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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三章茶聖陸羽上-1

中國茶文化今古大觀 舒玉杰 11702 2018-03-18
坎坷人生陸羽733—804字鴻漸,一名疾,字季疵;江湖上稱其為竟陵子,在苕溪隱居時自號桑苧翁,在信州上饒隱居時,又自號東崗子、茶山御史。唐復州竟陵今湖北天“羽嗜茶,著如果密封裝的,在大茶葉店和專營茶莊,一般設有封裝茶的樣品供顧客看樣。因此,審視擬新唐書·陸羽傳》陸羽這位從唐代本朝起,就被時人稱之為“茶仙”的傳奇人物,可謂是一位曠世逸才。他在坎坷的人生旅途上,孜孜以求,博覽經史,抱道潛修;遨游江湖,品鑑天下名泉;往來山川,嚐遍江南香茗;著書立說,文采千古風流。他的一生經歷與事業,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有許許多多發人深思、令人慨嘆之處。 一、棄兒身世的千古之迷陸羽,是唐代盛世的棄兒,有著一個離奇、神秘而又不幸的童年。 “唐玄宗開元時期,唐朝政治經濟發達到了最高峰。”引自範文瀾《中國通史簡編》。正是在這河清海晏的唐代盛世開元二十一年733,一個幼小的生命,降臨在楚天之下——復州竟陵大地之上。

據《天門縣志》、《上饒縣志》等文獻所載,約在陸羽降生三年之後,一個秋末冬初的日暮之時,竟陵龍蓋寺主持智積禪師,路過一座小石橋此橋後被稱為“古雁橋”時,水濱蘆荻蕭瑟,群雁哀鳴;又隱隱傳來嬰兒的啼哭之聲。老僧尋聲走到橋下一看,見一個幼小孩童,凍得瑟瑟發抖,啼號不止;一群大雁唯恐嬰兒挨凍,正張開翅膀為他遮擋著陣陣寒風。於是積公頓生惻隱之心,隨即以僧衣包裹抱回寺院撫養。 陸羽在二十六年之後,在《自傳》裡對這段童年經歷,作了這樣的記載:“始三歲惸露,育乎竟陵大師積公之禪院。” “惸露”二字寓意深長。含有憂患、煢獨、羸弱、孑然一身之意。但有的茶書上說,智積禪師在小石橋下拾到陸羽時,是一個裸體嬰兒,這是對“惸露”二字的誤解。 “露”者亦可理解為當時身上衣著很少,不能解釋為“裸體”。

我們不妨試想,按古時計算年齡的方法,以嬰兒出生不論何月何日到當年除夕為1歲。最小的生日竟然是“一夜連雙歲”即除夕降生,至正月初一凌晨。按此推論,陸羽在某年秋冬之際被遺棄時,至少已在2周歲左右。也就是說,陸羽從降生到被遺棄,他在母親懷抱裡已度過人生最初的二至三年時間。在那開元盛世裡,即是最貧寒之家,也總會為嬰兒縫製少許破舊衣衫;又何況在把他遺棄之時,正逢秋末冬初寒風侵襲之日,他的母親竟何以如此忍心把自己的親生骨肉赤身裸體地丟在石橋下水濱蘆葦之中?陸羽為何氏所生?又為什麼在襁褓之中養育到3歲時被遺棄?這是陸羽身世中的千古之迷,看來也許永無披露之日。 二、智積禪師與龍蓋寺龍蓋寺唐時在復州竟陵縣今湖北天門市城西湖之濱。

該寺歷史悠久,建於東晉年間。據傳,東晉高僧支遁314—366,陳留〔今河南開封市南〕人,字道林。家世事佛,自幼習經,精通《般若道行品經》及玄理學,聞名當世,世稱支公或林公,曾在龍蓋寺設壇佈道,宣示佛經。 收養小陸羽的智積禪師,為龍蓋寺的主持,陸羽與世人均尊稱其為積公。智積約於唐開元至貞元初在世。積公圓寂後,陸羽曾作《歌》明素志,表達對恩師的哀挽之情。積公塔墓建於龍蓋寺側,並隨之易寺名為“西塔寺”。智積禪師被尊奉為“竺乾聖人”。 唐代周願①在《牧守竟陵因遊西塔著三感說》一文中記載:“我州之左,有覆釜之地,圓似頂狀,篁大如臂,碧籠遺影。蓋鴻漸之本師也。悲與似頂之地,楚篁繞塔,塔中之僧,羽事之僧,塔前之竹,羽種之竹。視天僧影泥破竹,枝筠老而羽已終,予做楚牧,因來頂中道場,白日無羽香火,遐嘆零落,衣援楚風。”

