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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冰室

食相報告 沈宏非 1240 2018-03-18
我國的冰上運動雖然長期不濟,但嘴上的吃冰運動卻一直是如火如荼的。在“31種”及“哈根達斯”進入中國之前的一個世紀,廣州就有了中國人自己的雪糕專賣店,粵語稱“冰室”。 不過廣州的冰室現在也所餘無幾了,除了西關的老字號“美都冰室”,生意興隆的還有一家“陽光冰室”——不好意思的是,廣州人雖然首創了“雪糕”這個浪漫的詞,不過吃起來卻一點都不浪漫,論情趣,甚至還不如北方街頭叫賣的冰糖葫蘆——雪糕如今並不是“陽光冰室”的主業,它是以賣“開煲狗肉”著稱。雪糕店賣狗肉,其實是廣州冰室業的一種特殊傳統。過去,由於冬天無人前往“吃冰”,故冰室一到秋冬就改賣狗肉——就算是夏天,現在大概也不大會有人相約到“陽光冰室”去吃冰了吧。

我剛到廣州的時候,一直把“冰室”附會於廣東新會人士梁啟超先生的“飲冰室”,當我得知後者其實是得自於的時候,冰室已經作為一種老土的事物逐漸從廣州消失,而梁任公在天津的飲冰室故居,據聞亦難逃拆遷的命運。 在一座地處亞熱帶的城市裡,“冰室”裡的浪漫還是次要的,主要的功能還是降溫,驅除內熱,“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吾其內熱歟?”然而梁任公也只是意思意思罷了,相比之下,蘇曼殊的行為就要“身體”得多。據章太炎《曼殊遺畫弁言》所記,蘇曼殊在日本“一日飲冰五六斤,比晚不能動,人以為死,視之猶有氣,明日復飲冰如故”。把對孤獨和冷靜的精神追求量化為“飲冰五六斤”的實踐,怎麼看也是酷斃。 除了廣州,專門“吃冰”的場所過去在中國各地並不多見。二十年前,有一位醫學院的女同學請我在王府井東安市場吃過一次“雪人”,那堆人形雪糕雖然記憶猶新,卻已經把女同學的容貌忘了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與此同時,東安市場的那家店是不是專門賣“冰”的現在也不好考證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光明牌”系列雪糕曾經是“住在上海的一百個理由”之一,不過四分錢一支的赤豆棒冰和八分錢一支的奶油雪糕,也多是當街吃掉,唯有那四毛四分的中冰磚——事實能稱得上“雪糕”的也只有此“磚”——才會興高采烈地捧回家中慢慢享用。

冰磚雖然美味,解暑還得依靠另一種真正的“冰磚”,高溫持續不退,上海的食品店裡就開始出售此物,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冰磚”,就像在肉聯廠冷凍房裡所見到的那樣,其尺寸和後來上海出品的飛躍牌九寸黑白電視機相若。一大早,大家就捧著臉盆或提著鉛桶前往搶購,回來以後先把“冰磚”小心翼翼地密藏在各家各戶的土製“冰室”、即平時用來將飯鍋保溫的“草窯”之中,飲用時,以菜刀或斧頭將冰磚乒乒乓乓地一再穿鑿肢解,再一小塊一小塊地投入到桔子粉、百合綠豆湯或者白開水里面……這有意義的一天,就像是過了一回冰雕節。 冰室隨著冰箱的普及而式微。在缺乏冰箱的年代,冰或者需要低溫保存的食品都處在溫度的資源性壟斷之下。冰箱的普及使大多數人得以自建冰室,只是重提菜刀和斧頭,今天的上海人多少會有點臉紅,不過這也沒有什麼,許多年以後,誰不是在獲悉了契卡在墨西哥以及莎朗·斯通在床上所使用的共同凶器之後,才知道對付冰塊還有一種比較專業一點的工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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