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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在牛欄頭吃洋芋湯

味蕾上的南方 古清生 2050 2018-03-18
洋芋湯是神農架人的一種主食,大約可以把它當做面片湯或者粥。以前,我確實嘗試過土豆(洋芋)的多種做法,卻沒有做這樣的土豆湯,而且它的品味令人驚嘆,我只有努力嘗試將這樣的味道表達。 第一次吃洋芋湯,是在牛欄頭,這裡是“新華大斷裂”的踪峽口,也是觀音河的源頭。牛欄頭只剩下餘應綱一戶人家,老媽媽唐運秀,四兄弟,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從更山里面來 治眼疾的老鄉,他們挖了一個下午的土豆。天近黃昏,我去河裡洗澡,老小余運福陪著我,他擔心有狗追出來咬我,他們家有三條狗,兩條是黃白相間的花狗,一條是黃狗,黃狗性情特別暴烈、兇猛,人從家裡走出去它也追著咬,頗令人恐怖。 河水很涼,河在這裡已然是溪,或曰山澗,丈餘寬,亂石紛呈,淺水流瀉,些許小潭積了落葉,清水里小魚和蝌蚪遊戲。岸邊,生長著灌木和巴芒,有一種叫黃柯子的植物,大葉子,直立著長,上部開花,據說它宜於給癤子消仲,皮膚上長癤子,用它果子的漿汁滴了癤子就會好。河邊有林蛙,它們趴在比較低的濕潤石頭上,叫的時候,聲音是“邦、邦、邦”,所以這里人都叫林蛙為“邦邦”。 “邦邦”與普通青蛙比,它的皮膚淺黃,趴伏的姿態較平,它對人幾乎沒有反應,它的身體輪廊比青蛙清晰一些,腿亦修長,實際上“邦邦”的皮膚顏色不固定,與它所處環境相關,皆因它能選擇皮膚顏色,如在比較暗的峽谷,苔蘚顏色深,“邦邦”的膚色便接近黑色。

我想找一個隱蔽的河段洗澡,餘運福對我說,這裡除了你,再沒有別人了。然而,他仍守著我,他穿了一條褲腳已短,褲管破碎如流蘇,赤裸上身,清秀的面龐掛著憨憨的笑。看他深棕色的皮膚,結實的膚肉,我遲遲不好意思下河,我這身上白呀,又是很肥碩的麼,如是完全的暴露在他面前,實在是有些慚愧。我跟餘運福聊了一會,遲疑地不想脫衣,他大約明白了我的心思,便去河對岸玉米地後面的土豆地挖土豆。餘運福一走,我脫了衣服,把河水往身上澆,水涼,使勁用濕毛巾在身上擦,從手臂、小腿不懼冷的地方擦起,漸漸往身上擦,直至身上皮膚都擦得紅而熱了,就不懼冷了,躺在清清的溪水里,仰望著藍天。天空高遠,山頭蔥綠,溪水從身體上跳躍著往下游奔去。我在一個非常悠遠與寧靜的地方,我躺在歲月的深處,我在地球最純淨的地方,我只聽見山雀子鳴叫,他們在山坡的板栗樹上,我的近前有一棵槭樹。

洗罷,去坡上看他們挖土豆,土豆也挖完了,我隨著他們一道回家,餘運福間或也用普通話說一聲土豆,他說普通話只說短句,或者只說一個單詞,暴發音,聲音短促洪亮,我以為他的普通話比我說得好,看他清秀的面龐,真是一塵不染的山中少年。回到屋裡,飯尚未好,餘運福陪我到處面轉,看他家養的蜜蜂,他家的蜜蜂箱是直立的,依次擺在屋東頭的一個岩坡上,遠看時像一個個的小石礅,或塔,蜜蜂箱被漆成白色,然已褪色了,小蜜蜂繞著這片地飛來飛去,坡上是種的玉米。看罷蜜蜂,又去看他剝的杜仲,還有屋後角種的一株當歸。山頭上,月兒升起了,踪峽口那邊起了霧,牛欄頭悠然寧靜,風拂著玉米的葉子,蟋蟀在草叢裡奏鳴。 屋裡點了燈,燈是一個小瓶制的,一支鐵皮管包著燈捻,瓶裡面是柴油,暗紅色的火苗上升起一縷粗重的黑煙。飯桌上另又補加了兩支半節的蠟燭,燭火明亮飄逸。然而,餘應綱的家,常年的火塘將牆壁及樓板熏得奇黑,像專門用黑漆漆過般,或者比黑漆還黑,就將燈和燭火的光吸去了,只有飯桌和幾個人的臉映照出暖和黃色和棕色。

晚餐吃洋芋湯。洋芋湯是用新鮮的土豆切成薄片,佐辣椒、蕃茄、木姜子等等煮成,連湯帶土豆片一起吃,有些酸辣,有些木姜子的微辣微麻和香樟式的芬芳,我端起碗吃,我的吃相可能是很饞,初始是呼嚕嚕地吃,湯是酸鮮辣鹹香,諸多神農架高地的味道燴成一鍋,土豆片有一種綿脆之感,與湯一道喝,這土豆片被做成了菜一樣的主食呢。 山上人家,這麼多人都在吃,吃得十分靜,我感覺他們都在看我,抬頭看時,都是一雙雙陌生又親切的眼睛。屋外偶有牛叫聲,餘家也養了五頭牛。晚風涼了,沁涼的山風無邊無際,瀰漫至農舍,他們均已穿了長衫,惟我一人穿的短褲與T卹。我感覺到涼,然喝洋芋湯又從心中熱起。歲月是這樣寬闊無涯,人生的足跡抵達無限遼遠,有一種洋芋湯在生命裡蕩漾,肖家山上空一輪孤懸的月亮,我們像棲憩在宇宙最靜謐的一角。

這是很久遠的美食罷,它可以抵達明朝,土豆從1650年傳入中國,只有山岡和明月比它來得還早,在牛欄頭悠靜的山谷,依稀的山雀的夜啼,還有觀音河之源的水聲,加上踪峽口神秘的霧,這裡的鍋子裡煮著酸菜和臘肉,碟中有清炒的雞蛋,有麻豆,還有一種酸蘿蔔。洋芋湯,如此的一碗神農架湯,拿到北方,它便是一碗燴菜,在地老天荒的原始森林的峽谷,我的額頭沁出許多汗珠。 大約是6小時的山道與河道交換的行走,我的食量被無限的放大,猛烈地以吞飲的姿態喝下二碗洋芋片,我始端起唐媽媽給我備的包穀酒,复細細地品飲。包穀酒兼具神農架森林中的清烈與溫馨,它有一種靜謐的神秘之美,像幽谷飄逸的螢火,一縷淡藍的清芳,漸至細緩地溢出絲絲焦香。它也是用原始的工藝釀造,我在地質隊的時常迷醉在這樣的工藝之中,思想如飛舞之蝶,飄零在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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