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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六章“第三個諾曼底”

第二次握手 张扬 5656 2018-03-18
“美國全國科學院”是一八六三年由國會通過成立的全國性權威學術機構。現任院長歐文·斯特勞博士是著名數學家。他還有一個更顯耀的頭銜——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數學部“終身教授”。 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歐洲人心目中的美國很落後,是“牛仔”和暴發戶的樂園。二戰前美國沒有高水平的大學,學生們必須跑到歐洲才能拿到體面的學位;美國也沒有像樣的軍隊,總共只有十七八萬裝備很差的常備兵員,在世界上排名第十七位…… 但是,美國在造就托拉斯的同時產生了不少熱衷於教育和醫學的富翁。哈佛、耶魯、杜克、卡內基等私立名牌學府都是他們出資創辦的。美國東部新澤西州的班格伯兄妹就是這樣的富翁。他們把一大筆錢交給醫學教育家弗雷克斯納,讓他創建一個“世界學術聖地”。按照他們的設想,這裡沒有教師和學生,沒有課堂和課題任務,只用最豐厚的薪金和最優雅的環境吸納頂尖級科學家和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保證他們絕對的學術自由和人格獨立,讓他們在此過數月至數年神仙日子,潛心思考並得到第一流的成果。其中極少數科學大師可以成為這裡的“終身教授”——而這是連絕大多數諾貝爾獎得主都可望而不可及的榮耀……

終於,在新澤西州的小鎮普林斯頓建起了一所“高等研究院”。它緊鄰著名的普林斯頓大學,設物理、數學和歷史三部。弗雷克斯納當上了第一任院長。研究院財力雄厚,卻苦於沒有人才。而沒有人才就成不了“學術聖地”。當時世界公認的學術聖地在歐洲,首推德國哥廷根。 納粹上台後猶太人大批逃亡,很多猶太科學家奔向美國。一九三三年是大逃亡的高潮。 “物理學的教皇”愛因斯坦就是這一年來到美國並被聘為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數學部“終身教授”的。這一事件具有巨大感召力,一小批頂尖級天才人物相繼被吸納,研究院幾乎是一夜之間成了“學術聖地”,預示著美國即將成為世界自然科學的中心。 歐文·斯特勞是一九五五年成為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數學部“終身教授”的。他主持過“曼哈頓工程”計算中心,對戰爭做出過貢獻。一九四六年四月底,他曾重返阿拉摩斯參加那個“秘密的、劃時代的和非常重要的學術會議”,幫助數學家魏納和烏拉姆修訂並完善了他們那一大堆複雜的公式,跟艾倫·泰勒討論過氫彈原理……

隨著“曼哈頓工程”的進行和“原子間諜案”的發生,聯邦調查局亟須科學家的幫助,以對許多複雜的理論和技術問題進行鑑定或做出判斷。在這種情況下,歐文·斯特勞成為FBI的“科學顧問”。他人品很好,不像麥卡錫那樣胡說八道捕風捉影,也不像胡佛那樣心胸狹窄錙銖必較。科學界對他的評價是“有著方程式般的公正”。 除在丁洁瓊住處秘密安裝的高分辨率照相和攝像設備不停地工作外,還在她“放風”或“提審”時派人潛入住處對其所有手稿和演算草稿秘密拍照;提取她在所閱讀書刊上的一切記號批註;書刊閱讀後被看守收回;手稿和演算草稿往往被女科學家撕碎或搓成一團扔進垃圾簍,這些東西也全都被拼合復原……上述一切都成了“科學顧問”們的研究對象。

現在,歐文·斯特勞博士以略含幽默的口氣說:“世界上惟一可以在落後地方得到發展的尖端科學,就是理論物理學。因為這門科學建立在專門而高深的數學基礎上,而數學就是紙和筆加上天才的頭腦。丁洁瓊女士再度證明了這一點。” “核爆炸空氣動力學”在過去十幾年裡有力推動了純粹數學、應用數學、計算技術、流體力學、大氣物理、地學乃至工業生產的發展,可是人們忘記了它的開創者丁。也是在這十幾年即丁“失踪”的十幾年裡,她的理論探索涉及基本粒子物理、介子的核力理論、廣義相對論、矩陣理論、量子電動力學、高能多粒子產生理論、強相互作用理論和強子內部結構的層子模型理論等遼闊領域。可惜她不能使用電子計算機,不然,成果會更大……

