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蔡瀾談友

第5章 第一部分-4

蔡瀾談友 蔡澜 12739 2018-03-18
在中環遇到一位女友,從前面容和身材都是一流,現在面黃肌瘦。 "被男朋友搞成這個樣子?"我問。 "胡說"。她笑了。 "被女朋友搞成這個樣子?"我又問。 "你在亂講些什麼?"她笑得更厲害,還是可愛。 "我見過一個女強人,她的女朋友就被她弄得像你這個樣子。"我說。 "我沒那種興趣。"她說。 還有救,我說:"一起去吃飯吧,附近有家海鮮餐廳,魚蒸得好。""不,我已經不去餐廳吃東西了。"她說,"全是味精,真恐怖。""這一家人我熟,可以叫他們不放味精。"

"不過。"她說,"我已經連魚也不吃了。""什麼?魚那麼好的東西,你不吃?" 她點頭:"現在整個海洋都被污染廠,珊瑚礁中的龜有雪茄毒。附近誨單面的魚,都被我們香港人吃完,要從馬來西亞和菲律賓進口,空運來的時候怕它們死掉,加了藥餵,這種海鮮怎麼吃得進去?" "好吧。"我說,"我們不如到西餐廳左鋸扒。"地又笑丫:"有瘋牛症呀你還敢吃?" "我想去的那一家,是用五米養的。吃普通飼養的牛才有毛病,飼料裡面有牛的骨頭,牛吃牛骨,怎麼會不弄山個瘋牛症來報仇?"

"豬呢?" "有哮喘藥和口蹄疫。""羊呢?" "羶。" "就算是乾淨,我也不吃紅肉,太不健康了。"我雙眼望天:"那麼去吃旨德基炸雞吧!" "汕炸的東西,膽固醇最多J。"她說。 "豆腐呢?"我問,"吃蒸豆腐,總不會有事吧。" "你捉是不懂得吃。"她說,"豆腐最壞了,豆類製中含的尿酸最多。""炒雞蛋總可以吧?" "現在的雞,部是農場養的。"她說。 "這找知道。"

"普通的雞,本來,一天生一個蛋的。在農場牛的蛋,為廠要讓雞生得更多,把一天分成兩個白天和兩個晚上,六小時一班,騙雞生多一個,雞被關在黑暗的農場裡面,任人類擺佈;現在還過分得要三小時一晝夜,叫它們生四個呢。蛋殼愈生愈薄,愈薄愈容易生細菌。你去吃雞蛋吧,我才不吃。"她一口氣說完。 真拿她沒辦法。意氣用事,非想到一樣她可以吃的東西不可。 "有家新派餐廳,專門做女士用的中餐,吃的盡是些蒸熟的雞胸肉,你如果不吃雞,可叫他們做完全是生菜的沙律,這不可能有問題吧?我不相信你連生菜也不吃的。"我也一口氣說完。雖然對這種健康餐一點興趣也沒有,為了她,我肯犧牲。

她又笑得花枝招展:"生菜上面有多少農藥你知不知道?""他們那一家用的是有機蔬菜。"我抗議。 "有機無機,都是餐廳自己說的,你怎麼證實他們用的是有機蔬菜呢?"她反問。 "你的疑心病那麼重,又嫌這個又嫌那個,那麼你說好了,你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的?"我賭氣說。 "水呀,喝礦泉水沒有問題。"她回答。 "最近報上的消息,說喝水喝太多,也會虛脫而死的。"我說,"而且,水里面有礦物質,沉澱起來,會變成膽結石的。" "生果呀。"她說,"又可以減肥。"

"生果上面也有殺蟲劑呀"我說,"蘇加諾的老婆戴薇夫人也說過,生果有糖分,吃了照肥。"她已不做聲。 "跟我去吃一碗豬油撈飯吧!"我引誘。 想起小時候那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白飯,她開始有點動心了。 "你這又不吃,那又不吃,擔心這個,又擔心那個,遲早擔心出病來。"我說,"精神上有病,肉體上就有病,我不是叫你每一天都吃豬油撈飯,但是偶爾吃一碗,沒關係的。" 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說:"不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回家去吃好了。""你回去吃些什麼?有什麼你還能吃的?"我問。

