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中國茶經-下

第13章 二、茶與名人-1

中國茶經-下 陈宗懋 16348 2018-03-18
(一)陸羽 陸羽(733~804年),字鴻漸,一名疾,字季疵,號竟陵子、桑苧翁、東岡子,唐復州竟陵(今湖北天門)人,一生嗜茶,精於茶道,以著世界第一部茶葉專著——《茶經》聞名於世,對中國茶業和世界茶業發展作出了卓越貢獻,被譽為“茶仙”,奉為“茶聖”,祀為“茶神”。他亦工於詩,但傳世者不多。 陸羽一生富有傳奇色彩。他原是個被遺棄的孤兒。唐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陸羽三歲,被竟陵龍蓋寺住持僧智積禪師在當地西湖之濱拾得。積公以《易》自筮,為孩子取名,占得《漸》卦,卦辭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 於是按卦詞給他定姓為“陸”,取名為“羽”,以“鴻漸”為字。陸羽在黃卷青燈、鐘聲梵唄中學文識字,習誦佛經,還學會煮茶等事務。但他不願皈依佛法,削髮為僧。九歲那年,有一次智積禪師要他抄經念佛,他卻問積公曰:“釋氏弟子,生無兄弟,死無後嗣。儒家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出家人能稱有孝嗎?”並公然稱:“羽將授孔聖之文。”積公惱他桀驁不馴,藐視尊長,就用繁重的“賤務”磨煉他,迫他悔悟回頭。要他“掃寺地,潔僧廁,踐泥污牆,負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陸羽並不因此氣餒屈服,求知慾望反而更加強烈。

他無紙學字,以竹劃牛背為書,偶得張衡《南都賦》,雖並不識其字,卻危坐展卷,念念有詞。積公知道後,恐其浸染外典,失教日曠,又把他禁閉寺中,令芟剪卉莽,還派年長者管束。十二歲那年,他乘人不備,逃出龍蓋寺,到了一個戲班子裡學演戲,作了優伶。他雖其貌不揚,又有些口吃,但卻幽默機智,演丑角很成功,後來還編寫了三卷笑話書《謔談》。唐天寶五年(公元746年),竟陵太守李齊物在一次州人聚飲中,看到了陸羽出眾的表演,十分欣賞他的才華和抱負,當即贈以詩書,並修書推薦他到隱居於火門山的鄒夫子那裡學習。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禮部郎中崔國輔貶為竟陵司馬。是年,陸羽揖別鄒夫子下山。崔與羽相識,兩人常一起出遊,品茶鑑水,談詩論文。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陸羽為考察茶事,出遊巴山峽川。行前,崔國輔以白驢、烏犁牛及文槐書函相贈。一路之上,他逢山駐馬采茶,遇泉下鞍品水,目不暇接,口不暇訪,筆不暇錄,錦囊滿獲。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陸羽來到升州(今江蘇南京),寄居棲霞寺,鑽研茶事。次年,旅居丹陽。唐上元元年(公元760年),陸羽從棲霞山麓來到苕溪(今浙江吳興),隱居山間,闔門著述《茶經》。期間常身披紗巾短褐,腳著藤鞋,獨行野中,深入農家,採茶覓泉,評茶品水,或誦經吟詩,杖擊林木,手弄流水,遲疑徘徊,每每至日黑興盡,方號泣而歸,時人稱謂今之“楚狂接輿”。唐代宗曾詔拜羽為太子文學,又徙太常寺太祝,但都未就職。陸羽一生鄙夷權貴,不重財富,酷愛自然,堅持正義。 《全唐詩》載有陸羽的一首歌,正體現了他的品質:

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陸羽的《茶經》,是唐代和唐以前有關茶葉的科學知識和實踐經驗的系統總結;是陸羽躬身實踐,篤行不倦,取得茶葉生產和製作的第一手資料,又遍稽群書,廣採博收茶家採製經驗的結晶。 《茶經》一問世,即為歷代人所寶愛,盛讚他為茶業的開創之功。宋陳師道為《茶經》作序道:“夫茶之著書,自羽始。其用於世,亦自羽始。羽誠有功於茶者也!” 陸羽除在《茶經》中全面敘述茶區分佈和對茶葉品質高下的評價外,有許多名茶首先為他所發現。如浙江長城(今長興縣)的顧渚紫筍茶,經陸羽評為上品,後列為貢茶;義興郡(今江蘇宜興)的陽羨茶,則是陸羽直接推舉入貢的。

《義興縣重修茶舍記》載:“御史大夫李棲筠實典是邦,山俗有獻佳茗者,會客嘗之,野人陸羽以為芬香甘辣,冠於他境,可以薦於上。棲筠從之,始進萬兩,此其濫觴也。” 不少典籍中還記載了陸羽品茶鑑水的神奇傳說。唐張又新在《煎茶水記》中記述了陸羽這樣一件事:“代宗朝李季卿刺湖州,至維揚(今江蘇揚州),逢陸處士鴻漸。李素熟陸名,有傾蓋之懽,因之赴郡,泊揚子驛。將食,李曰:'陸君善於茶,蓋天下聞名矣,況揚子南零水又殊絕,今者二妙,千載一遇,何曠之乎!'命軍士謹信者,執瓶操舟,深詣南零。陸利器以俟之。俄水至,陸以杓揚其水曰:'江則江矣,非南零者,似臨岸之水。'使曰:'某櫂舟深入,見者累百,敢虛給乎。'陸不言,既而傾諸盆,至半,陸遽止之,又以杓揚之曰:

'自此聲零者矣! '使蹶然大駭伏罪曰:'某自南零齎至岸,舟盪覆半,懼其尠,挹岸水增之,處士之鑑,神鑑也,其敢隱焉。 '李與賓從數十人皆大駭愕。李因問陸,既如是,所歷經處之水,優劣精可判矣。陸曰:'楚水第一,晉水最下。 '李因命筆,口授而次第之。 ” 《新唐書·列傳》的《陸羽傳》中,也記有此事,但在說到李季卿召見陸羽時,“羽衣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為禮,羽愧之,更著《毀茶論》”。 陸羽逝世,後人尊其為“茶神”,肇始於晚唐。唐時曾任過衢州刺史的趙璘,其外祖與陸羽交契至深,他在《因話錄》裡說,陸羽“性嗜茶,始創煎茶法。至今鬻茶之家,陶為其像,置於煬器之間,雲宜茶足利。”唐李肇撰《國史補》

