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雜文隨筆 紀伯倫散文詩全集

第17章 淚與笑(2)

紀伯倫散文詩全集 纪伯伦 17695 2018-03-18
今與首 富翁在自己公館的花園裡散步,煩惱尾隨其後,寸步不離。不安在他頭上盤旋,好似兀鷹在一具屍體上空打轉。富翁走到一個巧奪天工的人造潮前,湖的四周都是大理石雕像。他坐在那裡,時而看看那些噴泉——水從那些塑像的嘴裡噴出,就像種種思緒從情人的腦海裡湧現;時而看看他那壯麗的公館一一公館坐落在那片高地上,如同少女面頰上長著一顆美人病。 他坐在那裡,回憶與他同坐在一起。回憶在他面前一頁一頁翻著一冊書,那是往昔為他寫下的傳記。他讀著,淚水模糊了他的兩眼,使他不再看到那人工湖的水面。懷念使他心中又想起了往日的一幅幅畫面。他不禁傷感地說道: "往昔,在那翠綠的山野間,我放牧群羊,歡天喜地,充滿朝氣,我吹著蘆笛,表達我的歡娛。如今,我成了貪欲的俘虜,被金錢牽著鼻子走,金錢引我走向貪心,貪心引我走向不幸。當年,我像小鳥鳴跨歌唱;像蝴蝶翩翩起舞。在田野中,我身輕如燕、快步似風。如今,我成了世俗陋習的囚徒:穿戴打扮、請客、吃飯,樣樣事情都要裝腔作勢,以取悅於人們,遵循他們那些規矩。當年,我彷佛是天之驕子,想要盡情享受人間的歡樂。可是如今,我在錢財的羈絆下卻整日自尋煩惱;我彷佛變成了~匹馱著沉重金子的駱駝,那金子足以使它斃命。如今,那遼闊的原野在哪兒?那溫偏歡歌的溪流在哪兒?那潔淨的空氣在哪裡?大自然的尊貴在哪兒?我的神力又在哪裡?我把這一切都喪失了。只剩下了金子,我愛它們,它們卻蔑視我;只剩下了奴僕,他們越來越多,我的歡樂卻越來越少;只剩下了高樓大廈,我建起了高樓,卻毀掉了自己的幸福。當年,我同牧女並肩倘佯,天上只有溶溶月色輸服窺視,地上只有純真無邪的愛情伴隨著我們。如今,我身前身後的女人卻是一個個擠眉弄眼,醜態百出,遍體濃妝豔裹,全身珠光寶氣,借矯揉造作,以出賣色相。當年,我同年輕的伙伴們一道,在林中好似一群羚羊,始然自樂,我們共同引吭高歌,一起分享田野美味;如今,我在人們中間卻好似鷹爪下的一隻小羊,膽戰心驚:我走在街上,憎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嫉妒的手對我指指點點;我走進公園,看到的都是昂著的頭,板著的臉。往日,我生氣勃勃,享受著大自然的美;如今,我被剝奪了這一切。往日,我幸福,好似個大富翁;如今,我有錢,卻成了可憐蟲。往日。我放牧羊群,好似一個仁義的國王統治著他的臣民;如今,我在金錢面前,好似一個卑賤的奴僕,對主人百依百順。我真沒想到金錢會報沒我的心泉,把我引向愚昧的深淵;我也不曾料到,人們以為的安榮尊貴,卻是地獄的火在燒灼著良心…,

富翁站起身來,感嘆地緩步向自己的府評走去,嘴裡念叨著:"難道這就是金錢?這就是使我成了它的祭司的神靈?難道我們用生命買來的卻無法用它換回一絲一毫生命的就是這東西?誰能以一堪他爾金子賣給我一種美好的思想?誰能拿去~把珠寶換給我一絲愛情?誰又能取走我的金倉銀庫而給我一隻可以看到美的眼睛?" 他走到府邪門口,像當年耶利米望著耶路撒冷似的看著那座城市,並用手指著它,好像在為它哀悼,大聲說道:"你們這些行走在黑暗中、坐在死亡的陰影下、蠅營狗苟、顛倒是非、胡說八道的人們啊!你們把香花、碩果拋到深淵裡,卻去啃噬荊棘和芒刺,這種現象何日了?你們丟下生活的美麗花園不去住,卻要住在廢墟、泥濘中,這樣的情況見時休?明明為你們縫製了績羅綢緞,你們為什麼偏要去穿那些破衣爛社?人們啊,睿智的明燈已經熄了,快添上油點起來吧!路人要破壞你幸福的葡萄園了,你要守衛好!盜賊要偷竊作安適的庫房了,你可要當心!"

這時,一個窮人走來站在那位富人的面前,伸手向他乞討。富人瞧著他,顫動的嘴唇閉攏起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兩眼閃出溫柔的目光。他剛才在湖邊追念的往昔,現在來向他招手了。於是他走近那個乞丐,愛憐而平等地親吻著他,把大把的金幣塞在他手裡,話語中充滿了憐憫與同情,說道:"兄弟!現在先拿去這些,明天,你再同你的同夥一道來,把你們的錢財都拿回去吧戶那窮人露出如同蔫了的花兒喜逢甘霖般的微笑,很快地走了。 這時,富翁走進了公館,說道:"人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連金錢也是一樣,因為它會給人們以教益。錢就好像琴一樣;誰不會演奏,它就只會讓他聽到刺耳的噪音。錢又像愛情一樣,誰吝嗇不肯把它給人,它會讓他死去;誰慷慨將它給予別人,它會使他新生。"

靈魂啊,求你憐憫 我的靈魂啊!你知道我軟弱,你要到何時才不再哀號?我只用人的語言描述你的夢境,你要到何時才會停止大喊大叫? 靈魂啊,你瞧瞧!我這一生無時不聽從你的教導。你仔細看看,你讓我受盡了煎熬,為了步步追隨你,我才如此形容佑槁。 我的心原是屬於我的,現在卻成了你的奴隸;我的堅忍原是我的安慰,現今它卻由於你而對我責備;青春原是我的朋友,如今卻因為你而將我怪罪。可是這一切原都是上蒼賜予我的呀,你還要怎樣,你還有什麼奢望? 我否定了自己,丟下了我的安樂窩,放棄了我畢生的榮譽,而只剩下了你。請你對我秉公判斷吧!因為公正正是你光榮的所在;否則請你把死神清來,使我擺脫你的束縛,讓你我從此分開。

