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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屈原二

品中國文人 刘小川 3290 2018-03-18
蘇秦、張儀,中國歷史上大大有名,又讓人感到不可思議。蘇秦曾身佩齊、楚、燕、趙、韓、魏六國相印,張儀則力挺強秦。這兩個人,竟然玩戰國七雄於掌股之中。他們都是鬼穀子的學生。據傳鬼穀子也是楚人,埋名隱姓,呆在一個名叫鬼谷的地方,專門研究縱橫捭闔,堪稱當時首屈一指的戰略理論家。鬼谷出了個大鬼才。 鬼谷先生的門下弟子無數,他卻不像孔夫子,對學生管束甚多。戰國後期,策士們朝秦暮楚是常態。鬼穀子培養的策士,馬不停蹄地穿梭於七國之間。其中,蘇秦、張儀最為出色。 這師徒三人的可怕處在於:他們的目光穿透力太強,真能看清天下大勢,並不拘於某一國的利益。誰能結束戰亂統一中國,誰就是大英雄。所以,不管張儀有多少陰謀詭計,他幹的一切事,包括許多缺德事,倒是順應了歷史潮流。

蘇秦致力於對六國聯盟的推動,而六國地連南北,稱為合縱;張儀要化解聯盟,令六國向秦國稱臣,因秦地偏西,這一戰略就稱為連橫。簡單地說,南北為縱,東西為橫,一個要聯合,一個要拆解。鬼穀子的縱橫捭闔術由此而來,像一隻巨人的手,指揮他的兩個得意弟子,在華夏大地上做著空前的大動作。 蘇秦和張儀,是同窗也是對頭:合縱與連橫不兩立。但我閱讀史料有個奇怪的印象,他們兩人的宏偉事業似乎是可以對換的。 也許由於長期戰亂,策士們不停地穿梭,靠腦袋和嘴巴吃飯,漸漸催生了蘇秦、張儀這樣的絕頂高手。 這時候的周朝已經延續了八九百年,一直打來打去,從七十一國打到七國,數字是朝著減少,最後將歸於一統。 一統天下,好像是上天的旨意,五千年華夏曆史,是朝著這個方向的。

張儀初出道時,喪家狗似的到處跑。他窮,首先要解決溫飽問題。他也曾到楚國當策士,搖唇鼓舌,卻忍不住下手,偷了令尹家的璧玉,被打變形,逃回家還受老婆譏笑。 老婆說:“你讀了半屋子的書,有啥用啊?打得身上沒塊好肉。” 張儀笑道:“我的舌頭還在吧?只要它還能轉動,我就能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後世所謂三寸不爛之舌,就來自張儀。這人挺好笑的,他等不及養好傷,就帶著他的舌頭跑到趙國去了,轉投蘇秦門下。蘇秦知他胸中韜略,閉門不見,拋給他的食物只比狗食略強,意在驅使他去秦國。 這個蘇秦,也是叫人弄不懂,他此時身佩六國相印,合縱事業已見成效,為何逼老師的另一個得意弟子張儀去秦國呢?同門師兄弟,是想下一盤大棋嗎?

當時有個說法,已經在七國傳開:橫則秦帝,縱則楚王。 張儀到了秦國,和秦惠王一拍即合,做上了客卿,主持外交。幾年來,他一直緊緊盯著楚國。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洞若觀火,屈原出使齊國,引起他的高度警覺。他動開腦筋了。在他看來,軍事上一時的得失是小事兒,外交才是事關長遠的大事兒。 現在,齊楚聯手擊敗秦軍,他卻大搖大擺到了郢都。 楚懷王以禮相待,親自接見他,要在秦國的“外交部長”面前擺擺譜。他一向怵秦王,怕秦軍,終於打了一次勝仗,不擺譜說得過去嗎?泱泱楚國,怎能怕你又小又窮又偏僻的秦國呢?春秋五霸時,你秦國算老幾啊? 楚懷王的傲慢勁兒,真是溢於言表。機會難得,他要找感覺。張儀恭維他,他更高興了。喚來跳舞的美女、唱歌的巫師助酒興。

酒過三巡,張儀才打著酒嗝提醒他,齊國的軍事援助是有限的,打一仗可以,但要幫楚國收復失地,那不太可能。懷王一愣。張儀又說,他在齊國有內線,消息絕對可靠。楚懷王正有這個心病,不覺停下酒杯。齊楚兩國,其實也是各懷鬼胎…… 懷王坐立不安了,張儀才說,這一次到楚國,是帶來了秦惠王的一番美意的:六百里商於之地,全部歸還楚國,條件是楚與齊斷絕邦交。懷王一聽,興奮得從座位上蹦起來了。 這事今天看來很可笑,楚懷王和張儀,好像也沒有簽協議。當時的人,儘管因戰爭、因外交而智力發達,卻還能講信用,口頭承諾也算數的。翌日,楚懷王竟然宣布:商於之地已重新納入楚國版圖,那塊土地上的百姓,重新回到了楚國的懷抱! 鄭袖、靳尚、子蘭、子椒、上官大夫一幫人歡呼雀躍,紛紛向懷王賀喜。滿朝大臣,唯獨陳軫不賀,還在懷王面前做出弔喪的樣子。

