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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去日本見賢思齊(二)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252 2018-03-18
在日本,我也曾站在日本國民的立場上自問:歷史問題真的那麼重要嗎,翻過那一篇兒不行嗎?最終我覺得,翻篇兒是必須的,糾纏過去沒出路,可是這背後還有一個怎麼才能翻得好的問題。在歐洲,落花有情流水有意,前協約國想翻篇兒,前軸心國也想翻篇兒,這才一把勁兒把奧斯維新翻過去了。 往膚淺裡說,我始終有一個印象,東亞國家都有點兒受制於感情,還不像西方國家那樣有人類之愛的信念。 日本國民似乎諱疾忌醫,面對指責時的心理比較幼稚。小孩子一般有這個心理:我不是已經改了嗎,以前的事你就別提了。我倒覺得,一些日本國民的“打仗的是前輩,我們沒參與”自辯不靠譜,國家行為如果無涉集體意願,僅由一代人中的幾個首腦負責,世界上還會有負責任的國家嗎?

在東京,辻康吾教授對我們說:“兩國在二戰之後走上不同的道路,中國成為社會主義國家,日本則成為民主的'非正常'國家,各有特殊性,這導致兩國國民在思維模式上完全不同,很難理解對方的立場。” 我覺得他說得對。參與二戰的國家那麼多,其中一些比如英美法德,制度接近,因此打完了就打完了,頂多國力增減、意識形態搖擺而已。中日兩國的命運卻如風中蘆葦,從此被完全改寫,甚至可以說沒有二戰就沒有後來的一切。劫波渡盡而相背而行,各自背負著精神沈痾,自然漸行漸遠。 因此當中國人偶爾表露出心中的憤怒之時,會被日本人認為是無端的狹隘,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讓我想起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說到,當他向年輕人講起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往事時發現:“有多少事對我來說還是不言而喻的現實,而對他們來說卻已成為歷史或者不可思議。但隱藏在我內心的一種本能使我覺得他們的發問是有道理的,因為在我們的今天和我們的昨天與前天之間的一切橋樑都已拆毀。”

在靖國神社,我感到重建“我們的今天和我們的昨天與前天之間的一切橋樑”是不容易的。 關于靖國神社的爭議通常聚焦於14名甲級戰犯問題上,可是在我看來,就算移出甲級戰犯的靈位這個神社也不對勁兒。自明治維新起的為國捐軀者都在這裡得到供奉,因此日俄戰爭、參與八國聯軍進攻北京、反蘇維埃戰爭中的“西伯利亞出兵”、甲午戰爭、中日戰爭等等戰爭中的死者都位列其中。 明治維新以後,日本無義戰。這裡供奉的246萬“英靈”,除了明治維新期間的少數人之外,一言遮蔽之,全是侵略軍。他們改寫了整個東亞的歷史。下關的春帆樓是《馬關條約》的簽訂之地,我在那兒讀到了伊東已代治撰寫的碑文,先是“清廷急遽請彌兵”,李鴻章前來談判等等,結尾說:“嗚呼,吾國今日國威之盛,實濫觴於甲午之役。”畢竟是刀兵頻仍的年代,話說得坦率。

我總覺得靖國神社與唐朝的凌煙閣有些類似,都建立在犧牲與光榮的美學基礎之上,只不過前者依附於神道教,後者則附麗於大國王道。日本人講生者與死者的靈魂會在靖國神社相逢,古人講:“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趣味有差異,殺身成仁的野蠻志向卻一致。 順著當年遺跡“李鴻章道”,可以找到一個牌子,“痴漢刺李鴻章處”。沿路走上半山腰,眺望下關海峽,風景優美。春帆樓里至今還藏有李鴻章讚美當地風物的手書,四個大字:海岳煙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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