靈魂啊,求你憐憫!你讓愛情壓在我的心頭,我實在難以承受:你同愛情在一起,團結一致,強而有力;我同物質在一道,貌合神高,軟弱無比。一強一弱豈能長久相持下去?一 靈魂啊,求你憐憫!你讓幸福對於我可望而不可即:你同幸福站在高山之巔;我卻與不幸處於谷壑、深淵。一高一低豈能相見? 靈魂啊,求你憐憫!你使美在我的眼前時隱時現:你同美站在光明之中;我和愚昧身處黑暗。光明與黑暗焉能混為一談? 靈魂啊!來世還未來臨,你就為來世而歡欣;而這肉體處在生活中,卻因生活而不幸。 你迅速地奔向永恆的世界,而這肉體卻緩慢地邁向滅亡;你不會放慢腳步,它也不會加快步伐。靈魂啊!這真是極其可悲。 你受蒼天的吸引向上升;而這肉體卻受地球的引力往下墜。因此,你不能安慰它,它也不會祝賀你,這就是憎惡。

靈魂啊!你由於你的睿智而富有;而這肉體卻由於它的本質而貧窮。你不能屈尊降貴,它又不肯攀龍附鳳,這真是極大的不幸。 在寂靜的夜晚,你可以走到情人那裡,幸福地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而這肉體卻將永遠受著思念和離別的苦痛。 靈魂啊!求你憐憫,求你憐憫! 孤兒寡母 夜幕很快地籠罩了黎巴嫩北部卡迪薩谷地周圍的那些村莊。白天,這裡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從而使田野。高地變成一頁巨大的白紙,風在上面不時地畫出道道線條,又不時地把它們塗抹掉。風暴肆意好戲,大自然在大發脾氣。 這時,人們都躲在家中,動物也都藏在窩裡。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停止了活動,只有嚴寒肆虐,狂風怒號,黑夜陰森,一片死寂。 在那些村莊中的一座孤零零的小屋裡,一個女人正坐在火爐前織毛衣。身邊躺著她的獨生子。孩子一會兒瞧瞧爐火,一會兒看看母親恬靜的臉龐。這時,狂風大作,把小屋子刮得搖搖欲墜。孩子不由得膽戰心驚,更加靠近母親跟前,想藉她母性的佑護,免受那震怒的大自然的侵犯。母親把兒子樓在懷裡,親吻了一下,把他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說道:"孩子,不要慌!這是大自然在教訓人類,顯示它自己的強大,以襯託人類的弱小。孩子,不要怕!雖然是大雪紛飛,烏雲翻滾,寒風怒號,但是有造物主的聖靈在管束他們。他知道田野和山丘都需要些什麼。在這一切的後面有著一位強者,在用憐憫、仁慈的目光注視著渺小可憐的人。不要焦急,我的心肝!大自然在春天微笑,在夏天大笑,在秋天嘆息,現在卻要哭了,用它那冰涼的淚水滋潤著泥土下面的生命。睡吧,孩子!明天你醒來,就會看到天空又會那樣明朗,田野披上了銀裝,就好像靈魂同死神搏鬥後,穿上純潔的衣裳。睡吧,我的獨根苗!你爸爸正在那永恆的舞台上瞧著我們呢。暴風雪使我們更加懷念那些千古永存的魂靈,這是多麼好呀!睡吧,我的乖乖!經過天寒地凍,大風大雪,到了四月,就可以採摘到萬紫千紅的鮮花了。人也是這樣呀,兒子!只有經過淒風苦雨、歷盡艱難險阻才會享受到仁愛之情。睡吧,我的小傢伙!甜蜜的美夢就會來到你的心靈,不必擔心沉沉黑夜和刺骨的寒風。"

孩子抬起困倦的眼睛,望著母親說:"媽媽!我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我怕沒做祈禱就睡著了。"慈愛的母親把他緊摟在懷裡,透過淚眼看著孩子那天使般的小臉,說道:"孩子!同我一起說:主啊!請憐憫窮苦的人吧!用您的手遮住他們赤裸的身體,使他們免受嚴寒的侵襲!請看顧一下那些睡在茅屋裡的孤兒吧!冰雪的氣息正在刺傷他們的軀體。主啊!請您聽聽那些站在街頭巷尾,在飢寒交迫中拼命掙扎的寡婦的呼聲呼!主啊!請您伸出手,觸及一下富人的心,讓他們睜開眼睛,看看那些貧苦無告的人們是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吧!主啊!請您可憐可憐那些在這漆黑的夜里站在高門大戶前啼飢號寒的人們吧!請您為那些流落異鄉的人們指引溫暖的住處,使他們在孤寂中得到慰藉吧!主啊,請您看顧那些小鳥,保護那些害怕狂風肆虐的小樹陽肝…··主啊!願這一切都能實現!"

孩子進入了夢鄉。母親把他安放在床上,用顫栗的嘴唇在他前額上吻了一下,然後又在爐前坐下來,為他組著毛衣。 時世與民族 在黎巴嫩山麓,溪水宛如條條銀絲在石洞淙淙流動。溪邊坐著一位牧羊女,周圍是一群骨瘦如柴的羊,在遍地荊棘中啃著乾枯的草。姑娘望著天邊的晚霞,好像在讀著寫在蒼穹的冊卷上的未來命運。淚珠掛在她的睫毛上,好似露珠綴在水仙花瓣上。悲傷使她張開嘴唇,長吁短嘆,憂心如焚。 傍晚來臨,夜幕籠罩著群山。這時,一位老人墓然出現在少女面前。那老人銀鬚垂在胸口,白髮技在雙肩,右手握著一把帶齒的長鐮。他開口說道,那聲音好像海嘯: "敘利亞你好!" 少女驚慌失措地站起身,又是惶恐又是傷心,不禁聲音發顫地問道:"時世老人,現在你又找我做什麼?"

隨後,她又指著自己的羊群說道: "這群羊曾是滿山遍野,現在就剩下這可憐的幾隻,它們不過是你貪婪的野心留下的殘品。難道你還要從中再掠去一些嗎? "這兒原是若原綠野,是你的鐵蹄把它踐踏,變成一片乾旱的荒地。我的羊都曾經是吃著香花芳草,流出的乳汁潔白、甘美;如今它們都空著肚皮,為了免於餓死,去啃樹根和荊棘。 "時世呀!你要當心上帝的懲罰,離我遠些吧!想起你的不公,我就不禁厭惡這人生;你的鐮刀兇殘無比,使我覺得活著還不如死去。 "請你別再擾亂我的清靜!讓我獨自一人在這兒飲著悲憤的淚水,呼吸著哀傷的氣息!時世呀,你到西方去吧!在那兒,人們正在張燈結彩,歡度節日。你讓我在這兒,在為你舉行的追悼會上放聲號哭吧!"

