也得死!” “'珍妃說:“我要見皇上一面。皇上沒讓我死!” “'太后說:“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裡頭去。來人哪!” “'就這樣,我和王德環一起連揪帶推,把珍妃推到貞順門內的井裡。珍妃自始至終嚷著要見皇上!最後大聲喊:“皇上,來世再報恩啦!” “'我敢說,這是老太后深思熟慮要除掉珍妃,並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亂,匆匆忙忙,一生氣,下令把她推下井的。 “'我不會忘掉那一段事,那是我一生經歷的最慘的一段往事。回想過去,很佩服25歲的珍妃,說出話來比刀子都鋒利,死在臨頭,一點也不打顫——“我罪不該死!”“皇上沒讓我死!”“你們愛逃跑不逃跑,但皇帝不應該跑!”——這三句話說得多在理,噎得老太后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只能耍蠻。在冷宮裡待了三年之久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了不起。 “'你們知道,我是提前由西安回來的。把老太后迎回宮裡來,不到三天,老太后就把我攆出宮來了。老太后說,她當時並沒有把珍妃推到井裡的心,只在氣頭上說,不聽話就把她扔到井裡去,是崔玉貴逞能硬把珍妃扔下去的,所以看見崔就生氣、傷心。因此她把我硬攆出宮來。後來桂公爺說,哪個廟裡沒有屈死鬼呢!聽了這話,我還能說什麼呢?自從西安回來後,老太后對洋人就變了脾氣了,不是當初見了洋人,讓洋人硬磕頭的時候了,而是學會了見了洋人的公使夫人笑著臉,拉拉手了。把珍妃推到井裡的事,洋人是都知道的,為了轉轉面子,就將罪扣在我的頭上了。這就是老太后虧心的地方。說她虧心並沒有說她對我狠心,到底還留我一條小命,如果要拿我抵償,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想起來,我也後怕。自從離開宮以後,再也不敢沾宮的邊,我怕把小命搭上。聽桂公爺說,攆我出宮,是榮壽公主給出的主意,這個主更不好惹。'崔玉貴的話就說到這兒。 慈禧接見外國公使夫人“在逃亡的路上,我看到了光緒,眼睛像死羊一樣,呆呆的。” 聽完了老宮女敘說珍妃遇害的事,不禁使我低頭長嘆。珍妃所以在冷宮裡忍辱等了三年,無非是盼望光緒好起來,自己也跟著好起來,“但願天家千萬歲,此身何必恨長門”,只求光緒能好,在冷宮裡忍幾年也算不了什麼!當雙方困難時期,彼此隔離,“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和光緒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在老太后那樣的凶狠壓迫下,光緒又怎能好起來呢?只能喟嘆“朕還不如漢獻帝”罷了(光緒在瀛台被困時,看自己嗟嘆的話)。做了30年的皇帝,連自己唯一知心的女人都庇護不了,“噤若寒蟬”,死了愛妃問都不敢問一聲,也真讓人可憐了。過去唐朝李商隱曾譏諷唐明皇說:“可憐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玄宗當了40多年的皇上,到後來被迫在馬嵬坡讓楊玉環自縊身亡,還不如莫愁嫁到盧家能夠白頭偕老。這雖與光緒的性質完全不同,但可以說是殊途同歸吧!遙想當年,“小喬初嫁了”,到光緒身邊,備受恩寵,也曾經發過這樣的痴問:“皇上這樣地對待我,不怕別人猜忌我嗎?”光緒很自負地說:“我是皇上,誰又敢把你怎麼樣呢?”(見德齡《光緒秘記》)單純的光緒把一切估計得太簡單了,這正像搞戊戌變法一樣,對政局的估計太簡單,可憐只落得在逃亡路上用紙畫個大烏龜,寫上袁世凱的名字,粘在牆上,以筷子當箭,射上幾箭,然後取下剪碎以洩忿罷了。