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蔡瀾談友

第4章 第一部分-3

蔡瀾談友 蔡澜 10629 2018-03-18
"他們真可憐。"丁雄泉先生望著花園池內的魚兒說,"有隻大鳥飛下來咬他們。大家都沉進池底躲起來。" "是怎樣的鳥?"我問。 "叫不出名字,鷺鷥之類,也長得很可愛,但是很兇。我也愛鳥,但是更愛魚。魚是我的朋友,我當然站在朋友這一邊。" "買管汽槍把它打死算數。"我說。 "不行,不行。"這時丁先生的同居女朋友安迪麗雅跑完步回來,大叫道,"它是受保護動物。在荷蘭,打死了罪可大。" "總不能每天看它殺魚呀!一了先生說。 "說得也是。"安迪麗雅說,"上次買的那一條:二百多吉爾達的,也被它咬死。"

一算港幣是七八百塊。 丁先生說:"吃了還有話說,只叮得剩下半條命,玩玩而已。真可惡!"說到這裡,丁先生的兒子擊夕也來了,他說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買到汽槍。 安迪麗雅對槍還是有所保留。 "我不會殺死它的,只想嚇跑。"丁先生說完,安迪麗雅才放心。 "買一枝只發聲音的。"她再三叮嚀。 擊夕和我開車到一家運動用具商店,各種類的長槍手槍齊全,店內盡是令人致命的武器。 "有沒有像日本做的玩具手槍,只打塑膠圓彈,不會打死那隻鳥?"我叫擊夕翻譯。 "子彈有得賣,槍沒有,說是太像真的,不准出售。"擊夕聽完店員解釋後說,"只發出響聲的是這種。"

我一看,鎖匙扣那麼大的小手槍,可裝入子彈,一打可真的發出巨響,就決定買下。 擊夕搖頭:"我小時候,爸爸買過給我玩;真想不到長大了,我買給爸爸玩。" 大鳥飛了下來吃魚。丁雄泉先生拿了那把銀色的小手槍,砰的一聲打出。鳥驚飛。 丁先生和女友安迪麗雅大樂。 鳥兒又飛回來,再砰一聲。第三次,它已經不怕,把池中的魚兒啄死三條。 丁先生大怒,安迪麗雅投降,向兒子擊夕和我說:"買汽槍吧!" 我們兩人隔天又駕車到那間運動用具店,看中一把泵氣的手槍,叫店員拿出來試試,我左手抓著槍管,右手抓著槍柄,大力一折,但是怎麼折都折它不動。 "我老爸也折不動吧?"擊夕說完,請店員再拿其他款式出來看看。最後決定一把裝氣筒的,每筒氣可打二三十粒鐵彈,但不能連續,裝一顆子彈打一次,法律才允許。荷蘭這個地方雖然開放,連大麻和安樂死也通過,但有些法律莫名其妙,我想在酒店的小賣部買幾顆必理痛也買不到,說是有真正牌照的藥房才准出售。

拿到家裡,丁先生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拿出手槍來玩,我們即刻避開。裝氣筒,拉開掣,把子彈放進,上膛,再關掣,這一大堆過程太過複雜,丁先生學了幾次就嫌麻煩,不玩了。 大鳥又飛下來咬魚,這怎麼辦才好? 喵的一聲,隔壁那隻貓來丁先生家玩,它的主人每天餵牠貓糧,吃得有點厭,就來丁先生這裡。丁先生每次請牠吃火腿,牠吃上癮,常來。我們都叫它為情婦貓。 但是情婦貓從不抓老鼠,更不會咬鳥兒。 我說:"不如自己養頭大貓,讓它來殺那隻鳥,雖然是受保護動物,但是給貓咬死,什麼罪都沒有。" 大家拍手贊成。丁先生說:"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就這麼決定。"大鳥故事,終告一段落。