老人把鐮刀藏在了衣服裡,用慈父般的目光看著少女,說道:"敘利亞!我從你那兒取走的僅是我饋贈的一部分。而我從不是強取豪奪,只是暫時藉去;我遵守信義,定會歸還給你。你要知道,你的姐妹——別的民族的一些福氣,是用了原屬於你的榮光,她們的權利也是穿上了原屬於你的外衣。我同公正本是兩位一體,因此我原先贈予你的,也應給予你的姐妹。否則,我無法讓你們對我同樣熱愛,因為熱愛只能平等相待。敘利亞!你同你的鄰居埃及、波斯、希臘一樣:他們都有同你的羊群相似的羊群,與你的牧場相似的牧場。敘利亞!你所說的衰落,我把它稱之為必要的沉睡,隨之而來的將是朝氣蓬勃,充滿活力。因為花兒只有枯死才會有重生,愛情只有離別後才會變得更加熾烈。"

老人走近少女,伸手說道:"先知的女兒!讓我們握握手吧!"於是她握住了老人的手,淚眼模糊地瞧著他說:"別了!時世老人,別了!"老人回答她道:"再見了,敘利亞!再見吧!" 說罷,老人像閃電般地消失了。姑娘召喚著她的羊群,哺哺地說道:"會再見嗎?能否再相見呢?" 在美神的寶座前 我逃離開社會,在那廣闊的谷地裡徘徊:一時追隨小溪流水,一時又傾聽燕哨鳥啼,最後來到一個地方,那裡樹葉濃郁,遮天蔽日,於是我坐下來,沉思默想,向我的心靈傾吐衷曲。這顆心靈乾渴難耐,它認為眼前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樓,而可飲用的一切卻又香無踪跡。 我的頭腦擺脫了物質的羈絆,而在幻想的天地中翩躍起舞。於是,我回首一望,只見一位少女仁立在我跟前。那是一位仙女,她沒有什麼穿戴打扮,只有一根葡萄藤遮著她的軀體,金色的長發上戴著一頂花冠。她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對這一奇遇的驚愕和不知所措,就說:"你別怕!我是森林之女。"她甜潤的聲音不禁使我恢復了鎮靜,於是我問:"像你這樣的人怎會住在這野獸出沒的荒郊野地?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又來自哪裡?北坐在草地上,說道:餓是大自然的象徵。我就是你的祖先崇拜的那位神女,他們在巴勒貝克、艾弗加和朱拜勒曾為我建築過祭壇和廟宇。"我說:"那些廟宇早已夷為平地,我祖先的屍骨也已化為塵埃消失,有關他們崇拜的神袱和信奉的宗教,只是在斷篇殘簡中可以找到只言片語。"她說道:"有些神是靠著他們的崇拜者生存而生存,隨著他們的死亡而消逝。有些神則有永世無窮的神性而長生不死。我的神性則來自你隨處都會見到的美。這種美就是大自然的一切。這種美是丘陵間的牧人、田野中的農民以及在山與海之間漂泊的人們的幸福的開端;這種美是智者哲人登上真理寶座的階梯。"我忐忑地低儒道:"美是一種威嚴可怕的力量。"她嘴角露出似花的微笑,目光顯得彷彿能洞察人生的奧秘,說道:"你們人類總是怕這怕那,甚至連你們自己都害怕。天是安寧的起源,你們卻怕;自然是舒適的搖籃,你們也怕。你們還害怕上帝,說他會震怒,會懷恨。其實,他不過是博愛與仁慈的化身。" 沉寂了一會兒,在這片刻之間,不禁令人浮想聯翩。我問她道:"這美究竟是什麼?因為對它的介紹與認識眾說紛壇,莫衷一是;同時,人們對它的讚美與喜愛也各不相同。"她說:"美是一種你為之傾心的魅力。你見到它時,甘願為之獻身,而不願向它索取;你遇到它時,會感到心中彷彿伸出一雙雙手,要把它抱在懷中,放在心頭;肉體把它看做一種考驗,靈魂則把它視為一種思典;它會讓哀樂協調,使悲喜交集;它隱蔽起來,你會看到;它默默無聞,你卻知道;它寂靜無聲,你能聽到;它是這樣一種力量:起始於你最聖潔的心靈深處,結束於你的想像之處……" 森林之女走近我,用她那香氣襲人的雙手蒙住了我的眼睛。她鬆開手時,我發現自己獨自一人站在那谷地中,於是我啼啼自語地往回走去:"美——就是你見到它,甘願為之獻身,而不願向它索取。" 睿智的光臨 夜闌人靜,睿智來到了我的床前。她像慈母般地瞧著我,抹去我的淚水,說道:"我聽到了你心靈的呼喊,來到這裡,將你安慰。你可以在我面前,敞開你的心扉,我會讓光明充滿你的心田。有什麼疑問,你儘管提出,我可以為你指出真理之路。"於是我說:"睿智,告訴我!我是誰,怎麼會來到這可怕的地方?這些宏大的願望、這麼多的書、這些奇怪的畫都來自哪裡?怎麼會有這些像鴿群聯翩的思想?這些反映自己意向的詩句和饒有趣味的散文有什麼用?這些擁抱著我的靈魂、叩擊著我的心、令人悲傷又令人歡喜的作品會有怎樣的命運?我的周圍為什麼會有這些眼睛——它們看到了我的內心深處,卻對我的痛苦不聞不問?這是些什麼樣的聲音——它們對我的童年大唱讚歌,而對我現在的日子號哭傷心?青春是怎麼回事——它玩弄我的意願,蔑視我的情感,忘卻昨日的功業,迷戀於當前的瑣事,卻又埋怨明天來得太慢?這世界是怎麼回事——它帶我走向何處,我不清楚。為什麼它同我一道被人輕侮?為什麼大地張開大嘴吞食人們的軀體,卻又敞開胸懷讓貪婪與野心安居?為什麼人們明知前面有懸崖也要前去追求幸福:即使死神拍他的面額還要求生活的親吻?為什麼願意花上懊悔一年的代價買得一分鐘的快樂?為什麼理想在呼喚,他卻沉睡不醒?為什麼他隨同愚昧的溪流直到黑暗的海灣?睿智!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答道:"人呀!你想要用神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卻要用人的思維去弄清楚來世的奧秘,這是極其愚蠢的。你到野外,會發現蜜蜂在花叢中飛來飛去,而老鷹直向獵物撲去;你到鄰居家去,會看到嬰孩對光線感到驚奇,而母親卻在忙著家務事。你要像那蜜蜂一樣,別去管老鷹的事情而浪費大好春光!你要像那個嬰孩,為光線而高興,別去管你媽媽的事情!