"紅蘿。"她正確回答。 "這是唯一我覺得能吃的東西。它長在地下,不受污染,用打磨機打成汁。我喝紅蘿蔔汁,已夠營養。" 怪不得她面黃肌瘦子。紅蘿有色素,吃得多子就會呈現在皮膚上,這是醫生說的,醫學界證實過,不是說出來嚇人。 "再見。"她說完轉身,向人群中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完全消失。 到北海道阿寒湖的"鶴雅。旅館,一走進門,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一座木頭的雕刻。一位少女坐在馬上,馬頭朝天,少女也往天上看,風吹來,馬鬃和少女的長發都吹得往上翹。造型非常優美,是令人愈看愈陶醉的作品。 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一位又聾又啞的藝術家雕的,他的名叫瀧口政滿。這次又去阿寒湖"鶴雅"新築的別館,裡面有個展覽廳,看到瀧口氏更多的傑作,有野鶴和貓頭鷹等。

翌日,正好是聖誕節,抽出時間往外跑,旅館的附近有個倭奴村,瀧口政滿在那裡開了一家小店,決定向他買個回香港觀賞。瀧口先生剛剛在開門,我們見過兩次面,大家親切地打著手勢請安。 我本來想買人像,瀧口先生有個很傑出的作品,叫"共白髮",一男一女,兩座分開,但從木紋上看到是出自一塊木頭。 樓梯間,有一隻貓頭鷹,貓頭鷹是瀧口先生最喜歡的主題之一,雕過形態不同的各種大小貓頭鷹。這一隻,剛走進來的時候看到頭擺左,現在怎麼又擺右呢?看來是兩塊木頭刻的,頭和身子連接得天衣無縫。有根軸,瀧口先生把頭擰來擰去,最後一百八十度擰到鷹的身後,得意之極。看他笑得像一個小孩子,知道他對這座作品有濃厚的感情,就改變主意,把貓頭鷹買了下來。

一個客人也沒有。我們用紙筆談了很久,以下是瀧口先生的故事:雕刻大作品時,一定要抓清楚木頭的個性,等木頭乾後才能決定要刻些什麼,要不然在人物的手腳,或者貓頭鷹的羽毛上出現了裂痕,就沒那麼完美了。每一種木頭個性都不同,所以要和他們做朋友。 我在一九四一年出生於中國瀋陽,父親在鐵路局做工,我最初的記憶:來自巨大的火車頭出現。 三歲的時候。我因為肺炎而發高燒,失去了聽覺。到了二十五歲過後,我才第一次用助聽器,發現烏鴉的叫聲大得不得了。 五歲時回到東京,在越青:欠學附屬的幼稚園讀起,一讀就讀了十四年書。學校禁止我們用手語,因為要迫我們學看別人的嘴唇,但是下了課,同學們還是用手語交談的,我喜歡學的繪畫,後來的職業訓練,老師們又教木工科,我學會了用木頭製造需要的各種基本技巧。

父親反對我選美術和工藝的道路,我也做過印刷工人。二十二歲的時候,我到了一直想去旅行的北海道,在阿寒湖畔的部落裡,我第一次遇到倭奴人,他們臉上皺紋很深,留下印象。 現在北海道的手工藝品大多數是機械生產,當年的都是手雕。每一家店賣的東西,刻出來的完全不一樣。我一間一間走著,覺得非常有趣。在那裡,我遇到一位二十歲的倭奴族女子,在土產店當售貨員。她說:歡迎光臨。我一點反應也沒有,後來兩人的眼光接觸,我才解釋說我是聽不到東西的。 離開北海道後,兩人開始寫信,她知道我對木刻有興趣,常把村里拾到的奇形怪狀木頭用紙箱裝起來寄給我,信上最後用Sarorun簽名,倭奴語"鶴"的意思。我的回信上用Ichinge簽名,"龜"的意思。後來在村里開的店,店名叫Ichinge。

決定在北海道住下,是二十四歲。最初以刻木熊為生,兩年後和那位倭奴女性結婚。以妻子為模特兒,NT很多倭奴少女的雕像,自己的作品賣得出,不管多少錢,也覺得好開心。 刻得多了,對種種木頭的特徵認識就深丫,木紋木眼怎麼安排才美,也學會了一些。從小作品刻到大的,北海道的觀光季節只有夏天的半年,冬天用來刻自己喜歡的東西。 每年春天,雪融的時候,忽然會刮起一陣暖風,風中帶有泥土的氣息。地上已長著嫩芽。這陣風把少女的頭髮吹起,臉上的表情是喜悅的,我用木頭捕捉下來。 有一晚,駕車的時候撞到一隻貓頭鷹,頑強的生命力,令它死不去,我也了解為什麼倭奴人當它是神來拜。從此,我也喜歡刻貓頭鷹。 到了秋天,大量的木頭從湖中漂上岸,數十年也不腐化,有些還埋在:七里,被水沖出來的。不管多重,我都抬回來,依形雕刻。釣魚的人常把這種木頭燒了取暖,我看到形態有趣的就叫他們送給我,所以我有些作品一部分是燒焦的。 很多電視和雜誌訪問我,叫我做聾啞藝術家。我只想告訴他們,聾人的作品,就算不比常人好,也不比常人差。