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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章永訣

第二次握手 张扬 2850 2018-03-18
讀著赫爾的信,丁洁瓊雙眶再度濕潤了。但是她強忍著,終於沒讓淚水淌下來—— 丁洁瓊是很喜歡赫爾的。他不像羅曼那樣有學問,有身份,但他健壯,粗獷,生命力旺盛,頗具陽剛之氣,更像個男子漢。她閉上眼睛,穩定了一下心神,接著往下讀—— 當年丁洁瓊和奧姆的先後被捕必然地牽連到赫爾。但在FBI眼裡,赫爾是個“粗線條”的傢伙,主要是沒能抓住他任何把柄,因此沒有實施逮捕,而是採取嚴厲措施,加以隔離和監視。 大批钚和鈾源源不斷生產出來,運往阿拉摩斯,儲存在桑迪亞山脈地層深處的倉庫裡。赫爾被指定帶領一個小分隊守衛這種特殊倉庫。為了“防止洩密”,他被勒令不得離開地下倉庫和地面電網圈定的範圍,否則將立刻遭到逮捕和審判。赫爾終於吃了“粗線條”的虧,被指定待在最危險的庫區而不自知;即使他懂得放射性的危害也毫無辦法,他們不會允許他到任何別的地方去。女友也棄他而去,而他倆已經約定在一九四七年元旦結婚的……赫爾寫道:“這不能怪她。她連我去了哪裡都不知道啊!”

在惡劣環境裡,赫爾始而患急性放射病,繼而轉為慢性放射病,各項身體指徵也愈來愈糟,頭暈、頭痛、無食慾、關節腫痛、記憶力明顯減退、嚴重失眠和脫髮、白血球減少……腿傷越來越沉重。但他仍然兢兢業業,每天拄著拐棍瘸來瘸去,輾轉在到處充溢著氡氣的地洞裡。後來他得到“優待”,准許他每天“下洞”兩次,其他大部分時間可以待在地面建築物裡。這種極其艱難痛苦的境況居然持續了九年,直到一九五五年即麥卡錫垮台後才有所好轉,被調離地下倉庫,但仍駐阿拉摩斯。不過這時的他已因長期沾染放射性而被確診癌症。他總算“重獲自由”,住進聖菲的醫院,兩三年來一直在絕症的折磨下呻吟,再沒離開過病房。 一九五七年,獲釋後的羅曼從巴爾的摩遠郊給赫爾寄來一張明信片。這對難兄難弟在相隔十一年之後,在奄奄一息之中恢復了聯繫。他倆後來的通信都用明信片,都只寫寥寥數語,因為都不知道該談些什麼,也不知道允許他們談些什麼;此外,也因為都寫不動了,每天都在變得更老,也病得更重……

前些天,一位名叫羅麗塔的女士突然來到聖菲,到醫院看望赫爾。她自我介紹是丁洁瓊教授的朋友,同時受國務院和司法部的委託。她說丁洁瓊馬上要離開美國前往歐洲,最終目的地可能是中國大陸,可以安排羅曼和赫爾兄弟一起到紐約機場送行。看到赫爾病情嚴重,羅麗塔改變主意,建議由赫爾口述一封信,讓羅曼帶到機場面交丁女士。羅麗塔借來打字機,坐在病床旁親自打印這封信…… 曾有吉卜賽人給赫爾看相,斷言他這一輩子當不到上校——還真讓那傢伙說中了!直到退役,赫爾的軍階仍是中校。但他已經很滿足了,因為很多資歷跟他相同或相近的戰友退役時還是上尉或中尉呢;特別是還有很多戰友沒有等到退役,沒有看到勝利,便長眠在中國邊境內外的崇山竣嶺中和皚皚雪峰上。活著的老戰友們回到美國後,這些年來成立了“中國—緬甸—印度飛行員協會”和“飛虎隊員協會”等組織,當年參與對日本實施原子彈轟炸的軍人則成立了“五〇九協會”。他們不約而同,都希望赫爾加入,多年來一直在尋找他。他被認為最具傳奇色彩的人:承蒙總統親自關照的航空兵老戰士,只有他一人;因傷殘不能繼續飛戰鬥機而改上轟炸機的,只有他一人;曾在中國作戰的飛虎隊員回到美國後加入“五〇九大隊”並親身參與對日本實施原子彈轟炸的,也只有他一人……