也說到,陸羽“茶術尤著,鞏縣陶者,多為瓷偶人,號陸鴻漸,買數十茶器,得一鴻漸。市人沽茗不利,輒灌注之。” 陸羽多才多藝,《茶經》之外,其他著述亦頗豐。據《文苑英華·陸文學自傳》載:“自祿山亂中原,為《四悲詩》,劉展窺江淮,作《天之未明賦》,皆見感激當時,行哭涕泗。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西四姓譜》八卷,《南北人物誌》十卷,《吳興歷官記》一卷,《占夢》上、中、下三卷。”又據《咸淳臨安志》載,陸羽寓居錢唐(今浙江杭州)時作有《天竺靈隱二寺記》和《武林山記》。可惜這些著述傳世甚少。 (阮浩耕) (二)盧仝 盧仝(約795~835年),號玉川子,濟源(今屬河南)人,祖籍范陽(今河北涿縣),唐代詩人。盧仝一生愛茶成癖,他的一曲《茶歌》,自唐以來,歷經宋、元、明、清各代,傳唱千年不衰,至今詩家茶人詠到茶時,仍屢屢吟及。

盧仝《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內容參見本書《茶葉詩詞》)詩中,詩人點視孟諫議白絹密封並加三道印泥的新茶,在珍惜喜愛之際,自然想到了新茶採摘與焙製的辛苦,得之不易。接著,詩人以神乎其神的筆墨,描寫了飲茶的感受。茶對他來說,不只是一種口腹之飲,茶似乎給他創造了一片廣闊的精神世界,當他飲到第七碗茶時,只覺得兩腋生出習習清風,飄飄然,悠悠飛上青天。 《茶歌》的問世,對於傳播飲茶的好處,使飲茶風氣普及到民間,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所以後人曾認為唐朝在茶業上影響最大最深的三件事是:陸羽《茶經》,盧仝《茶歌》和趙贊“茶禁”(即對茶徵稅)。宋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說:“玉川之詩,優於希文之歌(即范仲淹《和章岷從事鬥茶歌》),玉川自出胸臆,造語穩貼,得詩人句法。”詩人作這首《茶歌》的本意其實並不僅僅在誇說茶的神功奇趣。詩的最後一段忽然轉入為蒼生請命:豈知這至精至好的茶葉,是多少茶農冒著生命危險,攀懸在山崖峭壁之上採摘的,此種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啊!卒章而顯其志。在一番看似“茶通仙靈”的諧語背後,隱寓著詩人極其鄭重的責問。

盧仝《茶歌》自宋以來,幾乎成了人們吟唱茶的典故。詩人騷客嗜茶擅烹,每每與“盧仝”、“玉川子”相比:“我今安知非盧仝,只恐盧仝未相及。”(明·胡文煥);“一甌瑟瑟散輕蕊,品題誰比玉川子。”(清·汪巢林)。品茶賞泉興味酣然,常常以“七碗”、“兩腋清風”代稱:“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碗茶。”(宋·蘇軾);“不待清風生兩腋,清風先向舌端生。”(宋·楊萬里)。北京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民國初年曾改為茶社,有一楹聯雲:“三篇陸羽經,七度盧仝碗。”1983年春,北京舉行品茶會,會上88歲的老書法家肖勞即席吟茶詩一首,亦引盧仝《茶歌》為典,有句云:“嫩芽和雪煮,活火沸茶香。七碗盪詩腹,一甌醒酒腸。” 盧仝在太和九年(公元835年)“甘露之變”中被誤捕,遇害。其時,盧仝正留宿長安宰相兼領江南榷茶使王涯家中。

據賈島《哭盧仝》句:“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可知他死時年僅40歲左右。另據清乾隆年間蕭應植等所撰《濟源縣志》載:在縣西北二十里石村之北,有“盧仝別墅”和“烹茶館”,在縣西北十二里武山頭有“盧仝墓”,山上還有盧仝當年汲水烹茶的“玉川泉”。盧仝自號“玉川子”,乃是取其泉名。 (阮浩耕) (三)皎然 皎然,俗姓謝,字清晝,湖州(今浙江吳興)人,南朝謝靈運十世孫。生卒年不詳,活動於上元、貞元年間(公元760~840年),是唐代著名詩僧。他善烹茶,作有茶詩多篇,並與陸羽交往甚篤,常有詩文酬贈唱和。皎然是個詩僧,又是個茶僧。 佛教禪宗強調以坐禪方式徹悟自己的心性,禪宗寺院十分講究飲茶。皎然推崇飲茶,把飲茶的好處說得更神,他有一首《飲茶歌送鄭容》,詩云:

丹丘羽人輕玉食,採茶飲之生羽翼。 名藏仙府世莫知,骨化雲宮人不識。 雲山童子調金鐺,楚人茶經虛得名。 霜天半夜芳草折,爛漫緗花啜又生。 常說此茶祛我疾,使人胸中盪憂栗。 日上香爐情未畢,亂踏虎溪云,高歌送君出。 茶有仙靈,藏於仙府,人不相識,惟有云山童子才常調金鐺煮飲。皎然在詩中提倡禁食飲茶,說茶不僅可以除病祛疾,蕩滌胸中憂患,而且會踏雲而去,羽化飛升。 他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讚譽剡溪茶(產於今浙江嵊縣)清鬱雋永的香氣,甘露瓊漿般的滋味,並生動描繪了一飲、再飲、三飲的感受,與盧仝《飲茶歌》有異曲同工之妙。 詩云: 越人遺我剡溪茗,採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飄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

