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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三章罪惡花園

第二次握手 张扬 4919 2018-03-18
“葉大夫!”老木叫著,搶上一步。 他早就搬來了椅子,又端來一杯白開水;待女大夫坐下後,他就塑像般守在女醫生身邊。他畢竟是老協和,老護士,關鍵時刻就表現出了非凡的素質。葉玉菡前額剛要磕著桌面的一剎那,老木已經伸手托住了她;接著扶她坐好,將早已準備好的鎮靜藥放在她面前…… 葉玉菡感激地瞅了老木一眼,又舉目瞥瞥窗外的沉沉夜色。她吞下藥片,喝了幾口水,待精神和肌體都平靜一點了,繼續翻閱那些黑色文件夾。 最後一摞文件不是日本人的罪證,而是美國人的內部檔案,很多東西葉玉菡看不明白。她還沒弄清楚“SLR”是一個什麼樣的基金會呢,眼前材料中又出現了“U委員會”、“G委員會”和“化學作戰部”;她只知道西蒙·切爾尼博士,可眼前文件中卻出現了“西蒙·切爾尼中校”……

一份以“G委員會”名義發出的“備忘錄”寫道—— ……我們決不局限於炭疽桿菌研究。必須從沿襲日本模式到創造和形成自己的生物武器研製體系,必須從一切可能適用於細菌戰的多細胞、單細胞和病毒類病原體入手進行探索。肉毒桿菌、波狀熱病、家畜傳染性流產、鼻疽和類鼻疽、野兔病、鸚鵡病、球孢肉芽腫、向神經腦炎、貝殼類中毒、鼠疫、牛疫、紐卡斯爾病、雞瘟、稻斑病和稻褐斑病、土豆晚期枯葉病、白絹病、植物生長的化學調節劑和枯葉劑等等,都要列入我們的研究範疇。只要是被認為能使人類、動物、植物發病的生物體或是含有這些生物體毒素的東西,都是我們的研究對象。 一通給西蒙·切爾尼中校的密碼電報譯文有如下內容—— 我們早已製訂並執行了代號“雪峰”的計劃,千方百計搜尋納粹生物化學戰專家,把他們連同家屬弄到美國來,為我們服務。我們對日本也必須這樣做。日軍駐華各細菌部隊已在投降前後的短暫時日里,以最快速度毀滅罪證並倉皇逃回日本。而你能在如此條件下勤奮工作,最大限度地蒐集到他們的材料並加以清理和選擇,最大限度地尋找和發掘那些對我們有用的東西,最大限度地使中國人淡忘一切並使他們無法繼續糾纏犯下罪惡的日本細菌戰專家,以及用最快速度建起我們在遠東的第一個灘頭陣地SB-1,功不可沒。為了加快我們的研究速度,在原子彈之外增加一種對付俄國人的威懾手段,我們就必須講究策略,恩威並重,寬赦和保護已經逃回日本的石井四郎等細菌戰犯,使他們免受逮捕和審判;必須感化他們,讓他們與我們真誠合作,使他們心悅誠服地交出長時期中積累的經驗和資料,以千方百計節省我們的時間、金錢和其他一切有形無形的資源……

“化學作戰部”主任萊特·巴克爾少將給切爾尼一封署名信件這樣寫道—— 細菌武器有特殊的危險性。上百種殺人的菌株、毒株休眠在從艾治渥德到普拉姆島幾百間實驗室數不清的冷藏箱和液氮罐裡,隨時可能逃逸出去。角島和普拉姆島實驗室附近地區多次出現的怪異病變、居民暴亡和大量畸形死胎及畸形早產兒,別人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你我卻是心中有數的。例如我們現在最感興趣的炭疽菌,其芽孢體對外界抵抗力極強,幾乎可以永遠休眠,永不死亡!我們不能讓這種因素長期圍困、逼迫和威脅我們甚或殺死我們。因此,為了美國的安全,我們亟須尋找一個替代的國家或地區——你知道,“G委員會”和SLR一致認為,中南美洲顯然不行,因為細菌和病毒很容易沿大陸橋傳播到北美;其最適宜的候選者,似乎應該是南亞次大陸和中國——那里地域遼闊,緯度跨越大,加之溫暖潮潤、地貌複雜、戰亂不斷、人口密集、人種進化程度和文化素質均低下,是難得的試驗對象和天然的菌種及毒株資源庫,也是生物武器最好的研究室和試驗場。你當然不會忘記,你就是為這個目的前往中國和遠東的……

葉玉菡相信自己終於弄懂了一個基本事實,即SB-1實際上是美國人建在中國的一座秘密生物武器實驗室。而且,在“二戰”之後美國佬時間和人手都很緊張,特別是缺少第一流實驗微生物學家的情況下,她幫了他們的大忙!葉玉菡一聲不吭,臉色蒼白,太陽穴和脖頸上青筋跳動。她微微昂起頭,閉上雙眼,靠在椅背上,胸脯急劇起伏…… “葉大夫,葉大夫!”又是老木,聲音很輕。 葉玉菡緩緩睜開眼睛,默然無語,望著前面,又將目光緩緩轉向老木,表示聽見了他的聲音。老木指指牆上。女大夫一瞅,那裡一隻電鐘指著三點三十七分——啊,已是凌晨!而且時值夏季,很快就要天亮了!她站了起來。老木在她身後關上各處電燈和房門,走出H樓後又是關燈鎖門……