隔日,丁先生帶我去一個叫Maastrickt的小鎮。離開阿姆斯特丹兩個半小時車程。 非常寧靜的地方,這才有點像昔時的荷蘭。據說這地方當年是法國屬土,三劍客中最年輕的第德寧埋葬在這裡。我還以為他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呢。 廣場中坐滿了客人,今天有難得的陽光,大家都出來喝一杯。我們叫了當地釀的啤酒,名叫"白啤",有豐富的麥芽味道。 來了兩名流浪者,丈夫拉小提琴,很瘦;太太討銅板,很胖。本來這些人物的音樂都很悅耳,但是瘦子拉的提琴聲音像鋸雞頸,我說從來沒有試過那麼難聽的,坐在隔桌的女士懂英語,不斷吃吃地笑。 胖太太也有她的才華,整個廣場中看中我們是會給錢的,果然猜得不錯。 懶洋洋的下午。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就是吃飯的時間。丁先生友人Dr. Weil說:"我先帶你們到本地最出名的法國餐廳。"

荷蘭人對自己國家的東西很自豪,但從來沒有聽他們推薦過有哪一家荷蘭菜館最好吃的,看關於荷蘭的旅遊書,你會發覺他們把印尼菜也當成國家食物。 餐廳叫Restaurant Au Coin Des Bons Enfants,要丁些東西送香檳,食物很精彩,可惜我們被一位中國太太請客,要去她開的Mary Wong飯館,她是我的讀者,聽Dr. Weil說我要來,特地準備了十五道菜。用最新鮮的材料燒出,有他鄉的驚喜,我們酒醉飯飽,坐車子回阿姆斯特丹時都呼呼大睡,一下子就抵達希爾頓酒店。 地址:Maastrichtersteenweg 2423770。 Vroenhoven Belgie 為什麼地址是比利時?原來這小鎮在邊境,一跨就進入去,又沒有國界,歐洲真好玩。

荷蘭之遊很快地結束。最後那天早上散步到丁先生的家,向他道別和致謝。 丁先生開門相迎,大家聊了一會兒,依依不合,天下總無小散之要席。回程再看看那棵大樹。有一天我們都不在,它還那麼健壯地活下去,所以對老樹非尊敬不可。 從希爾頓酒店到機場,星期天不塞車,二分之內便能抵達。 上次來轉米蘭買東西,最後要在阿姆斯特丹的機場辦扣稅手續,非常之麻煩。先要拉著行李由機場一角走到老遠的另一角去蓋印,當時又排長龍,稅關人員慢吞吞,急死人。這回什麼名牌貨都沒有買,一身輕,舒服得很。如果再去米蘭,也要在市內辦手續先蓋印,別等到去機場弄得滿頭大汗。 阿姆斯特丹機場內沒有國泰自己的候機室,搭別家航空公司,裡面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還是在餐廳解決較佳。

人閘後一共有三四間賣吃的,最具規模的那間,什麼烤羊扒牛扒都不好吃,反而是印尼炒飯做得精彩。 我喜歡的還是站在海鮮檔進食,那裡也賣青鯡魚,臨走前再來兩三條,才過癮。這種魚的樣子看起來很恐怖,未試過人覺得一定很腥,吃進口才知道滿嘴是油,一點腥味也沒有,比起丁,並不遜色。 商店裡出售各種芝士,也沒胃口一一去試,買了一袋迷你芝士,各式各樣都一點點,好吃多吃幾口,不好吃的咬一口丟掉。 吃飽,走進機艙,要了一份香港報紙,是最佳享受。別的航空公司都不像國泰那樣有中文報紙看。還沒有把椅背推倒,已昏昏大睡。星期天下午兩點半的飛機,經時差,星期一早上七點多抵達,又是新的一天的開始。 自從寫了那篇關於丁雄泉先生和大鳥的文章,大批電郵湧人,罵得我狗血淋頭。

