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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範式獨裁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956 2018-03-18
我遇到過不少有神化自然的傾向的人,也遇到過不少有神化法國的傾向的。要是你提到協和廣場啊,安東尼奧尼啊,他們的汗毛立刻就豎起來。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碰見幾位足球俱樂部經理,正跟一位法國足球教練吃飯,說到巴黎,經理們說英文,讀作“帕瑞斯”,法國教練就用法語糾正說:“巴--裡!”經理們恍然大悟,統統迷醉而優美地跟讀起來:巴--裡! 要是你能聽見他們發出的那種童聲就好了。那聲音是那麼的稚氣、乾淨,從西裝革履、自命成功的中年男人嘴巴里迸出來,真是神才能創造的奇蹟。 還有一個奇蹟與照片有關。以前我看過一個外國記者拍的新聞照片,上面有個男孩,用一雙絕望的眼睛瞅著鏡頭,患有嚴重的腦積水,腦袋像籃球那麼大。那天他突然出現在王府井地鐵出口處,被媽媽抱在懷裡,瞅著我。那刺激的確非常劇烈。過去看有關人類苦難的照片,我總是覺得那些圖景離自己很遠,不是在剛果金,就是在盧旺達。可是突然間,遙遠的圖景實體化了,就在眼前。

那幾天我一直忘不掉這畫面。回憶自己看到的各種悲劇,看過的憂愁的電影,讀過的絕望的書,領會過的悲憫的哲學,漸漸就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麼了。 後來跟一個朋友說起這事兒,她很冷靜地問,你給錢了嗎?我說給了10塊。她說,那你上當了,抱這小孩兒的肯定不是他媽,是別人,靠他賺錢呢。 要是米蘭-昆德拉來寫這個事兒,他差不多就會寫:那個未能從悲劇帶來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的男人的大腦突然空洞,氣霧化了。要是在日本漫畫裡,我的耳朵旁就會出現一顆橘子大的汗珠。 這種有趣的事情真的很多。多年以前我特別相信梵-高在給提奧的最後一封信中的一句話:人生就是痛苦。我覺得這是最強勁的真理。我始終相信這話,直到某次在電視裡看到,它從一個貪污犯的嘴巴里說出來。梵-高一下子就滑稽化了。

有一首挺有名的歌,叫《月亮背面》。去年我採訪一位女戲劇製作人如何擺脫了慘痛私生活帶來的心理陰影,寫完了稿子在標題上卡了殼,於是就叫:某某從月亮背面歸來。我當時發了痴癲,還覺得不賴呢。過了一會兒才琢磨過味兒來,挺厲害呀,寫篇新聞還弄出個ET來。我不禁捫心自問,你丫怎麼不寫從月餅背面歸來呢? 這類跟範式有關的東西太多了,它們不是不好,問題在於排除了更多的可能性。什麼法國范式啊、正義範式啊、藝術家範式啊等等,如果能忘掉它們,倒是件好事。因此我特別不愛去那些寒酸得很有風格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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