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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我的學習方法

在自己的樹下 大江健三郎 3520 2018-03-18
第九章我的學習方法 1 我接著前一篇的話題寫。這裡先從剛才我翻譯的文章中出現過的人名和書名講起,當然講這些只是為了說清楚我小時候的學習方法。現在大家只要記住有一位叫做柏拉圖的學者——他活躍在公元前5世紀末到公元前4世紀中葉,在雅典建立過柏拉圖學團,是蘇格拉底的學生。將來大家進大學後如果能想起來這個名字,我希望你們能讀一讀他的《柏拉圖對話錄》。 這是我的學習的方法。我發明這種一個人就能做得到的方法是十歲的時候,因為父親去世後,我沒有可以直接問問題的人了。就是現在,我實際上還在使用著這一學習方法。 這有據可查。今天,想著要為大家講課我開始做準備。在準備開始之前,即使什麼還都沒有看,頭腦中也馬上就浮現出一些東西。但我還是要查一下我自己的卡片箱——這卡片箱現在已經有立式鋼琴般大小——我要查的是其中的“教育”這一項。這做法和我小時候在筆記本上不加任何分類地記下一些東西,在原理上是完全一致的。

在卡片裡可以找到不久前看的覺得很有意思的諾斯洛夫‐弗萊伊著作的書名以及他關於教育方面的觀點的頁碼,接下來是去書庫找弗萊伊的這本書。我閱讀時在暈本書中劃下的起提示作用的紅線和記下的閱讀時形成的一些想法這時都變得有用了。 接下來我要做的是,在《柏拉圖全集》中把收入《美諾篇》的那一卷找出來,確認一下弗萊伊所引用的部分是否準確。 但是,因為這一次我是要在大家面前講課,我就有了特別要注意的地方。剛才提到的《柏拉圖對話錄》,這本書是採用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等人對話的形式寫成的。像弗萊伊說的那樣,這是原樣保存了老師比學生更多地提出問題的對話。老師這樣做,是要把儘管學生一時還沒有找到的表述的語言,但在內心中卻是非常清楚的東西引導出來。

這篇《美諾篇》寫的產一位對於都市國家雅典來說為外來人,名叫美諾的年輕人和蘇格拉底的對話。目前,許多人就應該如何進行道德教育進行了多方面的討論,比如為什麼不能殺人,比如作為個人的自我的私和政府的方針、國家的政策,這兩方哪一方更為重要等等。 可以說在座的各位是最辛苦的,因為你們必須接受這方面的教育。但是這本書所討論的“德”其實是和一般意義上的“德”多少有些不同的“德”。 我希望大家記住《美諾篇》這本書,它收在岩波文庫中,我還希望大家進大學後能讀一下。小時候,當我遇到當時讀了也不能完全明白、期望什麼時候再讀的書,我就會把作者、書名寫到筆記本上,而且寫上為什麼將來想要讀它、自己感興趣的是哪些地方等,將那個年齡的自己所能理解的盡可能都寫下來。當然,這裡更多的是摘抄,諸如在自己讀來非常有趣的某某書中,有這樣一段話……這就是我一直用到現在的學習方法之一。

而過了幾年後,實際上讀了那本書,覺得確實和原來豐收的一樣那是一本好書,得到這樣確認的時候我是極其高興的。在棒球比賽中不是有“打下正著”的時候嗎?書和讀書的你之間也有這種“打個正著”的時候。讀書的能力(在成長期中,它與年齡關係也非常大)、為了讀這本書而做的預備閱讀以及到目前為止的生活經驗,這些會共同幫助我“打個正著”。 你也一樣,為了你和某一本書之間“打個正著”,不要急於馬上就開始閱讀。通常看到自己不知道的書,只要想到這可能是一本好書,就不妨首先在書店或圖書館讀一下這本書。如果有富餘的錢,能把它買下來當然最好。此後則是一直不忘記它,直到有一天朝那本書走去,如同走向棒球的擊球區。 2 現在,為了讓大家記住《美諾篇》這本書,我講一下其中特別令人愉快的部分吧。對你們中間已經學過初等幾何學的人來說是非常容易懂的。那時候我還在新制中學學習,我從那些曾經在現位於韓國境內的舊制高中學習過的年輕人手中,弄到了他們使用過的各種教職工科書。戰敗後他們馬上歸國,並且不可能再回去讀書點陣字庫,因為那裡已經不再是日本人的學校。這些教材中,因為幾何的入門書可以自學,我就熱心地學了起來。