我的耳聾影響到我口啞,但是不是我願意的,看我的雕塑,看不出我的聾啞。 現在我最感到幸福的是,在距離我的店三十公里之外,有一個工作室,家就在旁邊。地一挖,噴出溫泉。晚上浸著,抬頭一看。滿天星斗像要降下來似地,月光很亮,不需電燈也看到東西。 浴後走進屋子,喝一杯,睡早覺。妻子說什麼我假裝聽不到。從她的口形,知道她在說:"我還以為是一根木頭走進來呢!" 友人老吳,最喜歡買盜版光碟。我要看什麼電影,一打電話給他,最新的和品質最好的新片就送到我手堅,不必自己去買。 今晚一群電影瘋子約好吃飯,老吳率先發表:"盜版光碟分幾大種類,最壞的是VCD的人頭版。" "什麼叫人頭版?"小林正人君子,沒看過盜版。 老吳說:"在戲院中偷拍的,看到鏡頭前有觀眾走來走去的人頭,就是人頭版。除了人頭,你還會聽到嬰兒的哭聲和老人的咳嗽聲。最難忍受的是,不滑稽的地方,也有觀眾笑出來,應該笑的地方,反而沒有反應。""畫面清楚就是,我不要求那麼多,這種版本上市上得最快,我只要求快。"小黃說。 "不可能清楚的。"老吳說,"左右拍不到,字幕只拍到一半的情形不斷發生,有時偷拍的人坐得很前,是用仰望銀幕的角度拍的。" "傻瓜。"小夏說:"買DVD就沒事。" 老吳糾正:"不一定。有些人把人頭版的VCD再翻一次,變為DVD,素質比原來那隻更差。" "那麼什麼是最好的盜版?"小林問。 "在美國出版的正式DVD碟,原版要賣三四百港幣一隻,用這個版本來翻,畫面最清晰,音響最好,左右前後四個喇叭都響,絕對的立體聲。"老吳權威地解釋。 "現在大陸加人世貿,深圳再也買不到吧?"我問。 "沒有問題。"老吳說,"我們摸熟的人,一問,就有人帶你去一家已經關上大門的店,一走進去什麼貨都有,盜版商都很老實,說有什麼問題可以拿來換。" "我買了幾隻,什麼都看不到,別說清不清楚了。"小夏抱怨。 "你用的是什麼光碟機?"老吳問。 "Sony的DVD機呀!"小夏說,"三千多塊。" "我從前用的也是一樣,也看不到,後來換了一架國產的,八百塊,什麼翻版碟都看得清楚。"老吳說。 "我也買過。"小黃說,"機器上寫著DVD,買回家去,只能看到VCD,後來拿去店裡投訴,店員說廠的名字就叫DVD呀,沒人說是一架DVD的機器。" 老吳繼續發表他的意見:"深圳買不到的話,到上海和北京去買。這幣。一便宜,大家都看了,文學方面,養出很良好的讀書風釆。科技的翻版書,使到他們電腦業發達,這都是香港趕不上的。現在生活好了,翻版書也絕跡了。" "這麼說,你贊成盜版了?"小夏問。 "我不贊成,也不反對。"我說,"當一個國家禁得了翻版的時候,自然會禁。禁不了,你我反對也沒有用。剛剛開放的大陸,只能看到一些香港片,那時候的導演看到李翰祥的200m乘200m去的手法,驚為天人,大家部抄襲。這代表了什麼?" "你的話題太嚴肅了,悶死人。"小林罵我,問老吳,"你買丫那麼多的盜版碟,怎麼帶回來的?" "當然不是提著塑膠袋了噦。"老吳說,"太多的話,買一個有拖輪的行李裝著好了,才七十塊港幣,是個Prade牌的,當然也是盜版。""一大袋也花不少錢呀!"小林說。 "最初是十塊錢一張盜版碟,後來變成十塊錢人民幣四張。我最近去了鄉下,看有人擺地攤,問他多少,他回答說六塊,我說:什麼?六塊那麼貴?他回答說:是六塊錢一斤。現在的盜版,已經是一斤一斤算的了。"老吳說完,自己也笑了。 "銀座有幾千間的酒吧,你去哪一家?" 這次農曆新年旅行團,最後一一個晚上吃完飯後目送團友回房睡覺,我獨自走到帝國酒店附近的"GILBEY A"去。 主要是想見這家酒吧的媽媽生有馬秀子。有馬秀子,已經一百歲了。銀座木造的酒吧,也剩下這麼一間吧?不起眼的大門一十丁開,裡面還是滿座的,日本經濟泡沫一爆已經十幾年,銀座的小酒吧有幾個客人已算是幸運的,哪來的那麼熱烘烘的氣氛? 這家酒吧以前來過,那麼多的客人要一記住是不可能的事,她開酒吧已經五十年,見證了明治、大正、昭和、平成四個時代的歷史。 衣著還是那麼端莊,略戴首飾,頭髮灰白但齊整,有馬秀子坐在櫃檯旁邊,看見我,站起來,深深鞠躬,說聲歡迎。 幾位年輕的吧女周旋在客人之間。 "客人有些是慕名而來,但也不能讓他們盡對著我這個老太婆呀!"有馬秀子微笑。 