其中一封說:"蔡先生學識廣博,又懂得享受人生,本來令我佩服及羨慕不已,但蔡生談及買氣槍射鳥的舉動,實在使人感到震驚和氣憤。"鳥類吃魚兒也好,把玩魚兒也好,也是它們的天性,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們人類只應旁觀,無權阻止。即使丁先生的財物(價值七百至八百元的魚)被大鳥攻擊,也絕不能做出傷害大鳥的行為。試問這與年前羅湖河的漁民,因為怕魚獲受損而射殺季候鳥的行徑有何分別? "雖然最後不知道有沒有真的以氣槍射鳥,但蔡先生竟然參與購買氣槍用做報復用途,還把事件順理成章似的寫出來,真教讀者失望。" 我已回覆:"只打周圍東西,沒殺死鳥,請放心。"

整件事不過是遊戲,讀者不必大為緊張。我們買槍,也絕對射不中鳥,眼界已不夠年輕時那麼好了。 其實丁先生亦師亦友,朋友事,雙肋插刀亦無妨。若丁先生要殺鳥,我一定幫兇。 返港後,還有一個插曲,我把在非洲的部落商店中買的那兩把彈弓用DHL寄了給丁先生,經海關檢查,差點進不去,最後交涉了才發還。這令到我不再寄日本製造的塑膠BB彈手槍到荷蘭,不然此類玩具最佳,打鳥的四周,以後它們絕不敢來。我家冷氣槽中也常來白鴿干擾,咕嚕咕嚕地吵得我寫不出稿,只有用此法對付,甚有效,但沒傷到它們。曾經把這件事當成閒聊,一個小孩子聽了說:"在池上舖一層網,不就行嗎?" 恍然大悟,即刻打電話給丁先生。事件完美結束。

丁雄泉先生出生於無錫,無錫要為丁先生建一紀念館,所以丁先生又路經香港。另外一個目的,是要參加我的旅行團,去日本崗山吃水蜜桃。 見面,互相擁抱。我最想知道的事,是那隻飛下來啄食金魚的大鳥,結果如何。 為了驅逐它,丁先生想盡辦法,我也成為幫兇,為他買一枝氣槍的目的不是殺鳥,只想嚇走。 "我寄的兩枝彈弓,有沒有收到?"我問。 "收到了。"丁先生說,"做得真精巧。""是在非洲旅行時買的,鄉下小孩子做的。"我說。 "大的那枝,力氣不夠還拉不開呢。"丁先生說。 "言歸正傳,那隻大鳥呢?"我問。 "那隻大鳥,從此不來了。"丁先生說,"好像已經知道我們對它不滿,真有靈性。" 這一下子可好,不必給環保分子罵死,己不來,不關我們的事。 "有位讀者來信,說在魚池上舖一層網,鳥就吃不到魚了。"我說。丁先生不屑:"那麼有什麼好看?魚兒生活在網中,你以為他們快樂嗎?" "原本等你收養的那兩隻貓長大,來抓鳥的。"我說。 談起貓兒,丁先生大樂:"那兩隻英國短毛貓,真是可愛。""安迪麗雅一定樂死了!"我說。 安迪麗雅是丁先生的女朋友,荷--mk,模特兒樣貌和身材,和丁先生住在一起多年。 "兩隻東西整天跟著她,她到哪裡跟到哪裡。"丁先生說,"尤其是她泡浴缸時,總在旁邊,眼睛瞪住不放。" "是雌的,還是雄的?"我問。 丁先生笑道:"當然是雄的。包括我,一共三隻。" 和丫先生一齊來到香港的,還有我們共同的朋友華爾醫生Dr. Ernest Weil。 華爾醫生肥肥胖胖,滿臉通紅,像個小頑童,但已是世界聞名的泌尿科專家。 上一次到荷蘭,曾經和丁先生一齊去一個叫Maastricut的小鎮找他。當地出名的有間大學醫院,華爾醫生就在那裡任職,大學以他為榮。這家醫院是我看過的最不像醫院的醫院,掛滿繪畫,似美術館多一點。醫院當中還賣起蔬菜水果,有如菜市場。 面積其大無比,有七百多張病床,房間舒適乾淨,五星酒店級數。去參觀的那天剛好碰上耶穌升天節,是個假曰,醫院不開。華爾醫生帶我們四處走,禁區照樣闖進,如人無人之地。樂得很。 這次他東來,主要是在大陸各大城市和香港幾家政府醫院做手術示範,十多年前他發表了一篇論文,說如果心臟能夠植入心臟儀,那麼為什麼不能植入泌尿儀呢?