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蔡瀾談友

第3章 第一部分-2

蔡瀾談友 蔡澜 9743 2018-03-18
"看不看電視?"我在電話上問倪匡兄。 "看,但是只看新聞。其他時間只是在電腦上瀏覽。什麼書都有,連亦舒小說大陸人也把。已刊入電胭,伺口死世上上巴目"。匡兄一笑一定四聲。 "有沒有看過中央台拍查先生的?"我問。 "拍不好的!"倪匡兄大叫,"從前的電視劇還能看看,最近的沒有一部行。尤其張衛健的韋小寶,更是狗屁不通。" 我也同意。倪匡兄愈說愈激昂,話像機關槍一樣沒有停過:"毛病都是出在電視台要改查先生的作品,其實為什麼用著編劇去改?查先生的小說本來都像電影劇本一樣,完全分了場。一場一場照拍就是,最多刪掉一些與劇情無關的枝節或幾個次要的人物,其他改來幹什麼?"

"查先生說過,電視台編劇不改的話,拿不到薪水。"我也笑了。 倪匡兄滔滔不絕:"那麼自己拍好了。瓊瑤也怕人家把她的作品拍壞,自己當出品人。如果查先生肯當出品人,大把人會拿錢出來拍的,而且一定能賺個滿缽。" "怎麼你這麼有信心?"我問。 "小說讓人看得如痴如醉,電視連續劇也會相同吸引觀眾。不能改,一改就分神。平鋪直述去拍好了,也不必太多鏡頭技巧。" "像小津安二郎那麼平穩?"我問。 "對呀,"倪匡兄說,"成本也不會太大,反正在大陸拍,實景多的是,花錢的是在武打的設計。人人以為武俠片一定要打,其實大家對打已經看厭了。要打的話,只要製造打以前的氣氛。高手過招,三兩下就決勝負。而且金庸小說最好看的是說情,細膩描寫,愈看愈入迷。拍我愛你,你愛我,花得了什麼錢呢?哈哈哈哈。"

回到香港,接名導演電話:"我要拍一部科幻片,想找倪匡寫劇本,你可不可以把他的電話告訴我?" 倪匡兄的電話豈可隨便給人?我向他說:"我問過之後再聯絡你。"半夜起身寫稿,是三藩市天明時間,掛個電話。倪匡兄說:"劇本我是不寫了,但是他有沒有說他想要改編我哪本書?" "我從來不多問。"我這個名譽經理人不抽佣,也沒廢話。 好,倪匡兄說,"你把我的號碼給他。請他打來,我不打給人家的。今天在網上看你寫蓴菜。蓴菜,亦作尊菜, 名水葵,又名鳧葵。"倪匡兄像一本字典,把許多蓴菜的資料告訴我。 回到案頭,把稿寫好,倪匡兄所講的蓴菜有些東西已記不得,用電腦上網,打了一個電郵給他,問個清楚。這是我第一次嘗試中文。

倪匡兄即刻回覆:"蔡樣:尊菜在二三月時,初出芽,葉尖未開,如雉尾,亦叫雉尾尊,到五六月間,長出粘液,叫為絲尊。倪匡0529。"倪匡兄寫信時,學日人叫我為"樣"。 0529,五月二十九日之意。讀完又回案頭,把蓴菜的資料依倪匡兄所說補充。寫東西發表有個好處,那就是拋磚引玉,也提醒自己知識的不足。 記起倪匡兄在電話中談到晉朝人當官,想起故鄉名菜尊羹和鱸魚膾,乾脆不做官,回家去也。晉朝人實在開放。宋辛棄疾也提道:意倦須還,身閒貴早,豈為尊羹鱸膾哉。 書至此,又去看電腦,出現一封電郵,寫著:"蔡樣:尊菜到了八九月,稱之為豬尊,因為過時太硬,只能餵豬了。"

