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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紅樓夢》考證(改定稿) -2

胡適書話 曹伯言 12412 2018-03-18
寄懷曹雪芹敦誠 少陵昔贈曹將軍,曾曰魏武之子孫。嗟君或亦將軍後,於今環堵蓬蒿屯。揚州舊夢久已絕,且著臨邛犢鼻禈。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披籬樊。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接■倒著容君傲,高談雄辯蝨子捫。感時思君不相見,薊門落日松亭尊。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 我們看這四首詩,可想見他們弟兄與曹雪芹的交情是很深的,他們的證見真是史學家說的“同時人的證見”,有了這種證據,我們不能不認袁枚為誤記了。 這四首詩中,有許多可注意的句子。 第一,如“秦淮殘夢憶繁華”,如“於今環堵蓬蒿屯,揚州舊夢久已絕,且著臨邛犢鼻褌”,如“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都可以證明曹雪芹當時已很貧窮,窮的很不像樣了。

故敦誠有“殘杯冷炙有德色”的勸戒。 第二,如“尋詩人去留僧壁,賣畫錢來付酒家”,如“知君詩膽昔如鐵”,如“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披籬樊”,都可以使我們知道曹雪芹是一個會作詩又會繪畫的人。最可惜的是曹雪芹的詩現在只剩得“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兩句了。但單看這兩句,也就可以想見曹雪芹的詩大概是很聰明的,很深刻的。敦誠弟兄比他做李賀,大概很有點相像。 第三,我們又可以看出曹雪芹在那貧窮潦倒的境遇裡,很覺得牢騷抑鬱,故不免縱酒狂歌,自尋排遣。上文引的如“雪芹酒渴如狂”,如“相逢況是淳于輩,一石差可溫枯腸”,如“新愁舊恨知多少,都付酕醄醉眼斜”,如“鹿車荷鍤葬劉伶”,都可以為證。 我們既知道曹雪芹的家世和他自身的境遇了,我們應該研究他的年代。

這一層頗有點困難,因為材料太少了。敦誠有挽雪芹的詩,可見雪芹死在敦誠之前。敦誠的年代也不可詳考。但《八旗文經》裡有幾篇他的文字,有年月可考:如《拙鵲亭記》作於辛丑初冬,如《松亭再徵記》作於戊寅正月,如《祭周立厓文》中說:“先生與先公始交時在戊寅己卯間;是時先生……每過靜補堂,……誠嘗侍幾杖側。……迨庚寅先公即世,先生哭之過時而哀。……誠追述平生,……回念靜補堂幾杖之側,已二十餘年矣。”今作一表,如下:乾隆二三,戊寅(1758) 乾隆二四,己卯(1759) 乾隆三五,庚寅(1770) 乾隆四六,辛丑(1781) 自戊寅至此,凡二十三年。清宗室永忠(臞仙)為敦誠作葛巾居的詩,也在乾隆辛丑。敦誠之父死於庚寅,他自己的死期大約在二十年之後,約當乾隆五十餘年。紀昀為他的詩集作序,雖無年月可考,但紀昀死於嘉慶十年(1805),而序中的語意都可見敦誠死已甚久了。故我們可以猜定敦誠大約生於雍正初年(約1725),死於乾隆五十餘年(約1785—1790)。

敦誠兄弟與曹雪芹往來,從他們贈答的詩看起來,大概都在他們兄弟中年以前,不像在中年以後。況且當乾隆五十六七年時已在社會上流通了二十餘年了。 (說詳下)以此看來,我們可以斷定曹雪芹死於乾隆三十年左右(約1765)。至於他的年紀,更不容易考定了。但敦誠兄弟的詩的口氣,很不像是對一位老前輩的口氣。我們可以猜想雪芹的年紀至多不過比他們大十來歲,大約生於康熙末葉(約1715—1720);當他死時,約五十歲左右。 以上是關於著者曹雪芹的個人和他的家世的材料。我們看了這些材料,大概可以明白這部書是曹雪芹的自敘傳了。這個見解,本來並沒有什麼新奇,本來是很自然的。不過因為被一百多年來的紅學大家越說越微妙了,故我們現在對於這個極平常的見解反覺得它有證明的必要了。我且舉幾條重要的證據如下:第一,我們總該記得開端時,明明的說著:作者自云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藉“通靈”說此一書也。 ……