一飲滌昏寐,情思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 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 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皎然現存的詩作中吟詠到的名茶,還有湖州顧渚紫筍茶和臨安天目山茶。 《顧渚行寄裴方舟》雲:“我有云泉鄰渚山,山中茶事頗相關。鶗鳺鳴時芳草死,山家漸欲收茶子。伯勞飛日芳草滋,山僧又是採茶時昨夜西峰雨色過,朝尋新茗復如何。女宮露澀青芽老,堯市人稀紫筍多。紫筍青芽誰得識,日暮采之長太息。清泠真人待子元,貯此芳香思何極。” 皎然居湖州杼山妙喜寺時,常結伴遊顧渚山,其實他牽掛的都是紫筍茶,詩人對山中茶訊的確瞭如指掌。另有一首《對陸迅飲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他說天目山茶以“露採北山芽”為最佳,而且“文火香偏勝,寒泉味轉嘉”,煎茶時“投鐺湧作沫,著碗聚生花”,自是一種極美好的享受。 陸羽移居浙江後與皎然相識,初時同居妙喜寺,後陸羽隱居苕溪、寓居江蘇等地,仍多有往訪。皎然尋訪、送別陸羽和與之聚會的詩作(包括聯句),僅《全唐詩》所載就近20首,唐代詩人中沒有第二位。他的《贈韋卓陸羽》一首雲: “只將陶與謝,終日可忘情;不欲多相識,逢人懶道名。”表明皎然不願多交朋友,只和韋卓、陸羽相處足矣,把韋、陸比作陶淵明和謝靈運。 在陸羽和皎然同居妙喜寺時,陸羽曾在寺旁建一亭,因是癸丑歲、癸卯朔、癸亥日落成,當時正出任湖州刺史的顏真卿名以“三癸亭”。皎然作《奉和顏使君真卿與陸處士羽登妙喜寺癸亭》詩: 秋意西山多,列岑縈左次。 繕亭曆三癸,疏趾鄰什寺。 時人對陸羽築亭,顏真卿題名,皎然和詩,稱讚為“三絕”,一時傳為美談。 皎然現存詩作中的名篇是《尋陸鴻漸不遇》:“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報導山中去,歸來每日斜。”全詩40字,清空如話,陸羽之隱士風韻和詩人的仰慕之情,躍然紙上。 (阮浩耕) (四)白居易 白居易(772~846年),字樂天,晚年號香山居士,其先太原(今屬山西)人,後遷居下邽(今陝西渭南東北),唐代傑出的現實主義詩人。他酷愛茶葉,曾自稱是個“別茶人”。 唐憲宗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白居易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做司馬,那年清明節剛過不久,白居易的好友、忠州(今四川忠縣)刺史李宣給他寄來了新茶,正在病中的白居易品嚐新茶,感受到高誼隆情,欣喜莫名。他的《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詩,記述的就是這件事,詩云: 故情周匝向交親,新茗分張及病身。 紅紙一封書後信,綠芽十片火前春。 湯添勺水煎魚眼,末下刀圭攪曲塵。 不寄他人先寄我,應緣我是別茶人。 詩人收到採於寒食禁火日前的新蜀茶,珍如故舊,嚐新為快,即動手碾茶、勺水、候火、下末詩人自譽為善於鑑茶識水的“別茶人”,感謝李宣知己嗜茶,將這樣的珍品“不寄他人先寄我”。 早一年,白居易由長安到江州途中,寫下了有名的《琵琶行》。詩人以帶有熱烈情感的筆鋒,概述琵琶女的身世遭遇,深刻揭發封建社會摧殘婦女的罪惡,同時將自己不幸的貶謫和失意的淒苦心情也傾瀉出來。這首詩卻又為後人留下了一條重要的茶葉史料: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浮梁,在今江西省景德鎮市北,從詩中可知唐時這裡已是一個著名的茶葉集散地了。 讀白居易詩作,不難發現詩人一生的嗜好惟詩、酒、琴、茶。 “琴裡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窮通行止長相伴,誰道吾今無往還。”琴和茶是詩人“窮通行止長相伴”的珍愛之物。 “鼻香茶熟後,腰暖日陽中。伴老琴長在,迎春酒不空。” 鼻香茶熟,操琴伴老是詩人晚年最舒心的享受。彈琴不能沒有茶,吟詠更加不可少。白居易十分喜歡邊品茶邊吟詠。 “閒吟工部新來句,渴飲毗陵遠到茶。”(《晚春閒居,楊工部寄詩,楊常州寄茶同到,因以長句答之》)詩人剛收到工部侍郎楊慕巢寄來的詩作,又接獲常州刺史楊虞卿捎來的陽羨茶,吟詩飲茶,興味無窮,只可惜“不見楊慕巢,誰人知此味”!酒後醉渴,唯茶是好,“醉對數叢紅芍藥,渴嚐一碗綠昌明。”詩人醉對紅花,渴嘗綠茶,其樂何如。愛詩、嗜酒、癖茶、好琴,使白居易的生活情趣豐富多彩。晚年他更離不開茶,他說:“老來齒衰嫌桔酸,病來肺渴覺茶香。” 白居易飲茶,對茶、水、具的選擇配置和候火定湯很是講究。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最愛一泉新引得,清冷屈曲遶階流”。他烹茶愛用泠泠山泉水,但又不惟泉是好,常常是因地制宜,選擇水品。 “吟詠霜毛句,閒嘗雪水茶”,雪水是難得的烹茶好水;“蜀茶寄到但驚新,渭水煎來始覺珍”,用潔淨的渭河水烹茶同樣是珍貴的。 詩人烹茶總是細心添湯勺水,靜候瑟瑟水沸,直至“花浮魚眼沸”,把碾得嫩黃如塵的末茶放入茶甌。如此色佳味醇的茶飲,多想奉獻一碗給如自己一樣的愛茶人,遺憾的是無法傳遞。 白居易曾闢園種過茶。那是在他任江州司馬時,“遊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捨,因置草堂”(《與微之書》)。茶園便在香爐峰遺愛寺旁。他作有《香爐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於石上》,詩云: 香爐峰北面,遺愛寺西偏。 白石何鑿鑿,清流亦潺潺。 有鬆數十株,有竹千餘竿。 松張翠傘蓋,竹倚青瑯。 