說是一百歲,樣子和那對金婆婆銀婆婆不同,看起來最多是七個人,笑起來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坐在我旁邊的中年男子忽然問:"你不是料理的鐵人那位評判嗎?"我點頭不答。 "他還是電影監製。"這個人向年輕的酒女說。 "我也是個女演員,姓芥川。"那女的自我介紹,聽到我是乾電影的,興趣起來,坐下來問長問短。 "那麼多客人,她不去陪陪,老坐在這裡,行嗎?"我有點不好意思。 "店裡的女孩子,喜歡做什麼就什麼。"有馬秀子回答,"我從來不指使她們,只教她們做女人。" "做女人?"我問。 "唔。"有馬秀子說,"做女人先要有禮貌,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和溫柔就跟著來。現在的人很多不懂。像說一句謝謝,也要發自內心,對方一定感覺到。我在這裡五十年,送每一個客人出去時都說一聲謝謝,銀座那麼多家酒吧不去,單單選我這一家,不說謝謝怎對得起人!你說是不是?" 我贊同。 "我自己知道我也不是一個什麼美人胚子。"她說,"招呼客人全靠這份誠意,誠意是用不盡的法寶。" 有馬秀子生於一九。二年五月十五日,到了。年五月十五曰滿一百歲。許多雜誌和電視台都爭著訪問,她成為銀座的一座里程碑。從來不買人壽保險的有馬秀子,賺的錢有得吃有得穿就是。喪禮的費用倒是擔心的,但她有那麼多的客人,不必憂愁的吧?每天還是那麼健康地上班下班。對於健康,她說過:"太過注重自己的健康,就是不健康。"那個認出我的客人前來糾纏,有馬秀子看在眼裡:"你不是已經埋廠單的嗎?" 這句話有無限的權威,那人即刻道歉走人。 "不要緊,都是熟客,他今晚喝得多了,對身體不好,是應該叫他早點回家的。"有馬秀子說。 我有一百個問題想問她,像她一生人吃過的東西什麼最難忘?像她年輕時羅曼史是什麼?像她對死亡的看法如何?像她怎麼面對孤獨等等。 "我要問的,你大概已經回答過幾百遍廠。"我說,"今天晚上,您想講些什麼給我聽,我就听。不想說,就讓我們一起喝酒吧。" 她微笑,望著客人已走的幾張空凳:"遠藤岡作最喜歡那張椅子,常和柴田練三郎爭著坐。吉行淳之介來我這裡時還很年輕,我最尊敬的是谷崎潤一郎。" 看見我在把玩印著店名的火柴盒,她說:"Gilbey名字來自英國占酒的牌子。那個A字代表了我的姓ARIMA,店名是我先生取的,他在一九六一年腦出血過世。" "媽媽從沒想過再結婚,有一段故事。"酒女中有位來自大連,用國語告訴我。 有馬秀子好像聽懂了,笑著說:"也不是沒有人追求過,其中一位客人很英俊,有身家又懂禮貌,他也問過我為什麼不再結婚,我告訴他我從來沒有遇到一個像我先生那麼值得尊敬的人,事情就散了。" 已經到了打烊的時候,有馬秀子送到我出門口,望著天上:"很久之前我讀過一篇記載,說南太平洋小島上的住民相信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從此我最愛看星。看星星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先生是哪一顆呢?我自己死後又是哪一顆呢?人一走什麼都放下,還想那麼多幹什麼?你說好不好笑?" 我不做聲。 有馬秀子深深鞠躬,說聲謝謝。 下次去東京,希望再見到她。如果不在,我會望上天空尋找。 助手徐燕華,是老友徐勝鶴的女兒,從小看到她大,嬰兒時拍的一張照片,前額頭髮翹起一一束,記憶猶新,想不到她就快要嫁人。 男的叫梁錦明,從前在無線電視當導演,專攻綜藝節目,當今已獨立,組織製作公司,接了很多單生意做。如鄭秀文和郭富城的演唱會,都由他製作。 說起他們的婚姻,我也是半個媒人。當年拍《蔡瀾嘆吐界》那個旅行節目,有很多集是梁錦明當導演,工作落力,交足貨,我對這小伙子蠻欣賞,後來拍到日本,剛好徐燕華在東京留學,就叫她出來做翻譯,兩人拍攝時期耳鬢廝磨,結成情侶。 一天,徐燕華說對方要來"過大禮"。 "什麼? "我從沒聽過什麼叫過大禮的。解釋後才知道是廣東人的習俗,卜聘的意思。 約好了當天在女家九龍塘的住宅收禮物,我早上十一點鐘準時到達,見梁錦明駕了一輛麵包車在門口等待。 "還不上去?"