倪震小弟來電郵,說他用的是中文快碼,九方的兄弟產品。 九方為梁立人兄發明的漢字輸入法,他本是名編劇家,但現在看來,他在電腦零件上的創作,遠超他在演劇界的成績,這又是一個人應該有多種興趣和嗜好的道理,死守老本行的時代,已經過去。 倪匡兄本來只懂得用英文上網。什麼倉頡或拼音他一竅不通。前者難記,後者以他的寧波口音,哼哼! 後來,由倪震小弟在電話上傳授九方輸入法,他五分鐘就學會,你說犀利不犀利?連我也有點不相信,不過讀倪匡兄的中文電郵,已證明他是熟手了。 九方輸入法是設計給手提電話用的,一個人用一隻手按電話上的十個鍵,就可以冒出許多字眼,雖然說每次都要選字,但一熟了就很快。日本字可以用假名來拼音,更容易,當今的日本孩子都是一隻手按鍵,給他們一張紙,他們不會用筆寫。

我本人也學過九方輸入法,在Palm電子記事簿上用,但是我一向智慧低,學個老半天還是學不會。 我現在的中文輸入只純用手寫板,這零件已證明得認字能力很強,不管我的字有多潦草,一一出現。毛病出在左右二字組織成的漢字,像三點水或人字旁,經常變為兩個字。 一切,都是熟與不熟的問題,運用日子一久,都能成為專家。 大陸有個衛斯理網頁,倪匡兄從前用英文打字時,也曾經上過網。他寫:"我是倪匡!" 對方回應:"冒充!" 現在他純用中文輸入,從他寫作的語氣和手法,網頁人一看,知是不假,才接受了他。 打電話向倪匡兄問好。他大笑四聲之後,謝謝我送他的整套《今夜不設防》的VCD。

"想不到現在看,還沒過時。"他說。 "當年大家都年輕。"我說。 "才十三四年前的事,變化真大。"他說,"十歲看的小孩子,現在都是大人了。" "還有什麼你想看的嗎?"我問,"替你寄去,一點也沒問題。""你幫我找些蘇州彈詞吧!" "好。"我口輕輕答應,自己不是江浙人,對這一個項目不熟悉,各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不妨告訴我。 轉個話題,我問:"陳東去世的消息,你聽到了嗎?""乍麼死的?"

"據說是肝有毛病。"我說,"看過他臉色不好,也曾經勸過他。" "都是喝酒喝出來的。"倪匡兄說,"古龍、哈公都死前臉色發黑。他多少歲了?" "四十多。" "古龍死的時候也差不多這個歲數。他們有他們生活方式,要喝到死,是他們自己決定的。我們勸他們,都是多餘。"他說。 是的,倪匡兄說得對,陳東不但燒得一手好菜,還會看風水,也懂得行醫,的確是他自己決定的事。 "每天還看報紙上的專欄嗎?"我問。 "看。"他說,"但是有些作者看了不知道他們要講些什麼。明明白白的七八百字,每一個字都看得懂,但是講什麼看不懂,這也需要很大的才華呀!"

"你講過有個旅遊作家,寫了一輩子文章,看了沒有一個地方想去。又有一個飲食作家,寫丫一輩子文章,看了沒有一樣好吃。" 倪匡兄又笑:"這需要更大的才華!" "你有沒有在電腦上找資料?"我電話中間倪匡兄。 "有。"他說,"昨天上了Google,打了金魚兩個字上去,竟然出現了三萬多個網頁,誰知道哪一個是你要找的?" "也許《國家地理雜誌》供應的比較可靠吧!"我說。 "這本雜誌的資料也太多,夠你瞧的。" "現在打中文,還是用九方格?"我問。

"唔。"他說,"我用得很順手了。不過不是按鍵的,用的是滑鼠,很快。""比手寫快?" 倪匡兄笑了:"當然不及手寫快,我回答電郵,也不過是一兩行那幾十個字。怎麼慢,五分鐘之內也搞掂,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有沒有裝寬頻?" "我早就裝了。"他說,"找資料主要是看圖片,普通電話線要等個半天。寬頻一下子就出來,不裝寬頻怎行?""鏡頭呢?" "可以裝,但是我沒裝。"他說,"我也有一副可以看到對方面孔的電話機,不過我不會用。聽到聲音已經夠好了,看樣子來幹什麼?"