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不能用普通人的語言說明一下?"我問。 華爾醫生滔滔不絕:"嬰兒撒尿,膀胱裝滿了就溢出,這是身體反應。長大了一點,媽媽說:乖,用尿壺吧!小孩子就學會了,這個時候,他的泌尿系統再也不受身體控制,移動到大腦控制了。 人生了病,回到身體控制,又控制不丫的時候,就隨時要撒尿,一天可以去廁所幾十次。這個泌尿儀,用一顆小東西植入脊骨裡,再把一副像walkman的儀器放進口袋,發出訊息,就能把訊息傳到大腦,等到膀胱滿丫才去撒尿,就是這麼簡單的原理。 " "撒不出的也能令人撒出?"我問。 "當然,"他頑皮地笑著,"不能勃起的,也可指揮它勃起呢。" 丁雄泉先生對我們的吃桃旅行團有興趣,老遠從荷蘭來到香港,一齊飛日本。 最好吃的水蜜桃產自岡山,離大阪約三小時車程,而最成熟的季節在七月尾這幾天。 果園裡,職員分派一個漆盆和一把果刀給大家,就坐下來任食唔嬲,能吃多少個,看你的本領。 眾人削皮時丁先生和我雙手抓著大桃,左右一擰,皮即掉。大El咬下。甜汁噴得一身,上次來我吃了十二個,這一回桃實在太大,只能吞下八粒,已經脹飽,丁先生已是七十幾歲人,胃口比我好,數數桃核,十三顆。午飯在一個種植菌類的花園進食。當今的天皇和他老婆也來過。今早剛采的冬菇拿在火上烤一烤,蘸著較甜的辣椒醬吃,非常可口,也有團友只撒些鹽,說更加鮮甜。 冬菇之外,還有甜番薯、洋蔥、燈籠椒、紅蘿、等等蔬菜,更有雞肉和牛肉,結果蔬菜吃光,剩下大量的肉。 餐廳的小賣店出售各種昆蟲,用一個小籠子裝住,裡面還有水和食物供應。 聽到鈴鈴鈴的聲音,原來是"鈴蟲。"叫聲如鈴響。 丁先生一向喜歡蟋蟀叫聲,去上海一定買幾十隻放在旅館房間,小籠子裡裝了四隻,賣八百八十門,大呼便宜,上海的蟋蟀賣得更貴。 "當然貴啦,"丁先生的女友安迪麗雅說,"整條賣蟋蟀的街上小販都認識你,知道你有錢,怎不敲你的竹槓?" 買了鈴蟲,放在巴士上,途中一響也不響。到達溫泉旅館"紅梅亭。"先坐下來,侍女獻上杯冰凍的綠茶。咦,怎麼古箏聲那麼逼真,是什麼牌子的Hi-Fi?原來大堂中有位少女彈奏迎賓,這時鈴蟲才大叫,丁先生說:"天上的交響樂,就是這種聲音。" 巴士上,丁雄泉先生和他的荷蘭女友安迪麗雅吵個不停。 旅行時男女吵架最常見,了先生雖說是七十多歲人,女友三十歲,也不例外。這種事,清官難理,我在一旁假裝睡覺。 "那麼殘忍的行為,你怎麼做得出?"聽到了先生那麼大叫時,有點好奇。 "你來評評理。"安迪麗雅把我叫醒。 "究竟為了什麼嘛?"我半睜眼睛。安迪麗雅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是兩隻小貓,一隻香檳色,一隻藍色, 各自雙腳交叉伸臥,像老太爺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是公的還是母的?"我問。 "兩隻都是雄的。"安迪麗雅說,"他們的父母是全球比賽得獎者。""要賣多少美金?"我這個俗人只能用錢衡量。 "貴得要命。至少花掉一百瓶最好的香檳。"丁先生說。藝術家是用酒來衡量的。 "你們都喜歡貓,有什麼好吵的?"我說。 "都是這個人。"丁先生指著安迪麗雅鼻子,"她要把這兩個孩子的小雞巴割掉。" "不是雞巴,是睾丸。"安迪雅糾正。 "那麼殘忍的行為,你怎麼做得出?"我和丁先生異口同聲。 "不割掉的話,他們會到處尿尿的呀"安迪雅大聲抗議,"雄貓有霸占地盤的天性,尿尿來顯示勢力範圍。" "尿就讓它們尿好了,這個家是誰的?"