自己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 ……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褲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 這話說的何等明白!明明是一部“將真事隱去”的自敘的書。 若作者是曹雪芹,那麼,曹雪芹即是開端時那個深自懺悔的“我”! 即是書裡的甄賈(真假)兩個寶玉的底本!懂得這個道理,便知書中的賈府與甄府都只是曹雪芹家的影子。 第二,第一回裡那石頭說道:我想歷來野史的朝代,無非假借漢唐的名色;莫如我石頭所記,不藉此套,只按自己的事體情理,反到新鮮別緻。

又說:更可厭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半世親見親聞的這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觀其事蹟原委,亦可消愁破悶。 他這樣明白清楚的說“這書是我自己的事體情理”,“是我半世親見親聞的”;而我們偏要硬派這書是說順治帝的,是說納蘭成德的!這豈不是作繭自縛嗎? 第三,第十六回有談論南巡接駕的一大段,原文如下:鳳姐道:“……可恨我小幾歲年紀。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說起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書還熱鬧,我偏偏的沒趕上。” 趙嬤嬤(賈璉的乳母)道:“噯喲,那可是千載難逢的!那時候我才記事兒。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船,修理海塘。只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花的像淌海水似的。說起來——”

鳳姐忙接道:“我們王府裡也預備過一次。那時我爺爺專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趙嬤嬤道:“那是誰不知道的?……如今還有現在江南的甄家,——噯喲,好勢派!——獨他們家接駕四次。要不是我們親眼看見,告訴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糞土;憑是世上有的,沒有不是堆山積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 鳳姐道:“我常聽見我們大爺說,也是這樣的。豈有不信的?只納罕他家怎麼就這樣富貴呢?” 趙嬤嬤道:“告訴奶奶一句話:也不過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此處說的甄家與賈家都是曹家。曹家幾代在江南做官,故里的賈家雖在“長安”,而甄家始終在江南。上文曾考出康熙帝南巡六次,曹寅當了四次接駕的差,皇帝就住在他的衙門裡。差不多全不提起歷史上的事實,但此處卻鄭重的說起“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大概是因為曹家四次接駕乃是很不常見的盛事,故曹雪芹不知不覺的——或是有意的——把他家這樁最闊的大典說了出來。這也是敦敏送他的詩裡說的“秦淮舊夢憶繁華”了。但我們卻在這裡得著一條很重要的證據,因為一家接駕四五次,不是人人可以隨便有的機會。大官如督撫,不能久任一處,便不能有這樣好的機會。只有曹寅做了二十年江寧織造,恰巧當了四次接駕的差。這不是很可靠的證據嗎?

第四,第二回敘榮國府的世次如下:自榮國公死後,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名賈赦,次名賈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賈赦襲了官,為人平靜中和,也不管理家務。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祖父鍾愛,原要他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卹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問還有幾子,立刻引見;遂又額外賜了這政老爺一個主事之職,令其入部學習;如今已升了員外郎。 我們可用曹家的世係來比較: 曹錫遠,正白旗包衣人。世居瀋陽地方,來歸年月無考。 其子曾振彥,原任浙江鹽法道。 孫:曹璽,原任工部尚書;曹爾正,原任佐領。 曾孫:曹寅,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宜,原任護軍參領兼佐領;曹荃,原任司庫。

