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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散文第46節相對小資之遠庖廚

采采女色 雍容 2844 2018-03-18
朋友總是以“小資”目我,令我十分委屈,怎麼就小資了我?頂多,也就是相對小資而已。寫下這組文章自嘲。 孟子曰:君子遠庖廚。聽起來那麼有點虛偽,不過古之所謂君子,乃是“民上”,遠庖廚是不可沾染殺心的意思。至於小女子,本分就該洗手做羹湯,又遠庖廚,自然是小資罪狀之一了。 從小甚是畏忌腥羶,不敢碰生肉,更別說手起刀落,殺雞宰魚了7塹如此,爸媽在廚房忙碌的時候,若是叫我幫忙,比如把魚的內臟拿去垃圾堆丟掉,我也要愁眉苦臉掩住鼻子,套兩三層袋子,兩個指頭稍微捏住一角,離身體遠遠的,飛快地拋出去。連清洗好的形野錈ψ按放冰箱,我也要把頭扭過去的。為此每每被媽媽痛罵。菜市場自然是不去的,單是那味道就會叫我乾嘔,胃都扭作一團。七八歲時一次,膽戰心驚跟隨媽媽進去,一抬眼猛地看到有人正把一籠麻雀一隻只抓出來,活活拔毛,十餘秒就成肉紅色一團,扔進一個盆子裡。愣了一會兒,當場大哭,嘔吐。多年以後想起來還是翻胃。從此不敢吃鳥類之屬,比如鴿子。

如果真的這樣善良,就該禁斷肉食了,可惜又不行,還是不免貪口腹之欲。所以遠庖廚的真正理由是:破壞食慾。 念初中時,有次回家,路又堵了——學校門口橫著一條很窄的巷子,放學時我們一擁而出,加上行人,常要堵上的——竟有人用三輪板車拉了兩頭牛經過。我腳尖點地,支撐著自行車,忽然腳背一涼,水滴滴上去的感覺,低頭一看,呀,是牛的眼淚,非常大,一滴一滴濺落到地上。以前雖然也聽說過牛被送去屠宰場時會哭,但親眼所見,卻是另外一回事。異常大而溫和的眼睛裡,滿滿的淚水,漸漸溢出來,落到地上……忍到家裡,終於還是哭了,從此不敢吃一口牛肉。 其實自幼家人就不給我吃牛肉,但從那以後是自覺的。這個說起來也怪,泉州有一風俗,家中長女忌食牛肉,所以大姑姑和我都不吃。我曾經問過大人為什麼,他們也不知所以然。以至於我產生了很不好的聯想,是否長女曰巫兒為家主祠的遠古遺風(見《漢書·地理志》)。年前去山西平遙玩,平遙牛肉是出名的,在街上餐館吃東西,千叮萬囑不可以加牛肉。那時精神有點渙散,又餓,把菜餃子一口吞了半個下去,忽然驚覺,叫過老闆,果然餃子裡面放了牛肉,氣得臉都青了。所以我想起平遙就小小怨悵。

看的人肯定奇怪:既然從未吃過,又怎麼會知道是牛肉?但我的確是知道的。小時候一場大病,險些失聰,好在奶奶用針灸挽救了我,後來聽力雖然正常,卻不算好。喜歡躲在被窩裡看書,眼睛更是早就近視。據說人的感官間有微妙平衡,作為補償,我的鼻子舌頭似乎格外的刁。小時候媽媽就笑著說我是狐獅鼻。那是方言,大抵是說嗅覺太敏感了點吧。 爺爺曾經從鄉下拿了幾隻兔子,釘了籠子讓我養,那籠子上下兩層,像個小櫃子,裡面鋪了草。我每日都要和兔子嬉戲,拿了蘿蔔餵牠們。最多時好像有六隻兔子。有一天爸爸來了——那時他在德化上山下鄉,偶爾回泉州。晚上我從幼兒園回來,桌子上多了一盤肉,我吃了幾口,覺得不對,問是什麼,答曰豬肉。我還是覺得不對,猛地一想,跑到兔子窩去看……這件倒霉事自然又害了我。

倒霉事非止這一樁。幼時(三五歲?)吃過很多田雞,就是青蛙。因為我體質虛弱,經常生病,爸爸就弄了田雞,熬湯給我喝。那時候德化田雞到處是,農民一串串抓了去賣。我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湯熬得很白很濃,放點薑絲,味道極佳,肉也細膩香甜。似乎是很見功效的,我漸漸健康起來。可是有一次,爸爸正在殺田雞,叫我過去看,示範給我剁下田雞頭以後,腳還會動,還把田雞胃翻出來,說這東西會吃蚊子,胃裡都是。可想而知,我從此拒絕喝田雞湯,爸爸被我的不知好歹氣歪了鼻子。爸爸極善烹飪,朋友羰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會拿我家來叫他處置。記得最清楚的是一隻可憐貓頭鷹。我不幸又經過屠殺現場,吐得天昏地暗。貓頭鷹血腥氣極濃,聞過一次可以噁心十年的。那隻貓頭鷹很漂亮,我開始還逗它玩,出去一趟回來它已屍橫就地。於是我對所謂“野味”都深惡痛絕之?

