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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二章神奇的“K酶”

第二次握手 张扬 5318 2018-03-18
藥物的發現分為三個階段,也自然形成三個門類,即天然藥物、化學合成藥物和生物製劑。當然,天然類藥物歷史最悠久,已經延續了幾千年上萬年。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法國生物學家巴斯德發現了細菌與人類疾病的關係;接著,德國醫生科赫發現了結核桿菌、霍亂弧菌等致病細菌。但一直找不到既能殺滅病菌又不傷害人的藥物。一九〇九年,德國科學家埃利希合成了可以殺滅錐蟲和梅毒螺旋體,能治愈昏睡病和梅毒的“六〇六”,從此揭開化學合成類藥物的序幕。 化學合成藥物的研製在以後二十多年陷於停頓。一九三二年德國科學家多馬克合成出磺胺。從一九三五年起磺胺藥得到廣泛應用。倫敦一家醫院用磺胺藥治療三十八名患產後敗血症的病人,治愈三十五名;而在此前,這些病人之中的絕大多數都會死去。美國總統羅斯福之子患病,也因磺胺藥而得到拯救。此後,還用化學合成法研製出各類抗過敏藥和麻醉藥。

最後出現的是生物製劑。 一九二八年,英國醫生弗萊明發現青黴分泌物能殺滅葡萄球菌、白喉菌和炭疽菌,且對人無副作用。一九二九年六月他公開報導了這一發現,並未引起反響。原因之一在於弗萊明不是化學家,無法提取青黴素。此外,“六〇六”和磺胺藥正風靡世界,也沖淡了人們對開發新藥的興趣。 是戰爭使問題出現了轉機。 “二戰”期間極其缺藥,磺胺藥在很多方面又不理想。於是,牛津大學的錢恩和弗洛里又找出弗萊明一九二九年那篇論文,組織數十位科學家合作攻關,十八個月後獲得的一百克黃褐色粉末狀青黴素,在稀釋五十萬倍後仍能殺滅病菌!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美國參戰時,青黴素被列為優先生產的軍品大量製造。 “一戰”時肺炎患者死亡率為百分之十八,“二戰”時降為百分之一以下。一九四二年冬,用青黴素治癒了丘吉爾的肺炎。青黴素還是猩紅熱、白喉、梅毒等很多疾病的剋星,與原子彈和雷達並列“二戰”中的三大發明。

接著,一九四三年發現鏈黴素,一九四七年發現氯黴素,一九四八年發現金黴素……依靠各種抗生素,人類的平均壽命增加了十年!出現了一門全新的學科一“抗生素學”。 “上述這些科學家,幾乎全都是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得主。”葉玉菡有條不紊地介紹道,“其中,科赫是一九〇五年得主,埃利希是一九〇八年得主,多馬克是一九三九年得主,弗萊明、錢恩和弗洛里是一九四五年得主……” “玉菡,”魯寧笑起來,“你是不是也想獲得諾貝爾獎?”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會是好士兵。” 女學者語氣輕柔,神態安詳。但在魯寧眼裡,卻氣勢如虹!他想:嗬,我這“將軍”,今天可碰上了“元帥”…… 蘇冠蘭在一旁傾聽魯寧與葉玉菡的對話。

從三十五年一月到今天——紀元一九五〇年十月,他已經在南京藥專代理校長任上待了近五年,對本校全體教授、副教授和講師的學歷及學術水平了若指掌。他看得出來,美國人在北平聘請葉玉菡主持SB-1建造,算得上獨具隻眼。葉玉菡當年的博士論文《病毒與生命起源》,曾發表在哈佛大學期刊《細菌學研究》上。葉玉菡留學美國期間的第二篇論文認為有“比病毒更簡單的生命形態”。病毒由蛋白質和核酸組成。而葉玉菡現在斷言存在一種只有蛋白質而無核酸的“亞病毒”,和另一種只有核酸而無蛋白質的“原病毒”;她推論,地球上最初的病毒就是由“亞病毒”與“原病毒”融合而成…… 前幾天,魯寧忽然問:“玉菡還有論文在國外發表嗎?” 蘇冠蘭說,玉菡的論文歷來很少。火燒堇園後,更不便與美國發生聯繫了。一九四九年三月,她的又一篇論文寄往英國,但迄無回音。不過,蘇冠蘭看見了她分發的打印稿,標題為《K酶》。玉菡寫道:病毒是研究生命起源的利器,還是一種極好的knife……