元孫:曹顒,原任郎中;曹頫,原任員外郎;曹頎,原任二等侍衛,兼佐領;曹天祜,原任州同。 (《八旗氏族通譜》卷七十四) 這個世系頗不分明。我們可試作一個假定的世系表如下: 曹錫遠──振彥── 璽 寅 顒 頫 宜──頎 爾正──荃──天祐 ii. i i . . . ii…… . …… 曹寅的《楝亭詩鈔別集》中有“辛卯三月間珍兒殤,書此忍慟,兼示四侄寄東軒諸友”詩三首,其二雲:“世出難居長,多才在四三。承家賴猶子,努力作奇男。”四侄即頎,那排行第三的當是那小名珍兒的了。如此看來,顒與頫當是行一與行二。曹寅死後,曹顒襲織造之職。到康熙五十四年,曹顒或是死了,或是因事撤換了,故次子曹頫接下去做。織造是內務府的一個差使,故不算做官,故《氏族通譜》上只稱曹寅為通政使,稱曹頫為員外郎。

但裡的賈政,也是次子,也是先不襲爵,也是員外郎。這三層都與曹頫相合。故我們可以認賈政即是曹頫;因此,賈寶玉即是曹雪芹,即是曹頫之子,這一層更容易明白了。 第五,最重要的證據自然還是曹雪芹自己的歷史和他家的歷史。雖沒有做完,(說詳下)但我們看了前八十回,也就可以斷定:(1)賈家必致衰敗,(2)寶玉必致淪落。開端便說,“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又說,“一技無成,半生潦倒”;又說,“當此蓬牖茅椽,繩床瓦灶”。這是明說此書的著者——即是書中的主人翁——當著書時,已在那窮愁不幸的境地。況且第十三回寫秦可卿死時在夢中對鳳姐說的話,句句明說賈家將來必到“樹倒猢猻散”的地步。所以我們即使不信後四十回(說詳下)

抄家和寶玉出家的話,也可以推想賈家的衰敗和寶玉的流落了。我們再回看上文引的敦誠兄弟送曹雪芹的詩,可以列舉雪芹一生的歷史如下:(1)他是做過繁華舊夢的人。 (2)他有美術和文學的天才,能做詩,能繪畫。 (3)他晚年的境況非常貧窮潦倒。 這不是賈寶玉的歷史嗎?此外,我們還可以指出三個要點。第一是曹雪芹家自從曹璽、曹寅以來,積成一個很富麗的文學美術的環境。他家的藏書在當時要算一個大藏書家,他家刻的書至今推為精刻的善本。富貴的家庭並不難得;但富貴的環境與文學美術的環境合在一家,在當日的漢人中是沒有的,就在當日的八旗世家中,也很不容易尋找了。第二,曹寅是刻《居常飲饌錄》的人,《居常飲饌錄》所收的書,如《糖霜譜》,《制脯鮓法》,《粉面品》之類,都是專講究飲食糖餅的做法的。曹寅家做的雪花餅,見於朱彝尊的《曝書亭集》(二十一,頁12),有“粉量雲母細,糝和雪糕勻”的稱譽。我們讀的人,看賈母對於吃食的講究,看賈家上下對於吃食的講究,便知道《居常飲饌錄》的遺風未泯,雪花餅的名不虛傳!第三,關於曹家衰落的情形,我們雖沒有什麼材料,但我們知道曹寅的親家李煦在康熙六十一年已因虧空被革職查追了。雍正《硃批諭旨》第四十八冊有雍正元年蘇州織造胡鳳■奏摺內稱: 今查得李煦任內虧空各年餘剩銀兩,現奉旨交督臣查弼納查追外,尚有六十一年辦六十年分應存剩銀六萬三百五十五兩零,並無存庫,亦係李煦虧空。 ……所有歷年動用銀兩數目,另開細折,並呈御覽。 …… 又第十三冊有兩淮巡鹽御史謝賜履奏摺內稱: 竊照兩淮應解織造銀兩,歷年遵奉已久。茲於雍正元年三月十六日,奉戶部諮行,將江蘇織造銀兩停其支給;兩淮應解銀兩,匯行解部。 ……前任鹽臣魏廷珍於康熙六十一年內未奉部文停止之先,兩次解過蘇州織造銀五萬兩。 ……再本年六月內奉有停止江寧織造之文。查前鹽臣魏廷珍經解過江寧織造銀四萬兩,臣任內……解過江寧織造銀四萬五千一百二十兩。 ……臣請將解過蘇州織造銀兩在於審理李煦虧空案內並追;將解過江寧織造銀兩行令曹頫解還戶部。 …… 李煦做了三十年的蘇州織造,又兼了八年的兩淮鹽政,到頭來竟因虧空被查追。胡鳳■折內只舉出康熙六十一年的虧空,已有六萬兩之多;加上謝賜履折內舉出應退還兩淮的十萬兩:這一年的虧空就是十六萬兩了!他歷年虧空的總數之多,可以想見。