你看到的一切,過去和將來都是為了你:那麼多的書,那些奇異的畫和美好的理想,是你先輩心靈的幻影。你寫出的詩文,會連接你同你人類弟兄們的心:那些令人悲傷又令人歡喜的作品就是種子,往昔把它撒進心田,未來將會使它豐產;那玩弄你的意願的青春,會打開你的心扉,讓光明充滿你的心;這張開大嘴的大地,是讓你的肉體擺脫你靈魂的奴役;帶著你前進的這個世界就是你的心,因為你的心就是你以為是一個世界的那東西;你認為愚蠢而渺小的人,他來自上帝,通過悲傷學習歡欣,從蒙昧中求得學問……" 睿智把手放在我發燙的額頭,說道:"向前進,切莫停!前面就是圓滿的成功。前進吧!別怕路上多荊棘,因為它使之流出的只是腐敗的血液。" 一個朋友的故事 我認識他,他是一個在生活中走上了歧途的青年,是一個浪蕩公子,拼命地尋歡作樂;我認識他,他像一朵嬌嫩的鮮花,被輕浮的風吹進了聲色犬馬的波濤中。 我知道,他在村里是個壞孩子:爬房上樹,揭碎鳥巢,摔死雛鳥;撕爛鮮花,踩在腳下。我知道,他在學校不肯用功,一味胡鬧,無法無天,到處搗亂。我知道,他在城裡招搖撞騙,吃喝嫖賭,揮金如土,丟盡了父親的臉面。 不過我還是愛他,這種愛摻雜著憐憫.亦不無遺憾。我愛他,是因為他的胡作非為並非產生於一個卑鄙的靈魂,而是出自一顆軟弱。絕望的心。人們啊!這顆心是迫不得已偏離了理智的道路,它時刻都想要再回到正途。因為青春常有夾著塵沙的風暴,使人們眼瞇難睜,迷失途徑,讓他們長時間在很多方面都獵獵懂懂。 我愛這青年,對他很忠誠。因為在我看來,他的良心像只鴿子,他的惡習像只鷹,那鴿子戰敗不是由於怯懦,而是因為敵人太兇,良心是一個公正而軟弱的法官,軟弱阻礙了他去實行自己的裁判。 我說我愛他,這種愛通過各種形式表現出來:有時曉之以理;有時公平對待;有時則是期望與等待。我愛他,希望他心靈的陽光會驅散那一時惱人的陰霍。不過我不知道,污垢怎麼能變得純潔,兇殘怎麼會轉為溫順,輕浮又怎能代之以理智。人只有事後才會得知,心靈怎樣才會擺脫物質的奴役。只有日出有耀,才會知道花兒是如何嫣然微笑。 日日夜夜,光陰在再,我無時無刻不在難過地想念著那位青年。一提起他的名字,我就不禁長吁短嘆,憂心如焚,愁腸寸斷。這種情形直至昨天。昨天我接到了他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 "請到我這裡來,我的朋友!我要向你介紹一位青年,你一定會高興同他見面,認識他,你心裡一定會喜歡……" 我哺哺地說:"真倒霉!難道他是想要讓我再交一個像他那樣的朋友,使這可悲的友誼成雙配對?難道他獨自一人還不夠典型,還不足以使人知道走上歧途的種種跡象?難道他現在是想要用他的伙伴的劣跡對這一典型加以補充,以使我一字不漏地讀完物慾寫成的這部經?"隨後我又想,"我還是去吧!心靈可以靠它的睿智從帶刺的鼠李叢中摘下果子,亦可用它的仁愛從黑暗中汲取光明。"人夜,我到了那裡,發現那青年正獨自一人在屋裡讀著一本詩集。我一面向他問候,一面對他竟手捧著那樣一本書感到詫異。我問道:"那位新朋友在哪兒?"他說:"就是我,朋友!那就是我呀!"隨後,他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那種文靜的樣子,我從未見過。他瞧著我,眼中閃露出一種奇異的光,那目光可以洞察你的胸臆,熟知你的行動。就是那兩隻眼睛,過去我常端詳它們,那時我從中見到的只有粗暴和凶狠,如今卻變得目光炯炯,讓人們心裡充滿柔情。然後,他開口說道——那聲音我還以為是出自他人:"你童年認識的那位同學,青年時代的那位朋友已經死了。他的死使我得到了新生。我是你的新朋友,讓我們一起握握手。"我握住他的手,——接觸,就感到那手中隨著血液流動著一個溫柔的靈魂。原先那隻粗硬的手已經變得柔嫩;那往日像老虎爪子的手指已經柔軟得可以觸動你的心。接著我問道——真不知我的話怎麼會說得這樣莫名其妙:"你是誰?怎樣來的,又走向哪裡?難道是聖靈使你脫胎換骨,成了聖徒,還是你在我的面前,將一個詩劇的角色扮演?"他答道:"是的,我的朋友!是聖靈降在了我的身上,使我變得聖潔了;偉大的愛情使我的心變成了潔淨的祭壇。是女人,我的朋友!是我過去認為是男人玩物的女人,從黑暗的地獄中拯救了我的身心,在我的面前打開了天堂的大門,於是我走了進去。是真正的女性帶我到她愛情的約旦河畔為我洗禮。那女性,我曾由於愚昧蔑視過她的姐妹,她卻抬舉我,讓我登上光榮的寶座;由於無知,我曾玷污過她的同伴,她卻使我純潔——用她的情感;我曾用金錢奴役過她的同類,她卻使我獲得自由——用她的美。那女性曾使亞當被逐出樂園——由於他的懦弱和她強烈的意願,而如今卻使我重返樂園中——由於她的溫情和我的順從。" 這時,我看著那位朋友,只見他兩眼淚花閃閃,嘴角有一抹甜蜜的微笑,頭上有一輪愛情的光環。於是我走到他跟前,吻著他的前額,以祈沾福,就像教土吻著祭台上的聖體。然後我向他告別。歸途上,我前哺地摘咕著他說過的話:"那女性曾使亞當被逐出樂園——由於他的懦弱和她強烈的意願,如今卻使我重返那樂園中——由於她的溫情和我的順從。" 真偽之間 生活帶著我們走過一程又一程,命運使我們的境遇不斷變遷。我們見到的只是一路崎嶇坎坷;我們聽到的一切都令人心驚膽戰。 美坐在他榮耀的寶座上,顯露在我們面前,於是我們走近他,以思幕為名,弄髒了他的表服,摘下了他純潔的王冠。愛情穿著溫順的衣衫,經過我們面前,於是我們有的人對他疑俱,躲在暗中窺探;有的人對他緊緊追隨,冒他的名字,作惡多端。我們中的明智者把他看做 典出《聖經》,傳說耶田曾在約旦河畔接受過施洗者約翰的洗禮。是沉重的桂格,雖然他輕柔賽過鮮花的芳香,溫順勝過黎巴嫩的煦風。睿智站在街頭巷尾,當眾大聲召喚我們近前,我們卻認為那是荒誕,對他的追隨者冷眼相看。自由邀請我們赴宴,享受他的美酒、盛筵,我們去了,嘴流饞誕,於是那宴會變得令人作嘔,庸俗不堪。