蘇格拉底說,人是生而知之。在柏拉圖那裡這也是一個重要的思想,這方面在這裡我不再深談。為了證明這一點,在剛才提到的對話中,蘇格拉底喊過來伺候美諾的少年人,圍繞幾何圖形和他進行了對話,對話是有關學習哲學的方法的。蘇格拉底首先在地上畫出了正方形ABCD。可從這場景可以,這是在戶外邊走邊進行的對話。然後,他從邊的中點分別引出EG、HF兩條線。用古希臘的度量法,設AB的長度為二佈斯。法語舊的長度單位中,表示一步的長度單位皮埃的十二分之一就是普斯。我們不妨就認為這布斯和長度近一厘米的普斯大體一到。他先讓那少年回答出總面積為四平方布斯後,又問那少年,這圖形二倍的圖形是多大。少年的回答當然是八平方布斯。蘇格拉底接著又問,那麼那個圖形的一邊的邊長是多少呢?少年回答說:

這還用說嗎?蘇格拉底,是原長的兩倍。 這回答錯了。於是蘇格拉底又畫了一個圖來向少年發問,以便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個AKLM正方形的面積,是最初那個圖形的四倍的面積,另一邊還完整地畫出來了三布斯的圖形。於是蘇格拉底對少年說,剛才的圖形的二倍的面積的正方形邊長是多少,數字說不出來沒有關係,那該是多大的邊,用手指一下好嗎? 少年回答說,不,我對宙斯發誓,蘇格拉底,我弄不懂。 接下來蘇格拉底把圖形AKLM做了簡化,DB,學者們把這稱為正方形ABCD的對角線。他讓那少年認識到,如果把DB作為一個邊的話,可做成前一個圖形的二分之一的正方形。這一點,少年用自己的眼睛看著圖已經可以理解了。因為是四倍的二分之一,所以是最初圖形的二倍,亦即所求的數字。

用這一驗算做材料,《美諾篇》中要論證的是柏拉圖關心的一個中心問題——一個人的知識用翻譯後的話說只是“被回憶起”。柏拉圖認為。人的靈魂是不朽的。所以,一個人的知識常常在他成為一個人之前就是他所具有的。教育只是“使知識從內部成長”,這成長過程是一個“被提醒、回憶的過程”。對此的理解有待於你們將來完整地閱讀。 這時最重要的是,雖然說是古典哲學,但在兒童時代聽到了輕鬆愉快的解說,大體也不會忘記,這些在他們長大後會與他們的學習——甚至不妨稱之為學問——相聯繫。至今我仍然強烈地感受到,當年在四國的森林中一個人為讀書而做的筆記和那種學習方法直到今天仍然行之有效。 3 我不是想談談自己的教育如何成功,也不是說自己滿足於現在的自我。在我用用自己的方法以讀書為中心進行的自我教育中,事實上許許多多的欠缺和漏洞。為了克服這些問題,特別是進入六十歲後,可以說我幾乎每天都在努力。為此我曾一度停止寫小說,想重新開始讀書今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少年,也許有生之年這些問題也不能全部解決。

我只是想從個人的經驗出發對大家說,小時候開始的為了自我的學習,是可以持續一生的,也是無止境的。我想說的是,從兒時想到的“好,我想這樣活下去”並由此開始的活法,可以持續一生。在此必須補充一句,那就是這一切是可以修改的,如果自己認為另一個方向更好,我想這一切是可以修改的。 這裡的“持續”這個意思很重要。在我作為作業留給大家,期望大家讀的書中,寫到了這一問題。如果像我母親說的那樣,在學校學習到的東西是一種重新學習,是為了讓那些沒能長大就死去的孩子們學習過的東西——從語言到所有的一切,都從自己這裡接著進行下去的話,那麼用“持續”來表達這個意思也可以。依照自己的心願繼承下來,是持續;把自己作為聯結那些沒能長大就死去的孩子們的人,這也是持續的一種。

我是想沿著兒童時代自己的道路走下去,是這樣想著一路學習、工作下來的。說是這樣說,可小時候我想的卻是如果我長大了,大概會成為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因為在小時候的我看來,大人們都是有個大人樣的,是和孩子們不同的人。 我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大人了,而且民經到了被除數稱之為老人的歲數。剛才我們講到的在柏拉圖的《美諾篇》中進行了對話的蘇格拉底,那以後好像只活了三年。也就是蘇格拉底六十七歲的時候,大致不是我現在的年齡。在這個年齡上,我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怎麼說,大人是兒童的延續,兩者是連接著的。如果活到今天的我能夠對半個世紀前的自己說些什麼的話,我想這是我最想講給他的秘密。 更進一步說,如果認為自己到現在為止的活法是錯誤的,那麼不是去死,而是應該換一種活法。這一點也像我剛才講過的那樣重要。也許這樣做多少有些困難,但我認為這樣做也是發現新的自我的一種“持續”。

對大多婁人來說,我想最根本的是,從小老他們內心世界的那個“人”是連著的,是持續著的,並且在自己心中的這個“人”是和日本人、進而和人類的整個歷史是相連的。這一點是我母親教給我的。 順便說一下,從未來的角度看,當大家長成大人的時候,你們的自我是和現在你們心中的“人”相連的,進一步說是和未來的日本人、和人類相連的。所以,一定要珍視自己內心世界的“人”。這就是我最想告訴大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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