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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四章“人體核試驗”

第二次握手 张扬 4848 2018-03-18
“凌雲竹教授也是共產黨人嗎?”葉玉菡問。 “我們跟凌教授的關係很好。”魯寧並不正面回答。 “魯寧,你的英語仍然說得這麼好!” “這東西不能丟掉。”魯寧望著前面,顯出憧憬的表情:“待我們徹底勝利之後,我想幹外交,或到科學院去。” 聽口氣,魯寧對他們的“徹底勝利”沒有絲毫懷疑。他只懷疑國民黨派來給他開車的“上士”,在汽車上一直用英語跟葉玉菡對話。 吉普車停在東皇城街北平研究院門口。 老木交給葉大夫的三支安瓿都沉甸甸的。有兩支的錫箔封套被撕開了,大概是老木撕開的;顯然,他好奇,想看看裡面是什麼樣的東西。裡面的安瓿是灰黑色的,玻璃管壁很厚。三支安瓿呈“品”字形排列,用橡皮筋捆在一起,外面又被老木用幾層錫箔裹得緊緊的,最外麵包著牛皮紙。葉玉菡離開堇園,來到燈火徹夜亮著的東四,雇了一輛黃包車,回到住處還過了一陣才天亮。她倒不“好奇”。但她竭力想弄明白,一定要弄明白:這些安瓿裡到底是什麼藥劑,為什麼要注射到一些“病人”體內?這樣做是為了觀察什麼,想得到何種結果?還有,美國人努力尋找死胎死嬰的做法尤其令她感到蹊蹺,簡直百思難解!真的,她當醫生和做實驗室工作十幾年了,從沒見過這種怪事……

冥思苦想之餘,葉玉菡一拍腦門子:是呀,我怎麼會忘了魯寧呢?女醫生立刻抓起電話。 “魯參座嗎?”葉玉菡覺得很拗口。 “我是魯寧。您——” “我是葉大夫。你到我這裡看過病。” “哦哦,”魯寧費了點勁才回過神來,“是的,是的。” “上次打針之後,你感覺怎樣?” “好,好,很好,葉大夫。” “我對你這病有點不放心。又開了些藥,你是否來取一下。” “謝謝,謝謝。到哪兒來取呢?” “外交部街吧。” “好的,一個鐘頭後到。” 魯寧是穿著便服,從東單三條步行過來的。他仔細傾聽了葉玉菡對堇園中所見所聞的介紹,沉吟不語;反复察看三支安瓿之後,他說:“玉菡,你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我就更看不出來了——而且,這恐怕不是憑肉眼能'看'出來的,必須經過化驗,還不能送到一般的醫院化驗。我去想想辦法。”

三天后的這個下午,魯寧先打電話,然後乘坐那輛軍用吉普來接葉玉菡。他進屋一擺手:“跟我走一趟。” “去哪兒?” “一位老教授那兒。” “老教授,誰?” “凌雲竹。” “喲,大名鼎鼎!” 民國二十五年春凌雲竹卸任金陵大學校長,任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北平淪陷後他隨校內遷,到昆明後當西南聯合大學教授,還任過理學院院長;戰後隨校返回北平,任北平研究院院長。幾天前周恩來打電話,請他安排時間儘早接待八路軍少將參議魯寧一次。 魯寧按凌雲竹約定的時間來到北平研究院,將層層包裹著的三支安瓿面交凌雲竹。教授打開一瞧,滿臉驚疑,立刻重新裹緊,起身道:“今天不久留你了。我會安排及早化驗的,有什麼特殊情況立刻告訴你。我在電話中就說——”

“你就說請我來喝茶聽留聲機吧!” “好,就這樣。哦,你說的那位女大夫……” “她叫葉玉菡。” “最好請葉大夫一起來,有些事當面談談。” 現在,兩位客人一起來到北平研究院院長辦公室。在中國,凌雲竹位居屈指可數的大科學家之列;但出現在葉玉菡眼裡,他只是個相貌尋常、待人謙和的書生,鬂髮灰白,面目清癯,氣質儒雅,戴一副近視鏡,手裡習慣性地搖著一把黑色折扇。這辦公室是一間大屋,一半擺著寫字台和書櫃,另一半擺著一圈藤椅和一張藤製小圓桌。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最引人注目的是鄭板橋一幅題款為“高節凌雲圖”的墨竹,畫上那支清瘦的竹竿迎風挺立,竹枝竹葉的疏密濃淡恰到好處,似乎在疾風中瑟瑟發抖並發出簌簌聲響……

