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梭羅日記

第6章 第6節:1843年,頗為失落的一年

梭羅日記 梭罗 2518 2018-03-18
9月29日今天雲雀飛落在草地裡歌唱,知更鳥唧唧地叫,藍知更鳥老幼一起重訪它們的窩,彷彿只要大自然允許,它們樂意一而再地過著夏天,不被冬天打斷。 10月21日空氣這麼乾燥和透明,在這個季節一如以往那樣易燃,草地裡的一支蠟燭發出雪白、晃眼的光亮,離得越遠看起來就越發純淨、越發明亮。彷彿它的熱量已被分離出去,只留下溫和無害的光亮。它是一顆隕落的星星。當古人把火喚作“伏爾甘伏爾甘:羅馬神話中的火與鍛冶之神。之花”時,他們並非只是在作詩歌意義上的逼真形容。光簡直都具有了道德的意味。最強烈的光(就像恆星和我們的太陽)在自然元素中無可爭議地超群絕倫。在一切生命產生的某個階段,光無疑是和熱一起出現。光引導生命萌芽,生命力存在於光和熱之中。

在許多方面,梅里馬克河就像往昔一般野性和天然,那河岸和周圍的景色只是顯現出自然的劇變。松樹在岸邊高高豎立,榿木和柳樹給河岸的邊沿裝飾以流蘇;只有海狸和印第安人已不見了踪影。 真正高貴和深沉的個性並不顯山露水,就像國王或征服者並不行走在軍隊的最前列。 1843年 就某些方面而言,這是梭羅頗為失落的一年。 3月至12月,他在紐約州斯塔滕島斯塔滕島:美國紐約州東南部島嶼,位於曼哈頓以南的紐約港內,1898年併入紐約市里士滿行政區。當家庭教師。雇主是愛默生的兄弟威廉·愛默生。從理論上來說,梭羅可以舒心地教書、寫作,並贏得進入紐約文學圈的機會。但實際上他哪方面進展都不順利。他與威廉一家似乎相處得不太融洽,他覺得自己寫的東西散漫無條理,他在紐約文學界也沒有給人留下什麼特別的印象。他對紐約沒有好感,說那裡比他想像的還糟一千倍。同年他繼續協助編輯《日晷》。他在該雜誌上發表不少詩歌和散文,有的是他自己寫的,有的是他的譯作。 《波士頓雜記》上登出了他的一篇隨筆,同時《民主評論》上刊出他的一篇短文和一篇書評。不知道他這一年寫了多少日記,如今只有一些片段留存。這些片段一部分保存在哈佛圖書館,另一部分成為亨廷頓圖書館的收藏。

4月12日星期四我喜歡誇爾斯誇爾斯(1592—1644),英國宗教詩人,其作品《紋章和象形文字》是17世紀最流行的書。和他的同時代人談論自然的方式。他們極度詩化的表達方式說到底是一種殷勤行為——騎士對女士的尊崇。他們不以自然女神忠實的情人或與她非常親近的身份說話,而是對她保持一種充分的崇敬,具有一種恰當的與她相識的名分。他們能夠在談論她和麵對她時說得頭頭是道、滔滔不絕,是因為他們心懷愛慕,無法控制自己的唇舌。誇爾斯這麼形容她:“臉色蒼白的女士,黑眼睛明淨閃亮。” 我不認為在那個時代對自然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信仰;但在當時她當然要居於一個“宮廷”的中心,而所有的作家便都是她的侍從,時刻準備著奉獻大量適用於“宮廷”的詞句。