“物理研究可以直接推動應用技術的發展。其中最突出的例子是電磁波理論導致廣播、通信、電視、雷達和射電天文學的創立,理論模型的建立還促使核技術、半導體技術和激光技術得以出現。”斯特勞拖長聲調,一字一頓,“我們驚訝地發現,過去十幾年里丁從事的理論研究,預示了核武器研製領域可能發生重大突破。” 人們大為震驚。核武器問題始終是美國人最敏感的一根神經。 一九四六年四月底至五月上旬參加過阿拉摩斯那個“秘密的、劃時代的和非常重要的學術會議”的人們都記得,丁對艾倫·泰勒的氫彈理論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透闢見解,並在奧姆霍斯幫助下掌握了大量資料。近些年來,丁憑著記憶和公開刊物上披露的實驗報告,運用嚴密的推導,引出重氫核聚變反應可能激發穿透力極強的中子輻射的結論……

“我們設計了幾套相關實驗,主要是計算機模擬,證實了丁的理論。”斯特勞環顧全場,“可能出現一種超小型氫彈。它跟原子彈的區別是,極大地減少了衝擊波和光輻射造成的破壞即對地面建築物和武器裝備的破壞,卻可以嚴重破壞掩蔽在坦克和建築物中的活人的生命結構……” 會議室裡的人們顯出疑惑的神情。 “換句話說,就是殺死人群卻使他們保持原有的身體形態。”斯特勞解釋,“我想,這種新型核武器的名字,也許應該叫做'中子彈'。” 丁洁瓊早就對反應堆(過去也叫“原子鍋爐”)有濃厚興趣,對多種類型的反應堆有深入研究;入獄後仍然沒有放棄這種努力,為此繪製了大量圖紙,作了大量演算…… “丁對一種工程試驗堆的特殊興趣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斯特勞吐字清晰,有條不紊,“她設想利用這種堆發生的高通量中子束流轟擊靶件,以產生各種超钚元素。她的計算表明,超钚元素的裂變截面很大,從而臨界質量很小。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也許會出現一種超小型原子彈……”

“超小型原子彈,小到什麼地步?”杜勒斯興味盎然。 “如同普通子彈。” 斯特勞的回答使幾個與會者駭然。房間裡響起一片議論聲。 “諸位知道,氫彈是需要用原子彈來引爆的。”斯特勞接著說,“因此,超小型原子彈出現之後,接踵而至的便是超小型中子彈……” “謝謝!”艾森豪威爾看看手錶,朝斯特勞點頭笑笑。接著,總統再度舉目環顧全場,把目光停留在眾院原子能委員會主席臉上,“您呢,麥克特先生。” 布雷·麥克特先生出身律師,不懂很高深的物理學。但是,凡事涉“核機密”、“非美活動”和“共產黨威脅”時,他作為眾議院原子能委員會主席總是“義無反顧”地無條件支持FBI的。現在,這位被人戲稱為“麥卡錫二世”的眾議員大聲答道:“我不懂原子核,但我懂得決不能釋放丁洁瓊!斯特勞先生剛才的講話,更加堅定了我的觀點。”

“就這些?”總統望著麥克特。 “這些就夠了!” “很好。謝謝諸位對政府的協助。”總統瞅瞅會議桌兩旁的人們,“在剛剛過去的兩個半小時裡,諸位談到了記憶中的丁,並對她作了評價。情況和判斷應該說已經相當完整而準確,給政府的決策提供了依據。” 這種話意味著會議馬上要結束了。人們的目光凝聚在總統臉上,悉心傾聽。 艾森豪威爾戴上花鏡,從面前的捲宗裡取出一份材料說:“這是賽珍珠女士給我的信。她要求我把她的朋友和學生丁洁瓊'還給'她。” “又是賽珍珠!”胡佛咬牙切齒似的。 “怎麼啦?”總統從花鏡上方打量FBI頭子。 “她根本就不夠格獲諾貝爾文學獎!”胡佛一字一頓。