這是陸羽的生前好友週願,在其受命來陸羽家鄉竟陵郡當刺史上任之初遊西塔寺,觸景生情,追懷往昔他同陸羽等人交往際遇時,書寫了這一節有關龍蓋寺、智積禪師和陸羽經歷的珍貴史料。竟陵龍蓋西塔寺已不知於何代何年被毀堙,今日早已蕩然無存了。 〔箋注〕①週願:生卒年不詳。唐汝南今屬河南人。於大曆八年、九年733、734曾在湖州參預由顏真卿刺史主編的《韻海鏡源》總校工程。德宗貞元三年至八年787—792為嶺南節度使從事,貞元十年794為滑州從事,約於憲宗元和十一年816任竟陵刺史。 三、佛國塵世兩重天地智積禪師在古雁橋下水濱收養了這個棄兒之後,將其削髮,育為弟子,以期繼承衣缽。這位僧侶中間的小小弟子,年齡逐漸長大了。他覺得這寺院內外——佛國與塵世,是截然不同的兩重天地。他在寺院殿宇中看到的景象,似乎永無變化的莊嚴妙像和恩公、禪師、師兄們那一副副冰冷的面孔,以及一色的緇衣、袈裟;聽到的聲音則是暮鼓晨鐘、魚磬聲聲伴和著誦經之聲;而日常飲食則是一色的清茶淡飯;言行舉動卻要處處受到佛門清規戒律的束縛,毫無個性自由。而他在寺院外所看到、聽到的則是另一番大千世界——市井人們的衣著五彩紛呈,男女長幼可以親暱嬉笑,有俗人的溫情,特別是那些與自己同齡的孩子們,都有自己的慈親和兄弟姊妹,享受著尋常人家的天倫之樂。這些塵世間的萬千景象,則非常令其嚮往。而在同市井小兒的接觸中,又聽到一些有傷其自尊的不雅綽號。這對於有倔強個性和自尊心的小陸羽說來,其心靈深處所受到的難言創傷,似乎是無法忍受的。於是在心理上產生了“恥從削髮”見《唐才子傳·陸羽傳》之念。

四、陸羽姓名之由來陸羽姓名之由來,最早文獻當為唐代李肇①《唐國史補》 卷中《陸羽得姓氏》所載:“竟陵僧有於水濱得嬰兒者,育為弟子,稍長,自筮得蹇之漸繇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 乃令姓陸名羽,字鴻漸。 ”《新唐書·陸羽傳》亦曰:“陸羽,字鴻漸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諸水濱,畜之。既長,以《易》自筮,得《蹇》之《漸》,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 '乃以陸為氏,名而字之。 ”而元代西域人辛文房在《唐才子傳·陸羽傳》裡言及陸羽姓氏之由來時,除同前文雷同者之外,在“以《易》自筮”之前有“·恥·從·削·發”四字。這四個字從陸羽最後離開寺院的經歷來看,也是合乎邏輯的;從而引出了一個問題:究竟是誰為陸羽占卜取名的?按李肇氏之論,是其師者;而按辛文房氏之論,則是因“恥從削髮”,陸羽“以《易》自筮”取姓氏。而陸羽本人所著的《陸文學自傳》裡言及其姓名時只說“陸子名羽,字鴻漸。不知何許人也,或云字羽名鴻漸。未知孰是”。對占卜取姓氏情節,只言未涉。這些不同的說法,再加上《周易》的《蹇》之《漸》卦的玄妙卦辭,就使陸羽姓氏之來歷,亦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綜觀諸文所載,陸羽之姓、名、字從占卜而來,當可確立無疑。以占卜取姓氏,也可能是陸羽開其先河吧?這亦堪稱是千古奇聞。至於古人用蓍草、木棍、竹籤等占卜不可思議的繁複方法、程序姑且不論;然而就陸羽的姓氏名字究竟是緣何從《蹇》之《漸》演化而來的泥?就讀了上述傳略原文之後,對廣大讀者說來,也許對陸羽姓名之由來,仍不甚了了。 那麼,何謂《蹇》之《漸》呢? 《蹇》之《漸》原是《周易》六十四卦中之第三十九卦和第五十三卦。原來古人占卜問事、預測吉凶禍福之時,如覺得所佔第一卦同所求問之事有些不相干或毫不相干,於是可以再佔第二卦。占卜者所佔的第一卦,稱之為“本卦”或“正卦”;所變的第二卦,則稱為“之卦;”或“變卦”。這亦就是人們俗語常說的“怎麼又變卦了”一詞之來源。