更為莫名其妙的,是楚懷王為了向秦國表決心,專門派一個勇士兼辯士、名叫宋遺的人,飛馬馳往齊國,罵了齊宣王一通。齊宣王蒙了:這剛剛聯手打了勝仗……於是懷疑屈原是帶著陰謀詭計來的,下令將其拘禁。 屈原傻了。他此間寫的詩取名《抽思》,把內心的憤怒與愁思,一點點的抽出來。 那張儀離開郢都,親自駕車回秦國,一路上唱著楚國小調。 不久,楚使到秦國,要那六百里商於之地,張儀稱:駕車跌成了重傷。他三個月不見客。楚使終於見到他,他一跛一跛地來了,用拐杖指著地圖說:我們秦國言出必行,從這兒到那兒,六里地。楚使大驚:不是說好了六百里嗎?張儀眼皮子一翻:你們懷王聽錯了吧?我何曾說過六百里? 張儀的騙局,得自他的超前意識:一般人講誠信,口頭承諾不亞於白紙黑字的協定。可是張儀這種人,好像生下來就不講什麼規矩。他當年在楚國偷玉器,還算小偷,這回卻是大偷:偷梁換柱,令齊楚反目,為秦軍贏得了喘息之機。

楚懷王勃然大怒,下令攻秦。齊國作壁上觀。兩次大戰役,均以楚軍大敗而告終,將士陣亡十幾萬。商於之地未能收,還失去漢中。韓、魏趁機襲擊楚國南部。聯盟內部打起來了。 楚國想跟秦國好,一腳踢開齊國,落得如此下場。 屈原回國,楚懷王愧對他,不好意思見他。但為了國家利益,希望屈原再去齊國。 屈原二話不說又上路了。 從楚國到齊國路途遙遠,官車搖搖晃晃…… 屈原的第二次外交努力再獲成功,齊宣王著眼於大局,不計前嫌,把宋遺罵他的事兒拋到腦後。齊楚兩國再度結盟。 可是張儀也沒閒著。 他又對秦惠王進言:為阻止楚懷王因憤怒而再度聯齊,退還漢中的一半。秦惠王依計行事。 不久,卻傳來楚懷王的答复:寧可不要漢中,也要張儀的人頭!

此事分別見於《史記》和《戰國策》,可信度很高。懷王這個人,往往在緊要關頭展示他的愚蠢。他向來是軟蛋,卻又突然發脾氣,咬牙切齒要殺人。 可是令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張儀居然主動跑來了,帶著他那顆朝不保夕的人頭,這顆頭還衝著怒氣沖衝的楚懷王微笑。懷王盯他多時,橫豎想不通:這頭砍不砍呢?這砍下之後……將有什麼樣的嚴重後果? 懷王猶豫了,將張儀暫且監禁,觀察一陣再說。 善於猶豫的人,總是要觀察,看來看去看半天…… 張儀有備而來,帶了兩樣東西:一是出其不意的膽略,二是大量財寶。一切都佈置在先了:他命令隨從悄悄賄賂靳尚,出手便有效果。靳尚是懷王近臣,是貪官,是老貴族兼投降派。張儀上次到郢都,一眼看中他,聯絡上感情,發展成內線。這靳尚得了巨款,歡天喜地,當天就跑去對楚懷王說:張儀殺不得呀,殺了張儀秦王必怒,發傾國之兵攻楚!

楚懷王很自信地笑著說:寡人沒殺他,已經想到這一層了。 張儀一招得手,緊接著使出第二招:通過靳尚,復見鄭袖,用上另一套言辭。他和顏悅色地對鄭袖說:我這人死不足惜,因為我長得太難看了。我這腦袋奇形怪狀,比你們屈原大夫差遠了,可是秦惠王看重牠呀,願拿上庸(今湖北竹山縣一帶)這塊地方換它,保它平安無事。夫人您知道上庸六縣嗎?美女遍街都是,又年輕,一個個水蛇腰丹鳳眼…… 鄭袖俏臉嗔怒細眉緊皺。她固然很漂亮,南國女子風情萬種,可畢竟三十多歲了,她比得過上庸的那些小妖精麼? 這位鄭袖,幾年前就乾過一件事,表明她在王宮中不同凡響的生存智慧:有個大美人兒與她爭風吃醋,她急中生智,讓大美人兒失掉俏鼻子。事情是這樣:鄭袖對這美人說:你呀,生得樣樣出色,就是鼻子稍遜一點,你以後見君王,不妨捂著它。這美人想:不會吧?我的鼻子人人誇呢……不過她初受寵,還是謹慎為妙。鄭袖所講的,萬一真是楚懷王的意思呢?她果然在懷王跟前摀鼻子,只盡量捂得好看一些。

懷王很不理解,問鄭袖,鄭袖笑道:她是嫌你身上有股臭味兒呢。懷王大怒,立即傳令,割了那女人的俏鼻子…… 張儀一席話,說得鄭袖如坐針氈。她一陣風似地跑到章台宮,懇求楚懷王,撤嬌,哭訴。懷王原本猶豫,一拍大腿下定決心:放走張儀,討好秦惠王。 張儀剛走,屈原從齊國回來了。一番進諫,三言兩語講清大勢,懷王一頓足,明白了:原來張儀如此陰毒,真為豺狼之患! 他大手一揮:派兵追殺! 張儀快馬加鞭已躍過邊境。 屈原回官邸,長嘆,淚如雨下。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還不相信大勢已去,楚國雖走下坡路,但畢竟是個大國,還有足夠的軍力財力抗衡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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