夜氣清涼。雖然看不清小徑兩旁的植物,卻沐浴在各種花朵的幽香中。但是,現在,女醫生絲毫沒有輕鬆和舒適之感,反而覺得窒息和緊張…… “老木,我想,”女醫生說,“這座堇園,應該改名'罪惡花園'!” 說著,來到D樓前。 “D樓現在派作什麼用場?”女大夫問。 “還是原來那個用場。”老木答道,“新買的離心機和烘乾機,也暫時存放在這裡。” D“樓”實際上是一幢堅固的平房,下面有很深很大、恆濕恆溫、自動淨化空氣、自動進行室內消毒和能抗“猛烈震動”的地下室,這地下室還能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保證若干小時的供電,等等。 “原來那個用場”即按葉玉菡的設計,D樓是標本室,功能是保存菌種和毒株,兼可從事某些防護嚴密的實驗。

葉玉菡在各房間轉了一圈,來到地下室;到處能聽見細微的水流聲、氣流聲和嗡嗡的電流聲。房間和過道裡排列著大大小小、形制不一的液氮罐和冷藏櫃——液氮罐雖不透明,但通過冷藏櫃的玻璃櫃門可以看見裡面有很多試管和燒瓶,其中盛著各種顏色的液體或粉末。厚重的工作台上擺著用於實驗、檢測的各式金屬器具、光學顯微鏡、玻璃和有機玻璃器皿,牆下和屋角置放著“手套箱”和兩台電子顯微鏡…… 葉玉菡一聲不吱,拉開工作台抽屜,找出“工作日誌”看了看,然後回身走到那些液氮罐和裝著玻璃門的冷藏櫃前,對著“日誌”逐個檢視。必須承認美國人在事涉科學時的務實和細密——像H樓中那些檔案文件一樣,D樓“工作日誌”中的記錄也有條不紊,與液氮罐和冷藏櫃'上那些標籤都能核對上:“鼠疫桿菌霍亂弧菌”,“傷寒沙門桿菌”,“斑疹傷寒立克次體”,“炭疽桿菌”,“蓖麻毒素蛋白”,“肉毒桿菌”,“流感病毒十三”,“大腸桿菌〇〇九”,“口蹄疫病毒〇一三三”,“生化酶”,“石井型培養基”,“〇三三培養基”,“斑脫土”……

葉玉菡噝噝地吸著涼氣,完全明白自己看見了什麼。 “培養基”本身不是細菌病毒,卻是細菌病毒的食料和溫床。日本人檔案中那些“牛血粉”“人血粉”,就是培養基原料。 “生化酶”多數無毒,但即使是無毒的,也可在試驗中用以模擬炭疽等病菌;某些生化酶如沙林和VX則是有劇毒的。 “蓖麻毒素蛋白”是純天然的,但每七十毫克即一粒鹽大小即可使人致死,且無解藥。 “斑脫土”是惰性化學添加劑,它與細菌孢子的混合物經飛機或噴霧器施放可長時間懸浮在空氣中,用於“實戰”…… 炭疽就更可怕了!從理論上說,一克炭疽孢子即可殺死二分之一的美國人——雖然實戰中達不到這種“水平”,但威力也遠在原子彈之上;以盎司或公斤計的炭疽孢子在大城市一次殺死幾十萬、幾百萬人簡直易如反掌! “離心機”“烘乾機”就是製造細菌孢子、特別是炭疽孢子粉末的設備,這種粉末一般是白色或淺褐色的……

葉玉菡憶起老木的話:“美國人的汽車每天進進出出,一直忙著往這裡運送東西”——很多設備器械,還有這些可怕的細菌、病毒、毒素蛋白、生化酶、培養基和填充料,都是在葉玉菡離開堇園後運送進來的,都在證實著萊特·巴克爾少將的指示:中國人“進化程度和文化素質低下”,要把中國當做“戰略生物”“最好的研究室和試驗場”!證實著西蒙·切爾尼中校的使命,他“就是為這個目的前往中國和遠東的”…… “走吧。”葉玉菡回身,“去F樓,看看'病房'。” “不僅開設了病房,”老木說,“還住進了病人。” “什麼樣的病人?”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聽說,還會有一些病人來。” “哦?”女大夫滿臉驚疑。

“不知為什麼,除了病人,他們還在想方設法找死胎和死嬰,已經從北平各醫院弄來十一具。” “弄這類屍體來做什麼?” “我也算老協和了,可我還真不懂。” “他們對這些屍體,有什麼基本要求?” “要'新鮮',就是說,剛死的胎兒嬰兒。” 女大夫面色陰沉,一聲不吱。 來到了F樓前。葉玉菡仰首一看,確實,三樓上所有窗戶一律裝上了鐵柵欄。 “不是病房嗎,幹嗎弄得像監獄似的!”女大夫連連搖頭。 “您是說上面裝的鐵柵欄?”老木說,“地下也大有名堂呢!” “什麼名堂?” “他們用腳手架和草蓆把F樓整個圍了起來,繞屋子外面的牆腳埋下一圈帶乳突的鋼管。施工的是美國領事館的海軍陸戰隊。”老木用鑰匙開了樓門,朝右邊噘噘嘴,“喏,埋設地下鋼管的同時安裝了這麼一個古怪東西——”