陸羽自占卜或曰其師為其占卜求名時,所佔第一卦為《蹇》卦。其卦象是“下艮上坎”。坎卦象的符號是一陽陷在二陰之中,為坎陷之象,其寓意為前有艱難險阻;艮為山之象,亦寓意為前有艱險之地;而在《蹇》卦六爻兆辭中又連續出現了六個“蹇難”,這預示著求卦者命運難艱,人生道路坎坷不平。也許是有鑑於此吧,占卜者捨棄了“正卦”。所以又佔了“之卦”,復得《漸》。其卦象是“艮下巽上”。 《序卦傳》說:“艮者止也,物不可以終止,故受之以漸。 漸者進也。 ”《漸》卦主導兆辭曰“女歸吉,利貞”,說的是女子出嫁。但其寓意為凡做一切事情,都應循序漸進,按客觀規律辦事,才能得到預期的結果;如超越客觀條件,急躁冒進,就會產生不良後果。而《漸》卦的六爻兆辭則連續出現了六個“鴻漸”:

——鴻漸於乾棲於岸邊;——鴻漸於磐落於磐石之上;——鴻漸於林飛翔於林木之間;——鴻漸於陵飛翔於山崗之上。 ——“鴻漸於陸”在六爻中竟然出現兩次。而第六爻的兆辭是:“·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吉。”其釋意為:“鴻鳥漸著於陸,它的羽毛可以用於禮儀飾品,吉祥。”這就是茶聖陸羽姓氏與名字之由來。 〔箋注〕①李肇:籍貫與生卒年未詳。唐憲宗元和806—820中為翰林學士,自中書舍人左遷將作少監。有《翰林志》、《唐國史補》等傳世。 五、《蹇》、《漸》二卦與鴻漸上述一節文字,已大體上講清了陸羽姓名之由來。但當進一步探索陸羽的姓名與《蹇》、《漸》二卦的寓意時,頗令人感到有些驚奇和神秘,陸羽的坎坷人生經歷,與《蹇》、《漸》二卦的寓意有許多相似之處。

陸羽,字鴻漸。 “鴻漸”二字寓意為:凡做一切事情,都應循序漸進,按客觀規律辦事,才能取得成功。 《漸》卦兆辭: ——“鴻漸於乾”,說明鴻鳥大雁可以棲息在岸邊水濱,這個棲息之所又是一個新的飛行起點;——“鴻漸於磐”,鴻鳥又可以從岸邊水濱飛棲於大磐石之上,這比在水濱是更加穩固安全了;——“鴻漸於林”,按鴻雁的腳趾是連著的,不能據枝棲於樹林之上。但若能得到一個較為平坦的枝柯,也可以立穩,作為暫時的棲息之所;——“鴻漸於陵”,陵為高崗,是鴻雁所能飛棲的最高處。 這預示著陸鴻漸有一個人生旅途的輝煌得意之期;——“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吉。”《漸》卦的這句兆辭,是陸羽姓氏之所本,寓意深長。 “羽儀”疏注:“上九最居上極,是進處高潔,故曰鴻漸於陸也,居無位之地,是不累於位者也則其羽可用為物之儀表,可貴可法也。”

這就是說,鴻漸於陸,猶如聖賢之高致,超然於進退之外。一羽鴻毛,雖非國家和社會棟樑之材,然其羽可用為儀——難道不可以作為世人的表率,成為千古之楷模嗎?這不正如陸羽在《歌》吟詠:“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台。”超然於世外的詩句中所蘊函的高潔勝境嗎?這也正如劉毓秀明、清時今江西上饒人在《茶山試泉賦》中所云:“鴻漸先生,清遊寄寓,高風縹緲,嗜茶而著為經,逸韵流傳儀羽偏喜高騫,材亦裕乎鹽海詎求,自試有味,早出乎酸鹹,宜無心复耽乎名勝。” 陸羽之《歌》是明其不羨高官,一生志在書海茶泉之夙志;而劉氏之《賦》則是對陸羽超然世外,清逸拔俗,文彩風流之精彩寫照。 陸羽占卜求名時,或曰為陸羽占卜求名者,捨棄了所佔的正卦《蹇》,但《蹇》之卦象和兆辭中所寓意的艱難險阻,卻如影隨形,似乎常常伴隨在陸羽的身邊,其蹇難可謂多矣: “三歲惸露”被遺棄,可謂是陸羽人生的第一大難;在寺院生活期間,由於陸羽拒絕終身為僧,曾受盡凌辱折磨;當陸羽實在不堪忍受,“舍主者而去”,來到社會生活之中,由於他為人善良耿直,疾惡如仇,我行我素,亦曾受到世俗的忌恨,遭到社會和達官顯貴的白眼,致使陸羽的內心世界充滿孤獨、淒苦、徬徨、鬱鬱不得志的憤懣之情,幾乎達到了難以自控的程度。 