"寫小說呢?用九方格或者用聲控?" "那麼多字嘛,還是用聲控。"他說,"我的那套系統已經沒人用了。一個電腦專家來我家裡,看到了哈哈大笑。" "粵語聲控的有很多很新。"我說。 "廣東話我怎麼會用?"倪匡兄有自知之明,"我說的廣東話一點也不准。" 我聽了肚子中直笑,想說:"你的國語也不是很準。" 但是,倪匡兄的國語和廣東話我還是聽得懂。我想,我這麼笨的人也聽得懂的話,新的粵語聲控,應該聽得懂吧? "九一一"恐怖事件之後,一直想掛個電話給倪匡兄,向他請安。但知道他人在三藩市,離紐約一東一西,他本人又絕少踏出門框 一步,相信一定無事。拖丫又拖,至到今晚。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聲之後,"我根本不接觸美國人社會,當然不要緊。" "真的一點影響也沒有?"我問。 他想了一剎那:"有的,那就是今後看災難片,一定不夠好看了。哈哈哈哈。" "打電話來之前,你幹什麼?""在上網看你的專欄呀!"他說。受寵若驚:"偶爾看看吧?" "不。"他說,"每天看。" "真的?" "剛剛看完你寫的《旅行設計師》這篇東西。"他說,"李瑞芬我也認識,是旅遊界響噹噹的金字招牌。" "你認為有得做嗎?" "當然有得做。全世界那麼多華人想去旅行,零點零幾巴仙也做不完。哈哈哈哈。" "要收費的話,恐怕無人問津。"我說。 "現在這個年頭,不收費人家以為你有什麼目的。"他說。 "你不知道中國人對收費的看法,有些人以為請你吃一頓飯,你什麼都得教他。" "叫他們去吃西北風好了。" "左丁山有家顧問公司。"我說,"他也說經常有人這麼打秋風。聽了之後,他說吃飯自己會吃,不必別人請,即使要吃飯,也和蔡瀾一齊吃,至少吃得好一點。" "哈哈哈哈,他說得真對。"倪匡兄又笑了,"有你們的經驗,誰來找,都有好處,而且照你們的話去做,一定比他們本人去玩便宜。安排得吃得好、住得好,何樂不為?美國也有這種行業,一進門先收五十塊美金,不算貴。找律師的話,何止?" "轉一個話題。我問倪匡兄:"除了看報紙,周刊看不看?" "能夠在網上看的,都看。"他回答,"最近看到吃大閘蟹的,連殼都為你們剝好,炒成一大碟,像什麼話?""你不贊同這種吃法?" "做小孩子的時候不會吃,大人才給你吃蟹粉。大閘蟹只有一種吃法,那就是邊剝邊吃。裡面的人多會吃,也是邊剝邊吃的呀!"他一口氣說。 "但是天香樓的蟹皇翅不錯呀!"我說。 "那我寧願吃他們的蟹皇拌麵了!"我也同意他這個說法。 "現在的大閘蟹,都是養的吧?"他問。 "唔,"我說,"到處都養,養了之後拿去陽澄湖,浸浸湖水,就算數了。""中國有兩種東西,都是給養壞了,一是大閘蟹,一是對蝦,什麼蝦味都沒有。" "我們從前吃的蝦,多麼鮮甜,雖然當時賣得貴。"我說。 "可不是!"他愈講愈興奮,"單單一條青斑,拿來滾湯不知道多甜!""現在的黃腳鱲也是養壞了。"我說,"好不容易在流浮山吃到一條不是養的,那味道又香又甜,完全不一樣。" "可不是!"他又讚成,"我們從前在小欖公,在莊團吃到的黃腳鱲,只當普通魚吃,蘇眉連碰都不碰,那是好日子。" "現在的老鼠斑也不好吃。"我說,"都是印尼或菲律賓來的。" "那是熱帶的海鮮。魚的種類完全不同,樣子像罷了,真正的老鼠斑,有一股蘭花的味道。" "是呀!"我說,"說也沒人相信。" "你快點寫下來,說我倪匡證實的確有此事。"他叫出來。 倪匡兄問:"你人在不在香港?" "剛從悉尼回來,機場檢查得好嚴,指甲鉗不能帶上飛機我還能理解,徐燕華的手提行李中有支小小的拔眉尾的鉗子,也被沒收。""杯弓蛇影嘛。"倪匡兄說完問道,"直飛香港嗎?" "不。這次帶的是大陸人的旅行團,隨他們齊在汫下飛機。""