這時候,曹頫(曹雪芹之父)雖然還未曾得罪,但謝賜履折內已提及兩事:一是停止兩淮應解織造銀兩,一是要曹頫賠出本年已解的八萬一千餘兩。這個江寧織造就不好做了。我們看了李煦的先例,就可以推想曹頫的下場也必是因虧空而查追,因查追而抄沒家產。關於這一層,我們還有一個很好的證據。袁枚在《隨園詩話》裡說裡的大觀園即是他的隨園。我們考隨園的歷史,可以信此話不是假的。袁枚的《隨園記》(《小倉山房文集》十二)說隨園本名隋園,主人為康熙時織造隋公。 此隋公即是隋赫德,即是接曹頫的任的人。 (袁枚誤記為康熙時,實為雍正六年)袁枚作記在乾隆十四年己巳(1749),去曹頫卸織造任時甚近,他應該知道這園的歷史。我們從此可以推想曹頫當雍正六年去職時,必是因虧空被追賠,故這個園子就到了他的繼任人的手裡。從此以後,曹家在江南的家產都完了,故不能不搬回北京居住。這大概是曹雪芹所以流落在北京的原因。 我們看了李煦、曹頫兩家敗落的大概情形,再回頭來看裡寫的賈家的經濟困難情形,便更容易明白了。如第七十二回鳳姐夜間夢見人來找他,說娘娘要一百匹錦,鳳姐不肯給,他就來奪。來旺家的笑道:“這是奶奶日間操心常應候宮裡的事。”一語未了,人回夏太監打發了一個小內監來說話。 賈璉聽了,忙皺眉道:“又是什麼話!一年他們也夠搬了。”鳳姐道:“你藏起來,等我見他。”好容易鳳姐弄了二百兩銀子把那小內監打發開去,賈璉出來,笑道:“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鳳姐笑道:“剛說著,就來了一股子。”賈璉道:“昨兒周太監來,張口就是一千兩。我略慢應了些,他不自在。將來得罪人之處不少。這會子再發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又如第五十三回寫黑山村莊頭烏進孝來賈府納年例,賈珍與他談的一段話也很可注意: 賈珍皺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五千銀子來。這夠做什麼的!……真真是叫別過年了!” 烏進孝道:“爺的地方還算好呢。我兄弟離我那裡只有一百多里,竟又大差了。他現管著那府(榮國府)八處莊地,比爺這邊多著幾倍,今年也是這些東西,不過二三千兩銀子,也是有飢荒打呢。” 賈珍道:“如何呢?我這邊到可已,沒什麼外項大事,不過是一年的費用。……比不得那府裡(榮國府)這幾年添了許多花錢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卻又不添銀子產業。這一二年裡賠了許多。不和你們要,找誰去?” 烏進孝笑道:“那府裡如今雖添了事,有去有來。娘娘和萬歲爺豈不賞嗎?” 賈珍聽了,笑向賈蓉等道:“你們聽聽,他說的可笑不可笑?” 賈蓉等忙笑道:“你們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裡知道這道理?娘娘難道把皇上的庫給我們不成?……就是賞,也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一千多兩銀子,夠什麼?這二年,哪一年不賠出幾千兩銀子來?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親,只怕精窮了!”…… 賈蓉又說又笑,向賈珍道:“果真那府裡窮了。前兒我聽見二嬸娘(鳳姐)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 借當的事又見於第七十二回: 鴛鴦一面說,一面起身要走。賈璉忙也立起身來說道:“好姐姐,略坐一坐兒,兄弟還有一事相求。”說著,便罵小丫頭:“怎麼不泡好茶來!快拿乾淨蓋碗,把昨日進上的新茶泡一碗來!”說著,向鴛鴦道:“這兩日因老太太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都使完了。幾處房租地租統在九月才得。這會子竟接不上。明兒又要送南安府裡的禮,又要預備娘娘重陽節;還有幾家紅白大禮,至少還要二三千兩銀子用,一時難去支借。俗語說的好,求人不如求己。說不得,姐姐擔個不是,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 因為是曹雪芹“將真事隱去”的自敘,故他不怕瑣碎,再三再四的描寫他家由富貴變成貧窮的情形。