陸羽求名時所佔《蹇》卦的意思是險阻,是蹇難;但在繇辭和象辭中又充滿辯證關係,有時遇險阻而應止,有時遇蹇難卻要進,難可轉易,險可化夷。陸羽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並沒有向蹇難的命運屈服,而是以堅韌不拔的精神,不斷地對來自多方面的艱難險阻進行博鬥之後,才逐漸地走上了光明坦途,從而得以完成他從事茶學研究,推行茶禮、茶藝,著述《茶經》的平生夙願,在人類的茶學史上創造了永不泯滅的光輝業跡,垂範青史,億萬斯年。 六、古文獻裡隱現的童僧陸羽法號陸羽三歲時——開元二十三年735秋,在竟陵縣城石橋下葦塘水濱,由龍蓋寺智積禪師收養,至天寶三載或四載744—745離開寺院,陸羽在龍蓋寺智積的扶育下,度過了人生的童年。對於陸羽這十年左右時間的經歷,在古籍上所載的幾份陸羽簡傳和陸羽的《自傳》,以及今古一些茶書上都作了大體相同的記載。 但對陸羽在龍蓋寺這段生活經歷的身份,古文獻上的幾份陸羽小傳及陸羽《自傳》的記載是有差異的。也就是說,陸羽在寺院裡生活的十年,究竟是俗家子弟?還是佛門弟子呢? 這不僅在幾份陸羽傳記上沒有明確的一致看法,而在中外一些茶書上也是莫衷一是,持有異議的。 唐代李肇在《唐國史補》卷中《陸羽得姓氏》一文中所載:“竟陵僧有於水濱得嬰兒者,育為弟子。”文章以下部分是記載陸羽占卜得名情節這“育為弟子”在概念上是不很明確的,也可解釋為:智積準備將陸羽培育成“佛門弟子”,並未明確陸羽是否受戒,正式成為佛門弟子。 在《新唐書·陸羽傳》裡只提到:“陸羽,字鴻漸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諸水濱,畜之”。全文中並未涉陸羽是否為佛門弟子之事。而元代辛文房在《唐才子傳·陸羽傳》裡,除言及陸羽姓氏之由來,同前文雷同之外,在占卜求名之前有“恥從削髮”四字。這四字非常關鍵。這說明陸羽在占卜問名無論是其自己占卜還是智積占卜之前,在龍蓋寺裡已由其恩師將他削髮為童僧,正式受戒出家了。 陸羽在《自傳》裡,寫其在龍蓋寺裡的經歷有兩段是比較重要的:一是,陸羽同其恩師關於佛儒之爭,陸羽說:“九歲學屬文,積公示以佛書出世之業。予答曰:'終鮮兄弟,复無後嗣,染衣削髮,號為釋氏,使儒者聞之得為孝乎?'”而結果是陸羽與智積各執儒學與佛學經典“不屈”而散。這段話寫得比較明確,陸羽當時是拒絕其恩師積公令其學佛、終身為僧的嚴命,時年陸羽九歲,也就是天寶元年742,陸羽已能讀書作文章了。 陸羽在《自傳》裡第二段記載是,當他不辭而別逃離寺院,進小劇團當伶人期間:“公追之曰:'念爾道喪,惜哉!'” 這句話的意思是,由於陸羽擅自逃離寺院,當了小劇團裡的演員,已喪失了作為佛門弟子,得以修成正果的機緣,非常可惜。接著積公又說:“'吾本師有言,我弟子十二時中,許一時外學,令降伏外道也。'”如上智積禪師所說的話是比較明確的:陸羽在龍蓋寺期間已正式受戒為佛門弟子了。如是俗家子弟去當演員自然是與喪失佛門之“道”毫無牽涉的。 陸羽《自傳》裡從積公口中講出的上述兩段話,是同《唐才子傳·陸羽傳》裡的“恥從削髮”的語意是一致的,都說明了陸羽在龍蓋寺確已受戒出家了。 陸羽如是削髮受戒為童僧,那麼,他除了市俗的姓氏之外,在受戒時,主持法事的禪師或法師,會正式授賜給他僧名或曰法號的。可是古文獻上介紹陸羽的幾份小傳及陸羽《自傳》裡均未見載。那麼,能進一步明確陸羽童僧身份的法號究竟叫什麼呢? ·陸·羽·當·童·僧·時·僧·名·或·法·號·曰:“·法·海”。這是唐代顏真卿所撰《湖州烏程縣杼山妙喜寺碑銘》裡所列參預修撰《韻海鏡源》群士名單中披露的。今見於《全唐文》卷三百三十九《妙喜寺碑銘》這段文字寫得不連貫,往往會令閱其文者所忽略。