堂堂天子,萬般無奈。 (見吳永《庚子西狩叢談》)我們對清代宮廷的事,不可能十分了了,珍妃井但大致可以推想得出來:當時宮里後妃論聰明才智,有政治頭腦的,可以說非珍妃莫屬了,將來寵擅六宮,是絕對無疑的。但與老太后政見不合,留下此人,終成禍患,一有機會非置之死地不可。俗話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預先砍去光緒的左右手,免得慈悲生禍患,到將來樹葉落在樹底下,後悔也就來不及了。老太后對這件事是預謀已久的。我贊成崔玉貴的話,“絕不是臨跑前倉促之間的舉動”。如果說因為珍妃年輕貌美,怕招惹是非,丟了皇家的體面,那麼慶親王的女兒四格格,比珍妃還年輕,也是出名的漂亮,也可以說是金枝玉葉吧,為什麼帶著她跑到西安呢?前後一對比,老太后的心事是昭然若揭的。過去看小說,看到宋太祖這樣的一段事:大將曹彬奉命兵伐江南,江南小朝廷李煜趕緊派使臣來問原因,並說:“我們沒有禮貌不周的地方呀,為什麼興兵討伐我們呢?”趙匡胤很直率地說:“大丈夫榻旁豈容他人鼾睡。”(《宋史》、《新五代史》記李煜遣使奉表求朝廷緩師,宋廷“不報”“不答”)這大概就是珍妃致死的原因吧!——歷史是容許人聯想的。 出逃前狠心剪下兩管長指甲 -------------------------------------------------------------------------------- 早晨起來,收拾收拾屋子,靜等著醫生來打針。悶極無聊,於是就又拾起舊話來。一個久病在床的人,面對著60多歲的老嫗,不聽她的口羅嗦又能聽什麼呢! 她慢聲細語地說:“提起庚子年七月的事,好像做場夢一樣,既清清楚楚,又糊里糊塗。逃亡路上,誰坐在什麼地方吃飯,誰怎樣洗臉,一合眼彷彿在眼前,可是細想想,又模糊不清了。所以只能照我記住的說,當然是隔二跳三地不成系統了。我說話又不會半路插槓子,總要由頭慢慢地順蔓摸瓜,您聽起來也許嫌口羅嗦。” 我沉靜地聽著,這時是無須多話的。 “還是由宮裡的情況說起吧。可以這樣說吧,戊戌以前那幾年,老太后主要是在園子裡過,萬壽節以後才回到宮裡過個年。這時冬令季節,一來園子裡沒有什麼可玩的,二來因為園子裡冷。北京風多,園子裡曠,更顯得風大,所以才回到宮裡住。戊戌以後,事情多,也就是半個月住在園子,半個月住在宮裡了。 “宮裡的生活是單調的,除去了早朝叫起兒,回來,后妃們覲見,有時聽聽小戲等,其餘就是老太后隨意遛彎兒了。 “夏天,晚膳傳過以後,太陽還有餘輝,太后要飯後遛彎兒,這差不多是定例。遛彎兒的氣派很大,可以說是陪侍的人全部出動。皇后、小主、格格們都陪著,有時同治的瑜皇貴妃、晉皇貴妃也來陪侍。黑壓壓的一隊人,不下四五十個。遠遠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太監擔著的銅茶炊,息肩在御花園欽安殿前的月台上,聽候吩咐;緊跟在後邊的是抬龍椅的人,要事先準備好老太后的座位,所以要先行一步。這時老太后安閒地走來了,在甬路中間,左右是皇后、皇貴妃、格格們陪侍著,瑾小主只能尾隨在後面。八個提爐的侍女在兩旁護衛著,她們手提著爐,像提著燈籠似的,裡邊裊裊地飛出一縷藏香的清香味來。再後是我們貼身的丫頭,有的捧著水煙袋,有的托著檳榔盒。老太后飯後愛含檳榔的,說它消食化滯。接著是幾個捧果盒的侍女,後面隨著挑食盒的太監,果盒、食盒裡是冰鎮甜碗子和西瓜、甜瓜之類的東西。在隊伍的行列裡,還有說書的老太監,上下衣著整潔,很儒雅地隨著。最後是兩個太監掮著二人掮的軟輿,這是天黑以後怕老太后行走不便,特意預備的。老太后隨意地遛達,在御花園裡的連理樹下徘徊一會兒,在千秋亭旁停一會兒,常去看看猴子。