“Knife——刀?”魯寧問。 “對,knife,刀。”蘇冠蘭答。 病毐形體極小,結構簡單,反映了最初的生命形態;因此,可以用以研究生命起源。還因為它們沒有細胞結構卻含有遺傳信息,因此,可以像做外科手術那樣,用它們的遺傳信息置換細胞或細菌的遺傳信息。這就要有一種“knife”,用以對細胞和細菌進行“切割”、“拼接”和“重組”,在適當部位插入病毒的遺傳信息…… 可是,用什麼材料做這種“刀”呢? 用酶。酶,也叫“酵素”,是生物體產生的蛋白質,是一切生化反應中的催化劑,可以用作生化反應中的“刀”…… 玉菡考慮,既然病毒有蛋白質,既然某種“原病毒”甚至無核酸而只有蛋白質,那麼,應該可以直接從這些蛋白質中尋找所需要的、可以對細胞和細菌進行“切割”、“拼接”和“重組”的knife即“刀”……

魯寧已經無數次聽見蘇冠蘭不是說“葉主任”“葉老師”“葉教授”,而是稱“玉菡”了。 中國南方是一座龐大而奇特的菌種庫和毒株庫。玉菡派出人員,在遼闊的江南蒐集到三千一百多份標本,終於從一株根瘤菌病毒的蛋白質衣殼中找到了活性程度極高的酶,並將其命名為“knife酶”,簡稱“K酶”,即“刀酶”。這是一種奇異的,到目前為止最為得心應手的“工具酶”,以某幾种血清型大腸桿菌做試驗時取得顯著效果;接著,女學者計劃用其他各種致病細菌做“切割”、“拼接”和“重組”試驗,包括肉毒桿菌、鼠疫桿菌、炭疽桿菌和傷寒沙門桿菌,其次是霍亂弧菌和斑疹傷寒立克次體……魯寧驚嘆:“除大腸桿菌外,其餘全是惡性程度最高的病菌啊!”

“是的。所以玉菡首先用它們做試驗對象。”蘇冠蘭點頭,“她試圖找到對付這幾種最可怕的病菌的方法,特別是其中的桿菌,運用K酶降解其惡性程度並改變其遺傳性狀。” “有成效嗎?”魯寧問。 “用沙門氏菌做試驗是立竿見影的。” “公開報導了此項成果嗎?”魯寧又問。 “她寫在《K酶》裡了。” “就是那篇寄了出去沒有下文的論文?” “對,是寄往英國的。” “還做了其他試驗嗎?” “繼沙門氏菌之後,這兩年還做了鼠疫菌和炭疽菌,效果也很明顯。” “鼠疫,炭疽……”魯寧重複著這些字眼,沉吟道,“這種手段,會不會被用來朝另一個方向改變桿菌的遺傳性狀,即反而加強了它們的惡性程度呢?”

“對了,老魯,”蘇冠蘭直蹺大拇指,“你真不愧是學醫出身的,懂行。” “我管了多年的軍醫,”魯寧笑了笑,“本人也一直做軍醫。” “所以你懂行嘛。確實,從理論上說,這種手段是雙刃劍,有可能使病菌毒性加劇。不過,玉菡不是朝這個方向研究。” “別人呢,”魯寧注視蘇冠蘭,“別人是否也不朝這個方向研究?” “這,這個,倒是沒考慮這一點。”蘇冠蘭猶疑起來,“不過……” “'不過'怎樣?” “玉菡以外,恐怕沒人能具備從事這種研究的條件。” “美國和歐洲擁有許多一流生物學家。” “但只從中國南方某一棵植物的根瘤菌中找了那個特殊毒株,只能從那個毒株中分離出'knife酶'。至少就目前而言,只有這一種酶能用作改變細菌遺傳結構的工具。”

