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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殺死知更鳥是一種罪過

佛祖在一號線 李海鹏 1582 2018-03-18
有那麼幾本好小說,它們最吸引我的內容是父親怎麼教育孩子。一本是,那個父親對兒子說,每逢你想要對別人評頭品足的時候,要記住,世上並非所有的人都有你那樣的優越條件。這是說做人要謙卑和公正。另一本是《殺死一隻知更鳥》,芬奇先生是一名律師,堅持替黑人辯護而導致家庭遭到殘暴的攻擊。有一次他給孩子們買了鳥槍,然後說,鶼鳥你們盡可以打,但是要記住,殺死知更鳥則是一種罪過,因為它們不破壞莊稼,不做任何壞事,只是用它們的心唱歌給我們聽。芬奇先生是我的菜,我也認為正直和浪漫是紳士的先要準則,至於是否穿得人模狗樣倒全沒所謂。另外切莫只為了樂趣去做哪怕最小的殘忍的事。 有了這兩本書,我對於將來當個誰的爹就有信心多了。不過,我還準備教給那娃一些關於黑暗的道理。有一本小說叫,像所有暢銷書一樣傳奇得過分又頗多陳詞濫調,可是裡面那位阿富汗父親很高明,他說,“世界上惟一的罪就是偷,各種罪都是偷的變種。”

當我們目睹一些惡行的時候,常常說,畜生!可是我覺得,畜生也比沒教養的人強。我不介意我的孩子是個啃泥巴的畜生,但我介意他是一個機靈得會加入某個自私自利、霸道無恥的組織的混賬東西。即便我生的是一隻猴子,如果他領會了前面說過的前兩句話,就會懂得善與同情,領會了後一句,就會明白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行事正當,而最該反對的就是各種各樣的侵犯他人的苟且之事。 籠統地說,這就是教養的真義。可是粗鄙之行在我們的人生經驗中多如天上繁星,今有在洗浴城裡“強迫要求”姑娘陪他洗澡,古有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每當一個諸如柳州那樣的地方有公車闖紅燈,北京就必有一個特權階層正在像野豬一樣橫衝直撞,教養如不文之言,總是行之不遠。有句話講得好:老子是嚇大的!這還真是悲哀呀。從這個角度你可以理解為什麼我們這個國家甚麼都有,就是什麼都不怎麼像樣。

那麼教養的核心是什麼呢?要我說,不是行禮如儀,不是早上洗漱完畢先到長輩屋子裡頭請個安,而是這個:正義。 當人們的周遭不乏正義的說教,卻缺少秋水漫溢般浸透生活的實體正義,一個社會就決不會有什麼教養可言。正義不能昭彰,惡行就會得到鼓勵,一個國家就必然指鹿為馬,正邪混淆,人民也就必然一邊抱怨一邊墮落。溫總理曾5次推薦的中有言,正義和道德是兩回事,正義是支撐一座大廈的柱子,道德則是這座大廈的裝飾。連道德都無處附麗,教養就更是癡人說夢了。 這就是為什麼在有些國家全民都很粗俗。當然主要是上面的人比較粗俗。大豬總是比小豬粗俗。偷民權,偷自由,是世界上頂沒教養的事。天子之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這世界上沒任何事比之更令人作嘔。最終我們的文化也粗俗。厄普代克就弄不明白,“為什麼蘇童和莫言對性、生育、病痛和非正常死亡的生理細節那麼津津樂道?中國小說是否缺少一個類似英國維多利亞時代那樣的可以讓作者習得禮儀的時代?”其實我們不是沒有可以習得禮儀的時代,而是經過了泯滅教養的時代。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這個六月天,我又會想起久遠的往事。歷史的主角曾是我的哥哥姐姐們,可是如今回望過去,他們已經都是孩子了。你不能不感慨歷史的變化是多麼劇烈,歷史又是多麼容易被淹沒。那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事情,可是究其本質,他們都只是一些知更鳥。他們很幼稚,很多時候不聰明,而且像任何人群中一樣,他們當中也有自私自利者,可是作為一個全體,他們只是用心唱歌給這個國家聽。那麼年輕的臉孔,那麼不甘於陳腐生活的靈魂,那麼多的銳氣和那麼多的活力,此後的歲月中再沒有過。 即便只為了此地更為宜居,正義和有關正義的往事也是值得打撈的。犬儒主義者會說,算啦。他們說,呔,汝算哪根蔥,憑什麼代正義而言?他們認為任何一個口稱正義的人都是可疑的。這種話永遠都會有人說,可是它是蠢話。因為答案從來都是簡明的:一個可以問“憑什麼”的社會就是正義的,一個不能問的就是不正義的;正義就是是誰的歸誰,而各種不正義都是殺死知更鳥和偷去加害的歷史的變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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