其下無人居,惜哉多歲年! 有時聚猿鳥,終日空風煙。 時有沉冥子,姓白字樂天。 平生無所好,見此心依然。 如獲終老地,忽地不知還。 架岩結茅宇,劚壑開茶園。 如此結茅而居,闢茶園,聽飛泉,賞白蓮,飲酒彈琴,仰天長歌,詩人感到如倦鳥飛返茂林,若涸魚回游清池,頗為傲然自足。那時他“藥圃茶園為產業,野麋林鶴是交遊。”詩人這段生活,明人黃宗羲在《匡廬遊記》中說:“山中無別業,衣食取辦於茶其在最高者,為雲霧茶,此間名品也。白香山藥圃茶園為產業,信非虛話。” 長慶二年(公元822年),白居易到杭州任刺史。兩年任內,他鍾愛西湖的湖光山色,又迷戀西湖的香茗甘泉,常邀文人詩僧吟詠品飲,留下了一則與靈隱韜光禪師汲泉烹茗的佳話。詩僧韜光與白居易常有詩文酬答往來。一次,白居易以詩邀韜光禪師到城裡來:“命師相伴食,齋罷一甌茶。”然韜光不肯屈從,也以詩答曰:“山僧野性好林泉,每向岩阿倚石眠城市不堪飛錫去,恐妨鶯囀翠樓前。”白居易只得親自上山訪晤,一起品茶吟詩。杭州靈隱韜光寺的烹茗井,相傳是當年白居易烹茗處。 (阮浩耕) (五)陸龜蒙、皮日休 陸龜蒙(?~約881年),字魯望,自號江湖散人、甫里先生,又號天隨子,長洲(今江蘇吳縣)人。唐代文學家。早年舉進士不中,曾往蘇湖二郡從事,後隱居甫里。雖有田數百畝,因地勢低下,雨潦則與江通,故常苦飢。於顧渚山下經營一茶園,歲取租茶,自為品第,著有《品第書》,可繼陸羽《茶經》,可惜早已失傳。 皮日休(約834~約883年),字襲美,一字逸少,自號鹿門子,又號間氣布衣、醉吟先生,襄陽(今屬湖北)人。唐代文學家。咸通八年(公元867年)登進士第,次年東遊,至蘇州,咸通十年為蘇州刺史從事,其後又入京為太常博士,出為毗陵(今江蘇常州)副使。 皮日休在蘇州時與陸龜蒙相識,並與之唱和,成為一對親密的詩友,世稱“皮陸”。在兩人間的唱和往來中,皮日休有《茶中雜詠》十首,陸龜蒙有《奉和襲美茶具十詠》。兩人一事一詠,一唱一和,共二十首。皮日休在《茶中雜詠》前有一序,其中說到: 自周已降,及於國朝茶事,竟陵子陸季疵言之詳矣。然季疵以前稱茗飲者,必渾以烹之,與夫瀹蔬而啜者,無異也。 季疵始為經三卷,由是分其源、制其具、教其造、設其器、命其煮。飲之者除痟而去癘,雖疾醫之不若也。其為利也,於人豈小哉。餘始得季疵書,以為備之矣,後又獲其《顧渚山記》二篇,其中多茶事。後又太原溫從雲、武威段磶之,各補茶事十數節,並存於方冊。茶之事,由周至今,竟無纖遺矣。昔晉杜育有《荈賦》,季疵有《茶歌》,餘缺然於懷者,謂有其具而不形於詩,亦季疵之餘恨也,遂為十詠,寄天隨子。 這篇序概述了茶的史實和自周至唐的茶事,高度評述陸羽的《茶經》,並說明這“十詠”是以詩的形式和語言來記述茶事。 皮陸的唱和詩分別有茶塢、茶人、茶筍、茶籯、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甌、煮茶十題。其中第二首《茶人》詩,皮日休雲: 生於顧渚山,老在漫石塢。 語氣為茶荈,衣香是煙霧。 庭從子遮,果任獳師虜。 日晚相笑歸,腰間佩輕簍。 陸龜蒙應和道: 天賦識靈草,自然鐘野姿。 閒來北山下,似與東風期。 雨後探芳去,雲間幽路危。 唯應報春鳥,得共斯人知。 茶是天賦的“靈草”,顧渚山茶人得其靈氣,連語氣和衣著都絪缊著茶的芳馨。到了採茶時節,“日晚相笑歸”,這種勞動是愉快的。但是,茶山高聳雲間,路徑幽深高峻,採茶人的生涯充滿了艱險。皮陸兩人都喜茶人之所喜,對茶人的疾苦深表同情。 《茶舍》詩,描述顧渚山茶人的居住、勞動及環境,很有生活氣息。皮日休詩云:陽崖枕白屋,幾口嬉嬉活。棚上汲紅泉,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後,中婦拍茶歇。相向掩柴扉,清香滿山月。 ”陸龜蒙和詩:“施取山上材,架為山下屋。門因水勢斜,壁任岩隈曲。朝隨鳥俱散,暮與云同宿。不憚採掇勞,只憂官未足。 ”茶農不怕茶葉採製的辛苦,憂慮的是官府催逼的貢茶還未滿足。表現出詩人對茶農的體察和同情。 《茶灶》形像地記述了製茶的情景。皮日休寫道:“南山茶事動,灶起岩根旁。水煮石發氣,薪然杉脂香。青瓊蒸後凝,綠髓炊來光。如何重辛苦,一一輸膏粱。”陸龜蒙和道: “無突抱輕嵐,有煙映初旭。盈鍋玉泉沸,滿甑雲芽熟。奇香襲春桂,嫩色凌秋菊。煬者若吾徒,年年看不足。”詩中可知,唐代製茶所用茶灶是無菸囪的,滿鍋的水沸後,茶芽蒸熟,此時茶汁凝結,香如春桂,色如秋菊。這種場面年年看不足。 皮日休的《茶焙》詩曰:“鑿彼碧巖下,恰應深二尺。泥易帶雲根,燒難凝石脈。初能燥金餅,漸見乾瓊液。九里共杉林,相望在山側。”描述了焙茶過程和場景。陸龜蒙和詩: “左右搗凝膏,朝昏布煙縷。方圓隨樣拍,次第依層取。山謠縱高下,火候還文武。見說焙前人,時時炙花脯。”焙茶時節,朝昏相繼,辛苦非常;茶餅形狀,焙時拍成,焙茶火候,文武相濟。 陸羽《茶經·三之造》說,茶的製造“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幹矣。”皮陸《茶舍》、《茶灶》、《茶焙》詩中,生動描繪了唐代製茶的工藝過程:“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中婦拍茶”,“左右搗凝膏”,“方圓隨樣拍”,等等。為我們展現了一幅唐代製茶圖卷。 皮陸唱和的《茶鼎》、《茶甌》、《煮茶》,側重吟詠烹煮和品飲茶的情趣。皮日休雲:“香泉一合乳,煎作連珠沸”,此時,茶場似蟹目如魚鱗,發出的聲響好像“松帶雨”,湯色翠綠有華,飲之“千日不醉”。陸龜蒙則云:“閒來松間坐,看煮鬆上雪”,歸落松枝上的積雪來烹茶,那更妙不可言。 皮陸以詩的靈感,豐富生動的詞藻,形象的筆墨,藝術地描繪了唐代諸方麵茶事,可謂是一部用詩寫成的《茶經》。 (阮浩耕) (六)歐陽修 歐陽修(1007~1072年),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吉州永豐(今屬江西)人。北宋政治家、文學家,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飲茶。”歐陽修仕宦四十年,上下往返,竄斥流離。晚年他作詩自述,欲借詠茶感嘆世路之崎嶇,卻也透露了他仍不失早年革新政治之志。當然,這裡更直接的是述說了他一生飲茶的癖好,至老亦未有衰減。 歐陽修愛茶,為我們留下了許多茶事詩文,除了多首詠茶詩作外,還為蔡襄《茶錄》寫了後序;在那開了宋代筆記文創作先聲的二卷《歸田錄》裡,也有數則談到茶事的;並有專門論說煎茶用水的《大明水記》,都殊為難得。 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范仲淹因與宰相呂夷簡爭執,貶饒州,歐陽修等因支持範,同時被貶為夷陵(今湖北宜昌)令。他初到夷陵時有《夷陵縣至喜堂記》一文,說:“夷陵風俗樸野,少盜爭,而令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桔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秀美,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從此已可窺見歐陽修早年於茶已情分非淺。 歐陽修對產於北宋詩人黃庭堅家鄉江西修水的雙井茶極為推崇,認為可與產於杭州西湖寶雲山下的寶雲茶和紹興日鑄嶺的日鑄茶相媲美。他有《雙井茶》詩云: 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鳳爪。 窮臘不寒春氣早,雙井芽生先百草。 白毛囊以紅碧紗,十斤茶養一兩芽。 長安富貴五侯家,一啜猶須三日誇。 寶雲日鑄非不精,爭新棄舊世人情。 豈知君子有常德,至寶不隨時變易。 君不見建溪龍鳳團,不改舊時香味色。 雙井茶“芽生先百草”,採摘又十分細嫩,須“十斤茶養一兩芽”,品質絕佳,歐陽修誇讚它“一啜猶須三日誇”。詩的後面幾句,他從茶的品質聯想到世態人情,批評那種“爭新棄舊”的世俗之徒。他在《歸田錄》卷一中也談到雙井茶,說“臘茶出於福建,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註第一。自景佑以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以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闢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註上,遂為草茶第一。”雙井茶一時曾“名震京師”,與歐陽公的謳歌讚美不無關係。 歐陽修與梅堯臣是至交,常互相切磋詩文,兩人又常共品新茶,以唱和酬答交流嘗茶體驗。 《嚐新茶呈聖俞》是一首建安龍鳳團茶的讚美詩。詩中突出了一個“新”字:“建安三千五百里,京師三月嚐新茶。”從建安到汴京(開封)相隔3500裡,卻在三月能嚐到新茶,可見採摘之早:“年窮臘盡春欲動,蟄雷未起驅龍蛇。夜間擊鼓滿山谷,千人助叫聲喊呀。萬木寒凝睡不醒,唯有此樹先萌發。”詩中還談到了他的品茶經: “泉甘器潔天色好,坐中揀擇客亦嘉。”他認為品茶須是茶新、水甘、器潔,再加上天朗、客嘉,此“五美”俱全,方可達到“真物有真賞”的境界。 歐陽修對蔡襄創制的“小龍團”有褒有貶,不過褒要多於貶。他在為蔡襄《茶錄》寫的後序中說:“茶為物之至精,而小團又其精者,錄序所謂上品龍茶是也。蓋自君謨始造而歲供焉。仁宗尤所珍惜,雖輔相之臣,未嘗輒賜。惟南郊大禮致齋之夕,中書樞密院各四人共賜一餅,宮人翦為龍鳳花草貼其上,兩府八家分割以歸,不敢碾試,相家藏以為寶,時有佳客,出而傳玩爾。至嘉佑七年,親享明堂,齋夕,始人賜一餅,餘亦忝預,至今藏之。”那時小龍團茶“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歸田錄》 卷二)。所以貴重非常,以致“手持心愛不欲碾,有類弄印幾成笟”。反复傳玩到餅面上已被撫摸得顯出了凹陷,仍不捨得烹試。難怪後來唐庚在《鬥茶記》中對歐陽公此舉頗不以為然地評說:吾聞茶不問團銙,要之貴新自嘉佑七年壬寅至熙寧元年戊申,首尾七年,更閱三朝,而賜茶猶在,此豈復有茶也哉。 ” 歐陽修還有《和原父揚州六題——時會堂二首》,詠讚的是揚州茶。詩云: 積雪猶封蒙頂樹,驚雷未發建溪春。 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貢宜先百物新。 憶昔嘗修守臣職,先春自探兩旗開。 誰知白首來辭禁,得與金鑾賜一杯。 時會堂,造貢茶的場所。由詩可知揚州亦曾採造過貢茶,而且採造時間要早於蒙頂和建溪。歐陽公當時還親自去察看過春茶的萌發情況。關於揚州產茶,陸羽《茶經》中未有提及。五代蜀毛文錫《茶譜》中才有記載:“揚州禪智寺,隋之故宮,寺枕蜀岡,其茶甘香,味如蒙頂焉。”而歐陽公此詩可能還是揚州茶入貢的最初記載。 《大明水記》是歐陽修論茶水的專文。陸羽《茶經》論及到水,後張又新有《煎茶水記》。歐陽公評說《煎茶水記》所言不足信,認為還是陸羽所論有理,他說:“羽之論水,惡渟浸而喜泉流,故井取多汲者,江雖云流,然眾水雜聚,故次於山水,惟此說近物理雲。” (阮浩耕) (七)蔡襄 蔡襄(1012~1067年),字君謨,興化仙遊(今屬福建)人。宋代著名書法家,與蘇軾、黃庭堅、米芾齊名,並稱“宋四家”。蔡襄先後任大理寺評事、福建路轉運使、三司使等職,並曾以龍圖閣直學士、樞密院直學士、端明殿學士出任開封、泉州、杭州知府。