丁先生說。 "家是你的,誰來打理?"她反問。 丁先生再也不作聲,我打圓場,向安迪麗雅說:"要是有一天貓兒變成王子,你就終生後悔。" 大家鬧成一團,如果讓貓兒參加,就成五隻。 十年前肩周炎發作,痛不欲生時,遇到陳道恩先生,他說:"我替你針針看。" 一針即好,我當他是神仙。 之前,我們的交情不錯,他常燒幾道拿手菜給我吃。醫好後,我知道他本來是一家工廠的廠長,已經退休,問他有沒有興趣搞些什麼?結果大家合夥開了一家面檔,後來又改變成小炒店,是"粗菜館"的前身。在針灸上的才華埋沒了可惜,我鼓勵他出來行醫,就在九龍城開了一間醫館,不過持久和嚴重的毛病我不敢保證,但是對五十肩則一定醫得好,因為我自己試過。 醫好的人無數,患者排長龍,陳醫師忙得連禮拜天也不好意思拒絕。一天,深夜來了一個電話,說陳先生進了伊利沙伯醫院,我乘車趕去,他已躺在急救室中。 原來是爆了腦血管,發現時已遲。據醫生說已經大量出血,不能動手術,就算安定下來,開刀後恢復正常的可能性也不多。冥冥之中,陳醫師好像也聽到了,安詳離去。 陳太太是一位極為嫻淑的女性,一直照顧著家庭和養大三男一女,在醫院中看到了我,第一個問題是:"明天病人約好了,怎麼辦?" "叫人貼張字條,說有急事,改天再來。這些事,不要擔心。"我只有這麼說。 葬禮已定在十月二十三日設靈,二十四日出殯,如果感謝他的話,別送花圈,請包帛金。陳道恩先生,今年六十五歲,以基督教式行禮,也不必多加什麼三歲的了。 參加了我的旅行團,我們吃吃喝喝,現在想起,不過是昨天的事。親友們的離去,教訓我們,人生無常。凡事不必太過執著,看開一點。如果連這一點也不懂,還那麼斤斤計較,那麼一朝死了,也不值得惋惜。 讀到報紙頭條"何鴻章心臟不適人院",嚇得一跳。本來這些有錢佬我一向不去高攀,但經老友美聯社東方區總裁劉幼林的介紹,認識了覺得他沒有架子,談吐風趣。 何鴻章我們當面叫他的英文名字Eric,背後叫他老頑童。七十多歲的人,喜歡惡作劇,連兒子也不放過。 他告訴了我一個故事:當他兒子七八歲的時候,要求一隻小馬當生日禮物,老頑童答應。生日到了,"禮物呢?"兒子問。他即刻拿了紙和筆劃了一隻小馬給兒子。 "從此,"他笑著說,"我兒子和我見面,一定帶個律師。"當然故事不是真的。但顯出他的幽默。 第一次見面,他說想把家族的事寫成劇本拍電影,我勸他作罷。要害死人,才叫人家拍電影。 " 第二次見面,他說想把灣仔的一塊地皮改成酒吧街,我勸他作罷:"要害死人,才叫人家開酒吧。" 第三次見面,他是說:"我決定自殺,你叫我去開妓院吧!" 之後,我們很有緣,一時在倫敦,一時在東京,大城市的旅館大堂都能碰到老頑童,常一塊飲酒作樂。 大家以為他有數十億的身家,都是因為何東家族留下的銀匙。其實在戰後老頑童也窮困過,賣:二手車。甚至廁紙。最有趣的是他從美國人口了幾噸雞腳,結果因為冰箱停電而泡湯。 這次昏倒,與心髒病無關,老頑童有的只是糖尿病,大概是缺糖罷了。酒會現場有個醫生,為他急救,老頑童睜開了眼,問道:"你是誰?"醫生說:"我是醫生。" 老頑童即刻問:"多少錢?"聽他這麼說,沒事的。 四十年前我在日本留學時,"同居"一室的老友徐勝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水王。 辦公室的書桌底下,藏有一大箱的礦泉水,都是一公升裝,隨時拿出來幹掉一瓶。家裡更多,由三位固定的、一個鐘點的家務助理輪流服侍。