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采采女色

第47章 散文第47節相對小資之飲花露

采采女色 雍容 3111 2018-03-18
我略能飲酒,雖喜茶胃卻有點禁受不住,所以小封不起來的;對咖啡倒是全無興趣,本來也不犯小資。偏偏喜歡花,撞上了小資的流行,也寫一篇來認罪。 不知餐花起於何時,不過《離騷》就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唐代《酉陽雜俎》及《博異記》都載崔玄微幫眾花精躲過封十八姨之患,花精“各裹桃李花數鬥,勸崔生服之,可延年卻老。願長如此住衛護等,亦可致長生。”結果“至元和初,玄微猶在,可稱年三十許人。”裡面有一篇《灌園叟晚逢仙女》,當出自宋舊本,或者有更早文言小說為底。灌園叟也是“日餌百花,漸漸習慣,遂謝絕了煙火之物……不數年間,發白更黑,顏色轉如童子”?我對花開始感興趣卻絕非為了做神仙,只是貪吃。幼兒園的小朋友摘了一朵花給我,教我吸吮蜜汁——至今不知道那是什麼花:大紅色,喇叭形,五瓣,花蕊探出來,末端作五個圓形的分叉,深紅色,毛茸茸的。無端的覺得它叫美人蕉。散學回家的路上,和百源清池一帶,栽了不少。我們恣意選取那些半卷的,啪的整朵扯下來,去除花萼,放到嘴邊一吮,真是清甜無比,然後隨手一丟,再扯下一朵……於是滿路狼藉。這花的生命力似乎很強,居然經得起我們摧殘,照樣開了又開。

和對葷物百般禁忌相反,我從來不憚於品嚐各種奇奇怪怪的植物。八歲那年到了德化,那是個小山城,整個縣城只有一條大街貫穿,從頭走到尾估計不會超過半小時。此外多是小路,去學校就可以繞過一個矮矮山包抄近路的。多年以後我常常夢見自己氣喘吁籲的奔跑在那條路上,不知道怎麼一拐,就拐回了泉州西街東西塔下外婆家的庭院裡,穿過紅磚砌成的月亮型拱門來到後院廂房外,兩旁都是青石台,擺滿了夜來香,滿院芬芳。久之夢中也知是夢,只是心情極為安適,每每不忍醒來。 ——扯遠了。只說我新的小伙伴們在山路上跑得飛快,而我連小陡坡都要小心翼翼扶住樹枝草根慢慢滑下,結果遭到她們一致的嘲笑。我還極怕蟲蛇,其實城關里蛇是罕見的,但經過樹林時,她們會忽然指著前方,大喊一聲“蛇”,以賺取我的尖叫為樂。當我發現改變這種困境的唯一方法時,我開始在小路上撒腿就跑,跑得比她們都快;誰說有蛇,我就硬著頭皮湊上前去看。於是她們認可了我,開始帶著我在附近小山包出沒,教我挖“白石”,摘些東西與我分享。回想起來,那終究不是深山老林,特別奇怪的東西也沒有。記得有一種樹,很像楓樹,葉子有一種特殊的清香,沁人心脾,但不能吃。能吃的是一種矮矮的爬在地上的,莖長而柔軟,三角形的葉片背後有極細的絨毛,她們教我把葉子捲起來,放進嘴巴里嚼,酸酸甜甜,很是饞人。我記得住名字的是映山紅,春天駕雲亭周圍滿是,我們摘了一大捧一大捧,吃到一吸氣牙齒都酸。野生的草莓卻是極難得的,回憶起來有流口水的意思。她們告訴我另一種個頭較小色澤偏黃的叫“蛇莓”,吃了會中毒的。

有種小草葉片三瓣,每瓣都是心臟型,花紫紅色,都被細長的莖托著,幾十莖作一簇。夏天裡一蓬一蓬隨處亂長。我們常常扯一大捧葉子,挑選莖特別壯的,拔掉一小段,拉出裡面的筋,再把其餘部分去掉,這樣就是一條筋連著最上面的葉片了,然後各持筋的尾端,把兩片葉子纏在一起,一拉,把對方手裡的拉斷了而自己的不斷,就贏了。我們扯啊拉啊,樂此不疲。這葉子和花都能吃,一樣酸酸甜甜的味道,葉子更澀一點。然後我們發現了它的根部像個指頭大小的蘿蔔,或者說像人參,拔出來以後洗乾淨,往嘴裡一丟,又脆又甜,竟是遠勝過花和葉。於是到處搜尋“小蘿蔔”,並且很快總結出經驗,越是肥沃的土裡,小蘿蔔越粗大。後來竟能一眼看出哪一蓬下面有沒有蘿蔔,大還是小。每次去挖,誰刨出一個特大的,都會起一陣驚嘆羨慕。把花葉扯掉,只留下小蘿蔔,然後一起跑到離學校不遠的縣政府大院後門邊的水槽去沖洗,分享戰利品。有一個雨天,我們發現人家的一塊菜地上居然滿是,泥土又黑又軟,太容易挖了。歡呼一聲,四處散開,使勁的拔,最後主人出來了,才急急逃走。不過主人似乎並不砸馕頤鍬野渦÷懿罰只是怕踩壞了菜。我至今還納悶他為什麼往田裡種那個。