魯寧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他看看手錶,起身道:“我還要去開一個會。這樣吧,冠蘭,過幾天,你再陪我到L樓看看。” “L樓”位於校區一隅,是一九三六年建校初期的建築物,已很灰舊。 L字相互垂直的兩畫,都是兩層樓房。 “長畫”內設抗生素組,“短畫”內設疫苗組;“轉角”部為三層樓房,內設酵素組即“酶室”。共有大大小小六七十間屋子吧,其中實驗用房佔一半以上,仍不夠用;於是,地下室、過道乃至樓梯都被利用起來,擺滿實驗設備…… 一年半之前,一九四九年五月,魯寧帶著妻子阿羅第一次到南京藥專,也第一次看望了葉玉菡,參觀了她的實驗室。他看到L樓氣氛嚴謹,研究人員都埋頭工作,沒有任何人抬頭瞥一眼客人們。交談時都輕聲說英語,一律穿戴全套白大褂、拖鞋、口罩和工作帽。魯寧看見一台密封的“玻璃籠子”被整體安裝在一間屋裡,裡面安裝著一些實驗設備,問:“這是乾什麼用的?”

葉玉菡答:“國內惟一的P3。” “'P3'是什麼?” “是一種密封實驗台。P是防護等級,P3是最高一級;用以做最危險的實驗,運轉時與外界隔絕。” “空氣也隔絕嗎?” “是的。未經處理的空氣不得對流。'P3'內外氣壓不同,裡面氣壓較低,也叫'負壓',人員進出時外面的空氣只會往裡面流,以防止有害微生物趁機跑出來;封閉作業時,完全用管道向裡面輸送純淨空氣,同時用管道抽吸裡面的空氣並實施消毒。” “嗬,考慮得真周到!”魯寧感嘆。 後來的日子裡,魯寧越來越明顯地覺察到,這個瘦小的女人雖然待人和藹,輕言細語,卻有著將軍般的威信和風度,把實驗室管理得井井有條;幾十個研究人員,其中很有幾位國外留學多年的教授和副教授,有的比她年長,卻都心悅誠服地服從她……魯寧讚揚玉菡的業務能力和領導才幹。但女學者說:“不,我們應該感謝蘇代校長!”