四人都是中國人,不停地提供茅根竹蔗水、菊花茶、豆漿和果汁給他喝。奇怪的是,拼命喝水的他,不見流一滴汗。 茶非他所好。沒水時,從清晨至下午三點町以喝點龍井等綠茶。三點過後,一喝就睡不著覺。 說到睡覺,一起到北海道時,不管天氣多冷,絕不蓋被。他說身體好,是多喝水的關係。 徐兄一家三口,太太和女兒都不像他那麼愛喝水。女兒徐燕華這一點倒和我一樣,一瓶礦泉水喝三天都喝不完。 "你們不喝水,就有毛病。"這是勝鶴兄每次看到我們都說的話。 燕華和我笑嘻嘻,僅管你說些什麼,一樣也聽不進去。啤酒大瓶的喝半打,沒問題,白開水怎能喝那麼多? 從日本留學回來後,我們是新加坡人,但都留在香港發展,我做電影工作,勝鶴兄在旅遊界建立他的王國"星港。目前是香港接待日本遊客最大的公司,擁有巨大的寫字樓,數十輛旅遊巴士,隨街可見。 已經能夠養尊處優的勝鶴兄,還義務當我的經紀人,最近我常往廣州跑,他也一起去。有時只過一夜就回來,但他的手拉行李沉甸甸,重死人也。不知道裝了什麼,一直沒問。 直到前幾次才偷窺一下,原來藏有四五枝大礦泉水。 "你們不喝水,就有毛病。"他又說燕華和我。 我們照樣笑嘻嘻,但這次燕華大傷風,傳了給我。兩人直打噴嚏,只不傳染給勝鶴兄。看樣子他的話不錯,今後要學他,做個水王。 《蔡瀾嘆世界》這個旅遊和美食的電視節目能做得成,顧問李瑞芬Janet Li佔很大的功勞。她任職過的都是大機構,像太佔旅遊等,專門安排一些特別的旅行團,旅遊界人士對她都很尊重。 我們拍攝節目時許多國家的走法和重點,都是由李瑞芬設計的。後來和她經常聯絡,商討各種旅行資料,兩人建立了濃厚的感情。 人生到了某個階段。自由最為可貴。瑞芬明白了這一點,決定離開打工生涯,和我一起,做一對"旅遊設計師"。 這一行職業很新。我想我們兩人都夠資格擔當。大家旅行不想參加趕鴨子的旅行團,但單獨去又人生地不熟。那麼,我們會替各位度身訂製一套旅行計劃,以最舒服最儉省的條件,讓大家有個又愉快又難忘的行程。我們的能力有限,現在得到接待日本遊客最大的旅行社"星港"老闆徐勝鶴的支持,整個機構的人員代為辦理各種瑣碎事。又因"星港"在各國都有分公司,支援更有信心。所有旅遊,由一個人到一個團體,要去什麼地方?目的在於什麼?有多少時間?要花幾個錢?我們都能一一解答與安排。 自從免費的電子資訊經濟泡沫爆裂之後,不收費用簡直是一種罪行。我們為了柴米油鹽,也得收一個數目。多少?視個案而定。 以我們和航空公司、郵輪和各地酒店的長久關係,一定能夠取得比大家自己去訂的價錢便宜,收費也是物有所值的。請電郵starexpress@starexpress. com. hk或傳真(852)2724-4020詢問即可。 瑞芬還對各國學府很熟悉,可替家長安排子女出國讀書之前,讓小孩子看學校,大人順便去旅遊。對我們的"旅遊設計師"這行業,我充滿信心。 第一次遇到陳寶珠小姐本人。 何太太來吃越南東西,和她一起到九龍城的"金寶越南餐廳"去,我做陪客。 陳小姐溫文爾雅,名副其實的淑女一名,樣子還是那麼美麗。 人生總要進入的階段,陳小姐的也來到了,她給我的感覺只能用英文的graceful來形容,字典上這個字譯為"優雅的"、"合度的。"都不能表達。前幾天晚上我們一班人吃飯時也討論過grace這個字,研究了它與宗教的關係,是上帝的恩典。 A State of Grace更是上帝恩寵的狀態。如果用中文的天賜,也俗了一點。 餐廳吳老闆要求與陳小姐合照,作為私人珍藏,由我抓相機。拍後我也不執輸,和她一起拍了一張。