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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陸游二

品中國文人 刘小川 3662 2018-03-18
陸宰教育陸游,不因北宋的文明敗給女真的野蠻而置書卷於不顧。當時的士人,惜書如故。就連金軍北撤,也搶了很多書。 令人遺憾的是,今天的某些官員,只知看文件,長年不讀書。有些人,一生的聰明才智只付與官帽。而官風影響民風…… 讀陸游,我們會發現,他是一個活得非常較真的人。古人有這特點,陸游為甚。當然不是去一味計較個人私利。他活得心胸廣闊。廣闊通自由。而一味的利字當頭,生存必定逼仄。大面積的利字當頭,人人活得“單刀直入”,生活的意蘊將無從談起,社會的“交往空間”將受到空前的威脅。 中國古代智慧,對利字高度警惕,國人當能重新思考。 少年陸游成長緩慢,該有的環節全有。哪像現在的小孩兒老氣橫秋,提前敏感權、錢、欲。

陸游孩提時代學過劍術:繞著院子裡的大槐樹叱吒有聲。不過,幾天下來,沒勁了。父親隔著窗戶瞅他,搖搖頭,但不去干預他。 陸游後來寫詩稱:學劍四十年。是什麼東西促使他學劍的勁頭大增呢? 是家裡來的神秘客人,是客人們激烈的舉止和言論。 陸宰的朋友,幾乎都是朝廷的恢復派,主戰派:一定要收復北方領土,打回汴京去。可是宋高宗不這麼想。 宋高宗是個投降派,享樂派:北方丟了,不是還有南方嗎?汴京落到女真手裡,他待在臨安照樣奢華。再者,他有個秘密心思,一旦打回汴京,他這龍椅多半就坐不成了,徽宗欽宗還活著。秦檜最能領會高宗的心思,領導一幫主和的大臣上竄下跳。秦檜不僅是奸臣,很可能還是奸細:他是從女真那兒逃回來的,自稱砍翻金卒得以逃身,卻帶著幾房家眷、大宗的金銀財寶。當時就有不少人認為秦檜是奸細。

秦檜到臨安,三個月當上副宰相,喊出“北人歸北,南人歸南”的口號,一副投降派嘴臉,卻暗合高宗心意。高宗見金國使者要下跪稱臣,並宣稱這是為了國家。 高宗與秦檜配合默契,主戰派受排擠。 陸游小小年紀,耳邊常有父親與賓客的激憤言辭。他那顆稚嫩的心,烙下風起雲湧的抗金戰爭的畫面。 當時的情形是:女真的戰鬥力由於戰線太長、戰事持久而下降了,內部又分裂,完顏氏互相殘殺。淪陷區抵抗侵略者的義軍此起彼伏,動不動就幾萬、幾十萬。南宋將帥如張浚、劉琦、吳玠、岳飛、韓世忠等,在戰爭中學習戰爭,陸軍和水師,東線和西線,幾年打下來,已經摸透了敵人的戰術,屢戰屢勝。宋軍大規模反攻收復失地,有幾成把握的。放手一搏,戰爭的形勢會朝著不利於敵人的方向發展。

然而宋高宗不想這麼做。 此人是個念頭清晰的昏君,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專打私家算盤。中國歷代皇帝,像宋高宗這種人,能列出一長串。緊要關頭,私心膨脹。他的信條是:攘外必先安內。安內的重大舉措,是效仿趙匡胤拿掉將帥的兵權。國仇家恨他可以不顧——連他的母親都被金人擄去生孩子。一切只為做皇帝,大小且不論,江南江北也不管。這個鐵一般的意志使他花招頻出,最終殺岳飛,罷韓世忠,簽下喪權辱國的“紹興和約”…… 而陸游是聽著岳飛、宗澤、韓世忠的傳奇故事長大的。 陸游十歲前後,家裡幾乎每天有造訪父親的客人,客人當中有文官,也有武將。他們大步流星而來,慷慨激昂而去。彈劍悲歌的,抱頭痛哭的,含恨死去的……陸游受到的震撼,殊難以筆墨形容。看他自己的記錄吧:

紹興初,某甫成童,親見當時士大夫相與言及國事,或裂眥嚼齒,或流涕痛哭…會秦丞相檜用事,變恢復為和戎…志士仁人抱憤入地者可勝數哉! 恢復,和戎,是當時使用頻率最高的兩個詞,分出了兩大陣營。 練武有了動力。陸游念著岳飛、岳雲、張憲、牛皋、楊再興這些激動人心的名字,揮戟舞劍弄槍棒。書生亦是習武之人,目光如炬。到晚年,陸游還為自己的一雙眼睛感到驕傲:“老夫垂八十,岩電尚燦燦。孤燈觀細字,堅坐常夜半。”岩電指眼睛。又說:“目光焰焰夜穿帳。” 俗話說:練武先練眼。想想項羽或張飛的眼睛吧。 陸游暮年目能穿帳,和他從少年起就夏練三伏、冬練數九有關係。 從他的詩句看,他是七尺男兒身,肌骨強健。 文武集於一身,就像他祟拜的岳飛。

床頭案前,除了詩書還有兵書。讀書到深夜,睡一覺又聞雞起舞。 山陰城裡的後生知他有武功,專門來會他,意含挑釁。陸游不示弱,於是打架難免,雙方各亮招式,吐個門戶。一般點到為止,卻也有打得鼻青臉腫的時候。父親的反應有點奇怪,非但不批評,反而袖手旁觀。 練武之人,打架是有效的訓練方法之一。難怪嗜武之徒動不動就要尋釁。今日武俠片,為打架找理由真是費盡心機。 “打架文化”,尋新賣點也難。打來打去,又飛又炸,終不如叢林中的獅豹撲咬來得痛快。 陸游打完架,拍拍衣裳轉身回家,讀他的陶潛岑參去了。 有個五官清麗身材苗條的小表妹總是跟他身後。她名叫唐婉。 陸游十七歲這一年(1142年),發生了一件令他刻骨銘心的事:岳飛被皇帝的毒酒賜死,岳雲、張憲被斬首於市。