在點明陸羽法號之前後文一段原文是這樣寫的:“大歷壬子歲即唐大曆七年,772真卿叨刺湖州。公務之隙,乃與金陵沙門法海前殿中侍御史李嶀陸羽國平助教州人褚衝”按,在原文所列人員名單中均未加標點顏真卿所寫的這段話,從字面上看疑雲很多,很容易令人產生誤解:一是,會使人認為“金陵沙門法海”是一位高僧呢;二是,會使人理解為“前殿中侍御史李嶀”曾經是在“金陵”今南京市某寺院里當過和尚,法號曰“法海”。三是,因為“金陵沙門法海”同陸羽的名字之間還隔著“前殿中侍御史李嶀”八個字。如讀者未加細緻推敲,一般是不會將“金陵沙門法海”同陸羽名字聯在一起的。 其實,這個“法海”就是陸羽當童僧時曾用過的僧名或法號。何以會得出這個結論呢?其根據和理由是: 一是,經詳加研究當時在湖州參預修撰由顏真卿主編的《韻海鏡源》的五十餘人的名單中,以及當時在修撰《韻海鏡源》期間參加遊宴、詩會的諸生中,根本沒有另一位僧名為“法海”的金陵僧人。 二是,李嶀沒有身入佛門的經歷。李嶀為趙今屬河北趙縣人,曾擢制科舉。制科是皇帝在殿廷親自詔試具有非常才華之士的取仕制度。李嶀在安祿山叛亂時,客居清河,曾向當時平原太守顏真卿獻計,大破安祿山叛軍,其後官任殿中侍御史,於大曆七年至十二年772—777任湖州防禦副使。 三是,既然“金陵沙門法海”就是陸羽曾用過的法號,那麼,為什麼不是寫的“竟陵”而是寫的“金陵”呢?這是因為唐人在詩文中將“金陵”與“竟陵”通用之故。因為陸羽在《歌》一詩中即將其家鄉竟陵寫作“金陵”。如:“惟羨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來。”此詩載於《金唐詩》卷三百零八四是,因為顏公撰寫的這份名單,凡是有身份、頭銜的,都冠於名字之上,但因為陸羽離開龍蓋寺之後,是以隱士或素衣之士從事茶學和文壇活動的,並沒有什麼頭銜可寫。所以,顏公只好選用陸羽曾在當童僧時用過的佛門法號。但如若將“金陵沙門法海”六字直接冠於陸羽名字之上,陸羽的身份再也不是什麼“山人”、“處士”了,而變成一個僧人了。 顏公在《碑銘》中頗費心思地作了一點文字遊戲,寫上了陸羽曾用過的法號。 顏公撰寫《碑銘》的時間,約在大歷九年774春,《韻海鏡源》修訂工程全部完成之後。當時陸羽亦在湖州。要在《碑銘》中寫上陸羽曾用過的法號,顏公是會徵得本人同意的。這是因為陸羽雖然離開了龍蓋寺,但他的思想受佛教的影響很深,幾乎一生都與佛門結下了不解之緣。 七、一場佛儒之道的大辯論陸羽,這位佛門中的小小弟子,在他幼小的心靈裡,開始憧憬塵世間俗人的美好生活時起,特別是從占卜取名時起,就預示著終究有一天要去實現他的“金陵鴻漸,鍛羽翼於雲天”的美好理想;這亦預示著師徒之間,關於佛儒之道的大爭辯是不可避免的了。 陸羽在其《自傳》裡,對這場大辯論有一段精彩的表述: “積公示以佛書,出世之業。子答曰:'終鮮兄弟,無復後嗣,染衣削髮,號為釋氏,使儒者聞之,得為孝乎?羽將授孔孟之文可乎?'公曰:'善哉!子為孝。殊不知西方染削之道,其名大矣。'公執釋典不屈,子執儒典不屈。” 這場大辯論的發起者,當然是智積禪師。當積公覺察到小陸羽對佛經並不熱衷,而是經常地閱讀儒家的書籍時,即決定必須對這個“法海”小弟子,進行一番戒行、一番釋教要旨的宣講。於是,這場佛儒兩道之爭的大辯論,即在寺院禪堂之中展開了。小陸羽在辯論中,表現出了驚人的膽識和雄辯的口才,以及他寧折不屈的堅強個性。 智積大師,手持佛書,向小陸羽宣示“出世之業”,令其折服。何謂“出世之業”呢?在佛教語言中猶如“出世間”。 出世者與世間相對,是指超出“三界” ①、“六道②生死輪迴”的境界,相當於涅槃。 《法華經·譬喻品》:“令諸眾生,知三界苦,開示演說,出世間道。”這即是指釋迦牟尼當年出家求道後,苦苦修行六年毫無所得,可是他在菩提樹下獨坐冥想中,突然獲得了無尚正覺即“大徹大悟”。