我們看曹寅一生的歷史,決不像一個貪官污吏;他家所以後來衰敗,他的兒子所以虧空破產,大概都是由於他一家都愛揮霍,愛擺闊架子;講究吃喝,講究場面;收藏精本的書,刻行精本的書;交結文人名士,交結貴族大官,招待皇帝,至於四次五次;他們又不會理財,又不肯節省;講究揮霍慣了,收縮不回來:以致於虧空,以致於破產抄家。只是老老實實的描寫這一個“坐吃山空”、“樹倒猢猻散”的自然趨勢。因為如此,所以是一部自然主義的傑作。那班猜謎的紅學大家不曉得的真價值正在這平淡無奇的自然主義的上面,所以他們偏要絞盡心血去猜那想入非非的笨謎,所以他們偏要用盡心思去替加上一層極不自然的解釋。 總結上文關於“著者”的材料,凡得六條結論:(1)的著者是曹雪芹。 (2)曹雪芹是漢軍正白旗人,曹寅的孫子,曹頫的兒子,生於極富貴之家,身經極繁華綺麗的生活,又帶有文學與美術的遺傳與環境。他會做詩,也能畫,與一班八旗名士往來。但他的生活非常貧苦,他因為不得志,故流為一種縱酒放浪的生活。 (3)曹寅死於康熙五十一年。曹雪芹大概即生於此時,或稍後。 (4)曹家極盛時,曾辦過四次以上的接駕的闊差;但後來家漸衰敗,大概因虧空得罪被抄沒。 (5)一書是曹雪芹破產傾家之後,在貧困之中做的。做書的年代大概當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左右,書未完而曹雪芹死了。 (6)是一部隱去真事的自敘:裡面的甄賈兩寶玉,即是曹雪芹自己的化身;甄賈兩府即是當日曹家的影子。 (故賈府在“長安”都中,而甄府始終在江南) 現在我們可以研究的“本子”問題。現今市上通行的雖有無數版本,然細細考校去,除了有正書局一本外,都是從一種底本出來的。這種底本是乾隆末年間程偉元的百二十回全本,我們叫它做“程本”。 這個程本有兩種本子:一種是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的第一次活字排本,可叫做“程甲本”。一種也是乾隆五十七年壬子程家排本,是用“程甲本”來校改修正的,這個本子可叫做“程乙本”。 “程甲本”我的朋友馬幼漁教授藏有一部,“程乙本”我自己藏有一部。乙本遠勝於甲本,但我仔細審察,不能不承認“程甲本”為外間各種的底本。各本的錯誤矛盾,都是根據於“程甲本”的。這是版本史上一件最不幸的事。 此外,上海有正書局石印的一部八十回本的,前面有一篇德清戚蓼生的序,我們可叫它做“戚本”。有正書局的老闆在這部書的封面上題著“國初鈔本”,又在首頁題著“原本”。那“國初鈔本”四個字自然是大錯的。那“原本”兩字也不妥當。這本已有總評,有夾評,有韻文的評贊,又往往有“題”詩,有時又將評語鈔入正文(如第二回),可見已是很晚的鈔本,決不是“原本”了。但自程氏兩種百二十回本出版以後,八十回本已不可多見。戚本大概是乾隆時無數展轉傳鈔本之中幸而保存的一種,可以用來參校程本,故自有它的相當價值,正不必假託“國初鈔本”。 最初只有八十回,直至乾隆五十六年以後始有百二十回的。這是無可疑的。程本有程偉元的序,序中說:是此書原名,……好事者每傳鈔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然原本目錄一百二十卷,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有稱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二十卷之目,豈無全璧?愛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二十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榫。 (榫音筍,削木入竅名榫,又名榫頭)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鈔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全書至是始告成矣。 ……小泉程偉元識。 我自己的程乙本還有高鶚的一篇序,中說:予聞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及璧,無定本。 ……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時乾隆辛亥(1791)冬至後五日鐵嶺高鶚敘,並書。 