三人在藤椅上就座。教授一面讓人沏茶,一面衝魯寧笑笑:“可惜,沒有留聲機。” 魯寧也笑起來。 教授屏去左右,開始談話,但主要是跟葉玉菡談。他先問了問女醫生的身世和學歷,接著仔細詢問堇園中的一切。談完之後,教授閉目沉吟:“哦,你原來是齊魯大學醫學院畢業生。” “魯寧也是齊大醫學院的,”女醫生頷首,“不過他沒能畢業。” “為什麼?”教授睜開眼睛,望著魯寧,“幹革命,被抓起來了?” “差不多吧!”魯寧又笑了,“沒抓住,讓我跑了。” “齊大當年有個美國校長查路德,”凌雲竹換了個話題,“你們兩位認識他吧?” “認識。”魯寧回答。 “他,查路德,現在呢?”葉玉菡關心地問。 “戰後他從日本人的集中營裡出來,回美國去了。他在中國待了二十多年,是個'中國通',聽說憑著這一點,由司徒雷登大使推薦當上了國務院的中國事務顧問。”凌雲竹邊想邊說,“我還曾經認識齊大好幾個人。其中有一名化學系學生蘇冠蘭。在我的印像中,他是個挺可愛的青年。”

魯寧瞅瞅葉玉菡。女醫生望著教授不說話。 “好了,”教授瞥瞥壁鐘,囁一口茶,擺擺手說,“下面,咱們言歸正傳。” 美國政府當初為研製原子彈而建立了“U委員會”。經羅斯福總統批准,後來又建起一個“G委員會”,G指細菌(germ);顧名思義,這“G委員會”是從事細菌武器(廣義地說是生物武器)研製的……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日軍在湖南常德投放細菌彈,殺死大量中國人。當地美籍傳教士和醫生盡快將情報傳回了美國,引起政府和軍方的“強烈興趣”——“G委員會”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成立的。它歸軍方“化學作戰部”管轄,辦公機構設在馬里蘭州艾治渥德兵工廠,先後在馬里蘭州底特里克營、密執安州珀斯卡古拉和角島、猶他州花崗岩峰和印第安納州維果建起細菌戰的研究室、工廠和試驗場,高峰期擁有“細菌部隊”四千人。

在當時世界上,使用細菌武器的國家只有日本,而受到細菌武器攻擊的國家只有中國。所以,“G委員會”從一開始就密切注視日本在中國實施細菌戰的所有動態,竭力蒐集相關情報。戰爭尚未結束,美國人已迫不及待,要把德國和日本在這方面的“人才”和“成果”全部弄到手。德國雖然研製過生物武器,卻從未使用過。日本可就不同了,從“基礎研究”到實戰,從鼠疫、霍亂到炭疽,無所不用其極;從天皇到士兵一齊上陣,從北方大都市到南方的遼闊鄉村全成了他們的試驗場和殺人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因此,被“G委員會”視為難得的“良師益友”。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加強了細菌武器研究。日本列島人口密集,人口流動性大,在對付細菌武器方面處境十分不利,成了美國人最好的試驗場和殺人場……

到一九四五年四月,美國共生產了八千磅炭疽桿菌,準備用於“轟炸”日本。但隨後兩個月內,原子彈成功的把握已趨近百分之百,而細菌彈的前景卻難以逆料——它很可能造成無法控制的後果,危及將要攻入日本本土美軍的安危,以及擴散到其他地區,包括美國海外領土乃至本土。於是,美國政府於一九四五年六月下令中止細菌彈生產…… 比起原子武器來,生物武器具有很多特點,其最大優勢是成本低廉和“殺人不見血”,而最可怕之處是很難控制,從研究階段到實戰應用,任何環節都有可能出大亂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於是“G委員會”產生了兩個想法:一、優待日本細菌戰犯並與他們合作;二、與其在本土進行這種極其危險的研究,不如在海外開拓研究基地……

“被你意外發現的,就是美國人這方面的部分檔案。”凌雲竹對葉玉菡說,“但南亞次大陸是英國殖民地,英國人是不會同意在那里幹這種事情的,所以……” “所以中國就成了惟一的'候選國'!”女醫生說。 “確實如此。”凌雲竹接著說,所謂SLR,是“戰略生物研究所”的代稱;這“戰略生物”是什麼意思,不言自明。西蒙·切爾尼確實是博士,但也確實是中校,“G委員會”中的海軍代表,“二戰”結束後被派往中國。 轟炸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未裂變部分“物質不滅”,仍然是原來的放射性元素;裂變部分轉化成為其他放射性元素,仍然“物質不滅”。所有這些放射性塵埃漂浮在世界上,於是其對人體的影響成為不能忽視的問題,被列入美國人的研究計劃。該計劃的一部分被指定在SB-1執行。 “新鮮”死胎死嬰的組織和細胞對核爆炸所產生的放射性仍很敏感,而中國被認為是世界上這種“實驗材料”最充足的地方……