是不是坐直通火車?"他問,"你們應該有很多行李怎麼辦?"。 "直通火車有托運服務,行李倒不是問題。不到兩個鐘就抵達,"我說,"不過那天趕不上最後一班。白雲機場轉機到赤鱲角的也沒配合得好,只有搭麵包車。" "大陸過關後,又待過香港關,再要坐黃顏色巴士,不是累死人?"倪匡兄不踏出門,但對行程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說:"這次我才發現有一種很豪華的七人車出租,通行深港兩地,在黃崗停車場接我們。人不必排隊過關,和行李一齊在車上搞掂。""那可真舒服了,要多少錢?" "一千港幣,送到香港的家門。"我說,"坐上五六個人的話,也不算貴了。" "現在旅行,愈來愈方便。" "九一恐怖事件之後,天下每個國家的旅遊都受影響,我們一位在澳門專做日本客的朋友,有一天竟然一個客人也沒有,這是幾十年來沒發生過的現象。我說,"日本人怕死,現在北海道反而是他們的旅遊重點,所以李瑞芬和我做的那個旅遊設計師,不一定有生意。時機不對嘛。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大家怕死,飛機票和住宿一定便宜,當今才是旅遊最好的機會。檢查得那麼嚴,哪會有事?古龍說過:最危險的時機,才是最安全的時機。 " "上次焦姣和曾江叫我寄去的蘇州評彈光碟收到了沒有?"我問。 "你替我謝謝他們。"倪匡兄說,"真是挑選得好,張張精彩,聽得我耳油橫噴,眼淚直流。" "京戲呢?"我問,"要不要?""京戲我聽不懂。"倪匡兄說。 "要不要之類的片集?" "這裡都有得賣。"他說。 "近來吃些什麼?" "三藩市很少游水魚吃。"倪匡兄說,"但是海膽有時候買得到,我女兒最近在超級市場弄了一些回來,真好吃。" "是剝好的,還是一隻只有刺的?"我問。 "原只從海中撈回來的,剝開來吃。" "膏多不多?"我問,"法國人也吃,但是他們的海膽不肥。" "三藩市的里面的膏有五六條。每一條都有手指那麼粗。"倪匡兄說。 "哇。"我口中那麼說,但有點不相信,倪匡兄一向愛誇張。 "都是膽固醇,哈哈哈哈。"他笑了。 "你才不怕。"我說。 "是呀。"他說,"倪太一直叫我不要吃那麼多,我不管。一公斤才賣十幾塊美金,美國人都認為太貴,嚇壞了,哈哈哈哈。" "現在有多肥?"我問。 "一百八十磅。" "不是很厲害呀!"我說,"我也有一百五六十。""依照身高,"他說,"就厲害了。" 我差點笑了出來。 "我向倪太說,胖也是死,瘦也是死,不如吃一個飽,才死。哈哈哈哈。"他說。 笑聲之中,掛了電話。 和丁雄泉先生在漆咸道散步,看到了樹,總停下來觀賞一番。 "樹是我的朋友。"丁先生說。 我介紹他認識盛開的石栗,三分之一是葉子,其餘開著黃花,飄落在地下,堆成黃雪,一整排,實在好看。 丁先生看得著迷,我們又去太子道,石栗更多,看得眼花撩亂。 "這簡直是樹的派對嘛。"丁先生說。 經過一棵樹皮光透透的巨木,樣子難看, 丁先生說:"這是一位老太婆,連鳥兒也不飛到枝上拉屎。" 笑死我。在丁先生住的阿姆斯特丹,從希爾頓酒店步行到丁先生畫室途中,河邊有一棵大樹,他最喜歡。常讚美它的活力,供應丫幾千幾萬的葉子,把樹介紹了我。從此,我到阿姆斯特丹,也常去看這位老朋友。丁先生有點沮喪,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況:"家裡的花園,各種花現在剛好要開,我就離開它們,真是捨不得呀!" 更捨不得還有他才買的兩隻小貓,為世界貓賽冠軍的子女,一隻是忌廉顏色,一隻是藍顏色。 "貓有藍色的嗎?"我沒聽過。他的畫中經常出現藍貓,沒想到現實生活中也存在。 