此序所謂“工既竣”,即是程序說的“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的整理功夫,並非指刻板的工程。我這部程乙本還有七條“引言”,比兩序更重要,今節鈔幾條於下: (一)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今得後四十回,合成完璧。緣友人借抄爭睹者甚夥,抄錄固難,刊板亦需時日,姑集活字刷印。因急欲公諸同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惟閱者諒之。 (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各本核勘,準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 (一)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諸家秘稿,繁簡歧出,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燕石莫辨。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 (一)書中後四十回係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引言之末,有“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一行。蘭墅即高鶚。我們看上文引的兩序與引言,有應該注意的幾點:(1)高序說“聞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引言說“前八十回,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從乾隆壬子上數三十年,為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今知乾隆三十年間此書已流行,可證我上文推測曹雪芹死於乾隆三十年左右之說大概無大差錯。 (2)前八十回,各本互有異同。例如引言第三條說“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我們試用戚本六十七回與程本及市上各本的六十七回互校,果有許多異同之處,程本所改的似勝於戚本。大概程本當日確曾經過一番“廣集各本核勘,準情酌理,補遺訂訛”的功夫,故程本一出即成為定本,其餘各鈔本多被淘汰了。 (3)程偉元的序裡說,當日雖只有八十回,但原本卻有一百二十卷的目錄。這話可惜無從考證。 (戚本目錄並無後四十回)我從前想當時各鈔本中大概有些是有後四十回目錄的,但我現在對於這一層很有點懷疑了。 (說詳下) (4)八十回以後的四十回,據高、程兩人的話,是程偉元歷年雜湊起來的,——先得二十餘卷,又在鼓擔上得十餘卷,又經高鶚費了幾個月整理修輯的工夫,方才有這部百二十回本的。他們自己說這四十回“更無他本可考”;但他們又說:“至其原文,未敢臆改。” (5)直到乾隆五十六年(1791)始有一百二十回的全本出世。 (6)這個百二十回的全本最初用活字版排印,是為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的程本。這本又有兩種小不同的印本:(一)初印本(即程甲本) “不及細校,間有紕繆。”此本我近來見過,果然有許多紕繆矛盾的地方。 (二)校正印本,即我上文說的程乙本。 (7)程偉元的一百二十回本的,即是這一百三十年來的一切印本的老祖宗。後來的翻本,多經過南方人的批註,書中京話的特別俗語往往稍有改換;但沒有一種翻本(除了戚本)不是從程本出來的。 這是我們現有的一百二十回本的歷史。這段歷史裡有一個大可研究的問題,就是“後四十回的著者究竟是誰?” 俞樾的《小浮梅閒話》裡考證的一條說: 《船山詩草》有《贈高蘭墅鶚同年》一首雲:“艷情人自說《紅樓》。”注云:“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然則此書非出一手。按鄉會試增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則其為高君所補,可證矣。 