女大夫注意地看看,雪白的牆壁上增添了一個裝著玻璃門的匣子,玻璃門上了鎖,玻璃門內有四塊儀表和一把手閘…… “像是消防裝置。”葉玉菡遲疑道。 “您知道,每座樓早就有現成的消防裝置,F樓也不例外——”老木戛然而止,不往下說。 葉玉菡想不出所以然,且往樓上走。老木緊隨其後。果然,上到二層就發現通往三層的樓道口也裝著鐵柵門,迎面攔住了葉玉菡。老木添了一句:“裡面每個房門也都安裝了鐵柵門。”“打開。”她吩咐道。 “不行。”老木搖頭,“所有的鎖我都能開,只這裡除外。” “你不是管著堇園所有的鑰匙嗎?” “不,除了大門和門房那兩把鑰匙,美國人從來沒讓我管過其他鑰匙。您剛才看我用的大把鑰匙,都是我自己偷著配製的。”

“你說什麼?” “不瞞您說,葉大夫,淪陷時期我確實做過賊。”老木淡淡一笑,“北平淪陷之前我就有了一手配鑰匙的絕活,只是從來沒用過。” 葉玉菡聽著,並不覺得意外。 “美國人剛把F樓三層改成病房,裝上鐵柵欄並上了鎖。”老木接著說,“這把鑰匙,我還沒來得及配製出來。” “那小女孩……”葉玉菡沉吟道。 “生活上沒問題。三層上每套房間都很寬敞,設施齊全,有盥洗室。為了做病房,連吃的喝的用的穿的也都給備齊了,住著會很舒適。” “我是說,孩子患的什麼病?” “她沒有病。” “什麼,沒病?”葉玉菡吃驚了。 “不僅這孩子沒病,今後來的病人都不會有病。” 女大夫更為吃驚,簡直不可思議!就在這時,老木打開斜對面鎖著的七號房門,還朝屋裡做了個手勢。那是一張很寬的、剛被包上一層金屬外殼的對開門。所有房門都鎖著,而老木惟獨打開這扇房門——葉玉菡知道,這是為了引起她的特別注意。往裡一看,裡面的擺設像一般醫院的藥房或處置室,牆角有個巨大的容器,形似一口豎置著的金屬棺材,通體噴塗灰漆,暗光熠熠,沒有任何文字和標識。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特的設備,心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往屋裡走去…… 老木拽住她,伸手指指窗外,輕聲:“說來不及了!” 女大夫舉目一看,果然,天空已經泛白…… “怎麼辦呢?”葉玉菡焦急起來。 “是這樣的,葉大夫,”老木清了清嗓子說,“我已經檢視過了,這大箱子裡裝著針劑,是要給樓上那些病人用的。” “他們不是沒病嗎,為什麼打針?” “您聽我說!”老木瞥瞥窗外的天空,打斷對方,“不僅這隻大箱很古怪,那些安瓿更古怪,玻璃是灰黑色的,一個個都有錫箔封套,裝在沉甸甸的金屬匣內;所有金屬匣外面一律沒有任何文字和標識,卻都有鉛封……” “有鉛封,你是怎麼看見裡面的呢?” “我拆了鉛封!” “拆了鉛封,那,怎麼復原呢?” “我能複原鉛封。” 葉玉菡想了想。她相信老木的話。有那麼一手“絕活”的人,復原鉛封恐怕確實是小菜一碟。她問:“包裝這麼古怪,會是一種什麼針劑呢?” “是呀!我在協和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麼古怪的東西。” “怎麼辦呢?”女大夫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來。 “我已經打開了三隻金屬匣,從每隻匣子裡取出了一支安瓿。”老木口氣果斷,“作為樣品送去鑑定一下,葉大夫…” “啊,老木!” “我不是做過賊嗎?”老木又淡淡一笑。 “你怎麼總這樣說!”葉玉菡帶著責備的口氣,“我的意思是說,這對你很危險。” “我已經是死過幾次的人了,沒關係。”老木搖頭,“葉大夫,我偷出來就是想給您拿去鑑定。您是好人,而且是有身份的人……”老木又看看窗外,“不行,不能再拖延了!我送送您。” “安瓿呢?” “您別管!”老木吃力地跛行著。在堇園大門外,他往胡同兩頭覷覷,從懷裡掏出一個牛皮紙包,往葉玉菡手裡一塞:“快走,快!” 女大夫走了兩步,又回過來:“老木,還有兩件要緊事——” “快說,葉大夫。” “弄清楚為什麼在F樓外埋設鋼管……” “好的!” “還有,給F樓裡再配一把鑰匙……” “您跟我想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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