到了晚上,我們去一家餐廳吃飯,兩個人,丁先生叫了很多道菜。 "夠了,夠了。"餐廳經理說。 "老遠乘飛機來吃的,多一點不要緊。"丁先生說,"而且我們還請丁很多朋友。" "什麼時候來?"經理問。 "不來了。" "丁先生和蔡先生請客,怎麼不來?"經理問,"到底請了什麼人?"丁先生笑著說:"請了李白,請了蘇東坡,請了畢加索,都來不了。" 丁雄泉先生回來了,我跑到他的房間。一見面,他就說:"先吃飯,還是先畫畫?" 我不好意思:"吃完才學吧。" "這個,送你。"他掏出一個信封:"在城隉廟買的。" 一看,用紅字的印著一個"蔡"宇,後面寫了;請問你貴姓?任何人的回答都不會錯。倘若再問你的姓從何而來、始祖是誰?如何發源開基、如何演變遷移、歷代有多少風雲人物、何處有自己的骨肉同胞?請看姓氏來源。 出版人是大眾姓氏研究會。這種紀念品不錯,總比用彩色筆寫上鬼佬的中文名字好得多,印刷也不俗氣。 "蔡字,翻字典,是大龜的意思。"我說,"我是一隻大烏龜。" "烏龜好呀,長壽嘛。"丁先生說。給丁先生這麼一說,老懷歡慰。 "快看,裡面說些什麼?"丁先生像小孩子一樣心急。 打開密封著的信,先用阿拉伯數字寫了四十四,再一個大字的蔡,說源於叔度封國的姓,在公元前十一世紀已有。啊,真古老,真像一隻龜那麼老。 周武王姬發滅商後,封功臣昆弟,將弟弟叔度封於蔡(今河南上蔡西南),建立蔡國。 至到秦朝,蔡氏在安徽境內繁衍。齊國有朋夫蔡朝,楚國有大夫蔡洧,晉國有太史蔡墨。這說明姓蔡的已分佈到北京、陝西、山東和湖南湖北。說威水史,發明紙的有蔡倫,東漢有文學家蔡邕,他女兒甚美,叫蔡文姬。北宋有書法家蔡襄,至近代有蔡元培和蔡鍔、蔡楚生等人,到當代的香港,沒有一個威過姓蔡的老祖宗,真是窩囊。為什麼開始時寫了四十四?原來在中國姓氏史被排在四十四位也,姓蔡的還是輸入一截。 晚上,丁雄泉先生帶我到"張生記"吃杭州菜,當今杭州菜在上海最流行。 大廈中一共有兩層樓,地方很大,擠滿了客人。 "張生記"從一家六百呎的小店做起,短短十年,已發展為一王國,一共有五家店。在上海發跡,回到杭州蓋一幢大樓,裝修得美奐美輪。我們吃的這一家在上海肇嘉濱路。 最著名的是"老鴨煲",非試不可。上桌一看,一大鍋東西之中,熬著一隻老鴨和天目筍乾。原來是用煤爐燉四個多鐘,但現在客人那麼多,怎會燒煤?本來用的金華火腿也以鹹肉代替了。 最奇特的是加了粽葉進去熬,葉子當然不能吃,取其味罷了,上桌時撈起。 好喝嗎?一整隻鴨熬出來,加上筍廠鮮味,怎會不好喝呢? 依照丁先生習慣,一叫一定是一整桌的菜。東坡肉少不了,用小型的紫砂壇子盛著一方塊的肉,醬汁很濃很黑,肉也呈深色。進口,嫌太甜。我吃過更好的東坡肉。 臭豆腐是黑的,配上火腿片。白色的豆腐之中還可以看到發綠的黴菌。但是還不夠臭。我幻想下次自己做這道菜,加上羊乳芝士,臭到要浸在水中那種,一定勁道十足,菜名就叫"臭味相投。好了。 司機小王介紹我們吃莧菜。它是一種大小如荷葉莖的東西,切段後淹漬,再鋪在腐皮一蒸的材料,浙江人當它是寶,我試了又試,皮硬如蔗,只吸中間的汁,一味是鹹,不臭也不香。想必是醃得不好,不然滬人不會那麼推崇。下次再找一問店叫這道菜,看看吃不吃出道理來。總括一句,沒有香港"天香樓"那麼好,試過天香樓的餛飩鴨子,老鴨煲走開一邊。 丁雄泉先生的習慣,是吃開了一家食肆,就可以連續去幾趟。 "不嫌單調嗎?"我問。 "餐廳像朋友,來慣了有信心。試沒去過的有點新鮮感,但是失望了怎麼辦?"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也有他的道理,我們又去了"張生記"吃晚飯。丁先生說:"試試他們的鹽侷雞,聽說很好,上次來賣完了。" 