俞氏這一段話極重要。他不但證明了程排本作序的高鶚是實有其人,還使我們知道後四十回是高鶚補的。船山即是張船山,名問陶,是乾隆嘉慶時代的一個大詩人。他於乾隆五十三年戊申(1788)中順天鄉試舉人;五十五年庚戌(1790)成進士,選庶吉士。他稱高鶚為同年,他們不是庚戌同年,便是戊申同年。但高鶚若是庚戌的新進士,次年辛亥他作《紅樓夢序》不會有“閒且憊矣”的話;故我推測他們是戊申鄉試的同年。後來我又在《郎潛紀聞二筆》卷一里發見一條關於高鶚的事實: 嘉慶辛酉京師大水,科場改九月,詩題“百川赴巨海”,……闈中罕得解。前十本將進呈,韓城王文端公以通場無知出處為憾。房考高侍讀鶚搜遺卷,得定遠陳黻卷,亟呈薦,遂得南元。 辛酉(1801)為嘉慶六年。據此,我們可知高鶚後來曾中進士,為侍讀,且曾做嘉慶六年順天鄉試的同考官。我想高鶚既中進士,就有法子考查他的籍貫和中進士的年份了。果然我的朋友顧頡剛先生替我在《進士題名碑》上查出高鶚是鑲黃旗漢軍人,乾隆六十年乙卯(1795)科的進士,殿試第三甲第一名。這一件引起我注意《題名錄》一類的工具,我就發憤搜求這一類的書。 果然我又在清代《御史題名錄》裡,嘉慶十四年(1809)下,尋得一條:高鶚,鑲黃旗漢軍人,乾隆乙卯進士,由內閣侍讀考選江南道御史,刑科給事中。 又《八旗文經》二十三有高鶚的《操縵堂詩稿跋》一篇,末署乾隆四十七年壬寅(1782)小陽月。我們可以總合上文所得關於高鶚的材料,作一個簡單的《高鶚年譜》如下: 乾隆四七(1782),高鶚作《操縵堂詩稿跋》。 乾隆五三(1788),中舉人。 乾隆五六——五七(1791—1792),補作後四十回,並作序例。百廿回全本排印成。 乾隆六十(1795),中進士,殿試三甲一名。 嘉慶六(1801),高鶚以內閣侍讀為順天鄉試的同考官,闈中與張問陶相遇,張作詩送他,有“艷情人自說《紅樓》”之句;又有詩注,使後世知八十回以後是他補的。 嘉慶十四(1809),考選江南道御史,刑科給事中。 ——自乾隆四七至此,凡二十七年。大概他此時已近六十歲了。 後四十回是高鶚補的,這話自無可疑。我們可約舉幾層證據如下:第一,張問陶的詩及注,此為最明白的證據。 第二,俞樾舉的“鄉會試增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一項。這一項不十分可靠,因為鄉會試用律詩,起於乾隆二十一二年,也許那時前八十回還沒有做成呢。 第三,程序說先得二十餘卷,後又在鼓擔上得十餘卷。此話便是作偽的鐵證,因為世間沒有這樣奇巧的事! 第四,高鶚自己的序,說的很含糊,字裡行間都使人生疑。大概他不願完全埋沒他補作的苦心,故引言第六條說:“是書開卷略志數語,非雲弁首,實因殘缺有年,一旦顛末畢具,大快人心;欣然題名,聊以記成書之幸。” 因為高鶚不諱他補作的事,故張船山贈詩直說他補作後四十回的事。 但這些證據固然重要,總不如內容的研究更可以證明後四十回與前八十回決不是一個人作的。我的朋友俞平伯先生曾舉出三個理由來證明後四十回的回目也是高鶚補作的。他的三個理由是:(1)和第一回自敘的話都不合,(2)史湘雲的丟開,(3)不合作文時的程序。這三層之中,第三層姑且不論。第一層是很明顯的:的開端明說“一技無成,半生潦倒”;明說“蓬牖茅椽,繩床瓦灶”;豈有到了末尾說寶玉出家成仙之理?第二層也很可注意。第三十一回的回目“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確是可怪!依此句看來,史湘雲後來似乎應該與寶玉做夫婦,不應該此話全無照應。以此看來,我們可以推想後四十回不是曹雪芹作的了。 其實何止史湘雲一個人?即如小紅,曹雪芹在前八十回裡極力描寫這個攀高好勝的丫頭;好容易他得著了鳳姐的賞識,把他提拔上去了;但這樣一個重要人才,豈可沒有下場?況且小紅同賈芸的感情,前面既經曹雪芹那樣鄭重描寫,豈有完全沒有結果之理?又如香菱的結果也決不是曹雪芹的本意。第五回的“十二釵副冊”上寫香菱結局道: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芳魂返故鄉。 兩地生孤木,合成“桂”字。此明說香菱死於夏金桂之手,故第八十回說香菱“血分中有病,加以氣怨傷肝,內外挫折不堪,竟釀成乾血之症,日漸羸瘦,飲食懶進,請醫服藥無效”。可見八十回的作者明明的要香菱被金桂磨折死。後四十回裡卻是金桂死了,香菱扶正:這豈是作者的本意嗎?