亦即是獲得了“苦、集、滅、道四聖諦”。 “四聖諦”的核心是“靈魂不滅”和“因果報應”說。認為人的靈魂,從無始以來就存在著,按照人的一生行為的善惡,死後要受到各種不同的“報應”。 “四聖諦”之“苦”,是說人生在世有無量眾苦切身;所謂“集”,是研究人生致苦的原因;“滅”是研究消除造成人生苦難的“條件”;“道”就是指出通向涅槃之道。 智積大師向他的小弟子宣示“釋氏”的“出世之業”的目的,就是要陸羽放棄學儒之念,擺脫塵世的七情六欲,只有虔誠學佛,修成正果,才能脫離人生的苦難。 然而,小小年紀的陸羽,並沒有被其恩公的大師威嚴和佛學要旨所征服,卻是針鋒相對地提出了他不能遵從恩師嚴命的立論——“我既然是一個孑然一身的孤兒,又無兄無弟,如果我入佛門,身披緇衣,終身為僧,這豈不是要斷絕後嗣嗎?如果這樣做,將被天下的儒土們恥笑我是一個不知孝義的人。懇請恩師,允許我學習孔孟聖人的文章典籍好嗎?” 智積聽了陸羽的陳情后,雙手合十答曰:“善哉!子為孝。” 這是積公在譏諷這位執意要脫離佛門的小弟子:“善哉!老納竟然不知你還是一個孝子啊?你既然連生身父母都尚且不知,何以為孝!”接著又說:“你難道不知,西方佛教今日正在大唐帝國里興起,其名聲遠播海外,不是已大大超過了儒學和道教嗎?”云云。陸羽在《自傳》裡對這場大辯論以兩個“不屈”作結論,可見師徒佛儒兩道哲學觀點尖銳對立的爭辯是何等激烈,終以各執己見,互不相讓,不悅而散。 〔箋注〕①三界:佛教把世俗世界劃分為欲界、色界、無色界,皆處在“生死輪迴”過程中,認為是有情眾生存在的三種境界。 ②六道:亦稱五道或五趣。即佛教所說眾生根據生前善惡行為,有五種輪迴轉生的趨向。即地獄、餓鬼、畜生、人、天三界諸天。若再加上阿修羅,則稱六趣或六道。 八、師徒佛儒論戰的時代背景智積禪師向陸羽宣講釋學之精要,其用心之良苦,期望之殷切,已躍然紙上。但為什麼未能說服陸羽呢?陸羽為什麼以“孝義”之論來對抗恩師的“出世之業”能立於不敗之地呢?這是同當時唐代社會圍繞著佛教、道教與儒教三者之間的矛盾和尖銳複雜的鬥爭緊密紫系在一起的,是有著極其深刻的歷史背景的。 唐初,唐太宗李世民針對佛教勢力日趨發展,在與朝廷爭奪人丁、財賦,以及宗教思想,對唐王朝剛剛建立不久的國家政治思想、文化方面產生的有害影響,採取了“揚道抑佛”、大興儒教的政策。如,“唐太宗自稱是老子李耳的後裔,637年貞觀十一年下敕規定道先佛後,佛徒大為不滿意,紛紛到闕下上表反對道士在僧尼之上。唐太宗使人宣旨說,法令久已施行,不伏者當受杖責。一個壯年僧徒聲言不伏此理,結果挨了一頓打,這個壯年僧徒病死了。”引自《中國通史簡編》到了唐高宗及武則天當政期間,圍繞著佛、儒、道之間的鬥爭更加激烈了,而實質上是藉助宗教或儒家勢力來爭奪國家權力。高宗秉承祖訓,尊崇孔子與道教,企圖以此來抵銷武后大力扶植的佛教勢力。到了武則天稱帝掌握朝廷政權之後,又明令規定,佛教在道教之上,僧尼在男女道士之前。 而到了唐玄宗時期,則又採取了“揚道抑佛”政策。籍助說其曾在夢境中遇見老子,遂令人繪製了大批李耳的畫像,派專人分送到各州郡的開元觀供奉。並詔令各地男女道士莊嚴迎候,老子畫像送達之後要做七晝夜道場,並由朝廷撥專款開銷。 唐王朝視儒教為國教,在大興儒教方面,則更是不遺餘力的。唐太宗命令孔穎達撰修《五經正義》,對自漢武帝時“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的歷代學者對儒學經典作的各種註釋作了統一集注,並由顏師古審正《五經定本》。唐太宗頒詔天下,令儒士學子統一教授官定《五經》範本。唐王朝以大興儒教、統一儒學經典思想,用以抵消佛教當時在社會生活、哲學、倫理學等方面對人們思想產生的有害影響。 唐玄宗曾下詔頒布李老子的和由他親自註釋的《孝經》。並詔示天下說:“道為理本,孝實天經。” 