種種樂事都在三年後了結。我在泉州悶悶地,漸漸把德化回憶成了世外桃源,幾乎忘了那時因為淘氣捱過媽媽多少雞毛撣子。 長大後再也沒有這類暴殄天物的行動了,哦,不,還有一回,九九年去武夷山自然保護區,登上黃岡山頂,在瀰漫的煙雨中,眼前驟然出現一大片的金針花,同行的五個人都驚呼起來。我從來不知道金針花盛開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美麗,以前見過曬乾的金針菜皺巴巴的樣子罷了。不過我們也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咔嚓嚓在花叢裡拍了一些照片以後,人手一個塑料袋,開始瘋狂的採摘,帶回去炒了吃了。最後一朵花消失在筷子下,我不無遺憾的想,再吃到這樣“集天地之精華”的美味的金針菜,恐怕是很難了。 大二那年暑假,去了桂林。桂林自然多桂花,在一座清真寺裡,滿寺桂花香氣,有一包包的桂花出售,細看每粒桂花的花托都含著一點嫩綠,花色也金黃姣美,顯然是剛採摘下來曬乾的,比外面商店裡賣的新鮮得多,於是賣了一包。回去後找了個黑底描金蝴蝶的錫罐密密的封起來。每次不過取出一點點放壺裡,沸水一沖,一過濾,倒出來的嫩黃微碧,香氣四散,心神為之一舒。那一小罐後來好像整整喝了一年呢。

於是開始熱衷於搜羅各種飲用的花。玫瑰茄色澤紫得發黑,沖泡後是釅釅的紫紅色,極酸,所以要加一點冰糖,往冰箱裡放一會兒,過後拿出來,酸和甜兩種味道在舌尖上交戰,夏日里飲用是極妙的,據說還有降血脂的功效。冬日里捧著一杯玫瑰茶,花香和熱氣一起撲上臉頰,單單那顏色,也叫人愛煞。紫羅蘭每次只需一朵,略放一放,花的紫色就全到了水里,是很清淡的一種甜。不過只能沖一次,第二次就沒有味道了。茉莉曬乾了以後香氣已經走樣,用以窨製茉莉花茶是一回事,單獨沖泡並不見佳;白梅花捧在手中芬芳沁人,喝起來也不是很好。牡丹半朵即可漲滿一壺,花瓣吸了水,鼓脹起來,在壺中飄動,煞是可愛。剛入喉品不出什麼味道,喝著喝著漸漸覺得別有一番風情,可以反复沖泡多次。芍藥比之略遜,無怪乎只能“與君為近侍”了。

去年到五台山,台懷鎮的餐館很多,難得的是整條街做的菜味道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難吃。唯一可去的是一間素菜館,雖然貴得驚人。就挑些便宜的點。每次坐下,服務員就端過來一個玻璃杯,一朵金蓮花在杯子裡上下沉浮,把杯子臥在手心,慢慢呷上一口,一邊聽著電視裡的梵唱,心情甚好。金蓮花清火去痰,加上一點鹽,那種淡而遠的味道,不自己品嚐是不知道的。 這些喝法並不講究,真正的小資是去咖啡館喝花茶的吧。據說人參花、杭白菊、枸杞摻在一起叫“綠色森林”;牡丹花、金橘花又配成了“國色天香”,和調配雞尾酒一般。而我只是簡單享受它們帶給我的一點怡然的心境而已。 常說茶是為“君子之交”準備的,那麼,花呢?花是為和你分享內心花園的密友準備的。最愛薰衣草,這絕對不是受了小資電影的影響,只是愛那令人心神寧定的悠遠芳馨之氣。出國前到廈門和最好的朋友告別,她帶我坐一間書吧里。那是一座舊洋樓一層改建的,很窄小,五六張桌子,或談天,或看書,或做功課,或上網,還有帶筆記本來打遊戲的。都壓低了聲音,自成世界。如果不搖一搖櫃檯上那個鈴鐺,是看不到老闆的影子的。聽說周末會放映一些電影,我們去的時候不是。叫了一壺薰衣草,透明的壺裡,飄散著明媚的紫色。面前兩個小杯子裡各有一片檸檬,一沖上去,紫色霎時變成了可愛的粉。時已深秋,風一直從門口匆匆跑過。我們就著那壺茶坐了一個晚上,瑣瑣絮語,那些關於我們流逝的青春與生命的話題。

朋友聽到這裡,憤怒地說:“難怪您的小說老是喜歡寫花妖狐鬼,都是喝那些花草茶喝出來的!”“難怪我的小說您最喜歡那篇《花開劍鞘邊》——我要把那個養蜂女改成養豬女,打倒小資!”我笑吟吟的打開一個新文檔,寫下“相對小資之飲花露”。 2002年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