此外,又如第五回“十二釵”冊上說鳳姐的結局道:“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這個謎竟無人猜得出,許多批的人也都不敢下註解。 所以後四十回裡寫鳳姐的下場竟完全與這“二令三人木”無關。這個謎只好等上海靈學會把曹雪芹先生請來降壇時再來解決了!此外,又如寫和尚送玉一段,文字的笨拙,令人讀了作嘔。又如寫賈寶玉忽然肯作八股文,忽然肯去考舉人,也沒有道理。高鶚補時,正當他中舉人之後,還沒有中進士。如果他補在乾隆六十年之後,賈寶玉大概非中進士不可了! 以上所說,只是要證明的後四十回確然不是曹雪芹作的。但我們平心而論,高鶚補的四十回,雖然比不上前八十回,也確然有不可埋沒的好處。他寫司棋之死,寫鴛鴦之死,寫妙玉的遭劫,寫鳳姐的死,寫襲人的嫁,都是很有精彩的小品文字。最可注意的是這些人都寫作悲劇的下場。 還有那最重要的“木石前盟”一件公案,高鶚居然忍心害理的教黛玉病死,教寶玉出家,作一個大悲劇的結束,打破中國小說的團圓迷信。這一點悲劇的眼光,不能不令人佩服。我們試看高鶚以後,那許多續和補的人,哪一人不是想把黛玉、晴雯都從棺材裡扶出來,重新配給寶玉? 哪一個不是想作一部“團圓”的的?我們這樣退一步想,就不能不佩服高鶚的補本了。我們不但佩服,還應該感謝他,因為他這部悲劇的補本,靠著那個“鼓擔”的神話,居然打倒了後來無數的團圓,居然替中國文學保存了一部有悲劇下場的小說! 以上是我對於的“著者”和“本子”兩個問題的答案。我覺得我們做的考證,只能在這兩個問題上著手;只能運用我們力所能蒐集的材料,參考互證,然後抽出一些比較的最近情理的結論。這是考證學的方法。我在這篇文章裡,處處想撇開一切先入的成見;處處存一個搜求證據的目的;處處尊重證據,讓證據做嚮導,引我到相當的結論上去。我的許多結論也許有錯誤的,——自從我第一次發表這篇《考證》以來,我已經改正了無數大錯誤了,——也許有將來發見新證據後即須改正的。但我自信:這種考證的方法,除了《董小宛考》之外,是向來研究的人不曾用過的。我希望我這一點小貢獻,能引起大家研究的興趣,能把將來的研究引上正當的軌道去:打破從前種種穿鑿附會的“紅學”,創造科學方法的研究! 十,三,二七,初稿。 十,十一,十二,改定稿。 [附記]初稿曾附錄《寄蝸殘贅》一則: 一書,始於乾隆年間。 ……相傳其書出漢軍曹雪芹之手。嘉慶年間,逆犯曹綸即其孫也。滅族之禍,實基於此。 這話如果確實,自然是一段很重要的材料。因此我就去查這一樁案子的事實。 嘉慶十八年癸酉(1813),天理教的信徒林清等勾通宮裡的小太監,約定於九月十五日起事,乘嘉慶帝不在京城的時候,攻入禁城,佔據皇宮。但他們的區區兩百個烏合之眾,如何能幹這種大事?所以他們全失敗了,林清被捕,後來被磔死。 林清的同黨之中,有一個獨石口都司曹綸和他的兒子曹幅昌都是很重要的同謀犯。那年十月己未的上諭說:前因正黃旗漢軍兵丁曹幅昌從習邪教,與知逆謀。 ……茲據訊明,曹幅昌之父曹綸聽從林清入教,經劉四等告知逆謀,允為收眾接應。曹綸身為都司,以四品職官習教從逆,實屬豬狗不如,罪大惡極! …… 那年十一月中,曹綸等都被磔死。 清禮親王昭槤是當日在紫禁城裡的一個人,他的《嘯亭雜錄》卷六記此事有一段說: 有漢軍獨石口都司曹綸者,侍郎曹瑛(瑛字一本或作寅)後也,家素貧,嘗得林清佽助,遂入賊黨。適之任所,乃命其子曹福昌(福字或作幅)勾結不軌之徒,許為城中內應。 ……曹福昌臨刑時,告劊子手曰:“我是可交之人,至死不賣友以求生也!……” 《寄蝸殘贅》說曹綸是曹雪芹之孫,不知是否根據《嘯亭雜錄》說的。 我當初已疑心此曹瑛不是曹寅,況且官書明說曹瑛是正黃旗漢軍,與曹寅不同旗。前天承陳筱莊先生(寶泉)借我一部《靖逆記》(蘭簃外史纂,嘉慶庚辰刻),此書記林清之變很詳細。其第六卷有《曹綸傳》,記他家世系如下: 曹綸,漢軍正黃旗人。曾祖金鐸,官驍騎校;伯祖瑛,歷官工部侍郎;祖瑛,雲南順寧府知府;父廷奎,貴州安順府同知。 ……廷奎三子,長紳,早卒;次維,武備院工匠;次綸,充整儀衛,擢治儀正,兼公中佐領,升獨石口都司。 此可證《寄蝸殘贅》之說完全是無稽之談。 十,十一,十二。 《胡適文存》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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