自然向我們伸出友好之手,要我們享受他的美,而我們竟害怕他的靜溫而投奔到城市裡。在那裡,我們越來越多,擁擠不堪,好似遇到狼的羊群,擠成一團。真情被孩子的微笑或是情人的親吻領來看望我們,我們卻在他面前關緊我們情感的大門,遠離開他,好像一個齷齪的罪人。良心在向我們求救,靈魂在呼喚我們,我們卻閉目塞聽,冥頑不靈;如果有誰聽到他良心的呼喊和靈魂的召喚,我們就會說,這人神經不健全,而與他疏遠,不肯沾邊。 就這樣,黑夜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們卻渾渾噩噩。日子同我們握手,我們卻既怕夜晚,又怕白天。神抵屬於我們,我們卻向泥土靠近。飢荒在噬食我們的力量,而我們走過生活的麵包房,卻不肯把它嚐一嘗。啊!生活是多麼可愛,我們離生活卻又是多麼遙遠! 致我的窮朋友 你——生在苦難的搖籃裡,長在屈辱的懷抱中,在專制豪門中消耗了自己的青春,在長吁短嘆中啃著自己的麵包,摻著滴滴辛酸淚喝著渾濁苦水的人; 你——按照人類橫暴的法律規定,拋妻離子,為名謂"義務"實為"野心"而賣命的士兵; 你——在故土沒有知音,在親友中沒有知心,甘願嚼紙片喝墨水的詩人; 你——為了一樁昏庸者堅持,改良者認為荒唐的區區小過,被投入黑牢的囚徒; 你——天生麗質,使紈絝子弟見了窮追不捨,百般勾引,用金錢戰勝了你的貧窮,讓你先身後又拋棄了你,使你飲恨吞聲,屈辱不堪的可憐姑娘; 你們——我親愛的弱者們,都是人類法規的犧牲品。你們不幸,這不幸是強者的蠻橫、官府的暴虐、富人的俚吝。不良之徒的自私自利所造成的結果。 不要絕望,不要垂頭喪氣!透過這世界的黑暗,透過錢財,透過烏雲,透過以太,透過一切的一切,還存在一種力量,那就是真正的公正,真正的仁慈,真正的同情,真正的博愛。 你們好似長在陰暗處的花,一有惠風徐來時,會把你們和種子帶到陽光下,過上美好的日子。 你們如同被冬雪壓住身子的光禿禿的樹,再有春來時,會使你們蔥蔥荒蕪,枝繁葉茂。 真理將會撕破淚容,讓我們露出笑臉。 我的弟兄們!我親吻你們,我蔑視那些壓迫你們的人。 田野中的哭聲 東方欲曉,晨德初露,我坐在田野裡,同大自然傾心交談。在那歸真反步、美不可言的時刻,正值人們或酣夢未醒,或睡眼履眈之際,我在綠茵茵的草地上,曲肽而枕,向我看到的一切探詢什麼是美的真諦,讓眼前的一切告訴我,什麼是真實的美。 當想像把我同人世隔絕開來,幻覺揭掉了遮蔽住我主觀意識的物質破佈時,我感到自己的靈魂在昇華,致使我與大自然相親相近,它為我闡釋大自然的奧秘,讓我通曉自然界萬物的語言。 我正在此情此景中,一陣微風從樹叢枝葉間徐徐而來,它像一個貧苦無告的孤兒在長吁短嘆。我問道:"習習的微風啊!你為什麼嘆息?"它答道:"炎炎烈日迫使我逃進了城裡,可是在城裡,我那純潔的軀體卻沾滿了病菌,人類那有毒的氣息也死纏著我不放。因此,我才這樣憂傷。" 我回眸向萬紫千紅的花兒望去,只見它們籟級摘下的不是露珠,而是淚水。我問道:"美麗的花兒呀,你們為什麼要哭?"其中一朵花兒抬起它那俏麗的臉,說:"我們哭,是因為人們將來到這裡,掐斷我們的粉頸,把我們帶進城裡。我們是自由的人,他們卻要把我們像奴隸一樣賣掉。晚上,我們蔫了,他們就會把我們丟進垃圾堆裡去。人類殘酷的手將使我們離開故土——田野,我們怎能不哭泣?"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溪水像失去兒子的母親似地在號哭,於是我問道:"甘美的溪水呀,你為什麼哭泣?"它答道:"因為我不得不流進城裡,但在那裡,人們卻鄙視我,他們用葡萄酒代替我飲用,而用我去為他們洗滌污垢。不久,我這冰清玉潔的身體就會變成污泥濁水。我怎能不號哭?" 隨後,我側耳細聽,又聽到鳥兒彷彿號喪似地在唱一首悲歌,我就問道:"漂亮的鳥兒呀!你們在為誰號喪唱輓歌?"一隻小鳥走近我,站在枝頭上說:"人將帶著一種該死的器具,像用鐮刀割草似地把我們消滅掉。我們正在相互訣別,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誰會倖免於難。我們走到哪裡,死神就跟隨到哪裡,我們怎能不號喪唱換歌呢?" 旭日從山後冉冉升起,為樹叢戴上了一項項金冠,我不由得想:"人類為什麼要破壞大自然創建的東西呢?" 茅屋與宮殿之間 夜幕降臨了,富翁的公館裡燈火輝煌,僕人們身著絲絨的衣服,胸前的鈕扣提亮閃光,一個個垂手直立在門口,等待著賓客的光臨。 樂隊奏起了悅耳動聽的曲子,王公權貴、名媛閨秀策馬紛沓而至,他們一個個穿金戴玉,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傲氣十足。 男人們起身邀請女士翩翩起舞,於是大廳驟然間變成了一座花園;樂曲好似春風蕩漾,吹得百花爭艷,隨風搖曳。 夜半,抬來了桌子,擺上了珍控美味、瓊漿玉液,於是獻籌交錯,直喝得一個個酷叮大醉。 旭日臨窗,那些權貴豪紳們在燈紅酒綠中玩了一通宵之後,都精疲力竭了,這才散了場,各自爬上了鬆軟舒適的床鋪。 夕陽西下,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站在一座小茅屋前叩門。門開了,他進了屋,微笑著向家人打招呼,然後在圍火取暖的孩子們中間坐了下來。一會兒,妻子做好了晚飯,於是一家人圍著木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飯後,他們坐在一盞油燈下,那油燈在黑暗中發出微弱昏黃的光亮。 初更時分,他們不聲不響地起身上床,酣然進入夢鄉。 晨德初露,那窮人就起了床,同妻子老小一起吃一點兒麵包,喝幾口奶,就肩荷大鋤下了地,用自己的血汗澆灌這片土地,打下糧食,供昨夜那些花天酒地度良宵的富豪們揮霍。 