精忠報國的臣子,百戰百勝的將軍,死在宋高宗手上。 岳家軍打過了淮河,長驅直入,打到朱仙鎮,破了金兀術的核心戰法“鐵浮圖”、“拐子馬”,對汴京形成了戰略包圍。待援軍一到,收復京師如囊中取物。中原的義軍群起響應,“還我河山”的吼聲響徹大地。然而南宋小朝廷在臨安撥他的小算盤,竟然在一天之內發出十二道金牌,命令岳飛收兵。岳家軍黯然南撤,中原百姓哭成一片。岳飛於中軍帳含淚書寫諸葛亮的《出師表》:“…漢賊不兩立、王室不偏安…” 宋高宗不喜歡岳飛由來已久。為什麼呢?因為岳飛“議迎二帝,不專於己。”岳家軍紀律嚴明,所過之處無不受到百姓擁戴。將士只知效忠於岳帥。高宗最怕這個。韓世忠的軍隊人稱韓家軍,張浚的軍隊人稱張家軍……姓趙的皇帝豈不成了孤家寡人?這可不行。他要搶軍隊。寧願不要北方領土。

幾路大軍回臨安,兵權落入皇帝手。史稱,這是宋代的“第二次削兵權”。岳飛被封為樞密副使。這位令金兵聞聲喪膽的進攻型元帥,閒居不久即下獄,死於高宗與秦檜的密謀。 宋軍打了勝仗,秦檜卻與金國議和。軍事上處於劣勢的金國談判使者威脅說,不殺岳飛,達不成和平協議。 高宗、秦檜很聽敵人的話,同意殺岳飛。其中顯然有蹊蹺。秦檜與敵人究竟是怎麼談的,現在難覓真相。 《宋史.岳飛傳》說:“秦檜以飛不死,己必及禍,故力謀殺之。” 而高宗不點頭,秦檜殺岳飛也難。 朝野一片抗議聲,岳飛未能免死,這說明:高宗、秦檜殺岳飛的決心很大。 岳飛手中已經沒什麼兵權,對高宗不構成威脅。可是他活著,就會對敵人構成巨大的威脅。問題出在秦檜。秦檜在朝廷培植黨羽成氣候,有能力威脅宋高宗。君相狼狽為奸又各懷鬼胎:高宗每次見秦檜,懷中都藏著匕首。

圍繞著權力,歷史上演了多少醜態百出的“大戲”啊。 秦檜要岳飛死,岳飛活不成。罪名至今成奇談:莫須有。 而眼下有人試圖為秦檜翻案,其用心,不足稱善吧? 紹興十一年(1142年),岳飛死前一個月,宋金“紹興和議”達成,東以淮河,西以陝西大散關為界,北方六百三十二縣歸金國。並且年年向金人稱臣納貢。金人還有個附加條件:無論秦檜犯什麼事兒,不得論罪。這是漢民族的敵人送給漢丞相秦檜的護身符。 使一桿岳家槍縱橫天下的岳飛,喝下毒酒身亡。揮舞雙銅錘所向無敵的岳雲,落得身首異處…… 臨安發生的曠世悲劇,當天就傳到山陰。 陸游聞噩耗,眼晴都直了,說不出話,哭不出聲。 時值隆冬,快過年了,偌大的陸家張燈結彩。然而岳飛父子的慘死,讓所有的紅燈籠透出血色。陸游茶飯不思,半夜徘徊中庭,憤怒而又困惑。晨光曦微,殘燈向曉,陸游和淚書寫岳飛的《滿江紅》:

怒髮衝冠,憑欄處,蕭蕭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重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宋高宗與敵人簽下和約,儼然大功告成,從此高枕無憂,模仿徽宗大肆享樂。歷代皇帝,多這類東西。平均壽命四十幾歲,活該。弔詭的是,這宋高宗卻活了八十多歲,娛樂到死。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陸游成長期的精神環境,我們現在比較清楚了。愛國不是無緣無故的。針對陸游須追問:為什麼他要比南宋一般詩人愛得更深? 陸游在山陰城南的家,也許稱不上豪華,但畢竟不是普通人家。如果他父親陸宰一味經營小日子,他就會長成另一種樣子。那些常到陸家聚會的志在恢復的大人們,搥胸頓足,咬牙切齒,乃至哭爹號娘,給陸游留下的印象太深。愛國的種子悄然播下。愛與恨,盛開如並蒂之花。

愛不模糊,恨也清晰。情感的軌跡大致如此。而今人於愛憎趨於模糊,一些人倒寧願混淆是非,混淆的背後,卻是利益圖清晰。利字當頭,是非靠後。當然這也不新鮮:原始叢林裡都是這麼幹的。 也許任何事都有是非模糊的空間。但問題在於:模糊地帶人太多,模糊的空間勢必膨脹。這顯然會損害全社會的健康向上。你也模糊我也模糊,沒有一張臉是輪廓清晰:鬼與鬼打交道,大約是這般景象吧? 如果人是人的話,其生存向度,焉能朝著叢林、鬼域? 陸游從小愛憎分明,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他分得很清楚。情感教育的好環境,促使他日後活得明白而堅決。包括岳飛在內的古代優秀文人,都有這特徵。 傳統文化營養豐富。今天的“80後”“90後”,在踏入社會置身喧囂之前,當能培養吸收營養的能力。養得精神強健,以抵禦“模糊”的酸性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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