我問。 "男的不能親自到女家,要找兄弟代送。"他說。 "蓮姨是這麼吩咐的。"車上走下樑錦明的死黨,當資料搜索的練瑞祥和導演的謝志超,兩人都是在無線時期的同事。只見他們從車上大包小包地把東西扛下來。我先進門,家裡已擺著些禮品,是蓮姨一手經辦的。徐家有四位家政助理,都是中國人,燕華由蓮姨帶大,她的記憶力特強,有關婚嫁和風水及一切拜神祭祖事,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都向她請教,這回男方要送些什麼禮,也是聽她。 "蓮姨你真厲害。"我說。 "沒什麼。"她若無其事地,"我自己結婚也見過,替兒子女兒娶妻嫁人就照樣做了。" 好奇看看有什麼?乖乖不得了,分男用及女用。前者有椰子,代表成功的開始,椰子連皮連殼兩粒,有些人說是像徵男人的睾丸,好傢伙,要是有兩粒那麼大的,可打破健力士大全。 另有檳榔、柚葉、黃皮等,取兒孫有好事業的兆頭,扁柏也是,青簍等取福慧雙修,衣食無憂。 女用者則有禮藕,其實只是普通藕,但說成家安宅吉,佳偶天成之意,石榴則取其有於。 最奇怪的是一枝延延尖尖的芋苗,這是代表男方的生殖器,送禮的練瑞祥笑著說:"一路來新郎最緊張這根東西,叫我們千萬別折斷它。"其他禮物數之不清,計有海昧八式,髮菜不算在其中:鮑魚、蠔豉、幹瑤柱、冬姑、魷魚、海參、魚翅、魚肚。四京果:龍眼:千、荔枝幹、核桃乾、連殼花生,俗稱四京果。 還有茶葉和芝麻。別以為太麻煩,舊時不只茶葉那麼簡單,還要送整顆茶樹,當今城市中那來茶樹?而且茶樹不能移植,故以茶葉代之,祝愿不移之情,亦有暗寓一經締結婚約,女子便要守信不渝,絕無反悔。俗稱為"禮全盒"的內放蓮子、百合、紅豆、綠豆、紅棗,還有紅繩頭、利是、聘金、飾金等。男方更要預備龍風燭一對及對聯一對。 說起對聯,好彩沒有叫我寫,不然不知寫些什麼,我是自己又沒嫁女經驗,要找書本來抄,可是煩事。 我最初以為過大禮送個餅算數,原來它是最不重要的一環,但分量不可少。餅分皮蛋酥、核桃酥、雞蛋糕、紅鯪、黃鯪、豆沙酥等六種(後來發現皮蛋酥是最好吃的)。這些餅加起來要一百斤,平均每斤四個,總共四百個。四百個餅送人都送到手軟,莫說自己吃了。 練瑞祥和謝志超這兩個小於從樓下搬運到二樓,好在有電梯和一輛小搬運車,但也滿頭大汗矣。 禮品一一被岳父大人徐勝鶴領收,他也是第一次嫁女,不知道是否全數送到,由蓮姨在旁代為監視。雖是送來那麼多東西,要回一半給男家,那兩個人又得搬回去。 聘金方面,僥倖不必回一半,只回個尾數。像多少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只回八千八百八十八可也,岳父大人笑著說:"養了一個女兒那麼多年,收之無愧。" 禮成。 之後男女各方將禮餅拜神祭祖先。 見練瑞祥和謝志超兩個兄弟忙個半天,我叫他們坐下休息,岳父大人也各自奉送紅包一對,以表謝意。他們兩人道謝收下。 "你結婚了沒有?"我問練瑞祥。 "還沒呢。"他回答。 "你呢?"我問謝志超。 "也還沒有。"他說。 "看了這個局面,還敢不敢?"我問。 兩人咋舌搖頭。 非典型肺炎風波之下,助手徐燕華的五月宴會要取消了,等這場災難過後再補請親朋戚友,真是沒辦抹下做此決定。 本來可以勉強進行的,關係好的人,說什麼也會來,但始終讓人家添麻煩,算了。想通了,什麼時候請客,都是一樣。 註冊倒不會改的,而且"過大禮"已經辦廠,總不能白白吃男家的禮餅。 "過大禮"的一點一滴,都問過由從小湊大徐燕華的家政助理蓮姨。蓮姨精通婚嫁和求神拜佛的禮節,由她主理,沒有錯。 最初我問徐燕華:"你是現代人,為什麼要行?" "也沒什麼原因,爸爸那輩子的人,會高興一點吧,就此而已。"她回答。 我想,就是這個原因,中國人的習俗才會一代傳一代吧。 男方也是新派人,不懂舊禮,也要向蓮姨請教,蓮姨舉出十禮品、十禮盒、十嫁女餅、十子孫桶等等,請看過幾期的《壹周刊》之"一樂也"專欄,有詳細的報導。 其中寫漏的是男方要送來四隻雞,活的。已經好久沒摸過活雞了,當天看到,真想抱在懷裡,但顧忌有雞瘟,算了。 我搬新屋時,也請蓮姨到家裡拜拜。她一早到菜市場,準備了水果和蠟燭。把蘋果切一半,將拜完的香插在上面。