誇爾斯總顯得十分健談;雖說他言語鄙俗、不夠高雅,卻也談不上柔弱和淺薄。他寫下的詩句是在不遺餘力地傾訴。 誇爾斯頗為做作地寫作,赫伯特赫伯特即喬治·赫伯特(1593—1633),英國宗教詩人,重要的玄學派詩人,以詞句洗煉、妥帖見稱。也是如此。後者使用了許多強健和硬朗的詞語,它們帶著一種質樸的芳香和力量,就像鄉下人進城——就像懷著至誠和堅定的信念第一次投身於文學。 9月24日星期日斯塔滕島 詩人有著厚厚的脂肪層,活像熊和土撥鼠,到了冬天就舔舔自己的肥爪子。他用自身的精髓來填飽肚子。春天降臨之前,他就在人世間冬眠。他要記錄充滿生命力的時刻。看到這些城市,誰又會說裡面有生命存在呢?昨天我徒步穿越紐約,真人和活人,就沒有遇到一個。我更喜歡想想睡鼠和各種冬眠生物的群落,它們都有著充沛得都過剩了的精力,而人則日趨消瘦;冬眠的動物裹在生命厚實的褶皺裡對冬天無動於衷。當我走過積雪的曠野時,我更喜歡想想躺在草叢裡的那些幸福的冬眠者。詩人便是睡鼠;早在秋天他就進入了冬天的居所,直到太陽繞過這一年重新普照。然而世間大多數人卻在忍飢挨餓,像老鷹那樣被迫不停地飛翔,期待著常常能捕捉到一隻麻雀。

9月29日星期五我正在給八音盒上發條;當我手停下來時,音樂就驟然奏起,就像一個被關閉的中世紀的噴泉突然啟用。音樂竟然不可思議地類似於往事。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音樂。音樂喚醒和渲染了我的回憶。 春天的第一隻麻雀!一年以這樣稚嫩的希望開始,真是前所未有。最先的銀鈴般的啼囀傳遍了裸露和潮濕的田野,像是冬天最後的薄片掉落時發出的丁零聲。那麼歷史、年表和各種文字的展示又算得了什麼呢?溫暖的太陽光的薄片掉落在凍結的田地上。小河和溪流齊聲唱著讚歌。雞已找著了第一個獵物——從冬眠中甦醒後開始忙碌的動物。融化的積雪發出的嘶嘶聲到處可以聽到,無論是河谷、山坡,還是受陽光照耀的河岸旁。在池塘里,冰開始解凍。大地似乎勃發出一種內在的熱量;不像太陽那樣發黃,綠色是大地燃起的火焰的顏色。依我之所見,春天第一塊新草地讓改革者看到了,會使他重新考慮自己的計劃;它使沒有信仰和灰心失望的人獲得再生。綠草是永恆生長的一個像徵——它的葉片就像長長的綠帶子,從草地飄揚著進了夏季,當然它會受到霜凍的阻礙,但立即又向前推進了——舉著上一年枯萎乾草的長矛,掩護著下面的新鮮生命。我已看到早春時分,草叢以上個秋天枯萎乾草下的三英寸新綠站住了腳。這種生長堅定得如同從土地裡噴湧而出的溪流——說實在的,兩者簡直就是同類;因為在六月那些生命力旺盛的日子裡,溪流一旦乾涸,草葉便成了動物們唯一的取水途徑。而年復一年,畜群“飲用”這綠色的溪流,割草人取用這不斷得到補充的資源——就這樣滿足了多種需要。

因此人的生命的消亡只是大自然的表面現象,它的綠葉卻伸向了永生。當土地積雪消盡,幾個溫暖的日子已使其表面變得乾燥。比較一下剛出土的幼小生命分外柔弱的跡象與經受過冬天的枯萎植物莊嚴的美,實在是饒有趣味的事情。還未播撒下種子的大薊,優雅的蘆葦和燈心草——它們在冬天裡比在夏天更加華麗和莊重,彷彿要到這個時候,它們的美才臻於成熟。讚美它們彎成弓形、低垂的束狀頂部,我從不感到厭倦。就像我們喜歡在冬天裡回想夏天,最受畫家喜愛的景物之一也許是野生的燕麥,它們在作品中獲得永生,這永恆生命的代表此時已進入它們的秋季。它們是冬季永不枯竭的糧倉,它們的種子款待了最先飛臨的鳥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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