陸羽同其恩公這場關於佛儒爭辯,約發生在天寶三載或四載744—745,正是在唐玄宗大力倡導“道為理本,孝實天經”的歷史背景下進行的。而佛教和儒學,在對待人倫、君親等方面存在著尖銳對立的不同觀念。佛教的“靈魂不滅”和“因果報應”說,導致了人們在對待人倫、君親、孝悌關係上的思想混亂——誰又知今日所奉事、所孝敬的君親長輩之前生或來世,在“六道輪迴”中又是什麼轉生或將會轉變成什麼呢?而儒學則認為“孝”是“至德要道,百行之首,德之本也,教之所由也”。 “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 綜上所述,這就不難看出,少年聰慧時年只有十一二歲,自信具有相如、子云雄辯之才的陸羽在同智積的辯論中,正是緊緊把握了孔子學說,自春秋創立以來以孝道為君親、人倫的天經地義之理,孝道宣傳深入人心的有利時機,以《孝經》作為他手中的理論武器,才得以在智積以恩公和禪師之尊,宣示釋教“出世之業”,威嚴咄咄逼人,自己孤立無援的情勢之下,從容應對,立於不敗之地的。 九、苦難的童僧生活由於陸羽公然拒絕了其恩師所宣示的釋教要旨和令其終生為僧之嚴命,這就激怒了智積禪師,遂即以極其繁重的勞役和肉體折磨來懲罰陸羽。 陸羽在《自傳》裡追憶這段苦難生活時說:“公因矯憐無愛。歷試賤務:掃寺地、潔僧廁、踐泥污牆、負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陸羽不僅再也得不到恩師往日的憐愛之情,而且令其乾那些與其年齡不相稱,近於服苦役的繁重勞動。除每日打掃寺院,清除廁所糞便,合泥抹牆,背磚瓦修房屋外,並令其在竟陵西湖之濱牧放三十頭牛。 難能可貴的是,陸羽在繁重的苦役之下,仍孜孜不倦地學習文化知識,因西湖無紙,以竹片劃牛背來練習寫字。有一天他請教於學者,並藉得張衡①《南都賦》 ②。因不識其字,就彷效那些唸書的孩子,正坐展卷,佯裝讀書,只是口動而已。此事被智積發覺了,以恐其污損“外典” ③為名,又將陸羽束於寺院,嚴禁外出。之後,又令陸羽到山林之中砍柴,每日負捧荊於山野與寺院之間。並派年齡大些的門徒來監督陸羽的日常勞作。智積還給陸羽規定了每日必須讀會和默寫的佛教經文。如陸羽偶爾忘記或過日不作,就要遭受鞭笞。當陸羽哀嘆歲月流逝,學問仍無長進、嗚咽不能自勝之時,“主者”就認為這是陸羽因受懲罰,心懷忌恨,故意對抗師命,又鞭抽其背,往往將其折磨得不堪忍受之時乃止。 據史料所載,隋唐以來,一個寺院就是一個佛國世界,朝廷的法律管不到這裡,對寺院下層僧眾違犯戒律者,可以任意處罰,施以酷刑。何況像陸羽這樣無依無靠的孤兒呢?而在佛經中有兩條重要戒律:第一條是忍辱無諍;第二條是慈悲平等。看來陸羽正在以身履行第一條戒律,雖遭受凌辱折磨,但不得抗爭。一個十多歲的童僧,在寺院裡連勞動、言行都要處處受到監督,在遭受懲戒時,何以抗爭得了呢?只能默然忍受。至於第二條戒律,看來積公亦並未完全遵守。在水濱拾嬰之初,是以慈悲為懷,收養了孤苦無依的小陸羽;後來由於陸羽“恥從削髮”,拒絕終生當和尚,並執意要學習孔孟之道,同佛教教義大唱反調,智積便一反常態,以繁重的苦役與嚴酷的懲罰來折磨陸羽。這那裡還有什麼佛門的“慈悲”和“平等”可言呢? 這時,在苦難中掙扎的陸羽,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對他而言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第一是,遵從師命,皈依佛門,潛修釋典,終身為僧;第二是,逃出寺院,返回世俗,爭取自由,施展抱負,實現平生夙志。 陸羽在他的故鄉——竟陵龍蓋寺度過了人生的童年,在他親身經歷了佛教所宣場的“人生有眾苦切身”的種種遭遇之後,對於日趨嚴酷的懲罰再也不堪忍受的情況下,終於選擇了第二條路。