反正求一個平安,一切照做就是。 在當今這個苦悶的日子,單靠老本行不行,應該狡兔三窟,多幾種職業才可糊口。蓮姨知識那麼豐富,只做家政助理實在可惜,和她商量後決定開一家舊風俗習慣的顧問公司,各位有什麼疑難盡可問我們,收費便宜一點也不要緊。連公司名也想好了,不叫"大波蓮",叫"大妗蓮"。 參加過我們的旅行團多次的,有一對夫婦,結婚數十年,還非常恩愛。 丈夫八十歲,圓臉、紅面。頭雖禿,但看得出年輕時的瀟灑。太太端莊,一眼就知道是一位出身極佳的貴婦人,但一點架子也沒有,總是笑嘻嘻。有自信的人,才那麼和善。不但對人有禮,連自己丈夫也澤棠兄前、澤棠哥後那麼稱呼,不像年輕人來一句老公。 姓蘇。讀報,看到綁架案警匪駁火的新聞,事主蘇澤棠,不會是他那麼巧吧?照片中確實了,即打電話慰問。 "過程好驚險,比拍電影更精彩。"蘇先生說,"不過我很鎮定。" 很想由他本人親口敘述一些內幕,聽了即刻寫下來。豈知,在第三天的報紙上,蘇先生已經將來龍去脈告訴了記者,內容更為詳細。我那篇稿口右作廢。 後來蘇先生又上電視又是報紙頭條,一連數天。 再打電話給他:"在商界,你比李嘉誠還紅;在娛樂圈。你的名氣大過周潤發。" 大家在笑聲中收線。 蘇先生八十歲了,每晚在吃飯時還喝威士忌,Johnny Walker的金牌。一齊旅行時,他會偷偷地倒滿一杯,請同事交在我手中。 "為什麼不喝藍牌?"我問。 "喝慣了金牌,不想改了。"他回答。 飯後,蘇先生餘興未消,叫我去城內酒吧再喝,我因為還要趕稿,拒絕了,但他還是兜星港的其他同事去喝。 一向笑嘻嘻的蘇太太,忽然向同事們說:"不准!" 蘇先生在事業上,早在六十年代已很有成就,的確有他過人之處,看綁匪最初要求五百萬,給他冷靜地殺到二十萬,就知道他的厲害,真不愧為商人本色,哈哈。 和團友麥氏夫婦的交往甚深,他們常到九龍城街市三樓去吃耳餐,時而見面。 麥先生就是讓我猜他的職業,給我五十次機會都問不到的人,原來他是製造阿拉伯文變成英文的翻譯機,世界上沒有幾家。 麥太為人風趣,長得玲瓏可愛,他們沒有孩子,養著數隻小狗,自己開廠,隨時可以放下一切去旅行,除了擔心寵物的起居。 兩人都酒量極好,跟我們去北海道時,給粗口大王拉去喝,日本有種任飲唔嬲的製度,繳上兩千鬥就行,但是有個條件,就是只能留在酒吧中兩小時,過了又要付錢。一行人去大喝特喝,也不是為了省錢,好玩罷了,反正要證明誰是冠軍,這是個好辦法。 第二天看到他們一群人,個個臉青青,美食當前,點也吃不下去,我倒啤酒給他們,大家看了掉頭就走,去洗手間把剩餘的膽汁都貢獻出來。 做生意人,對尾榪很重視,麥氏夫婦每年都隆重地大肆宴客。還老遠請來幾位阿拉伯代理商,我也參加過,看到的阿拉伯人都是大胖子,猛吞香港海鮮,表情甚為幸福。當然啦,去過阿拉伯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食物絕對不能和中菜媲美。 和麥氏夫婦交談,發現相同喜歡的東西很多,比如說暖氣,他們就和我一樣愛用火水爐,聽說我從刁本搬了幾架回來,心癢癢地,上次去大阪,大風大雪,到處找,結果沒有稱心的,當今日本火水爐卻要用電線拉電,不方便。 今天在新年的金澤團茶會中又遇到麥氏夫婦,我答應這次和他們一起去購買。萬一再找不到,我就把自己那個讓給他們,設計為一個古老的船燈,非常漂亮,火生在玻璃罩內,半夜起身欣賞,尤其清雅。 送同好東西,自己也快樂。 何冠昌先生走了,不知不覺,已多年。 我們一班老友,還是時常相聚,聊起何先生生前事,他對接觸過的人都很好,有求必應,大家都叫他"何大仙"。 一年一度,何太太生日,眾人為她慶賀,都是在跑馬地的日本燒鳥店"南蠻亭"舉行,成龍在香港的時候一定到,今年他去了日本做宣傳,也來電話。 契女梅艷芳在派對最活躍,每逢何太太生日,她必喝得大醉。要看阿梅醉與否很容易,開始說英語,一定醉了。她跑過來和我幹,一干就三杯,我照辦,重複了多次。後來何太太拿了一瓶酸梅湯喝,阿梅問她,她回答是梅酒,就把瓶子搶過來和我幹,我已經喝得七七八八,不想乾杯,但一人喉,知道不是酒,乾就幹,三大杯下肚,面不改色。阿梅自己已經喝不出是不是酒,用英語大讚我酒量不錯。 