藥專雖然號稱“國立”,實際上經費很少,連維持日常運轉都不夠。代理校長為到處弄錢而疲於奔命。藥專各系室中,生物製劑室又是耗資最多的,給代理校長的壓力也最大。但他並無怨言,千方百計給生物製劑室以財力支持,包括向美國訂購P3和電鏡的巨額外匯,都是他向國內外很多藥廠籌來的;連開不出薪水也靠他天天跑教育部和衛生署討要。更重要的是,生物製劑室的工作要大量運用化學手段,而蘇代校長本身是化學家,又組織本校和外校一批出色的化學家幫助他們,否則很多重要成果完全無法取得…… “弗萊明一九二八年就發現了青霉的殺菌能力,但是十幾年後才製造出青黴素——為什麼?”女學者說,“因為弗萊明不是化學家,沒有掌握提取技術。而這種生化技術非常複雜。一九三一年倒是有三位化學家做過嘗試,但以失敗告終。” 魯寧看看葉玉菡,又瞅瞅蘇冠蘭,笑道:“我同樣感謝蘇代校長!我認為最好的感謝方式是去掉那個'代'字,任命他為正式校長。無奈他本人不干。” 魯寧是“懂行”的。他明白生物製劑對新中國乃至對全人類的重要性,經常到L樓來,每次來都把抗生素組、疫苗組和酵素組挨個看一遍。每次他都讓蘇冠蘭陪著來。今天也是這樣。 抗生素組的三個研究課題都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一是探索青黴素的殺菌機制——全世界早就知道青黴素有強大的殺菌力,但全世界卻至今不知道青黴素為什麼能殺菌;二是怎樣消除病菌對青黴素的抗藥性;三是從在廣東找到的一種灰黑色放線菌中提取一種全新的,能殺滅金黃色葡萄球菌、溶血性鏈球菌、肺炎雙球菌和流感桿菌的廣譜抗生素——女學者說了,如果成功,她要將這種新藥取名“粵黴素”。 “老魯呀,”蘇冠蘭語含感慨,“即使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實驗室,能完成上述三個課題中的一個就很不錯了!” 看完抗生素組,又到疫苗組。 “疫苗”是用細菌和病毒製成的生物製劑。習慣上將細菌或螺旋體製成的稱“菌苗”,病毒或立克次體製成的稱“疫苗”。由於場地、設備和財力的限制,疫苗組放棄了其他項目,專攻脊髄灰質炎疫苗。 “脊灰”多發於幼兒,通常稱“小兒麻痺後遺症”;但也能發於成人,美國羅斯福總統就是而立之年患上此病並成為殘疾的。中國是“脊灰”高發區,疫苗一旦研製成功,對國家和人民將會是巨大的貢獻…… 最後來到酵素組即“酶室”,該組負責人是葉玉菡本人。軍代表走馬觀花看了一遍,然後在葉主任陪同下來到三層上她的辦公室。前後窗戶都開著,空氣對流良好。坐定之後,她語氣平穩,吐字清晰:“魯寧,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我到這兒來,一定要有事嗎?” “今天你確實有事。” “怎麼看出來的?” “你來過多次,每次來都耗上幾個鐘頭,都換上實驗室專用的手套、帽子、拖鞋、口罩和工作服,到每間屋都仔細地看,詳盡地問。但今天你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只在每間屋外面隔著玻璃瞅瞅,問問……” “玉菡,”魯寧打哈哈,“你的眼睛也像——Knife!” 女學者笑了笑。 “是的,確實有幾件事。”軍代表起身走到窗前,指指樓下的樹林和花壇,“L樓處地太偏僻。我想,是否砌一圈高牆把L樓圍起來,添設門崗……” “不。這裡是做學問的所在,不是衙門,別弄得那麼壁壘森嚴。”葉玉菡搖頭,“另外,L樓處地必須偏僻,否則有害微生物或其孢子容易隨風飄散,造成污染——而這是任何高牆和門崗都無法阻擋的。” “這個這個,回頭再說吧。”魯寧似有難言之隱。接著,他把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平放在膝上,打開,抽出一隻大號國際信封:“喏,玉菡,第二件事——” 葉玉菡接過大號信封一瞅,頓時興奮起來,從中抽出兩本紙張考究、印刷精美的雜誌,滿臉綻開笑意:“啊,《探針》!” 牛津是一座古老城鎮,位於倫敦西北約一百公里的泰晤士河畔。英國歷史最久的牛津大學於公元一一六八年創建於此。實驗生物學期刊《探針》編輯部也設在牛津鎮。它早期專為牛津大學生物學院和醫學院服務,後來在歐洲漸負盛名。葉玉菡的論文《K酶》早就寄給了《探針》,卻“迄無回音”。稿件寄出不久解放軍就攻占南京,政權更迭,天翻地覆,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葉玉菡便無心打聽也無從打聽稿件的下落了。現在一看,嗬,去年三月從南京寄出的《K酶》,十月就發表在第五期《探針》,不知何以竟走了整整一年才到南京…… 葉玉菡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一目十行地閱讀自己那篇論文。讀完之後喊道:“好啊,一個字母也沒改動。” 魯寧在一旁說:“其實早就寄到了,但被郵政局什麼人忘在地下室裡。前幾天偶然發現,趕緊送來給我。你看,信封磨損,字都看不清,我只得自作主張拆開了。多虧我懂點英文,一瞧,喲,這不是玉菡的論文嗎?” “哦哦。”女學者點點頭,剛注意到信封是被拆開過的。恰在此時,魯寧站了起來:“還有第三件事,一件大事。” 魯寧的模樣和口氣,使葉玉菡和蘇冠蘭的心都懸了起來:“什麼事?什麼大事?” “小星星——” 葉玉菡和蘇冠蘭霍地起身喊道:“快說,小星星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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