直到赫爾脫離“地洞”,住進聖菲的醫院後,“飛虎隊員協會”兩名老兵才終於打聽到消息,到聖菲來看望他並徵集史料。三位當年中國戰場上的老戰友一起回首滄桑往事,感嘆唏噓:誰說美國人只具有武器裝備上的優勢?我們在勇氣上也毫不遜色的!想當初飛虎隊剛成立,曾以二十架戰機對壘一千多架日本飛機,在三十一次空戰中擊毀日機二百一十七架,而自己僅損失十四架!但我們犧牲了五名飛行員,被俘一人。飛虎隊改為第十四航空隊後,僅一九四三年七月二十日一天,就在漢口、廣州和衡陽等地上空擊落“零式”等敵機一百五十三架!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五年五月十五日,短短半年多擊毀日機一千六百三十四架,而我方僅損失飛機十六架。到戰爭結束時,我們共擊落敵機二千六百架,擊沉或重創敵商船二百二十三艘和軍艦四十四艘,百噸位以下內河船隻一萬三千艘,擊斃日軍六萬六千七百名!我們曾有五百多架C-46、C-47和C-54在“駝峰航線”上穿梭飛行,每月運量最多時達八萬噸。從一九四二年四月至一九四五年八月,為中國空運戰爭物資達六十五萬噸。據不完全統計,我們損失飛機四百六十八架,平均每月十三架,犧牲和失踪飛行員和機組人員一千五百七十九人!

雅爾塔會議上,中國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一事遭到斯大林反對,但美國堅持了這個主張並終於使之成為事實。更早,一九四二年元旦,羅斯福總統就請胡適大使轉告蔣委員長:“我們歡迎中國為美、英、蘇、中'四強'之一。”同年十月十日即中華民國國慶日,在美國推動下,美英兩國發表聯合聲明,宣布廢除根據歷史上的不平等條約取得的在華特權(英國尚有保留,拒絕放棄香港九龍),同時宣布給中國追加五億美元貸款並提供大量戰爭物資。一九四三年二月十八日蔣夫人應邀對美國參眾兩院發表演說,引起轟動。羅斯福總統不失時機,推波助瀾,於翌日宣布給以中國最大的援助;緊接著,美國國會宣布廢除執行了長達六十一年的排華法案,通過了對華友好親善的新法案……

丁洁瓊再度閉上眼睛,十幾秒鐘後才穩定了情緒,重新往下讀—— 丁洁瓊下意識地點點頭,擦擦沿面頰流下的淚水。 赫爾接著寫道: 唉,赫爾還是那種性格,丁洁瓊所一直喜愛的性格,摻雜著舞蹈家的狂放和軍人的熱烈的性格……只剩最後一頁信紙了。丁洁瓊再度穩了穩心神,足足過了幾十秒鐘,才重新抬起眼簾—— “天哪,我怎麼會忘了那個名字呢!”丁洁瓊輕微呻吟了一聲,搖搖頭。恰在此時,羅麗塔拉著貝蒂快步走來,拽拽女教授的衣袖,“對不起,教授,時間已到,請向奧姆霍斯博士辭行吧。我送您通關和登機。” 丁洁瓊注意到了,赫爾在信件末尾簽名是十天前的事——他的生命不是還能再維持十天,出現“奇蹟”的話甚至可能是十五天嗎?那麼,今天,赫爾怎麼樣了?是否還活著?他生命的最後時日一定忍受著癌症的煎熬,異常痛苦吧?他在彌留之際還說了些什麼話?丁洁瓊想問,但又不敢問;她眼眶發燙,卻已無淚可流。她想,那是因為淚水已經熬乾了,流盡了!她咬住嘴唇,最後深深地瞅了奧姆一眼;奧姆沉默不語,卻淚如泉湧,渾身猛烈顫抖著,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教授。”羅麗塔輕聲提醒。 丁洁瓊最後一次撲上去,緊緊擁抱奧姆,一次次親吻奧姆,泣不成聲。儘管奧姆希望有生之年能到中國去一次,儘管丁洁瓊熱烈表示“會有那一天的”,但是兩人都明白,不會有那一天了!兩人都知道,眼前的告別便是永訣…… “教授!”羅麗塔抬腕看看手錶。 丁洁瓊終於鬆開奧姆,再度擁抱了貝蒂。然後,她隨著羅麗塔,頭也不回地走了,朝大客廳的另一張玻璃門快步走去。那張門外是專供“特殊旅客”使用的海關通道。丁洁瓊不能放慢腳步,更不敢回頭;她明白,否則她的決心就會動搖。她會回身跑過去,重新撲進奧姆懷裡,緊緊地擁抱奧姆,緊緊地擁抱,再也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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