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瓦爾登湖

第108章 春天- 4

瓦爾登湖 亨利·大卫·梭罗 1888 2018-03-18
而當太陽西沉時,沙停止了流動,一到早晨,這條沙溪卻又開始流動,一個支流一個支流地分成了億萬道川流。也許你可以從這裡知道血管是如何形成的,如果你仔細觀察,你可以發現,起初從那溶解體中,有一道軟化的沙流,前面有一個水滴似的頂端,像手指的圓圓的突出部分,緩慢而又盲目地向下找路,直到後來因為太陽升得更高了,它也有了更多的熱力和水分,那流質的較大的部分就為了要服從那最呆滯的部分也服從的規律,和後者分離了,脫穎而出,自己形成了一道彎彎曲曲的渠道或血管,從中你可以看到一個銀色的川流,像閃電般地閃耀,從一段泥沙形成的枝葉,閃到另一段,而又總是不時地給細沙吞沒。神奇的是那些細沙流得既快,又把自己組織得極為完美,利用最好的材料來組成渠道的兩邊。河流的源遠流長正是這樣的一回事。大約骨骼的系統便是水分和矽所形成的,而在更精細的泥土和有機化合物上,便形成了我們的肌肉纖維或纖維細胞。人是什麼,還不是一團溶解的泥上?人的手指足趾的頂點只是凝結了的一滴。手指和足趾從身體的溶解體中流出,流到了它們的極限。在一個更富生機的環境之中,誰知道人的身體會擴張和流到如何的程度?手掌,可不也像一張張開的棕桐葉的有葉片和葉脈的嗎?耳朵,不妨想像為一種苔蘚,學名Umbilicaria,掛在頭的兩側,也有它的葉片似的耳垂或者滴。唇——字源labium,大約是從labor (勞動)化出來的——便是在口腔的上下兩邊疊著懸垂著的。鼻子,很明顯,是一個凝聚了的水滴,或鐘乳石。下巴是更大的一滴了,整個面孔的水滴匯合在這裡。面頰是一個斜坡,從眉毛上向山谷降下,廣佈在顴骨上。每一張草葉的葉片也是一滴濃厚的在緩緩流動的水滴,或大或小;葉片乃是葉的手指,有多少葉片,便說明它企圖向多少方向流動,如果它有更多的熱量或別種助長的影響,它就流得更加遠了。

這樣看來,這一個小斜坡已圖解了大自然的一切活動的原則。地球的創造者只專利一個葉子的形式。哪一個香波利盎能夠為我們解出這象形文字的意義,使我們終於能翻到新的一葉去呢?這一個現像給我的欣喜,更甚於一個豐饒多產的葡萄園。真的,性質上這是分泌,而肝啊,肺髒啊,腸子啊,多得無底,好像大地的里面給翻了出來;可是這至少說明了大自然是有腸子的,又是人類的母親。這是從地裡出來的霜;這是春天。正如神話先於正式的詩歌,它先於青青的春天,先於百花怒放的春天。我知道再沒有一種事物更能蕩滌冬天的霧靄和消化不良的了。它使我相信,大地還在襁褓之中,還在到處伸出它的嬰孩的手指。從那最光禿的額頭上冒出了新的鬈髮。世上沒有一物是無機的。路基上的葉形的圖案,彷彿是鍋爐中的熔滓,說明大自然的內部“燒得火旺”。大地不只是已死的歷史的一個片段,地層架地層像一本書的層層疊疊的書頁,主要讓地質學家和考古學家去研究;大地是活生生的詩歌,像一株樹的樹葉,它先於花朵,先於果實;——不是一個化石的地球,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地球;和它一比較,一切動植物的生命都不過寄生在這個偉大的中心生命上。它的劇震可以把我們的殘骸從它們的墳墓中曝露出來。你可以把你的金屬熔化了,把它們鑄成你能鑄成的最美麗的形體來;可是不能像這大地的溶液所形成的圖案那樣使我興奮。還不僅是它,任何制度,都好像放在一個陶器工人手上的一塊粘土,是可塑的啊。

不多久,不僅在這些湖岸上,在每一個小山,平原和每一個洞窟中,都有霜從地裡出來了,像一個四足動物從冬眠中醒了過來一樣,在音樂聲中尋找著海洋,或者要遷移到雲中另外的地方。柔和勸誘的溶雪,比之用錘子的雷神,力量大得多。這一種是溶解,那另一種卻把它擊成碎片。 土地上有一部分已沒有了積雪,一連幾個溫暖的日子把它的表面曬得相當的干燥了,這時的賞心悅目之事是用這新生之年的嬰孩期中各種初生的柔和的現象,來同那些熬過了冬天的一些蒼老的植物的高尚的美比較,——長生草,黃色紫苑,針刺草和別種高雅的野草,往往在這時比它們在夏季裡更加鮮明,更加有味,好像它們的美非得熬過了冬才到達成熟時期似的:甚至棉花草,貓尾草,毛蕊花,狗尾草,繡線草,草原細草,以及其他有強壯草莖的植物,這些都是早春的飛鳥之無窮的穀倉,——至少是像像樣樣的雜草,它們是大自然過冬的點綴。我特別給羊毛草的穹隆形的禾束似的頂部所吸引;它把夏天帶到冬日我們的記憶中,那種形態,也是藝術家所喜歡描繪的,而且在植物王國中,它的形式和人心裡的類型的關係正如星象學與人的心智的關係一樣。它是比希臘語或埃及語更古老的一種古典風格。許多冬天的現象偏偏暗示了無法形容的柔和,脆弱的精緻。我們常聽人把冬天描寫成一個粗莽狂烈的暴君:其實它正用情人似的輕巧的手腳在給夏天裝飾著寒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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