這是一個老母猴帶著它的眷屬住在籠子裡,見到老太后它知道先合十,閉眼睛,後磕頭,再向老太后要吃的。老太后是捨得給它們東西吃的。有一次,老太后看完猴子,心情有些不自然了,和我們說:同治爺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玩猴子,經常到禦花園來看它們,現在一到禦花園來,就想起過去。這是給瑜、晉二皇貴妃聽的,也是母子感情的自然流露。由禦花園出來,最遠到浮碧亭,看看睡蓮,逗逗金魚。天色漸漸地朦朧下來了,然後回到欽安殿歪在軟榻上。老太后這時經常對后妃們說,'你們歇著去吧',於是她們請安告退了。老太后聽老太監說上幾段書,看著月亮爬在樹梢上,嘴裡吃著甜碗子,四圍香煙繚繞(驅蚊子用),過她那過不完的逍遙歲月。 “這是平常宮里夏天晚膳後的生活。 “到庚子年七月中旬以後,就沒有這般悠閒了。下朝沒有一定的時間,甚至晚上還要叫起。可宮裡頭是十分嚴肅的,不許有一個人談論外邊的情況。我們察顏觀色,也知道有大事情。李蓮英跟往常不一樣了,往常當老太后燕居的時候,他總圍著老太后轉,這兩天不同了,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出來進去,片刻也不停留。二十日的下午,叫起回來,老太后鐵青著面皮回到宮裡,直著兩眼沉思著。這是老太后的性格,遇到為難的事,自己獨自思索,對誰也不說,當然更不用說商量了。牙咬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吐。李蓮英進來了,躬著身子禀告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宮裡的規矩,內監回話,不許外人聽。只要李蓮英進來,他用眼一掃,我們自動地退出來。這天晚上老太后照例地洗腳、泡指甲。我們得消息,只能從小太監的嘴裡,可他們不出宮牆,也聽不到什麼信息,只知道東一長街上,很多的太監往來巡邏;外宿的太監不許出宮。又說好多壽膳房的人當了義和拳的都逃走了。我們當然心驚膽戰! “正趕上我上夜(值夜班),到丑末寅初(三點四點之間)的時候,突然聽到四外殿脊上,遠遠地像貓叫,尾聲很長。我最初不在意,宮廷裡野貓很多,夜裡貓叫並不稀奇,只是沒有這樣長的尾聲。夜深人靜,仔細地聽,貓叫的聲音在正東方,過一會兒,東南方也傳來貓叫聲,後來東北方又有貓叫的聲音,宮裡從來沒有這麼多的貓叫聲。我悄悄地出來,知會外邊守夜的人,因為我們心裡有鬼。俗話說,遠怕水,近怕鬼。知道昨天珍妃死在井裡,以為她冤魂不散顯靈來了。宮廷里特別害怕神鬼,嚇得我們渾身起雞皮疙瘩。等老太后寅正(四點)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朦朦亮了,按說貓叫應該停止了,可恰恰相反,好像東南北三方有幾十隻貓的亂叫。老太后也仔細地聽,打發人到外面去看,但也看不出什麼。就在這時,李蓮英驚慌失措地走進來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什麼避忌,說'鬼子打進城來了'。老太后說:'你仔細講!'李蓮英說:'德國鬼子由朝陽門進來了,日本鬼子由東直門進來的,俄國鬼子由永定門進來,把天壇都圍上了,全都衝著紫禁城開槍,槍子一溜一溜地在半天空飛。'據說這是護軍統領瀾公爺特來禀告的。我們這才知道所謂半夜貓叫原是子彈在空中呼嘯的聲音。'為了不驚聖駕,請老太后暫避一避。'八國聯軍進北京,我們是在七月二十一早晨,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當然我們在老太后身邊才能聽到一些信息,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信兒,就連皇上也在內。