鹽炯雞?從來沒聽過滬菜、杭菜有這一道。上桌一看,是把雞肉拆骨,吃進口,甚咸,但肉又軟又香,已不必再點醬料,特別的是把雞皮切成長方形,只選最薄部分,鋪在肉上。鹽炯後,這層皮最好吃。 想不到這道廣東菜竟然給上海人改良得出神入化。香港的粵菜師傅應該引進這些杭州菜,看看是否可以做得比他們更好。 叫了一客毛豆下酒。毛豆就是黃豆,許多人還搞不清楚。這道菜上海人很喜歡,日本人在夏天也大吃毛豆。連殼,煮熟丫點些鹽下啤酒。張生記的毛豆用一個小小的紫砂壇子上,浸著鹽水和黃酒,扮相漂亮,酒味十足,價錢可以賣得更高。 蒸桂魚是留著魚頭,起骨,把魚身片片,片得還是相連,刀章十分厲害。淋上醬油,蒸法和香港人一樣上乘。這種魚在香港賣得價錢很賤,我們嫌味淡不太吃它,但是依足他們的做法,效果也不差,只是上桌時把魚頭翹起,塞丫一顆紅櫻桃在嘴里當裝飾,看起來,可以套一句上海話:"惡形惡相"。 最後的叫化雞就大失水準。這道菜是吃塞在雞內的蔬菜,好過吃肉。張生記做的,是把豬肉絲釀在裡面,分量不少,燒出來後又是水汪汪。看旁邊的客人也叫,吃得津津有味。無他,沒試過香港天香樓的之故。 和丁雄泉先生相處數日,從閒談之中,得益甚多。 "有些人一賺到錢,就說自己有多少財產也算不清楚。一了先生說:"我的錢不夠他們多,我知道我有多少錢,但是,問我畫廠多少幅畫,我也算不清楚。 " 吃飯時,見菜單上有醉蟹,即叫一客。 "您不怕生吃有細菌嗎?"做陪的人間他。丁先生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說這種問題你也問得出,照吃不誤。 看著醉蟹的膏,他說:"你看,多麼像海膽。" 侍者拿了一個吃大閘蟹的鐵夾子放在旁邊。 -先生一下子把整碟醉蟹吃光,剩下蟹鉗,就放進嘴裡把硬殼咬個稀爛,七十多歲人廠,牙齒還那麼好,我叫侍者把鐵夾收回去。 畫展之中,丁先生感覺和客人交談已經乏味。我們兩人就偷偷跑到隔壁的一家餐廳去,看到酒牌中有香檳,叫了一瓶。我只喝一杯,其他的由他包辦。畫展完畢後又回去同一家餐廳,慰勞工作人員,再開五樽香檳,他一人乘機又喝了一瓶多。 來了一位台灣老大哥,開夜總會的,丁先生說:"盜亦有道,比很多高官好得多。" 老大哥請去吃晚飯,丁先生又和他乾了滿滿的數盃白蘭地,面不改色,飯後老大哥招待我們去他的夜總會,我說:"這種地方的女人庸俗得很,你酒喝多了,還是回旅館休息吧。" "有女人的地方,總要去看看。"丁先生說,"對女人有興趣,才有生命力。" "做人要應該懂得花錢。"丁先生褲袋中總有一大疊鈔票,"人家說花錢容易,賺錢難。我說花錢更加不容易,你看許多人死了,都留下一大筆錢,這不是一個好例子嗎?" 看完丁雄泉先生的畫展,從上海趕到北京辦一點公事就走。來不及見當地友人。 早上八點起飛,十點半抵達。車子來接,直奔目的地,開了一時會,折回機場。本來訂好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的港龍。是否有更早一班?國航是一點二十分,剛好趕上。 更改班機需要在原訂的航空公司蓋一個許可印章。港龍的辦公室真不好找,拖著行李兜了幾個大圈才知道在什麼地方。更覺得處理這種手續,應該在離境櫃檯就可以代辦。不過每一家公司都不想把生意讓給別人,故意這麼刁難吧?當然這是說笑而已。我還是港龍的支持者。 從來沒有乘過國航,以為所有大陸航空公司都叫國航,原來是叫AirChina。候機室的食物很簡陋,有什麼吃什麼算了。看見有"好味道"杯麵,就泡了滾水來一杯,有如其名,味道還好。飛機餐靠不住,還是上機之前吃飽它。 看見飛機,居然是大波音七四七,我坐的是商務位,登上二樓。