太陽從山後升了起來,炎炎似火,照在那農夫的頭上;那些富翁們卻仍在高樓大廈里高枕無優,酣然沉睡。 這就是人類在歲月的舞台上長年演出的悲劇,喝彩叫好的觀眾不少;而深思熟慮,悟出真諦者則不多。 兩個孩子 國王站在王宮的陽台上,向庭院裡前擁後擠的人們喊道:"我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我向全國賀喜!王后生下了一個王子,他會為我尊貴的家族光宗耀祖,也會成為你們的驕傲和榮幸,他還要將我偉大的祖先留下的社稷繼承。你們可以歡呼,歌唱!因為你們的前途從此就寄託在這貴冑身上。" 人們又嚷又喊,歡呼聲、歌唱聲直衝雲霄。這位小王子將養育在榮華富貴的搖籃,成長在威嚴顯赫的寶殿,然後掌握臣民們的生殺予在大權,弱者的舉止皆由他管:他們的肉體他可以任意役使,他們的靈魂他能夠隨便摧殘。而人們竟為此歡呼、歌唱、就籌交錯。 全城的居民在讚美強者,鄙視自己,他們歌頌獨裁者的名字,而天使卻為這些人的渺小可憐而哭泣。與此同時,在一座破敗的茅屋裡,一位重病的少婦臥床不起,一個裹在破爛的權褓裡的嬰兒被她摟在滾燙的懷裡。 那女人年紀很輕,歲月卻注定她一生貧窮,而貧窮就是不幸,因此人們對她不聞不問:她結了婚,但暴君害死了她那軟弱的男人;她了然一身,上帝卻在那天夜裡給她送來了一位小客人;孩子使她捆住了自己的手腳,使她沒有工作,無法生活。 街市在人們喧鬧過後重又變得安靜。那可憐的女人把孩子放在懷中,瞧著孩子痛哭失聲,彷彿她是要用自己清然而下的熱淚為孩子施洗禮。她說道——那聲音令人心如刀絞,五內棋焚:"我的心肝!你為什麼要從那靈魂的世界降臨?是想分擔我的痛苦和不幸?還是對我的病弱表示憐憫?你為什麼要離開天使和廣闊的蒼穹,而來到這充滿不幸和屈辱的狹窄的人生?我只有眼淚呀,我的獨根苗!難道你能靠眼淚而不用奶汁就能吃飽?難道我這兩隻赤裸的臂膀能代替佈為你作衣裳?小牲畜可以吃草,在窩裡過夜而安然無恙;小鳥可以啄食種子,愉快地睡在樹枝上;可是你呀,我的孩子!有的只是我的病弱、呻吟和嘆息!" 說著,她緊緊地摟住孩子,似乎是想要使兩個軀體會二為一。她眼望著天,大聲哭喊:"主呀!請您將我們垂憐!" 陰雲消散,露出月亮的臉。月灑清輝,照進那小茅屋的窗裡,溶溶月光傾瀉在兩具屍體上。 旅美派詩人 赫利勒把詩歌的格律整理得有條有理,彷彿是把珍珠穿成一條條項鍊。如果他能想到這些格律會成為一條條準繩,人們竟用以去衡量才智;如果他能想到這些格律會成為一根根繩索,人們竟把思想的貝殼往上面控;那他一定會扯斷自己穿成的項鍊,任那些珍珠落地四散。 穆台奈比和伊本·法里德曾寫下了不朽的詩篇。如果他們能預見到他們的詩作竟會成為一些人乾癟思想的源泉;竟會成為緩繩,牽制我們今天一些人的情感那麼,他們一定會將自己的墨水潑在遺忘的石灘;讓自己的筆桿在自己的手中折斷。 如果荷馬、維吉爾、麥阿里、彌爾頓的魂靈得知,那彷彿是上帝的心靈化成的詩篇,竟在高門大戶裡的酒囊飯袋那兒停步不前,那麼,這些魂靈一定會遠離開我們的地球,而隱沒在別的行星後面。 我並非吹毛求疵、固執己見,不過實在不忍看到那些靈魂的語言竟在一群合人的嘴裡亂傳,不願看到神靈的墨水流在一群招搖撞騙的傢伙的筆端。並非是我一人對此表現出強烈不滿,我看我不過是那眾多的觀看"青蛙"硬要把自己吹成"水牛"的人們中的一員。 人們啊!詩是神聖的靈魂的體現。是微笑一一春風吹醒心田;是悲嘆一人涕泣漣漣;是幻影——住在心中,供它營養的是靈魂,供它飲用的是感情。如果詩歌不是這樣來的,那它就會像假基督,遭人唾棄。 啊,詩神!啊,埃拉托!請你恕那些走近你的人們無罪! ——他們誇誇其談,說得天花亂墜,卻不用他們的心靈、想像和思維向你頂禮膜拜。 啊!詩人的靈魂!你們正在永恆世界的蒼穹看著我們。我們本無緣走近你們的聖壇——你們曾用自己思維的珍珠和心靈的瑰寶將它裝點,只是我們這個時代常常乾戈相碰,又處處是工廠的嘈雜聲,因此,我們的詩才應運而生,像火車一樣冗長、笨重,像汽笛一樣刺耳、難聽。 你們——真正的詩人,請原諒我們!我們從屬於新大陸,一向把物質追求,因此,詩也成了物質,與心靈無緣,而通過人們的手交流。 在日光下 我見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 都是虛空,都是撲風…… ——傳道書 啊,在精神世界的太空中這遊的所羅門的靈魂!啊,你這個脫去了物質的外衣——我們現在卻還把它穿在身——的人!是你把這些話留在世上——它們出自軟弱與絕望,又在軀體的俘虜群中,使軟弱與絕望滋長。 現在,你知道這人生有其意義,即使是死也不能使它隱去;但是,除非待到靈魂擺脫了肉體的羈絆,否則人們哪能認識到這一點? 現在,你知道人生並非像捕風捉影,日光下也並非虛空,一切事物,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都在向真理運行;但我們這些可憐蟲卻將你的話奉若神明,牢記心中。我們一直以為這些話是至理名言,閃爍靈光,而實際上,你也知道,這些話都是瞎說亂講,使人胡塗,讓人絕望。 現在,你當然知道愚蠢、邪惡和暴虐都自有一番天經地義的道理;而我們卻只能通過睿智的表現、美德的成就和公正的結果看到什麼是美。 你知道悲傷和貧窮可以洗滌人的心靈;可是我們有限的頭腦卻認為世上應當存在的只有富足與喜幸。 現在,你知道靈魂是在克服人生的種種艱辛,走向光明;我們卻一直念念不忘你的話,說人只不過是個玩具,受神秘的力量操縱。 你後悔了,認為自己不該散佈那種精神——它使人們把現今的生活看得很淡薄,對未來的生活也不再追求,失去了信心;而我們卻依然把你的那些話當成金科玉律,牢記在心。 啊,安息在永恆世界的所羅門的靈魂!請你啟示那些喜愛哲理的人們,別再那樣悲觀、絕望、萎靡不振。這也許可以成為並非有意犯下的錯誤的贖金。 