大叫:"發達噦!" 飯後驅車到花墟散步,陳小姐沒有來過,處處感到新奇,花名問了又問。 "這是什麼?"她指著一堆植物問。 "豬籠草。"我說,"由荷蘭進口,改了一個豬籠入水,的名字,賣得很好。" "香港人真會做生意。"她說。 這時出現丁一位中年婦女,興奮地招呼寶珠姐。陳小姐轉身一看,即認得她,向我說:"是我的影迷。" 影像即刻出現了兩幫人大打出手的回憶,陳小姐問她:"今年多少歲了?" "四十七。"她含羞回答。 "姐姐呢?"陳小姐還記得。中年婦女即刻用手提電話聯絡,陳小姐親切地和她談了幾句,收線後告訴我姐姐當年更是瘋狂。 中年婦女還講了一個秘密,原來陳小姐是懂得種花的,但她一直沒提起。 "叫我寶珠,或英文名字。"她向我說。 我微笑不語。叫陳小姐,因為在我們的心目中,她永遠是小姐。 在花墟,何太太和陳寶珠小姐問我:"你最喜歡哪種花?""牡丹。"我毫不猶豫。 當今的牡丹,都由荷蘭運來,很大朵。粉紅色的最普遍,也有鮮紅的。曾經一度在花墟已看不到牡丹了。 "太貴。"花店老闆說,"又不堪擺,兩三天都開盡了,沒人來買就那麼白白浪費。" 人各有志,嗜好不同。我覺得花五塊十塊買六合彩也很貴。馬季中下下注更是亂花錢。打遊戲機打個一百兩百,非我所好也。 一般買了五朵,當晚就怒放,粉紅色的開得最快,能擺個兩三天,已經算好。但最懊惱的是其中兩個花蕾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們南洋人稱之為"魯古",已成為白痴的意思。 何太太和陳寶珠小姐買了一束,分手時送了給我,受寵若驚。她們選的是深紅色的,近於紫的新品種,非常罕見。價錢要比粉紅色的還要貴。回到家裡插進備前燒的花瓶中,當晚開丁三朵,花辦像絲絨,美不勝收。而且。到了半夜,發出一陣陣的幽香。 第二天,第三天,其他的那兩個花蕾保持原狀,是否又是魯古了?跑去花店詢問,老闆一向沉默寡言,伸出二指。 是過兩天一定開的意思吧。到第四天開了一朵,第五天再一朵,盛放的那前三朵已經凋謝,花辦落滿地板上,不規則地,像抽像畫,另一番美態。 臨走時還記得花店老闆的叮嚀:把乾剪掉一點。照辦,果然見效。牡丹還有一個特點:別的花,插在水里,浸後枝乾髮出異味,只有牡丹是例外。百多塊錢換來近一星期的歡樂,誰說貴了?請大家快點幫襯,不然花店不進口。我們又要寂寞了。 友人何先生白手成家,今年是他結婚二十五週年。 "答應我,別再做什麼新的投資。"太太向他說,"今年,好好陪我一年。" 那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何先生現在跑來找我:"原來不做事也是那麼辛苦的。" 我笑了出來:"可以出去走走呀。""有什麼地方可去?" "目前已是八月底,我們來設計一個玩一年的行程,從九月初開始吧。"我說。 "先飛什麼地方?" "紐約吧。""我說,"九月的天氣紐約最好,有點涼意,穿件薄薄的毛衣就夠了。 " "美國才有兩"年文化,紐約有什麼好玩?吃的方面又比不上很多地方。 ""你錯了。 "我說,"紐約不是美國。她是獨特的。好餐廳很多,四十年代有錢,把歐洲的文化都買了下來,那邊的大都會博物館和現代美術館,可以看到最精彩的東西,布克林橋也漂亮。你看的角度會和活地亞倫十一樣,差不多每叫司大廈都做過電影背景,一座座欣賞。 " "然後呢?" "然後去法國南部,這是葡萄收割的尾聲,又是食物最豐富的時候,懶洋洋的下午,光線從葉廣縫中射下,每一個角度都是一幅印象派畫。