總之無端被弄出了很多忌口,大抵只吃豬雞鴨魚,還有一樣喜歡的,是蝦蟹。海邊自然是不乏此物的。可是有一年,吃火鍋開始流行燙活蝦,蝦丟進滾湯裡面,還會蹦得老高,掉在桌子上,殼已然紅了。大家就拿筷子摁住來燙。我經過一次,對蝦的食慾也減了若干。可恨紀昀這老東西,居然在閱微草堂筆記裡面大談蟹有多可憐,害我有段時間對著媽媽端上來的紅蟹遲疑了很久。可見精神上的庖廚也不可近。 和朋友聊天的時候說起,他建議我吃點鱷魚海星之類面目猙獰的東西。我挺自慚這種虛偽行徑的,也許將來有一天真的會戒斷葷食呢。朋友憤怒地說:“像我這樣的革命人民從不忌口”,“您吃田雞時我在啃山芋呢”。 ——想起來能忌口也是一種幸福。 爸爸偏偏以誘騙強迫我和媽媽吃我們不敢吃的東西為樂。比如媽媽最怕蔥蒜,他就要在菜裡放蔥蒜,利用別的香氣掩住,然後哄媽媽吃。媽媽嗅覺也靈,一點點還是聞得出來,不肯吃,爸爸就要跳腳。我忌口更多,他就把種種偽裝成豬肉。可我還是吃得出來,一沾就吐掉,所以挨了很多打罵。有次入家門就聞到一股怪怪的香味,就知道今日準有誰又拿了什麼來,結果飯桌上果然端來一碟東西——爸爸把它弄成泥狀,和雞蛋薑絲一起炒,異香撲鼻。他叫我吃,說是兔子肉。我說兔子肉我不吃。他大發雷霆,叫我一定要吃。不得已,含著眼淚拈了一點進嘴巴,立即就吐了,說絕對不是兔子肉(至於是什麼東西我不說,總之,爸爸是個醫生,當時我們就住在醫院宿舍,對門是婦產科護士,自己想吧)。大哭。媽媽看不過去了,說不喜歡吃就算了,爸爸隨手揍了我一下,算是放過我。這東西他吃了很多,好在這是唯一一次他心血來潮逼著我吃。

那是在我讀三年級到五年級之間發生的事。德化還是個寧靜的小山城,生活水準還很低,都不捨得花錢在吃上面。爸媽工資亦微薄,但是他們卻說不可以委屈了自己。朋友們都說我家廚房香飄十里。於是他們若是嗅到了什麼味道,就挾瓶酒,敲開大門。媽媽添上碗筷,他們就坐下來和爸爸喝酒。我那時常提個小籃子,下樓幫他們買啤酒,一個籃子能放六瓶啤酒,等他們喝完了,再下去把瓶子退了取回押金。有時也打點地瓜酒,或買點下酒的零食。至於他們吃的我卻大抵不敢碰。喜歡的就是一種小肉魚。媽媽在魚身上劃兩刀,炸得微微金黃,然後淋上一點醬油,我配飯西西索索吃了下去,意猶未盡。至今都覺得是無上美味,並且很奇怪這種魚極其普通,後來也吃,但總沒有那時候留在舌尖上的美妙感覺。

有了這樣會做菜的老爸老媽,我更樂得遠庖廚。何況做飯是一件煩心事,和每日打掃灰塵一樣,提醒你人生有多麼重複而乏味。於是早早對男朋友聲明:將來絕對不下廚房。美滋滋的設想,早晨醒來,就有人把一罐熱氣騰騰的紅茶和甜餅送到床邊;晚上回來,又有人做好菜等我。他狡黠的說:“行,那你出錢,咱們每餐都出去吃。”可見終究逃不過下廚房那天。 現在自己在新加坡,只能吃街飯了。上次回國,媽媽硬是叫我帶上一個小小的電燉罐。半年掉了十斤肉,嗓子又老是不好,她委實心疼我。為了不辜負媽媽,開始研究煲湯。前天有生以來第一次把一個半熟的豬心放在砧板上斬成片,居然沒有反胃,站在那略覺感慨,這也算是一種進步了吧。 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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