展望未來 從現實的牆後,我聽到了人類讚美的歌聲,聽到了聲聲鐘響把以太的分子振動,宣佈在美的神廟開始了祈禱,那些大鐘是力量用情感的金屬鑄成,然後那力量又把它安放在情感的聖殿——人的心田。 從未來的後面,我看到人們跪倒在自然的胸膛上,面向東方,期待著晨光,那真理的晨光。 我看到這城市已經淹沒,成為遺跡,只留下一些頹垣斷壁,一片廢墟,向人們敘述著黑暗如何在光明面前戰敗而銷聲匿跡。 我看到老人坐在楊柳樹下,頭頂著綠葉濃蔭,孩子們坐在四周,聽老人講述往事軼聞。 我看到小伙子們吹著短笛,彈著吉他,姑娘們肩披秀發,圍著他們翩翩起舞,在素馨和茉莉花枝下。 我看到男子漢們在收割莊稼,女人們幫助搬運,她們邊幹活邊唱讚歌,笑在臉上喜在心。 我看到婦女不再穿著破衣爛社,而是頭戴花冠,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看到人和萬物都親密無間,群島和蝴蝶可以安然地飛到人的跟前,成群的羚羊可以放心地走向水塘邊。我沒見到有誰一貧如洗,也沒看到什麼人紙醉金迷,看到的是平等互助,親如兄弟。我沒看到一個醫生,因為人人都有知識和經驗,會自己看病。我沒看到教士,因為良心已經變成了最偉大的教士。我沒看到一位律師,因為在人們中間,大自然代替了法院,為他們登記友好協約,使他們親密無間。 我看到人類已經認識到自己是萬物的基石,從而昂首挺胸,不再狗苟蠅營。他們揭掉了混淆、曖昧的面紗,而變得眼亮心明,於是陰雲在天空中寫的字他們會閱讀,清風在水面中繪的圖他們能辨明,花兒氣息的真諦他們知曉,鳥兒鳴爆的含意他們亦會心。 在現實的牆後,俯視著後代的舞台,我看到美是新郎,心靈是新娘,而整個的人生如同"蓋得爾之夜"一樣。 幻想女王 我來到了塔德木爾廢墟。長途跋涉使我早已筋疲力盡,於是我躺倒在草地上,曲肽而枕。周圍是一些巨大的石樁,歲月把它們連根拔起,又讓它們臥倒在地,好似一場廢戰之後,沙場上留下的幾具屍體。我不禁陷於還想、沉思:世上多少令人尊敬的龐然大物,到頭來都化為塵埃、廢墟,而區區草芥倒存留在世。 夜幕降臨時,互不相關的萬物一起披上了靜據的外衣,這時我感到周圍陣陣馨香撲鼻,像陳酒佳釀,令人沉醉、痴迷。我不由自主地吸著這香氣,感到像有很多只無形的手在撕扯著我的腦袋,會上我的眼皮,使我的心靈擺脫羈絆。接著,天搖地動,一股魔力把我拋起。隨之,我發現自己落在一座花園裡,園中奇花異葩爭榮競秀,令人難以想像的鮮美、艷麗;我的周圍是一群少女,她們只以美為農,遮蔽著身體;她們輕盈地走在我的身旁,腳不沾草地;她們唱著用愛情的夢幻編出的歌曲,手中彈著象牙做的吉他,根根琴弦都是金絲。我來到一片空地,中央是一張帝王坐的寶座,上面鑲嵌著珍珠寶玉,它向四周傾瀉著彩虹的光輝:紅、橙、黃、綠、青、藍、紫。少女們站立在左右,更加高聲地唱起讚美詩;她們都朝著一個方向望去,從那兒傳來芳香醇鬱。於是,從花濤香海中現出了一位女王,緩步向寶座走去。她坐下來時,一群鴿子潔白如雪,紛紛落在她的腳前,繞著她猶如一彎新月。 少女們圍繞在女王的身旁,齊聲歌頌她的榮光,香煙裊裊,飄向雲霄。我站在那裡,觀看著這人所未見的仙境,傾聽著這人所未聞的妙音。 這時女王將手一舉,一切動靜立即冥然而止。女王開口說話,她的聲音使我的心靈抖顫,好像樂師的手輕撥琴弦。她的話語對周圍的一切產生了魔力,好似一切東西都在諦聽她侃侃而談:"人啊!我是幻想舞台的女主人,是我邀請你前來參觀;我是夢想森林的女王,是我讓你站在我的面前。請你聽從我的囑託,並拿它在人們面前訴說:幻想之城好似新房,守門的是一個威嚴的巨人,只准穿著結婚禮服的人進門。這裡是一座樂園,擔任守衛的是愛神。誰若想過去,額頭上需有愛情的烙印。這裡是想像的田地:河水似酒,香氣四溢,群鳥好似天使飛來飛去,花色迷人,芳香撲鼻,只有夢幻之子才能踏上這片土地。你告訴人們:我曾將一林盛滿了歡樂的酒賜予他們,他們卻將它倒掉了——由於愚蠢,於是黑暗之神又倒上了愁悶,人們卻開懷痛飲,且喝得醉醞釀。你告訴人們:只有那些手指撫摩我的級帶,兩眼盯著我的寶座的人們,才會在人生的吉他上彈奏出美妙的樂音。以賽亞是用我的愛為線,把哲理穿成了詩篇;約翰是為我代言,敘述他夢中所見;但丁沒有我的指點,就無法把魂靈的所在走遍。我是隱喻,同實際擁抱在一起;我是實際,表明心靈的孤寂;我又是證人,可以闡明神的業績。請你對人們說:"思維有一片高於客觀世界的領地,歡樂的雲彩也不能攪混它的天際;而想像的圖景則畫在神的天宇,映照在心靈的鏡子裡,以便靈魂一旦擺脫塵世,它的希望便可以變成現實。 " 幻想女王以那具有想力的目光,將我吸呂咧她身旁。她親吻著我發燙的嘴唇,說道:"你告訴人們這條真理:誰不在夢的舞台上度日,他就是歲月的奴隸。" 這時,少女們的歌聲直上雲霄,香煙欽繞,遮住了視線,使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隨後是地動天搖,於是我發現自己仍在那一片令人悲嘆的廢墟中。這時天已破曉,朝霞滿天,似在微笑。我不禁前南說道:"誰不在夢的舞台上度日,他就是歲月的奴隸!" 致資難者 責難我的人啊!請讓我幹然一身,別來擾亂我的清靜!你的心中懷有男女之愛,也不乏天倫之情,我要求你以這種情感發誓:別管我的事情! 別管我,讓我做自己的夢!請你耐心等到天明,未來可以對我任意裁定。 你對我提出忠告,懷著一片赤誠。然而這忠告不過是一種幻影,使得心靈訪惶,不知何去何從,最後把它引向那種人生——生活像泥土似的呆板、僵硬。 我有一顆小小的心臟,我要剖開自己的胸膛,把它掏出來託在手掌上,對它的奧秘追根究底,審視端詳。因此,責難我的人啊!請別用你那信條的箭對我的心進行伏擊,使它害怕,又躲藏進胸膛裡去,而來不及傾吐它的隱秘,也未能盡其天職——那種義務本是主在用美與愛創造心時賦予它的。 這裡,旭日早已升起,處處可以聽到夜鳥鳴哈百靈歌啼,桃金孃與紫羅蘭花盛開,馨香撲鼻。