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相忘於江湖

第15章 李清照:一剪梅

相忘於江湖 李暮 2765 2018-03-18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能想到當我的生命悄然逝去,悄然逝去,彷彿靜夜裡黯然蕭索的黃沙,茫茫地舖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而這小小的庭院,也終將荒蕪到無可尋覓。那時候我身歸何處,那時候是否還能看到他?明誠,那時候,四季悄然地輪迴著,當初夏再度降臨,池塘中綻放著夢一般的白蓮。 這樣的景色對我是多不相宜,如夢,只是夢已經醒了,我想起那時,與君相醉,與君同舟,與君暢遊……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驚飛的水鳥和安靜醒著的蓮花,它們,會記得我的故事,我的思念麼?

蓮花好美,它們,依然無知無覺地開著,好像那時的自己,不知塵世的悲歡。 季節迴旋流轉,能安靜地在一處,開落,我終於懂了守候的含義,或許它們真的是幸福的吧?可它們還是不會長大啊。冷雨中日復一日地重複著憂傷和寂寞,旦復旦兮。它們終也不明白離合中的歡樂,終也不能如我一般,再不問那麼多的為什麼。它們永不知道自己究竟錯了,還是從沒有錯過。 其實,怎麼能再問為什麼? 無奈人世間的陰差陽錯,死是什麼樣的呢,也許是時間的盡頭“風住塵香花已盡”?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唯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 這闋《武陵春》題名《春晚》,還有一個題目叫《暮春》,1134年金兵又一次南侵,李清照沿著趙構皇帝逃跑的方向避兵“抵金華”,這已經是李清照第二次避難到金華了,據載這首詞應是紹興五年,也就是1135年的作品,那時候她已經52歲了。詞裡說的雙溪據《浙江通志》卷十七《名勝志》:“雙溪,在浙江金華城南。” 是著名的勝跡。但是風景再好,對於當時的李清照來說,那種年少出遊的歡樂,早已經隨著家國零落而頹敗了。

唯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這一句我很是喜歡,李易安的詞向來別具一格,自開生面,善於口白。這一句短短十三個字,看似簡單,卻有海涵地覆之力。 “愁”被賦予了質量,如山壓來。也正是這一句,讓人想起了更多,這不是傷春的閒適之作,由此人們想到了國事家事,風霜剝蝕的容顏下,她那顆心早已經孤寂到了極點,我試著把《武陵春》和這兩首詞放在一起,是因為我並不想把她的武陵春說成是“感憤時事之作”,我寧願相信這首詞不過是此人想起了自己的傷痛,華年與君同舟的一幕歷歷在目。泛舟春水,要尋找的是快樂,美,還是記憶呢?易安閱盡人世悲歡,她自己的傷痛她自己知道,其實每個人心中的創痛是很難和人共享的,用語言和詩詞並不能解決自己的問題,面對現實,不要說她一個女人,就算是鬚眉英雄也是無可奈何的,更何況,轉眼之間人已經老了。我們大約都記得,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太慢,童年幾乎是永遠也過不完的,可是等到自己真的長大了,才發覺,時間過得越來越快。你感嘆,時光總是太短。

風過迴廊,一如低沉的詠嘆。那聲音裡浮動著的蓮花脈脈的清香,彷彿晶瑩的微笑,流光溢彩。多少年前,那個風神俊朗的太學生到來的那個早上…… 這怎麼會忘得掉呢?彷彿那慌亂的心跳,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再鼓一曲吧——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剷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彷彿可以看到,那一幕,初相識時,那花容不整讓人憐愛的樣子,那迴廊的盡頭梅叢下不解悲歡的女孩子。 學會淡淡地回憶過去卻不被憂傷纏住,學會在他離開的日子,代他好好地愛自己。 年少時的詩作,我再也不忍卒讀,那安然明麗的快樂,如今只是一段隱隱難消的傷痛,那神秘的愛意纏綿也只剩下我知道,明誠,你真的已經拋下了我嗎,那個潔淨如蓮的女子,在一個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的早晨,朦朦朧朧地問?

如夢,如夢,如夢。 昨夜雨疏風驟,沉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啊,才是昨天發生的事情,是嗎?被衾冷暖的分別讓我恍惚,那個被寵愛著的女人疏懶的樣子被你怎樣取笑呢?像詞一樣活著,那時候就是這樣想,你明亮的眼神裡在笑什麼!撇了撇嘴哼了一聲,翻身又睡她的午覺去了。明誠,明誠,明誠。這名字越來越涼了。 庭前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下著。 應是綠肥紅瘦的,已經風雨的花萼香銷,真正屬於春天的還是這濃郁的綠色,這草,這芭蕉,這海棠樹,而花兒只是一場為一個人準備的夢。 雨珠沿著長草的脈絡滑下。捲了葉子的芭蕉已經是一片濕潤濃郁的翠綠,冷雨中那一朵朵蓮花像是夢醒了似的,挺翹的花瓣上現出淡青色的紋絡,絲絲絡絡的,像是花兒細膩也易摧折的心思。那花兒捧著一顆嬌黃嫩白的心,仰面對著淡灰色的天和那淡灰色天裡落下的冰冷雨絲,痴痴地望著。也或許閉著眼,任絲絲冷雨淋淋落落地飄下。

唉,只能用文字來述說了,留給自己,或者自己也不看了——那些早年的文字,真是: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親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這房間裡潮濕麼?冷麼?冷冷的月色彌散,美艷動人的臉上,心事浮現,她想起了什麼吧?家人看著這個美好的女子,月移花影,約重來?這是溫馨的回憶,特別是許多年以後,她再想起來那時候的相思春心,和現在的境況相比,你不能不覺得人生若夢。 古舊的木器在水氣氤氳的雨季裡散發出略帶腐味的檀木香。我從不點燈,一個人倦意慵慵的依偎著過去的回憶,隱約中能夠看到他的幻影吧? 他獨自長久地坐著,微濕的黑髮披在兩肩上.他臉上似乎沒有神情,淡淡的有點冷,像是秋天裡覆蓋了薄霜的木蘭花。他那麼美,讓人禁不住自己的心,想伸出手去輕輕觸摸那薄白的冷色,那輕輕一觸的誘惑,甚至不惜讓他永遠融化在自己手中,就此消失不見了。

不怕的,只要一次就夠了。人的一生又那麼短,從禁不起什麼長相廝守的諾言……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親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或許這句詞句裡還留著他更多的期待,和更深的愛。但我,只能讀到這裡。我將見到他,因為自己的任性被他靜靜的目光責備,然後被他更深地愛著。 我依然在毫無希望地等待著,那句古老的諾言裡,我知道我應該站在何處! 還是我們曾經說過的,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活下去。 就算是只是為了安慰自己。明誠,我再次仰望長天,你能看到我的容顏麼? 無所事事的時候,我習慣一個人,靜靜地等你。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樣的文字和這樣的心情留存世間,我彷彿看見你的影子,忽然有一剎那的驚異,你一直沒有離開過我,是不是? 那些水面上的落花,好像從沒有見它們開得那樣絢爛的潔白,樹葉篩下的陽光斑斑駁駁地落在你精緻細膩的臉龐上,好像細碎的歡樂,好像明媚的眼光。 哦,心有些疼。 其實,被憂傷和思念禁錮的,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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