故又稱蔡密學、蔡端明;卒後諡忠惠,亦稱蔡忠惠。他是一位十分喜愛茶葉的朝廷大官,也稱得上是一位茶學家,尤其對福建的茶業有過重要的貢獻。 蔡襄在福建任職期間,隨時留意農桑,如在泉州當太守時親筆寫下《荔枝譜》,在任福建轉運使時,著有《茶錄》。 《茶錄》雖僅千言,卻很有名。分兩篇,上篇論茶,下篇論茶器,並篇前有序,篇末有後序。在“茶論”中,對茶的色、香、味和藏茶、炙茶、碾茶、羅茶、候湯、熁盞、點茶作了精到而簡潔的論述;在“論器”中,對製茶用器和烹茶用具的選擇使用,均有獨到的見解。 宋代的龍鳳團茶,有“始於丁謂,成於蔡襄”之說。制小龍鳳團茶是蔡襄在茶葉採造上的一個創舉,當時讚美之聲不絕。宋人王闢之在《澠水燕談錄》中說到:“建茶盛於江南,近歲製作尤精,龍鳳團茶最為上品,一斤八餅。慶曆中,蔡君謨為福建轉運使,始造小團以充歲貢,一斤二十餅,可謂上品龍茶者也。仁宗尤所珍惜。雖宰臣未嘗輒試。惟郊禮致齋之夕,兩府各四人共賜一餅,宮人翦金為龍鳳花貼其上,八人分蓄之,以為奇玩,不敢自試,有嘉賓出而傳玩。”可見,當時小龍團茶朝廷視為珍品,達官顯貴也不可多得。熊蕃有《御苑採茶歌》雲:“外台慶曆有仙官,龍鳳才聞制小團。爭得似金模寸璧,春風第一薦宸餐。”這位慶曆年間的“仙官” 即指蔡襄。不過,歐陽修、蘇軾對蔡襄這一“創舉”有過一些議論。明人趙釴在《鷃林子》中說:“蔡君謨著茶錄,造大小龍團,歐公聞而歎曰:君謨士人,奚至作此,作俑者可罪。 夫飲食,細事也,君子處世,豈不能隨時表見,乃於茶鐺水甕中立名。 ”歐公認為像蔡襄這樣學有道藝的人,何必從“茶鐺水甕”這些飲食細事中去立名。蘇軾在《荔枝嘆》中有句: “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鬥品充官茶。”他認為“貢茶”與“貢荔枝”一樣,都是爭新買寵,給老百姓帶來困擾。可是,無論歐陽修或是蘇軾,對龍團鳳餅又都是十分喜愛的,同樣有過不少讚美之詞。 蔡襄喜愛鬥茶。宋人江休復《嘉佑雜誌》記有蔡襄與蘇舜元鬥茶的一段故事:蔡鬥試的茶精,水選用的是天下第二泉——惠山泉;蘇所取茶劣於蔡,卻是選用了竹瀝水煎茶,結果蘇舜元勝了蔡襄。 蔡襄還善於茶的鑑別。他在《茶錄》中說:“善別茶者,正如相工之瞟人氣色也,隱然察之於內。”他神鑑建安名茶石岩白,一直為茶界傳為美談。彭乘《墨客揮犀》記:“建安能仁院有茶生石縫間,寺僧採造,得茶八餅,號石岩白,以四餅遺君謨,以四餅密遣人走京師,遺內翰禹玉。歲餘,君謨被召還闕,訪禹玉。禹玉命子弟於茶笥中選取茶之精品者,碾待君謨。君謨捧甌未嘗,輒曰:'此茶極似能仁石岩白,公何從得之?'禹玉未信,索茶貼驗之,乃服。” 作為書法家的蔡襄,每次揮毫作書必以茶為伴。歐陽修深知君謨嗜茶愛茶,在請君謨為他書《集古錄目序》刻石時,以大小龍團及惠山泉水作為“潤筆”。君謨得而大為喜悅,笑稱是“太清而不俗”。蔡襄年老因病忌茶時,仍“烹而玩之”,茶不離手。老病中他萬事皆忘,惟有茶不能忘,正所謂“衰病萬緣皆絕慮,甘香一事未忘情。” (阮浩耕) (八)蘇軾 蘇軾(1037~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眉山縣)人。我國宋代傑出的文學家。在北宋文壇上,與茶葉結緣的人不可悉數,但是沒有一位能像蘇軾那樣於品茶、烹茶、種茶均在行,對茶史、茶功頗有研究,又創作出眾多的詠茶詩詞的。 蘇軾十分嗜茶。茶,助詩思,戰睡魔,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元豐元年(公元1078年)蘇軾任徐州太守。這年春旱,入夏得喜雨,蘇軾去城東20裡的石潭謝神降雨,作有《浣溪沙》五首紀行。詞云:“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形像地記述了他討茶解渴的情景。 他夜晚辦事要喝茶:“簿書鞭撲晝填委,煮茗燒栗宜宵徵” (《次韻僧潛見贈》);創作詩文要喝茶:“皓色生甌面,堪稱雪見羞;東坡調詩腹,今夜睡應休”(《贈包靜安先生茶二首》);睡前睡起也要喝茶:“沐罷巾冠快晚涼,睡餘齒頰帶茶香”(《留別金山寶覺圓通二長老》)“春濃睡足午窗明,想見新茶如潑乳”(《越州張中舍壽樂堂》)。更有一首《水調歌頭》,記詠了採茶、製茶、點茶、品茶,繪聲繪色,情趣盎然。 詞云: 已過幾番雨,前夜一聲雷。 旗槍爭戰建溪,春色佔先魁。 採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結就紫雲堆。 輕動黃金碾,飛起綠塵埃。 老龍團,真鳳髓,點將來。 兔毫盞裡,霎時滋味舌頭回。 喚醒青州從事,戰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台。 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 長期的地方官和貶謫生活,使蘇軾足跡遍及各地,從峨眉之巔到錢塘之濱,從宋遼邊境到嶺南、海南,為他品嚐各地的名茶提供了機會。誠如他在《和錢安道寄惠建茶》詩中所云:“我官於南今幾時,嘗盡溪茶與山茗。”其中:“白雲峰下兩旗新,膩綠長鮮穀雨春”,是杭州所產的“白雲茶”;“千金買斷顧渚春,似與越人降日註”,是湖州產的“顧渚紫筍茶”和紹興產的“日鑄雪芽”;“未辦報君青玉案,建溪新餅截雲腴”,這種似雲腴美的“新餅”產自南劍州(今福建南平);“浮石已乾霜後水,焦坑閒試雨前茶”,這穀雨前的“焦坑茶”產自粵贛邊的大瘐嶺下;還有四川涪州(今彭水)的月兔茶,江西分寧(今修水)的雙井茶,湖北興國(今陽新)的桃花茶,等等。