我想要離開夢鄉,隨著潔白的羊群走去。責難我的人啊!別對我厲聲中斥,也不要用森林的獅子和山谷的毒蛇嚇唬我,讓我驚懼。因為我的心靈不懂得憂慮;災難未臨頭,它從不知事先警惕。 請別對我責難,也莫向我說教連篇!因為災難讓我學得聰明了,淚水擦亮了我的兩眼,悲傷教會了我心心相通的語言。 請別對我提到那種種禁令!因為我的良心就是一個對我秉公而斷的法庭:我如果無辜,它能維護我免受懲罰;我如果犯罪,它會讓我得到應有的報應。 瞧!愛的隊伍在行進,美高舉族旗在後面跟隨,那吹奏歡樂進行曲的是青春。因此,責難我的人,請別阻止我!讓我同他們一道前進!因為道路上鋪著鮮花、香草,空氣中馨香襲人。 別再給我講述什麼利祿、功名!因為我的心靈早已聽膩了這一套,不想再聽;如今它所關心的是上帝的光榮。 請別讓我捲入政治和權勢的糾紛!因為整個地球都是我的祖國,所有的人類都是我的鄉親。 清語 我的美人兒,你在哪裡?你是在那小花園裡給花兒澆水? ——那些花兒喜歡你,像嬰兒喜歡母親的乳房;你是在內閣裡? ——在那裡你曾為貞淑建起一座祭壇,我為此誓將自己的靈魂和余生奉獻;你還是埋頭在書堆裡?一你雖富有神的睿智,卻仍希望進一步從書中汲取人類的智慧。 我知心的伴侶,你在哪裡?是在神廟里為我祈禱,向神頂禮膜拜?還是在田野裡,向大自然一令你讚歎、引起你夢想之所在——傾吐你的情懷?或者是在那些窮人的茅舍裡,用你那顆善良的心將那些愁腸寸斷的女人安慰,向她們布施,給她們以恩惠? 你無所不在,因為你來自主的靈魂;你無時不在,因為你比時光還強有力。 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幽會的那些夜晚? --心靈的光輝好像神聖的光輪照射在我們的周圍,愛的天使圍著我們翩躍,將聖靈的功績頌讚。你是否還記得那些日子? ——我們坐在樹蔭下,頭上的枝葉把我們籠罩,似乎是要把我們與人類隔開,如同肋骨將心中神聖的秘密遮蓋。你是否還記得我們走過的那些小路和坡地? ——當年走過時,我們的手緊緊相握,手指像你的辮子編織在一起;我們的頭相互依偎,彷彿是你保護著我,我保護著你。你是否還記得我來向你告別的時刻? --與我擁抱,又像聖母瑪利亞似的吻了我,通過這一吻,我才知道:嘴唇一旦吻合在一起,就會帶來一些不可言傳的天機。這一吻,好似一首序曲,隨之而來的是兩人的嘆息,那嘆息就像上帝把擁變成人時吹的那一口氣。那嘆息比我們先進入靈魂的世界,宣布我們兩個心靈的榮譽,它將呆在那裡,直至我們與它相會,永在一起……隨後,你又一再地吻我,流著淚對我說:"身體有些令人不解的要求、目的,因此,它們往往為種種塵世上的事物而匆匆分離;而靈魂則一直在愛情的手中保存,直至死神來臨,把它們交付給上帝。去吧,親愛的!生活既選派了你,你就要對她順從。生活是一個美女,誰順從她,她才會讓他痛飲幸福的玉液瓊漿。至於我,我有新郎,與我相依為命,那就是對你的愛情;我有長期舉行的吉慶的婚禮,那就是對你的回憶。" 我的伴侶,如今你在哪裡?你是否在這更深人靜的時分還未安眠?每當習習的晚風吹起,我都讓它給你帶去我的心聲和胸臆。你是否正在註視著你心上人的畫像?那畫像如今同所畫的人已經大不一樣:過去那前額因你在近旁而高興地舒展,如今悲鬱卻將陰影投在上面;過去那一對眼睛由於映照出你的美麗而顯得神采奕奕,如今卻已萎蔫、失神——由於悲傷的哭泣;過去那嘴唇由於你的親吻而濕潤,如今愛戀卻使它乾渴難忍。 如今你在哪兒,我心愛的人?你可聽見海外我的呼喚和我的哭喊?你可看見我的軟弱、我的卑賤?你可知道我的耐性,我的堅忍?難道說空氣中就沒有什麼魂靈,能傳達一個垂死者的呻吟?難道說心靈之間就沒有無形的線,可傳送一個處於彌留之際的情人的悲嘆? 你在哪裡,我的命根?我已悲痛欲絕,眼前一片漆黑。請你在空氣中微笑,我就會振奮起來;請你在以太中呼吸,我就會復活、新生。 你在哪裡,親愛的?你在哪裡? 啊!愛情多麼偉大,我是多麼渺小! 罪犯 在路的中間,坐著一位行乞的青年。那青年本來身強力壯,如今卻餓得瘦弱不堪。他坐在街頭,向行人伸手乞求,低三下四地訴說自己餓得難受,向善人們苦苦求救。 夜幕籠罩,青年已經口乾舌燥,卻仍舊是飢腸精軛,兩手空空。於是他起身走到城外,坐在樹林中痛哭起來。隨後,他抬起淚眼,望著蒼天,飢餓難耐地說道:"主啊!我曾到財主、富翁那裡找過工作,他們看我衣衫襤褸,竟把我趕走;我曾敲過學校的大門,他們因我兩手空空,不讓我進;我曾求人僱用,能讓我糊口就行,可是倒霉透項,沒人肯僱我做工。萬般無奈,我才做了乞丐。可是生啊!人們見到我這副模樣,卻說:這傢伙身強力壯,施捨絕不能輪到懶鬼、二流子頭上。主啊!母親按照您的旨意將我生下來,如今我由於您而存在,那麼,為什麼我以您的名義向人們乞討,他們卻不肯給我一口麵包?" 這時,這位走投無路的人驟然變色,從地上站起,他目光如炬,滿臉怒氣。接著,他折斷了一根粗大的干樹枝,握在手裡,向城裡一指,怒吼道:"過去,我曾想自食其力,用自己的汗水養活自己,但我卻活不下去。今後我要靠雙臂、靠武力去獲取生活的權利!過去,我曾以仁愛的名義乞求一塊麵包,人們卻對我置之不理;今後我要用邪惡的名義去奪取,而且還遠不止此……" 過了幾天,這位青年為了搶奪項鍊,竟將不少人的頸項砍斷,有誰敢阻止他的慾念,他就會讓他們命喪九泉。他的錢財越來越多,性情卻越來越兇殘。強盜們對他寵愛,普通人提起他卻心驚膽戰。不久,埃米爾王委派他當了總督,替自己把那座城市掌管。 就這樣,由於人們的俚吝,把一個窮苦人變成了劊子手;由於他們的狠毒,使一個好人變成了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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