“這跟我們的會議有什麼關係嗎?” 胡佛板著臉,不說話。 “但是,事實是賽珍珠女士獲過這個獎。”艾森豪威爾扶了扶眼鏡,“還有一個事實是,她已經得知丁被關押的確切地點愛麗絲島。她歷經多年終於證實了這一點,不然她就不會給我寫這封信。她說,如果我不給予明確答复,她將要在報紙上公開發表這封信。這使我想起了一九五四年那個事件——這對FBI來說恐怕也不是個好消息,因為賽珍珠女士的舉動可能把全國乃至全世界的無數視線吸引過來,千百萬人會因此關注哈得孫河口外那座小島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胡佛昂著臉寬肉厚的腦袋,氣哼哼的。 其他人彼此交換著眼色,默不作聲。 中國女作家王瑩偕丈夫一九四二年赴美國留學期間得到賽珍珠很多幫助。一九五一年麥卡錫主義甚囂塵上之際,FBI查出王瑩和丈夫都是中共秘密黨員,指他們為從事“國際統戰”活動的間諜並加以逮捕。一九五四年賽珍珠終於尋訪到了秘密關押王瑩及其丈夫的地點。她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予以揭露,痛斥了麥卡錫、聯邦調查局和移民局的胡作非為。此舉激起軒然大波。恰逢當時麥卡錫製造的白色恐怖在美國橫行多年後已惹得天怒人怨,掀起了全國性的反麥卡錫主義高潮;艾森豪威爾總統因勢利導,策動參議院彈劾麥卡錫,成功導致麥卡錫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初的垮台。此舉在砍掉FBI一條胳膊的同時,也給艾克本人抹上了“人權衛士”的濃重油彩……

這就是總統剛才彷彿漫不經心地提到的“一九五四年那個事件”。 王瑩與丈夫終於獲釋並得以在一九五五年返回中國。當然,很少有人知道艾克的幕後作用。 很少有人知道的事,胡佛卻是知道的。他還知道,“這對FBI恐怕不是好消息”並非總統危言聳聽…… “還有一個情況。”艾森豪威爾說著,從卷宗裡抽出另一份文件。 在一九五四年四月至七月的日內瓦會議上,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團團長周恩來提出幾份留美中國學者的名單,並出示了這些學者要求返回中國大陸的確鑿證據。美國政府被迫讓步。名單上的很多科學家後來陸續返回新中國。 當時一份名單上寫有“丁洁瓊”的名字。中方要求美方交代其下落。 “可是,”艾森豪威爾說,“當時連我也不知道這位女科學家在哪裡。”