這時老太后鐵青著面皮,一聲沒言語,半晌說出一句話來,吩咐李蓮英'就這兒伺侯著',我們屏著呼吸在一旁站立,大家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老太后不停地在寢宮裡來迴轉。 八國聯軍軍官屠殺義和團(1) -------------------------------------------------------------------------------- “正要準備傳早膳,突然石破天驚,一粒流彈落在樂壽堂西偏殿的房上,聽得很清楚是由房上滾下地來的聲音,李蓮英喊一句'老佛爺快起駕吧!'老太后這時才真的驚慌起來,吩咐人去請皇上,傳諭皇后、小主、慈寧宮的太妃們,在宮裡住的格格們,迅速到樂壽堂來。另外派太監告諭大阿哥換好行裝,隨時準備出走。 “皇上來了,還是舊時裝束,回禀了老太后幾句話。我們也不知說什麼,皇上在老太后面前說話,向來是細聲細語的。老太后有些發急,急諭李蓮英,讓在護軍那裡找幾件衣服給皇上換上。李蓮英自然吩咐別的太監去辦。 “李蓮英不知從什麼地方提一個紅色的包袱進來,裡頭包著漢民的褲褂鞋襪,青腿帶還有一綹黑色頭繩,一應俱全,另外有我從來也沒看見過,也沒聽說過的螞蟻蛋纂(當時漢族婦女把發挽在頭上叫纂,有一種用馬尾編織成呈腰子形、上面塗黑色塗料,中間留出空白能把髮髻露出,四邊又能把發扣住,俗稱螞蟻蛋纂)。還有一個別纂的針,像小勺子一樣,叫老瓜瓢,扁扁的,一頭細,一頭粗。在粗的一頭稍稍有點彎曲,約二寸上下長,是銅的。另外還有一支橫簪子。這些東西後來聽說是李蓮英早給準備的。李蓮英有個姐姐在前門外鮮魚口裡興隆街一帶住(我只聽說,沒去過,劉太監到那兒去過),這包袱都是她姐姐給安排的,無怪鞋、襪子都很合腳。另外,在包裡還有個小手娟,包有四五個頭髮網子,都是圓圓的,直徑有兩寸多點,有細網眼的,有粗網眼的。這是梳完頭,怕頭髮散了,用網子把頭髮罩住。讓人一看,就知道安排的人是非常細心的。這些事全是我親自經手,所以記得非常清楚。我這裡說句閒話,伺候老太后務必要留下心眼,不管什麼事,做完後要多記幾遍,心裡要默念三四回,記牢靠了,因為老太后不定什麼時候問起,一定要有明確的回禀,任何事情也不許模糊。這使我養成了記事的習慣。 “這回真的輪到李蓮英給老太后梳頭了。在我的眼裡還是第一次。從外表看來,李蓮英笨得像頭熊,可做起活來卻非常輕巧。先把老太后的發散開,用熱手巾在發上熨一熨後,攏在一起向後梳通。用左手把頭髮握住,用牙把發繩咬緊,一頭用右手纏在髮根紮緊辮繩。黑色的繩纏到約一寸長,以辮根為中心,把發分兩股擰成麻花形,長辮子由左向右轉,盤在辮根上。但辮根的黑繩務必露在外面,用一根橫簪子順辮根底下插過,壓住盤好的髮辮,辮根繩就起到樑的作用。這方法又簡單又便當,不到片刻的工夫,一個漢民老婆婆式的頭就梳成了。最後在辮根黑頭繩上插上老瓜瓢,讓所有盤在辮根上的發不致鬆散下來。再用網子一兜,係緊,就完全成功了。李蓮英說,不要用螞蟻蛋纂,不方便,不如這種盤羊式的發舒服。老太后這時只有聽擺佈的份了。這一切都是我在旁邊當助手親眼見到的。 “老太后忙著換衣裳了,深藍色夏布的褂子,整大襟式,是下過水半新不舊的。老太后身體發胖,顯得有些緊繃的。淺藍的舊褲子,洗得有些褪色了。一對新的綁腿帶,新白細市布襪子,新黑布蒙幫的鞋,襪子和鞋都很合腳。全收拾完了,老太后問娟子:'照我的吩咐準備好了(指帶的東西)?'娟子回禀:'一切都照老祖宗的口諭辦的!'老太后說:'娟子、榮子跟著我走。'我倆趕緊磕頭。這是天大的恩典,無限的光榮,在這生死關頭,能有老太后一句話,等於絕處逢生。我們倆全感激得滿臉是淚。娟子和我爬兩步抱住老太后的腿,嘴裡喊著:'老祖宗!'老太后愣了片刻,突然喊:'榮子,拿剪子來!'