到了1月,飛去慕尼黑,很近,那裡有個啤酒節,每年喝五廳萬公升的啤酒,四十萬條香腸, 一年份的啤酒能在幾天之內喝完。" "我太太不喝酒的。"何先生說。 "那麼帶她去辨西哥好丫,從十月一一到十一月,那邊有個死亡節。" "你不是在咒我太太吧?"何先生間。 "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墨西哥的任何一個地方,大街小巷里人家都在慶祝,大人把白糖做成個骷髏骨給小孩廣吃,面對了死亡。就不必怕死。對你的人生也有幫助的。我認為這個嘉年華是我們一生人一定要參加一次的。""十一月整個川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歐洲天氣已漸冷廠,地球的相反入向澳洲是春天的開始,很溫和,紐西蘭也值得走走。" "我太太說那邊很悶,十二月呢? "十二月已進入聖誕節氣氛,西歐國家太先進,太商業化。度聖誕節不如從匈牙利開始,到捷克去。尋找波希米亞的舊跡。在那裡過誕節,每一個人拿出一瓶他們認為最好的酒埋在雪地裡,大家分頭去找,找得到就是你的,大人都像小孩子拼命找。" "太冷了吧?一月呢?" 一月可以走些你從來沒到過的東南亞,像柬埔寨的吳哥窟等。緬甸有艘慢船很豪華的,也很少人懂得去欣賞,乘著它看西岸上的佛像,意境也很高。 " "我太太是天主教徒。二月呢?" "回來過農曆新年呀。不然在二月的第一個禮拜,飛去巴西好了。""老遠地去巴西:廠什麼?" "哈,那裡有一個全世界最熱鬧的森巴節,瘋狂到極點,隨街跳舞,還有精力的話你可以和當地土女干那麼一回兒事。" "我恐怕我的心臟受不了。"何先生說,"太太也不許。" "那麼去威尼斯好了,那邊的節目從二月一日到十二日,每一個人都穿著古時候的衣服,帶了面具,又有划艇比賽,較龍舟更優雅。到了最後一天,大家集中在聖馬可廣場,把麵具拿掉,大叫:走、走、走,很過癮。"。 "我看過照片,太太說戴面具鬼裡鬼氣的。" "三月的嘉年華不多,可以去歐洲大城市的各個博物館看看畫,走走佔董跳蚤市場,到名餐廳吃東西。" "我太太不懂得欣賞藝術品。四月的節目呢?" "四月最好去泰國參加他們的潑水節,從卜三號鬧到十五號,到清邁好了,那邊不像曼谷那麼大,鬥水也斯文一點,有些少女看你走過,拿一些水倒在你的肩膀上向你祝福。四月五日,去洛陽看牡丹,最豪華了。看完了洛陽的花,再飛日本賞櫻,因為每一年的溫度不同,早開遲放不知道,但在這一段時間去日本,從南到北,哪堅有就飛到哪裡去看,也叫迫櫻。" "我太太還是喜歡逛百貨公司多一點,五六七月呢?" "這段期間玩北歐最適宜,沒那麼冷,坐郵輪比乘飛機好,幾千個小島在你眼前經過,是坐飛機得不到的經驗。一直玩上去到俄國,在伏爾加河上看漁民剛剛抓起一尾比人還要大的鱘魚,劏開肚吃最新鮮的魚子,聖彼德斯堡的皇室收藏的畫,一個星期也看不完。" "我太太怕辛苦,八月呢,有什麼地方去?" "好個八月,二十六日到二卜八日英國的NO丁丁ING HILl嘉年華最有文藝氣息。早一一點兒,在二:十三號,到西班牙VALENCIAS BUNYOL去參加番茄大戰,幾大卡車的番茄給你扔個不停,大家都返老還童。""不過,我太太會嫌髒。"何先生說。 我懶洋洋地:"和你老婆留在香港,一定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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