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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盧瑟與禦姐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445 2018-03-18
好多年前我在一個BBS玩,跟一些人不大友睦,也不能全怪他們,我也是貓爪子閒不著,見到傻蛋就想指出來。這種事不僅無聊,而且沒有盡頭—傻蛋這東西,永遠像鏈球菌一般無窮無盡。這些人特別喜歡說別人是LOSER,而以我的觀察,這正是古往今來的傻蛋們的首要特徵。我就說,你們也沒開賓利呀,幹嘛瞧不起別人呢?再說開賓利就更可能是傻蛋了嘛。如此金玉良言,他們竟不謙虛接受,大家就只好吵來吵去。 “吵”是個文雅的說法,其實他們跟我吵,我可不跟他們吵,我直接罵過去。你知道,我這個人寫文章不大靈光,罵人卻是行家里手。我把貝加爾湖的湖水那麼多的辱罵向他們脆弱的小心靈傾瀉過去,他們就LOSE了,敗退去了一個小版面,上面弄了一行字,怨念般飄來飄去,“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我本來還想追過去問問,你們的浮名在哪兒呢?後來一想,都把勢利鬼逼成詩人了,算了。 這是小事,可它說明了一個道理:人們太容易輕視失敗者了。問題的關鍵是,何為失敗者呢?我覺得,人生最大的失敗不是無權無勢,而是過一種惡劣的生活。可是這只是我覺得而已。唐德剛先生說,鴉片戰爭之後中國歷史開始了從帝制轉向民治的進程,這個過程至少需要200年才能完成,這就叫歷史的三峽。我的切身體會是,在這歷史的三峽中,“不靠譜”正是社會生活的底色,真理會被嘲笑為迂腐,美善會被譏諷為無用,只有實利才令人感覺安穩。地位、金錢,看得見摸得著,就成了人們評判他人的僅存的標準,餘者則大半被棄諸荒野。 這沒準兒是歷史上對失敗者來說最為艱難的時代。早前柳永去考試,沒考好,閒來寫寫歌詞,勾欄柳巷的姑娘們就都喜歡他。這樣的事情在當代太難發生。按理說,有才華的人是無敵的,在哪兒都能混。可是才華是什麼呢?歷史的三峽裡沒什麼可靠的鑑賞力可言。

一個鮮明的對比就是韓寒和範跑跑。韓寒寫得好不好?我覺得寫得好。可是,如果他不帥,不成功,不出名,不賽車,影響力還有多少呢?我看萬分之一。至於範跑跑呢,大家覺得是個丑角,其實他寫過不少文章,關於教育等等,寫得也不錯,可是誰聽他的呢?他對社會的說服力微不足道。倘若把這個對比做得更極端一些,我們還可以拿余秋雨先生來做參照。余先生不會寫文章,語言詰屈聱牙、艱澀做作不說,見識又實在是可憐。可是在這個難以捉摸的時代,他一旦獲得成功,就可以獲得更大的成功。以余先生文名之盛,範跑跑再跑100回也攆不上。範跑跑之流一旦收穫了奚落,就將收穫更多的奚落,所以他們始終是失敗者。 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都活得像些符號,而不是一個個生動的、需要用足耐心予以理解的人。我們一般人的財產大半維繫於股市樓市中的看得見的手,而不是個人努力。我們的成功與失敗,壞的那一種大半依靠著家族、圈子、關係網,好的那一種也大半維繫於名利的馬太效應,都不是靠真本事。倘若允許我發表意見,我就要說,這年頭有什麼成功和失敗,多半是扯淡。

這樣的態度,也許會被指責為憤世嫉俗。如果我如當年的範跑跑一般落魄,就恐怕百口莫辯。 詭異的是,這個時代還有寬容的一面。北京就是一個對失敗者給予胡亂的寬容的城市。當年我剛到北京,就發現這個城市有不少作家,寫得爛,有不少搖滾歌手,唱得爛,有不少球員,踢得爛,這些人,如果放在一個頭腦清亮的社會,只有丟盔棄甲一途。單說搖滾歌手,我在夜裡聽豆瓣電台,忽然一首歌鬼哭狼嚎,只好哆嗦著關掉,百分之百是他們唱的。可是這些人都有擁躉,都有飯吃,都有果。我就覺得,這地方太好了,我要留在這兒,不走了。北京真是一個深具禦姐氣質的城市,顛三倒四地冷落又寵溺著從政治到文化的各種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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