張國榮也來了,他有事,和何太太抱了抱,雖坐了一一會兒就走,也很有心。 林子祥和葉倩文每次的禮物都別出心裁,兩人一進門,一個手上一枝很大很大的向日葵,一個是很大很大的椰菜花,接著由助手捧進兩個麵包做的大壽桃。 張學友夫婦坐在後面的房中大吃烤牛肉,侍者捧上一碟雞皮,學友要伸手拿,太太好心勸說少吃膽固醇,感情真濃厚。我說兩個雞蛋的膽固醇多過一小碗豬油,雞皮無大礙,結果大家照吃不誤。 何先生老同事的梁先生也早仙遊,梁媽媽從加拿大來,坐下就抽煙,她和我都是抽煙的少數民族,大家一齊煲。 其他好友的名字恕我不一一提及,一共四十凡人,擠滿了小店,好不熱鬧。 女兒何家兒已長大,目前在一間銀行做事,很有成績。見到她,看到生命的延續。 從北京返港,住了一個晚上,隔日飛新加坡,趕上我母親生閂。家人已經忘了媽媽已經多少歲,當成九十大壽巴。往年我們都在 一家廣東菜館吃飯,這次改在我認為新加坡最好的"發記潮州酒樓"設宴。吳醫生他就住在餐廳附近,請他一齊來吃飯。現在他已離開了政府醫院,自己出來開業。 診所在烏節區的一向白色大廈裡面,我第:二天跑去找他玩。一看,裝修得極有品位,一切以白色為主,配合大廈外形,有私家手術室和最新的激光儀器。 認識吳醫生是經過我大姐的介紹,他為姐姐消除臉上的雀斑而結識。當年姐夫有顆痣,又痕又癢,吳醫生替他治好順便清除了老人斑,看起來至少年輕幾年。 原來吳醫生是鼎鼎大名的新加坡的美容聖者,人稱為Beauty Guru。 小手術的割雙眼皮,到大手術的削腮骨,都是他最拿手的。 有些韓國女人嫌反腮難看,他就給她們開刀,用電銼把凸出來的骨頭磨平,實在厲害。演員名模都是他的客人。 姐姐和他聊天時提起一個弟弟乾電影,吳醫生即刻要見我,因為他心目中有一部一直想拍的電影,他是一個標準的懷舊片影迷,所藏的白光、周璇、李麗華、李香蘭的簽名正版照片無數,現在都掛在他診所牆上。上次日本旅行團,一對夫婦的小女孩臉上有道疤,問我去哪裡整容?日本的十仁醫院固然好,但始終有語言不通問題,還是去找吳醫生Dr. Woffles T. L. Wu吧。 閱報得知老前輩卜少夫先生去世,八十幾歲。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人沒有白活。" 是的,八十幾歲人喝起酒來有如二十幾歲的年輕小於,一杯灌完又一杯,笑嘻嘻地,旁邊的朋友都說:"要是到了六十歲還能像他那麼喝。已經心滿意足!" 卜少夫先生是位舉足輕重的政治評論家和報人,尤其在台灣方面影響力很大,還記得年輕時,讀家父訂閱的《新聞天地》,薄薄的一本,內容豐富,就是卜少夫先生一手一腳主辦的。 來了香港後遇見卜少夫先生,我這個無名小卒他不會認識。介紹之後,老先生把我抱得緊緊:"聽朋友說,你也愛喝酒?" 後來數次的宴會中,我們都坐在一起,話題不離酒,卜少夫先生逢酒必喝,逢喝必醉,但絕對不麻煩別人,醉後就笑嘻嘻回家。這一點,我向他學習,也能像他那麼喝了。 我們欣賞的是辛棄疾的詞:"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如何?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卜少大先生還擁有豐子愷先生的一張畫,題的正是辛棄疾的這首詞。有一回,聽人家說卜少夫先生要把他的藏畫拿出來賣,但價錢標得相當高。 友人說:"我向他說,是你要買的。他一定算便宜。" 如果這種事也做得出,就不配和卜少夫先生交朋友了。我謝絕友人的好意。 卜少夫先生有位弟弟叫卜幼夫,酒量沒有哥哥那麼好。而卜少夫先生的哥哥,就是鼎鼎大名的無名氏先生,我們年輕時看他的書看得入迷,倪匡兄也很喜歡,聽說無名氏來了香港,即刻請他到夜總會去泡舞女。無名氏先生抓著少女的手:"這麼年輕,就墜人火坑,真可憐。"舞女瞪了無名氏先生一眼,逃之天天。 "你來了?好,好,我派司機來接你。"黃永玉先生的語氣是高一些的。 上一次到北京,已是六七年前的事,現在機場是新的,很有氣派。街道兩旁的大廈和商店林立,比以前多。黃先生住的"萬荷堂"離市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車子約好在下午兩點,我剛吃過午餐,上車就睡。 