老太后坐在寢宮的椅子上,把左手伸在桌子角邊,背著臉顫聲說:'把我手上的指甲剪掉!'這等於剪掉老太后的心頭肉——到現在,老太后才算真正下定決心出逃了。老太后幾年精心養長的指甲,尤其是左手無名指、小指指甲足有兩寸來長!這指甲是經我的手給剪掉的,我到死也忘不掉! “皇帝也換裝了,深藍色沒領子的長衫,大概是夏布的,一條黑褲子很肥大,圓頂的小草帽,活像個做買賣跑外的小伙計。皇后、小主、三格格、四格格、元大奶奶,這都是被傳諭換好衣服伴駕出走的人(大公主沒在宮裡)。其餘像晉、瑜皇貴妃沒有被傳諭換衣服,當然是留在宮裡了。在這大難臨頭的時候,鬼子進來,不知將落到什麼結果,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有各人的委屈。但所有的人都如喪考妣,臉色青白。這時一個人由廊子裡跪著爬進寢宮門,爬到老太后的腳下,用頭叩著金磚地,說:'奴才老朽無能了,不能伺候老祖宗外巡,先給老祖宗磕幾個響頭,祝老祖宗萬事如意。'聽說話的聲音,才知道是張福。屋子裡所有的人都隨著張福的聲音痛哭失聲了。老太后環顧四周,說:'宮裡的事聽瑜、晉二皇貴妃的,張福、陳全福守護著樂壽堂。張福,聽清楚,遇到多困難的事,不許心眼窄,等著我回來!'張福雙手捧著臉答應了。這是對張福說的話,也是對大家說的話。庚子年老太后出逃前,在宮裡這是她說的最後的幾句話。就這樣領著人,向後走,繞過頤和軒,路經珍妃井,直奔貞順門。 “貞順門里黑壓壓一片人,是向老太后告別的,這都是后宮東路的太監、侍女,由瑜、晉二皇貴妃為首跪著在兩旁,她們只能送到貞順門裡,這是宮門最後一道門,妃子是不許出宮門一步的。老太后腳剛邁出了貞順門,瑜、晉二皇貴妃便抱頭大哭!”老宮女說完後長長地籲一口氣。接著說: 八國聯軍軍官屠殺義和團(2) -------------------------------------------------------------------------------- “宮裡的事,好多是不能用常理來推測的,而且永遠也弄不明白。例如珍妃的死。老太后如果真的願意她死,一句口諭,讓太監拿根繩子,人不知鬼不覺的就可以了卻她的生命,對她死後還可以編些謊話,說她病死或畏罪自縊而死等等,何必敲鑼打鼓地非把她推到井裡去不可呢?難道是老太后恨她入骨,臨死前非要看她掙扎一會兒不可嗎?按照老太后平日為人的心理去推測,老太后是能幹出這種事來的,我在宮裡時不明白,出宮後,和太監及其他姐妹們談起,他們也都不能明白。這是一。 “其二,究竟老太后出逃,事前有準備還是沒準備?這是個謎。 “如果說她沒準備,她的衣服鞋襪都是預備好了的,事先在李蓮英那兒保存著。是李蓮英替她想出來的主意呢,還是她授意李蓮英幹的呢?可又真真是倉皇出逃,說實在的,是極其狼狽。不敢打著老佛爺的旗號,不敢多帶東西,更不敢提皇家一個字兒,怕露了餡兒惹出麻煩來。要車沒車,要吃的沒吃的,要穿的沒穿的。究竟往哪兒逃也沒個準譜儿,帶著一群人,聽天由命。分明是一點準備也沒有,這是我親眼看到的。這輩子也弄不清楚的是這兩件事。年輕的時候,我自信眼尖心細,但我始終也沒有觀察出究竟來。” 老宮女的談話,時斷時續,想起什麼就說什麼,北京俗話叫聊閒天。她在閒談中向我敘說了好多的事情,同時也把她的感受告訴了我,這是很難得的。她的話也給我以啟發。記得魯迅先生曾經說過,貓捉住耗子並不馬上把牠吃掉,必須盡情地耍弄一番,欣賞它那死亡前的顫,這是有力者對無力者的嘲弄,也就是殘忍性。西太后對於珍妃大概也就屬於這一類吧!宮廷裡的黑暗,老太后的狠毒,我有了更進一步的體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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