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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老整個馬甲配合我幹啥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475 2018-03-18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聽來匪夷所思,其實屢見不鮮。 前兩天看了半集戰爭電視劇,講的是夜襲錦州。在一片驚天動地的爆炸中,我瞧見穿幫了,一個柱狀物,藏在火焰中,貌似個大砲仗。那位女營長英姿颯爽,卻緊張過度,因為她有著一種老體育節目解說員的風格,無論屏幕上發生了啥,都要講解上一番:“敵人的砲火太猛烈了!”“城樓上的機槍在掃射!”“看,三排長都炸飛了!” 導演的苦心大概在於藉此說明敵人火力強勁,進而證明戰爭艱苦卓絕,可是我想一來不是很有必要這麼叨叨咕咕,二來“炸飛了”這種台詞未免雷人。這跟我的一個智慧的小學同學有一拼,他寫了一篇革命題材電影的觀後感,說到強渡大渡河:“敵人罪惡的槍聲響了,紅軍戰士像下餃子一樣紛紛掉進河裡。”

另外,我對那個穿幫耿耿於懷。做事要有專業精神嘛,一次穿幫可以,怎麼可以每個爆炸鏡頭都穿幫呢?有的觀眾可能不在意,可我就被間離了:擦,搞得暈天暈地的,不就是一炮仗嗎? 你可以看出,看這電視劇的二十多分鐘對我來說是並不愉快的體驗。演主角的那個女演員的名字早前曾在新浪博客的列表上挨著我,一度蠻受歡迎—在我被他們識破並從名人列表上開除之前—我還問人呢,這人是誰呀?人家說這是個挺有名的演員呀。我一直沒看過她演什麼,這回一看,娘咧,這也行?哭起來的表情跟要殺人似的。我覺得奇怪,為什麼在惡俗的好萊塢,每個演員都那麼自然呢?為什麼我們的演員好像從來不知道一個正常人是怎麼做出反應的呢? 這還不只是誇張的問題。往好了誇張也行,金聲玉振,也是一種風格—可惜不是。也是在電視上我看過夏雨發怒,那才叫猙獰,對面是個女的,他還非得呲牙不可,我覺得作為一男的也太過分了。饒是他這個男主角這樣,前文說的那個女主角那樣,觀眾還坐在電視機前為他們歡喜為他們憂。我見過很多人,尤其是長輩們,下了班就像個芋頭似地粘在電視機前被惡劣的電視劇深深吸引,雖然間或失望地嘟噥上一句,“這女的演得也不像呀!”我不知道怎麼從心理機制上解釋這個現象,只能通俗地說,我們配合度太高了。

我想這一方面是因為大家活得粗糙,對生命裡的每一分鐘馬馬虎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沒見識過好東西,無從比較,就更沒所謂鑑賞。我無意站在精英立場上詆毀通俗文化,只是覺得,大家這日子過的,也太寬容了一點兒,恰如早前的某對不幸夫妻,雖然活得不爽,但是對付著過唄! 此種配合度,其實已經接近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這是最壞的一種配合,說的是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了依賴感,甚至反過來協助加害者。此事聽來匪夷所思,其實屢見不鮮。現今碰到些事常有和事佬呼籲的“識大體”,過去社會倫理中的“明事理”,我看即屬此例。卑之無甚高論,就是拗不過這個彎兒—“大體”和“事理”這些玩意若合常理,就一定是毛驢都可懂得的,又何勞長官和長者教誨什麼“識”和“明”呢?可是總有很多人與我和毛驢相反,對那些廢話深信不疑。當然任何強力皆以征服心智為目標,而一般人們的被體制化又實在是再自然不過之事。

譬如我在這兒批評電視劇,沒準兒就有路人不大樂見。此人也許也有點兒小不滿意,可是還要標榜自己是個明理之人,就拖泥帶水地說,人家導演也不容易,讓你導你還導不出來呢。更可能的說法是,做人何必這麼刻薄? 坦率地說,這種人太欠抽了。我只是性情坦率,您卻是愛裝孫子。同樣地,有人身為納稅人,得到了很爛的公共服務,卻會說“什麼什麼也不容易,應該理解嘛”云云。理解並不是問題,我想,可是在“什麼什麼”的光輝照耀之下,你那個小小的自我站在哪裡呢?倘若利益常受損害,卻習慣於站在侵害者的角度考慮問題,論個體的話,我看是性格太過粘粘糊糊,論整體,我就要驚嘆這配合度已經高過了雲雀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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