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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能直呼此物之名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473 2018-03-18
在《堂·吉訶德》的年代,西班牙人提起粗鄙或不雅之物就會感到抱歉,“這位忠實的侍從猛然一跳—請原諒,我不能冒昧地直呼此物之名—卻跳到了犬類的遺留物上。”如此大費周章,說的其實是桑丘踩到了狗屎。同樣,在談起對新近出版的一本書的觀感之前,我也要向諸君致歉。我指的是《中國可以說不》的“續集”,一本假裝氣呼呼的書,它越俎代庖地宣稱本國的情緒正處於不甚滿意和勃然大怒之間—請原諒,我可不能既提起一個如此不得體、如此做作又如此狗屁倒灶的書名而不感到不雅。 書名就像人臉,什麼趣味什麼成色差不多一望即知。一本叫的書可能有點兒意思,叫《百年輝煌》則肯定味同嚼蠟。北宋遺老寫一本《東京夢華錄》應該不賴,如果汴梁市政府介入進來,要求改叫《帝都建造之卓越成就》,那就肯定沒法看了。

假如後世又有這麼幾個傢伙,無德無才卻貪求模仿之便利,攢出了一本書叫《西京夢華錄》,我們就會說,無聊人作無聊事,不過隨他們便吧。假如他們利用這本仿作略賺了幾筆快錢,於是幾年之後捲土重來,又搞出了一本《西京夢遺錄》,我們的反應就一定不同了—其一,無聊也要有個限度,欺世盜名不能沒完沒了;其二,請問這幾位到底是作家呢,還是癡漢呢? 在我看來,《中國可以說不》大致相當於《西京夢華錄》,都是模仿之作,前者的源頭就是盛田昭夫和石原慎太郎的著作《日本可以說不》。而如今這一本,我看就是《夢遺錄》—模仿到這麼拙劣,除了需要無知之外,還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其實我一點兒都不為它的影響擔憂,更不相信它真能為民族主義的虛火添上幾把乾柴。為了公正地對待它,我特意在網上讀了它的十幾個章節—它的質量是如此之低,以致無法讓任何有判斷力、能夠推動這個社會發展的讀者予以重視。

民族主義即便是極端民族主義,若不與國家權力結合,也只是社會思潮的一極而已,完全不必為之憂心忡忡。納粹德國和軍國主義的日本都是極端民族主義的淵藪,可是探究其本質,民族主義只是結果,國家對大眾意志的操縱才是罪惡的根源。若能避免這操縱,我們就能避免人間十之八九的惡,這便是提綱挈領之法。 我想真正值得警惕的,是這本書背後表現出的在我們這個社會中越來越濃郁的惟成功是圖的趨向。 有人批評說這本書是一本“左憤”之作,我以為失之簡單。我看這本書中既有極端左派的冥頑不靈,也有極端右翼的冥頑不靈,可是它既沒有什麼左派的理想也沒有任何右派的理性。它甚至用了幾個章節的篇幅專門討伐中國知識分子的“文藝腔”,且將之與中國對航空母艦的需求對立起來,恕我直言,我的觀感就是關公戰秦瓊—村夫野老飲少則醉,在那兒胡吣呢。

我們該如何理解一些人寫了這麼一本在邏輯、事實、結構、語言上都毫無最基本的質量可言卻使勁兒嚷嚷的書呢?惟一的解釋只能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在它身上寄託任何真正的抱負。 《南方周末》曾經發表過一篇特稿,講一個“沒有形狀的”男孩,他就像水一樣,遇到石頭縫就鑽進石頭縫,遇到老鼠洞就鑽進老鼠洞,沒有原則,沒有立場,沒有底線,也沒有自我,只是貪婪地不擇手段地渴求著成功。在我看來,我們正在說到的這本書,也正是一本單單謀求“成功”卻沒有任何原則和立場的“沒有形狀”之作。 這個話題說到這兒也就結了。題外話是,這書出版之後受到了不少批評,我看到其中一位作者在博客上說,筆墨官司耽誤了他們不少事,一位作者誤了“幾個活兒”,少賺了10萬塊錢,而他自己呢,只少賺了6萬塊。你知道有些人一遇到批評就會又抱怨又炫耀地暗示自己賺錢比較多。看到這個,郭德綱的一句話就闖進了腦海:嗯,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當年的神韻!我的感慨是:倘若人們默認凡是成功的就是值得去追求的,那麼這種腔調還真是天下無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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