蘇軾愛茶至深,在《次韻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茶》詩裡,將茶比作“佳人”。詩云: 仙山靈草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末勻。 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 要知冰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蘇軾對烹茶十分精到。 “精品厭凡泉”。他認為好茶必須配以好水。熙寧五年在杭州任通判時,有《求焦千之惠山泉詩》:“故人憐我病,蒻籠寄新馥。欠伸北窗下,晝睡美方熟。 精品厭凡泉,願子致一斛。 ”蘇軾以詩向當時知無錫的焦千之索惠山泉水。另一首《汲江煎茶》有句:“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 ”詩人烹茶的水,還是親自在釣石邊(不是在泥土旁)從深處汲來的,並用活火(有焰方熾的炭火)煮沸的。南宋胡仔讚歎《汲江煎茶》詩說:“此詩奇甚,道盡烹茶之要。 ”烹茶之勞,詩人又常常親自操作,不放心託付於僮僕:“磨成不敢付僮僕,自看雪湯生幾珠”(《魯直以詩饋雙井茶次韻為謝》)。蘇軾對烹茶煮水時的水溫掌握十分講究,不能有些許差池。他在《試院煎茶》詩中說:“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遶甌飛雪輕。銀瓶瀉湯誇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 ”他的經驗是煮水以初沸時泛起如蟹眼魚目狀小氣泡,發出似松濤之聲時為適度,最能發新泉引茶香。煮沸過度則謂“老”,失去鮮馥。所以煮時須靜候水的消息。宋人曾有“候湯最難”之說。 對煮水的器具和飲茶用具,蘇軾也有講究。 “銅腥鐵澀不宜泉”,“定州花瓷琢紅玉”。用銅器鐵壺煮水有腥氣澀味,石燒水味最正;喝茶最好用定窯兔毛花瓷(又稱“兔毫盞”)。 蘇軾在宜興時,還設計了一種提樑式紫砂壺。後人為紀念他,把此種壺式命名為“東坡壺”。 “松風竹爐,提壺相呼”,即是蘇軾用此壺烹茗獨飲時的生動寫照。 蘇軾親自栽種過茶。貶謫黃州時,他經濟拮据,生活困頓。黃州一位書生馬正卿替他向官府請來一塊荒地,他親自耕種,以地上收穫稍濟“困匱”和“乏食”之急。在這塊取名“東坡”的荒地上,他種了茶樹。 《問大冶長老乞桃花茶栽東坡》雲:“嗟我五畝園,桑麥苦蒙翳。不令寸地閒,更乞茶子藝。”在另一首《種茶》詩中說:“松間旅生茶,已與松俱瘦”“移栽白鶴嶺,土軟春雨後。彌旬得連陰,似許晚遂茂。” 是說茶種在松樹間,生長瘦小但不易衰老。移植於土壤肥沃的白鶴嶺,連日春雨滋潤,便恢復生長,枝繁葉茂。可見詩人於躬耕間深諳茶樹習性。 蘇軾喝茶、愛茶,還基於他深知茶的功用。熙寧六年(公元1073年)他在杭州任通判時,一日,以病告假,獨遊湖上淨慈、南屏、惠昭、小昭慶諸寺,是晚又到孤山去謁惠勤禪師。這天他先後品飲了七碗茶,頗覺身輕體爽,病已不治而愈,便作了一首《遊諸佛舍,一日飲釅茶七盞,戲書勤師壁》: 示病維摩元不病,在家靈運已忘家。 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碗茶。 詩人得茶真味,誇讚飲茶的樂趣和妙用。昔魏文帝曾有詩:“與我一丸藥,光耀有五色,服之四五日,身體生羽翼。” 蘇軾卻認為盧仝的“七碗茶”更神於這“一丸藥”。在詩作中他還多次提到茶能洗“瘴氣”:“若將西庵茶,勸我洗江瘴”;“同烹貢茗雪,一洗瘴茅秋”。 蘇軾《仇池筆記》中有《論茶》一則,介紹茶可除煩去膩,用茶漱口,能使牙齒堅密。他說:“除煩去膩,不可缺茶,然暗中損人不少。吾有一法,每食已,以濃茶漱口,煩膩既出,而脾胃不知。肉在齒間,消縮脫去,不煩挑刺,而齒性便若緣此堅密。率皆用中下茶,其上者亦不常有,數日一啜不為害也。此大有理。”茶與蘇軾生活之密切,蘇軾對茶功之運用,由此可見。 蘇軾在飲茶品茗之際,常把茶農之苦辛懸於心頭,“悲歌為黎元”。 《荔枝嘆》指斥了貴族官僚們,昔日貢荔枝,今日又貢茶、貢花,爭新買寵的可恥行徑:“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鬥品充官茶。” 並直言:“我願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充分錶現出他同情茶農,抨擊對茶農的苛徵重斂。 蘇軾還借詠茶來抒發人生感慨,這其實也是他自己精神面貌的寫照。 《寄周安孺茶》這首長達120句的蘇軾第一長篇,正是詠茶之作。詩篇先是記述了宋以前的茶文化歷史:“大哉天宇內,植物知幾族。靈品獨標奇,迥超凡草木。名從姬旦始,漸播《桐君錄》。賦詠誰最先?厥傳惟杜育。唐人未知好,論著始於陸。常、李亦清流,當年慕高躅。遂使天下士,嗜此偶於俗。豈但中土珍,兼之異邦鬻。鹿門有佳士,博覽無不矚。邂逅天隨翁,篇章互賡續。開園頤山下,屏跡松江曲。 有興即揮毫,燦然存簡牘。 ”繼而邊詠邊嘆:“乳甌十分滿,人世真局促”。名茶既能給人充分的享受:“清風擊兩腋,去欲凌鴻鵠”,“意爽飄欲仙,頭輕快如沐”,又不免悲嘆名茶辱沒: “團鳳與葵花,碔砆雜魚目”,“未致日註卑,定知雙井辱”。在《和錢安道寄惠建茶》詩裡,詩人用歷史人物的性格來比擬不同的茶味:“雪花雨腳何足道,啜過始知真味永。縱复苦硬終可錄,汲黯少戇寬饒猛。草茶無賴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頑懭。 體輕雖復強浮沉,性滯偏工嘔酸冷。其間絕品豈不佳,張禹縱賢非骨鯁。 ”借茶味而褒揚“戇”“猛”之士,貶斥“妖” “頑”之輩,嬉笑怒罵,皆成妙句。