葉玉菡聽著,目瞪口呆。 魯寧低聲罵道:“真夠缺德!” “這種'實驗'畢竟施之於屍體,還有更缺德的事情呢。”凌雲竹的表情和語氣倒是都很平穩,“大概因為我是學物理的吧,有一種職業敏感性。看見那些安瓿的第一眼,我馬上產生了強烈的不安乃至不祥之感。” 魯寧和葉玉菡都聚精會神地傾聽。 凌雲竹剛從魯寧手中接過安瓿,就注意到小玻璃瓶底部印有特殊的符號和數字,三支安瓿上的符號分別是Th、Pu和h——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化學元素嗎?檢測證實:三支安瓿都是用含鉛玻璃做的,包裹安瓿的也不是錫箔,而是某種“鉛箔”。如此用鉛的惟一解釋就是最大限度地加強屏蔽,減少輻射傷害。檢測接著證實,三支安瓿里分別灌裝著釷、钚和銥的放射性核素製劑,那些數字則標誌著濃度和半衰期等關鍵參數。而自反應堆和加速器問世之後,各種放射性核素是很容易制取的……

“安瓿一般都是針劑。”葉玉菡驚問,“他們要將這些放射性藥劑注入人體?” “是的,人體。”教授點點頭,“不過,當然,不是注入他們自己或親人的身體,而是注入被他們視為'試驗動物'的別人的身體。” 核素輻射中最危險的是阿爾法射線和貝塔射線。阿爾法射線穿透力不強,易被薄層物質所阻擋,在空氣中的射程只有幾厘米,對戰鬥力影響不大,但一旦進入人體內則能造成嚴重傷害;貝塔射線穿透物質的能力比阿爾法射線強得多,在空氣中可穿行幾米到十幾米,落在皮膚上或進入人體內也會造成巨大傷害…… 是的“嚴重傷害”,“巨大傷害”……他們要試驗的,就是“進入人體內”實施這種“傷害”,就是殺人!當然,這與用刀槍殺人不同,這是“科學”的殺人方式。钚239的半衰期近三億年,鍶90的半衰期達幾十億年;其他一些放射性核素的半衰期為幾百年、幾十年或幾年,還有短至幾十天、幾小時乃至幾分鐘的。半衰期越短的殺傷力越強,半衰期越長的越具備長期殺傷力。很多放射性核素很容易被人的內臟吸收或沉澱在骨骼中,日日夜夜從內部殺傷人體,導致癌症和種種惡疾,催人死亡。用任何實驗動物都不如用人好!在美國,這種試驗從四十年代初就開始了。給年邁者、囚犯、智力缺陷者和精神病人注射各種放射性核素,測定這些東西在人體內滯留的數據,確定它們造成傷害的方式和效率。據稱,這是為了研究放射性藥物、放射性示踪、放射性測量和放射性核素對人體疾病的影響,是為了創建全新的學科——“核醫學”。而要創建這門科學,要歸根到底造福人類,就必須犧牲少數人,以進行這種“人體核試驗”!現在,顯然,他們在堇園F樓中設了這樣一座“實驗室”;那個已被騙來的小女孩和將被騙來的很多“病人”,就是最好的“實驗動物”!這些病人還必須是健康的或基本健康的,以保證驗數據的準確可靠…… “抱歉,不能久留二位了!”凌雲竹正侃侃而談,忽然看看壁鐘,站了起來。 魯寧和葉玉菡都聽得直喘氣,神經繃得緊緊的。此時,他倆面面相覷。 “這裡有我給周公一封回信,就托'參座'捎去吧。”凌雲竹解釋,“你們所關心的一切,我們剛才談到的一切,都寫在這封信中。我希望他本人儘早看到。” “請放心,凌院長。”魯寧挺立著,軍人氣概十足,“週副主席也囑咐了,要我離開您這里之後馬上去見他。” 教授一面把信交給魯寧,一面說:“湊巧,前天清早我一個學生從美國來電話,足足談了一個鐘頭,從'U委員會'到'G委員會',從原子武器到細菌武器,都談了——不然,我怎能知道美國人乾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 “您是物理學家。”魯寧問,“您的學生,也是物理學家了?” “對,也是物理學家,但遠比我有成就。” “比您更有成就,這可不容易。”葉玉菡插話。 “不,'青出於藍而青於藍',這是規律。”凌雲竹打量葉玉菡,“像你一樣,她也是女性;而且像你一樣,是傑出的女性。” “不,我很尋常,”葉玉菡靦腆起來,“我太尋常了。” “你非同尋常!”教授態度認真,“她,我的那位學生,說不願在美國待下去了,想回中國來。真要這樣,也許你今後會多一個好朋友的。中國的女科學家,鳳毛麟角。” “那太好了!” “'二戰'結束了,留美學子們有條件回國了。”魯寧興味盎然,“不過,她怎麼會了解美國那麼多機密?” “她參加過'曼哈頓工程'。” “原來如此!”魯寧恍悟。 “我可以打聽一下她的名字嗎?”葉玉菡忽然顯得神情異樣。 “哦,她叫丁洁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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