用陸羽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因倦所役,舍主者而去”。陸羽逃離龍蓋寺的時間,約在天寶四載745,時年十三歲。 〔箋注〕①張衡78—139字平子。南陽西鄂今河南南召縣南人。東漢科學家、文學家。曾兩次擔任掌管天文的太史令。精通天文曆算,創制世界上最早用水推動的渾天儀和測定地震的地動儀。是漢代四大辭賦家、東漢六大畫家之一。 ②《南都賦》:是張衡所作辭賦之一。此賦是寫漢時南陽郡及其臨域之歷史、政治、經濟、文化、地理、山川形勝、風物人情的賦文。因東漢時的京城在洛陽今屬河南,時稱東京,而南陽郡在洛陽之南,故稱其為南都。 ③外典:佛教名詞。佛教徒稱其他宗教或學派的文章、典籍為“外典”。 十、老僧追逐小伶人陸羽從龍蓋寺逃出之後,來到了一個兼演戲曲、雜技的小劇團里當伶人。因其相貌有些醜陋,且又兼有口吃,不宜登台演出,而是從事編劇業務。由於他自幼穎悟,熱心學習詩詞,練習寫文章,這正是發揮其才能之時,在短時間里共寫出數千言的三篇戲文。並擅長在幕下操作“弄木人假吏藏珠之戲”。由於陸羽為人忠厚正直,樂於助人,人又聰明,深得劇團的信任。 可是,時隔不久,當智積和尚打聽到陸羽的下落之時,他循踪追到了小劇團裡,想把陸羽重新帶回寺院。積公對陸羽說:“念爾道喪,惜哉!吾本師有言:我弟子十二時中,許一時外學,令降伏外道也。”智積這段話的大意是說,你擅自離開佛門,就會喪失修成正果的機緣,這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並向陸羽宣布戒律說,佛主有言,凡我弟子在一日一晝夜十二個時辰按地支計時法一個時辰為今之二小時裡,只允許一個時辰外學,而學習“外典”的目的,是為了“降伏外道”。 那麼,什麼是“外道”呢? 《圓覺經》:“汝善男子,當鑊末世,是修行者,無令惡磨和外道惱身心。”按佛家各經典對外道之解釋種類不一。 《唯識論》有十三種外道,《華嚴經》列有九十六種。 外道的原意:古天竺婆羅門教創立時的《虔修出世法》,強調教徒要以各種苦行與自我戕害的方法,來尋求解脫人生的苦難。如其中有採取自餓、投淵、赴火、自墜、寂默,以及學雞、學狗等等苦行,並以這些苦行來衡量教徒修行的虔誠。 至於智積向陸羽宣示的所謂“外道”,其含義是非常廣泛的,幾乎包括了同佛教水火不相容的儒學、道教,以及一切“外典”,甚至連陸羽參加演出的戲曲、雜技等等,均被列入“外道”的範圍。這當然就會遭到小劇團里人們的反對。劇團的人都十分清楚,陸羽是因為忍受不了智積的嚴酷懲罰才逃出寺院的,而今天老僧人追到劇團裡,要把陸羽重新帶回寺院,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所以,劇團裡的同事們就站出來保護小陸羽。 智積禪師,彷彿直到此時,才悟出了一條道理,無論是以他多年來對陸羽撫養、憐愛之情,以釋教精義點化之功,或是嚴厲懲戒,強令陸羽來學佛,再也無法使陸羽成為佛門弟子了。於是,智積老僧最後才無可奈何地說:“以我們人多此指出家僧眾,今從爾所欲,可緝學工書。”引自陸羽《自傳》從此,智積不再強令陸羽迴龍蓋寺,可以按照自己的志向兼學其他典籍和技藝,去尋求其人生的道路。 智積老僧的這個決定,雖然是無可奈何的,但又是明智的,這不僅最終保留了他同陸羽之間十餘年的師徒之誼,慈幼之情,而且對陸羽的人生哲學思想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致使他一生同佛門結下了不解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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