詩最後雲:“收藏愛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鑽權幸。此詩有味君勿傳,空使時人怒生癭。” 譏之以好茶鑽營權門的小人。 蘇軾之多才多藝,於我國茶藝的貢獻亦是“一多”。 (阮浩耕) (九)黃庭堅 黃庭堅(1045~1105年),字魯直,號山谷道人,又號涪翁,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北宋詩人、書法家。 人間風日不到處,天上玉堂森寶書。 想見東坡舊居士,揮毫百斛瀉明珠。 我家江南摘雲腴,落磑霏霏雪不如。 為君喚起黃州夢,獨載扁舟向五湖。 詩人家鄉出產一種葉子長得特別豐腴的名茶,叫雙井茶。 元佑二年(公元1087年)詩人在京任職時,老家有人給捎來了一些,他馬上想到分送給好友蘇東坡品嚐,並寫下了這首情深意切的《雙井茶送子瞻》詩,一併送贈蘇東坡。詩人以送茶表示自己的一番誠意和真摯友情,又藉品茶含蓄地規勸東坡,要吸取教訓,不要忘掉被貶黃州的舊事啊! 黃庭堅早年嗜酒,中年因病止酒,越加愛茶,“煮茗當酒傾”,更精於茶道。他有《奉同六舅尚書詠茶碾煎烹三首》,其一詠茶之碾,茶葉碾碎味道才好,別厭碾時聲嘈雜;其二詠茶之煎,以寒泉深處水為上,煎至“魚眼”生起為度;其三詠茶之煮,今人飲茶用沸水沏,宋人則是用水煎煮,須是煮成“乳粥瓊糜”,茶的色香味才得以顯示,才有破睡之功。這三首詩是: 要及新茶碾一杯,不應傳寶到雲來。 碎身粉骨方餘味,莫厭聲喧萬壑雷。 風爐小鼎不須催,魚眼長隨蟹眼來。 深注寒泉收第一,亦防枵腹爆幹雷。 乳粥瓊糜露腳回,色香味觸映根來。 睡魔有耳不及掩,直拂繩床過疾雷。 品飲一杯好茶,又不止於碾、煎、烹的工夫。黃庭堅在《題落星寺》中有句:“蜂房各自開戶牖,處處煮茶藤一枝。” 落星寺的僧房,密集如蜂房,到處都升起了縷縷青煙,那裡正燃著枯藤在煮茶。枯藤為薪,方可取得茶與泉的真味。在這裡,詩人品茶所追求的,更在於一種清虛絕俗的情韻。又在一首《茶詞》中云:“味濃香水,醉鄉路,成佳境。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黃庭堅視品茶如“故人”萬里歸來,在燈下對影成雙,回味無窮。 黃庭堅愛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推崇茶的功效。 “鵝溪水練落春雪,粟面一杯增目力。”(《謝劉景文送團茶》)“筠焙熟茶香,能醫病眼花。”(《寄新茶與南禪師》),都說茶能增目力、治眼疾,有神功奇效。 (阮浩耕) (十)趙佶 趙佶(1082~1135年),即宋徽宗,神宗趙頊第十一子,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即皇帝位。宋徽宗在位期間,朝政腐朽黑暗。但他工書畫,通百藝,在音樂、繪畫、書法、詩詞等方面都有較高的修養,對茶藝也頗為精通。他以皇帝之尊,編著了一篇《茶論》。後人稱之為《大觀茶論》。御筆作茶書,在我國歷代帝王中是僅有的一個。 《茶論》有序、地產、天時、採擇、蒸壓、製造、鑑辨、白茶、羅碾、盞、筅、瓶、杓、水、點、味、香、色、藏焙、品名和外焙二十目。從茶葉的栽培、採製到烹點、鑑品,從烹茶的水、具、火到色、香、味,以及點茶之法,藏焙之要,無所不及,都一一作了記述,有的至今尚有借鑒和研究價值。 “至若茶之為物,擅甌閩之秀氣,鐘山川之靈禀,祛襟滌滯,致清導和,則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閒潔,韻高致靜,則非遑遽之時可得而好尚矣。”宋徽宗認為茶是靈秀之物,飲茶令人清和寧靜,享受芬芳韻味。他自己嗜茶,提倡人們普遍飲茶。 皇帝提倡,群臣趨奉。一些王公貴族,文人雅士,不僅品茶玩賞,而且想方設法翻弄出不少新的花樣。當時流行“鬥茶”,宋徽宗在《大觀茶論·序》中描繪說:“天下之士,勵志清白,竟為閒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較筐筴之精,爭鑑裁之別。”這“鬥”出來的上品便是貢茶。 由此,鬥茶之風日盛,製茶之工益精,貢茶名品亦隨之大增。僅設於福建武夷山區的北苑御茶院,貢茶品目就多達50餘種。如此眾多的貢茶,供皇帝御用,其實都是實物賦稅,使茶農不堪負擔。當時有說:“下民疾苦中,惟茶鹽法最苦。” 宋代還興一種叫“分茶”的遊藝。北宋初年人陶谷在《荈茗錄》中就有記述:“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湯運匕,別施妙訣,使湯紋水脈成物象者。禽獸蟲魚花草之屬,纖巧如畫,但須臾即就散滅。此茶之變也,時人謂茶百戲。”據說,有個叫福全的佛門弟子,號稱有“通神之藝”,能注湯幻茶成一句詩,若同時點四甌,盞面可幻成一絕句。至於幻變一些花草蟲魚之類,唾手可得。因此常有施主上門求觀。福全頗有點自負,自詠曰:“生成盞里水丹青,巧盡工夫學不成。卻笑當時陸鴻漸,煎茶贏得好名聲。”宋徽宗這位“通百藝”的皇帝,也擅分茶之道。對此,蔡京在《延福宮曲宴記》裡曾作了詳細記述。 當時,為了便於在“鬥茶”和“分茶”中觀賞茶麵上的白沫變化,鬥試者們對茶具選擇更加講究,普遍用黑釉器。這樣,以黑襯白,當然最為適宜。宋徽宗對茶具的選擇也很在行,在《茶論》中說:“盞色貴青黑,玉毫條達者為上。”他推崇的這種茶盞,外飾細長的條狀紋,條紋在黑釉的陪襯下閃爍出銀光,狀如兔毫,故而又稱作“兔毫盞”。宋徽宗為滿足自己的享用,除在汴京(今河南開封)置官窯燒造外,還把鈞窯(河南禹縣)也定為官窯,專為宮廷燒造御用貢瓷,禁止民間收藏。 (阮浩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