室內靜悄悄的,彷彿能聽見人們的絲絲呼吸。 “四年過去了,周恩來並沒有忘記這件事。”總統摘掉眼鏡,看著人們,語氣鄭重,“最近在華沙會談中,中方再次提出這個問題,甚至指明這位女科學家長期被囚禁在愛麗絲島上。據中國代表透露,周恩來本人在直接過問此事。中方特別要求我們兩點,一是保證丁的生命安全,二是儘早恢復丁的人身自由。” “中共怎麼知道丁在愛麗絲島上的?”麥克特問國務卿。 “這恐怕不能問國務院,只能問FBI。”杜勒斯笑笑。 “中共有什麼資格提出這些要求?”麥克特追問。 “他們說了,丁洁瓊是中國公民,中國政府當然有保護她的責任。”杜勒斯聳聳肩,“別忘了,我們還有一些間諜飛機的飛行員和空投間諜一直被關押在中共的監獄裡。幸運的是,其中沒有麥克特家族的成員。” “中共提出了讓丁返回中國大陸嗎?”麥克特怔了一會兒,又問。 “沒有。”還是杜勒斯作答,“他們知道我們的政策:留美中國學者必須本人確實要求返回中國大陸,美國才有可能放行。”艾森豪威爾總統再次看看手錶,然後擺了擺手,口氣果斷:“關於丁,可以作結論了。我的命令即將下達,諸位可以提前一小時得知內容:據現已掌握的全部證據,丁的行為不構成間諜罪,應立即予以釋放;但是,她的個人資料凡涉及美國國家機密而又未解密的部分,不予發還本人。恢復人身自由的丁應該繼續享受合法僑民待遇……” “可是總統先生,如果丁出獄後要求返回中國大陸呢?”布雷·麥克特舉起一隻手來,“別忘了共產黨中國是我們的敵國,而丁掌握著非常可怕的東西,如'超小型原子彈'和'超小型氫彈'等等。” 總統將視線投向聯邦原子能顧問委員會主席布朗先生,“您怎樣看待這個問題?” “這些所謂可怕的東西,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不會成為事實。”布朗想了想,緩緩道,“當然,在遙遠的將來,超钚元素是必然會出現的,首先在各核大國出現。但那是我們無法阻擋的事情,就像我們當年未能阻擋蘇聯掌握核武器一樣。依我看,既然無法阻擋,就不要強行阻擋;我們能做和應該做的,是始終保持我們的領先地位和威懾力量。此外,超钚元素的必然出現,更因為它有很大的和平用途,可用作新型核燃料,使超遠距離的海上和海底航行、環球飛行和太空航行得以實現……” “對丁要求返回中國的可能,您怎麼看?”總統又問。 “這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我跟丁相識多年,在阿拉摩斯時還是鄰居,我太了解她了!她絕對會要求返回中國。”布朗聳聳肩,“但這也是我們無法阻擋的事情。還是那句話:既然無法阻擋,就不要強行阻擋。何況從一九五〇年開始的幾年裡,美國允許上千名留美中國學者返回了中國。無論從法律上還是從情理上說,丁都不應該是個例外。” “是這樣的。”艾森豪威爾沉默頃刻,輕聲道,“不過我相信,恢復自由後的丁,不會要求返回中國……” “憑什麼如此斷言?”沉默了很長時間的胡佛忽然開口了。 “當然,我這裡說的是共產黨中國。”艾森豪威爾瞥了聯邦調查局局長一眼,並不作答,而是在略作停頓之後轉換話題。他語氣凝重,一字一頓:“剛才就在這裡,召開了國家安全委員會例會。我們這個會議,所討論的實際上也是國家安全問題。維護國家安全靠的是什麼?我歷來認為,歸根結底靠的是繁榮的經濟,富裕的生活,先進的科學,人民的團結,社會的公正,法律的嚴肅,決策的正確和國力的強大;所有這些,還有人類的幸福和憧憬,人間的美好與輝煌等等,永遠是民主制度的產物——我們不是經常高歌'上帝保佑美利堅'嗎?對,我們的上帝,我們的無畏和無敵,我們的力量和我們必勝的倍念,正在這裡。” 說著,“永久五星上將”站起來。他雖然已經六十八歲,但他挺拔的身材、凝重的表情和自信的口氣,使在場的人們憶起了十幾年前歐洲戰場上那位叱吒風雲的盟軍統帥。會議即將結束,人們隨之起立,傾聽總統的話。人們也都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脯,目光前視,像軍人一樣。 “此外,我不認為美中之間會永遠是'敵國',因為那樣對雙方乃至對全世界都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這個使命似乎不能在我任上完成了,但我相信今後美中兩國政治家的智慧,也相信歷史會賜美中兩個大國以機遇。”說到這裡,總統抬腕看看手錶,然後將目光投向聯邦調查局局長,一字一頓,“剛才的國家安全委員會例會上已經就相關問題作出決定。現在請將手錶跟我對準:此刻是華盛頓時間下午六點十一分。胡佛先生,請FBI跟移民局合作,務必在從此刻開始的二十四小時之內,讓留美中國女科學家丁洁瓊教授離開愛麗絲島,恢復她作為合法僑民的一切權利。” “呃,是。”胡佛堅持板著面孔。 總統又望著杜勒斯:“國務院應及早讓周恩來先生知道這一點。” “當然。”國務卿點頭。 “哦,”艾森豪威爾將視線挪回胡佛臉上,“是否需要派國民警衛隊協助你?” 胡佛像沒聽見似的,板著面孔,望著遠處的天花板。 “散會。”總統宣布。 待會議參加者們都離開屋子,杜勒斯扭頭笑笑:“祝賀你,總統。” “為什麼?” “你攻克了'第三個諾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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