一醒來已經到達,簡直不肯相信在茫茫的農地上有座那麼大的古堡式的建築,經過的人還以為是什麼電視片集搭的外景呢。 車子進入一城門。只聽到一陣犬吠,接著就是幾條大狗想往我身上撲來,但給黃先生喝了下去。 "地方到底有多大?"是我第一個問題。黃先生笑著:"不多,一百畝。" 我想中國畫家之中,除了張大千在巴西的田園之外,就是黃永先生擁有最大的一塊地了。 "先帶你四處走走。"黃先生說。 是一片長方形的池塘,現在晚舂,荷葉枯千種上一萬株荷花絕對不是問題,十萬也種得下,若在夏天盛開,當然是奇景。 圍繞著荷池的是很多間建築,都是二層樓的客房,裡面擺設著黃先生自己設計的家私和他一生在外國收集的藝術品。 "我說過,你要是來住,就給你一間。"他笑著說,"到了荷花開的時候,請歌舞團在台上表演,你可以從閣樓觀賞。" 沒經驗過,只有靠想像,黃先生一定會約好他的老友,一家人住一間,效古人之風雅。 "我最想看你的畫室。"我說。 "這邊,這邊。"黃先生指著,門上的橫額寫著"老子居"。好一間"我的畫室",其大無比,鐵板人牆,讓磁石吸著宣紙邊緣,畫巨大的作品。桌子上的畫筆和顏色零亂擺著,要些什麼,只有黃先生一個才找得到。 "今天早上畫了兩幅,還沒題字。"黃先生說完拿起毛筆。 整張畫上一下子題滿了跋,題跋是中國畫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但從來未見過一位畫家像黃先生那麼愛題跋的,他的跋就像詩人的短章,或是一篇很精簡的散文,也是他的語錄。時常很有哲學味道,多數詼諧幽默,坦蕩胸襟。意味深長的有:"世上寫歷史的永遠是兩個人秦始皇寫一部;孟姜女寫一部。"或且輕鬆地說:"鄭板橋提倡難得糊塗,其實,真糊塗是天生的,學也學不會。假裝的糊塗卻是很費神,還不如別法為好。" 犀利的是,跋在畫的空白處一下筆揮之,隨想隨寫,不打稿,也不修改,寫到最後剛剛好填滿,不鬆懈,也不過密,最重要的是沒有破壞整張畫的構圖,只增加神采,是"心有成竹"這四個字的活生生例子。 惹禍的貓頭鷹就不必題跋了。他說過:"我一生,從不相信權力,只相信智慧。" 在一九五三年他和齊白石合拍過一張照片,老人身旁那位大眼睛的少年,一看就知道是位聰明絕頂的人物,黃先生是位生存者,在任何逆境之下都能優哉游哉地生存下去,文革難不了他,主人輕描淡寫地說:"我的八字好。" 何止天生?後來的努力,也可以從他畫的白描樹藤見到,那種複雜錯綜的線條一根搭一根,比神經線還要精密,又看不出任何的敗筆,要下多少功夫才能完成! 我們在客廳坐下,湘西來的姑娘捧上茶來,我問她:"這麼大的地方,要用多少人?" "就是我們四五個人。"她回答,"還有十幾條狗。有人進來先要過狗這一關,然後一一" 黃先生從門後拿出一根木棒,要我試試它的重量,木棍雙頭鑲著銅,棒心填滿鐵沙,重得不得了,他示範著:"這種棍不是用來打人,是對著人家的心臟捅。" 接著他問:"你知道打架的藝術嗎?" 什麼,打架也有藝術?黃先生接著告訴我一個故事:"文革時期周恩來先生帶著我們一群藝術工作者到處避難,有一個出賣過我們的壞蛋專門與我作對,我們去到哪裡他跟到哪裡,用小冊子記錄行踪,看有什麼行差踏錯,準備把報告寫給江青。四人幫消除後我找上他住的旅館,見人就打。打架的藝術,是在把自己豁丁出去,不怕被人打,只是打人。" 個子小小的黃先生,打起人來,也夠嗆的。 其他客人陸續來到,有黃苗子和郁風夫婦,都是老友了,他們大部分時間住澳洲兒子家裡,在那邊也看《壹周刊》我的鬼故事,說像在床上寫得那麼輕鬆,我很想解釋是捱夜逐隻字寫,但也只笑著不開口。 接著來的還有作家李輝先生夫婦,六個人一塊吃黃先生燒的湘西菜,喝他設計酒壺的"酒鬼"牌白酒,樂融融。想起了有一回帶了蘇美璐去黃先生香港的畫室,可惜這一回少了她。 "荷花開的時候,你再來。"臨走時黃先生叮嚀。 我打定主意,不但去北京,還要跟他去他的家鄉湘西風凰縣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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