一睡到達,抵港之前被坐在對面的空姐叫醒。沒事做,和她聊了幾句。 "住不住香港?"我問。她搖頭:"同一班機回北京。" 我一算,每程三個鐘,前後工作超過八小時,也夠受的。她說:"有時會更長。二十多小時也試過。" "待遇呢?"我又問。 "生意不好,已經減了兩次薪水。"她說,"不過飛慣了,和生活脫節,也做不了其他事,還是呆下去。" 那麼辛苦,薪水又不高,還一直保持笑容,也真難為她了。國航服務不錯,飛機也新,下次可以考慮再乘。 人住阿姆斯特丹的希爾頓酒店。 此酒店系已經沒落,在亞洲剩下沒幾間,過往的光輝不復再。阿姆斯特丹的這一間還算是市內最好的酒店之,連儂和大野數十年前在這裡搞大被同眠,名噪一時,至今還有不少游客專為住同一間套房前來。與上幾次同樣的噩夢又發生了。清晨六點鐘抵達,房間還沒準備好,得等。 前來接我的的士司機雷蒙已是老朋友,叫他帶我去最地道的餐廳,跟的士大佬吃早餐,錯不了的,一定又便宜又好吃。 雷蒙在一家小食肆前把車子一靠,不鎖門就開車。阿姆斯特丹很安全,不像羅馬那麼多吉普賽小偷。 櫥窗中擺著各種荷蘭小食,雷蒙點了簡單的雞蛋和火腿三文治,我看見有青鯡魚。即刻叫了幾條,抓著魚的尾巴,舉高手,抬起頭,張開嘴,就那麼把一大尾青鯡魚吞進口裡。 不夠喉,再來碟生火腿。生火腿歐洲諸國都會做,不只是意大利羅馬。但做得好壞有天淵之別,好的話比新鮮豬肉還好吃,壞起來有股腐爛味,又臭又硬,像嚼埃及木乃伊。 各要杯茶和咖啡,加起來不過二三十塊港幣,在一個地方住久了總產生生活智慧,再窮也活得下去。 回來,經理先借個沒整理好的房間給我休息,見上網的電線齊備,就開始玩起電腦來。我只學會打英文,中文還是不行,要請人代勞,稱之秘書輸入法。 房間內還有無線鍵盤,可在電視熒光幕上網。東方的旅館。這方面還是落後,尤其日本,要插條電話線都不易。 好歹等到房間,四面壁中有雙面落地玻璃窗的角落房,最喜歡這種設計,六十年代多得是,當今已經罕見,我們已經不懂得欣賞陽光。 等到上午九點,打丫一個電話給丁雄泉先生。他早已起身,催我過去。 住阿姆斯特丹希爾頓酒店,皆因靠近丁先生的家。走路過去,不消十分鐘。 過了馬路就是那條河,河邊的大樹,已是老朋友,每次都向他打招呼。帶所有的人去看過,大家都驚嘆大樹的生命力。 河邊另有一棵楊柳,枝幹垂人河面,又往上翹起來,像一位少女出浴時把腳縮起。萬物造化,皆不可思議。 丁先生的畫室沒有門鈴,輕輕敲三聲他就听得到,歡迎我進去。 畫室依然充滿大蔥味道,來自花盆中種滿的鮮蔥花。天花板上那兩百枝光管不管晝夜地開著。傳播的不是荷蘭各種鳥類的啼叫,就是蟋蟀聲。丁先生最喜歡蟋蟀,在上海的時候酒店房內養了十幾隻。 這次上的課,並沒有實際下手畫畫,而是顏色的概念。丁先生說:"先下最強烈的顏色,然後再塗沉一點的。這麼一來,就不會把光芒搶走。"這幾句話已受用不已。 丁先生知道我愛喝普洱,專為我準備了一些,他自己喜歡喝龍井和香片。 拿著茶杯走進花園,園中三株大樹開滿了淡紅的小花,飄落滿地。問起來才知道是栗子樹,從來沒注意到栗樹會開花。 五月底也是歐洲牡丹的季節,花園中有棵深紅色的,花朵有沙田柚那麼大。 走到小池子旁邊,丁先生大力把魚糧扔出,落在池面,但是魚兒沒有出現。 等了好一陣子,有一尾夠膽出來吃,接著便是一大群來搶。 關於這一池子的魚,引起一場大騷動,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讓我慢慢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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